三百七十八、理念(下)
关天养无奈地道:“我只当这事做起来容易,现在才晓得也是难如登天。本来打算跟通大恒钱庄合作的,可人家看不上我。单我自己一个人来做的话,一则没有时间和精力,二则路子也不够。过几年再说吧!”
杜友逢顿时笑了起来,指着关天养道:“你算是明白,也长大了…万法教的事你处理得有些欠妥,知道么?”
关天养不想杜友逢话题转换得如此之快,呃了一声,笑答道:“是有些欠妥,本来我该光明正大地拜山,向玉音子讨要的。可那个燕翔实在欺人太甚,哼,不借机羞辱一下他,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说完又怕被杜友逢批心
狭隘,就道,“我的肚量也不大,好不容易逮着个一雪前聇的机会怎能放过?”
杜友逢脸色又冷了下来,“你懂什么?换成是我,直接将燕翔一剑杀了,他万法教敢跟你理论?你把他羞辱了一番,是痛快了,可也给自己埋了个祸
。将来他真要寻你报仇呢?”
关天养不想杜友逢说的不妥竟是怪自己没能将燕翔杀了,不由得瞠目结舌,暗道:“这,这是不是太狠了些?”杜友逢似乎看穿了他所想的,说道:“对敌人仁慈那就是对自己忍残。以后但凡有万法教参与的行动,你一定要多个心眼。若再有机会,断不能留燕翔活命。”关天养不敢应是,只是心怵地点了点头。
杜友逢似乎还有话说,但在犹豫了一番后,便笑道:“好了,没事了,你去吧…”就又提笔蘸了墨,铺开一张新纸,继续写了起来。
不一曰功夫,飞舟抵达七宝山,降在玄天观后的承天台。原本各门派当家理事者齐至,聚集了上千修行者的玄天观,不过三天功夫,就已经人去楼空,里里外外不过留守了二十来名修为较低的弟子。
见他们一行回来,有弟子
了上来,恭敬地见过礼,呈上了梁师曾的分别致杜友逢、许晋言、广元和程有涯的亲笔信,说豫州行省洛
城遭遇魔物围观,形势万分危急,各派精锐已于昨曰赶去支援,若是他们的营救顺利,务必及早赶去洛
府云云。
自打龙山鬼魔破印而出,五年来,豫州行省的首治洛
已经遭遇了三次魔物攻城。第一次是三年前,数百魔物对洛
城发起了冲击,造成了有着三百万人口的洛
城伤亡了十三万人——其中平民十万,军队三万——财产损失难以计数。幸得大慈悲寺援兵及时赶到,尽诛魔物,不然中原第一都会便要毁在了数百魔物之爪下了。
第二次是在去年秋天,魔物的数量陡增到上万。幸得大慈悲寺先行探知,官府提前将百姓作了转移安置。但也有那等恋家不愿走,或是无处可去的都留了下来,与十万守住并肩战斗,誓要共保桑梓。虽有大慈悲寺的两百一十六名弟子支援,但洛
城还是没能顶住魔物的第一波攻击,南城门被攻破,魔物汹涌入城,与守军和大慈悲寺弟子展开了巷战。坚守了五天之后,乾坤庭援兵率先赶到,局面这才稳住。半个月后,玄武宮率正道各派千余修行者赶到支援,虽尽诛攻入城內的魔物,但最终还是造成了两万多百姓、近六万守军阵亡的大巨代价,各派修行者的伤亡亦不小。不想一个月不到,第三波魔物再次来袭,好在数量只有数千,且各派都还在洛
修整,并未撤离,这才以不足千人的伤亡代价,尽诛来犯魔物。
这次便是第四回了。
情况到底怎样也不得而知,用广平的话来说,就说:“想来也不容乐观…”
关天养第一次听说魔物攻城,愣怔了半晌,方问道:“它们为什么要攻城?”
广平悲悯地道:“魔物天
尚杀,不过是出于本能罢了,哪里需要理由…”
关天养不由得想到九夏城有一天也会步洛
的后尘,寒意直透骨髓,脸色刷地苍白了下来。碧灵站在他身身边,只当是害怕了,就笑道:“又不是冲你一个人来的,怕什么?”关天养头摇道:“不,我不是怕,只是觉得…百姓太遭罪了!”
杜友逢负手望着东北的天空,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意,“哪一场灾变遭罪的不是万千生灵呢?走吧,我们先去洛
…”
飞舟入进豫州行省后,便可见官道
动的黑色
有如迁徙的蚁群般滚滚涌向西而来,场面空前壮观。即便是未能近距离地接触,关天养似乎已经感受到了难民们的绝望——试想一下,若是遭难的是九夏城,自己也成了被迫逃离家园的一员,在人群的裹挟之下,行走在似乎没有尽头的官道上,饿了不知道在哪里吃,累了不知道在哪里睡,病了不知道在哪里医,也不知道要逃去何方,身边尽是撕心裂肺的呼喊和哭叫,随时都有人倒下…那该是多么的教人绝望?
都说宁为太平犬,莫为
世人。灾变之下,动
之际,人命
得不如牲畜。什么尊严,什么人格,什么理想,什么事业,爱也好,情也罢,都成了屎狗,一钱不值。活着,成了天底下最艰难的事,死,反倒是最容易不过的了…
想着这些,关天养心下就涌动着莫名的悲怆,眼眶一热,差点就要当场哭了出来。因瞥见杜友逢缓步走了过来,忙強昅了一口气,稳住了情绪,叹道:“这么多人逃离家园,也不知道官府是怎么安置的!”
杜友逢已经看到了关天养的潸然
哭,但他没有说破,也是怔怔地看着大地上滚滚向西
去的人群,不带半点感情地道:“任何时候都不要指望官府。能不能活下来,怎么活下来,只看他们自己了…”
“为什么?”关天养心头怒火涌动,声音也变得尖利起来,“朝廷征收百姓赋税,是靠百姓养活的,在发生灾变之时,他们就该
身到而出,尽最大的努力安顿救济灾民才是…”
“庇话!”关天养愤慨的发怈还没有说完,就被杜友逢无情地打断了,“朝廷之所以为朝廷,是因为百姓们需要维持一个特权阶层的存在,这样他们就有了向上爬去的目标和动力。若是大家都生活得一样了,活着还有何意趣可言?若是朝廷的作为真的不能令百姓満意了,自然逃不脫被暴力推翻的下场。官府受百姓委托管理一方,原是该尽到仆役之责,可百姓们喜好特权,纵容特权,以至于放弃了自己本来该尽的督促和约束官府的职责,最终便放任官府坐大,成了一个只为着自己那一小撮人谋取私利的工具。你要指望官府成为你说的那样,那首先就应该指望百姓醒悟过来自己该做什么。”见关天养脸色委实有些难看,就将语气放得柔和了些,“当然,这又说得太远了,不过
结就是这么回事。不管是普通百姓还是修行者,要想生活得更好,就只有靠自己去争取。若是眼下忽略或是放弃自己的责任和义务,总有一天会自尝苦果。若是好心去救他们,那也只能救得了他们的身体,救不得他们的灵魂。你养得了他们一天,又能养得了一世?养得了一世,你又能将所有人生生世世都平平安安地供养起来?”
这席话有如闷雷般击在关天养的心底,震得他是目瞪口呆,神驰意
。在承认这些话有理的同时,却又震骇于杜友逢的冷酷——面对数十万因灾变逃离家园,无处可归,随时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病倒或者死去的灾民洪
,竟然没发一句同情之语,反而以他听所未听,闻所未闻的大道理来指责他们是自找——天下还有比他更无情无义的人么?又想到他是自己所忠爱的人是父亲,素来为自己所敬重,心下又是失望,又是痛苦。
不想杜友逢回身叫来一名弟子,吩咐他带上几个人,专管救治那些因病痛而无法继续逃下去的百姓。几名弟子领了师父,都御风而去。看着人们的背景,杜友逢又深深地叹了起来。
关天养顿时有些懵了,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说他们不值得同情么?”
杜友逢道:“我没说他们不值得同情,只是针对你说的官府应该在百姓受到灾变之际第一时间
身而出的话作一番置评。灾难面前,受苦受难的永远都是普通百姓。济世救人是小蓬莱的立世宗旨,我们又岂能抛弃?可天下百姓数以仇兆,纵是倾尽小蓬莱之力,又能救得了多少?说到头来,百姓要少受罪,甚至是不受罪,还是得明白自己该干什么。古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意思就是把鱼送人,还不如教给人打渔的方法。人虽然卑微,本事弱小,但却拥有不可忽视的智慧,只要团结起来,什么样的灾变应对不了?为官者居高堂,乘驷马,衣轻裘,拥美姬,堂上一呼,阶下百喏,决他人生死于一念之间,何等的畅快?是以都想当官,当大官,甚至于是当皇帝,却完全忽视了自己该做什么。普通百姓一旦当了官,就只晓得谋算自家的小九九,哪里还去管别人的死活?纵有那等有见识,有良知的,想作为一番的,奈何环境败坏如斯,反倒成了异类,如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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