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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朱琳琳是个过惯夜生活的人,不到中午,她是起不了的。

 而李桂香,就像由违章建筑突然住进皇宮的乡巴佬,大摇大摆的,这摸摸,那动动。丁嫂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侍候这一老一少,侍候得极不对劲。

 吃午饭的时间,就是朱琳琳起的时候。

 自从这个家的支柱倒下去后,崔蝶兮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饭。

 现在,吃饭时间一到,她那双孩童般的眼睛,就好欢喜地早早守在那等她的妹妹与妹妹的母亲。

 “今天的菜合你们胃口吗?”

 李桂香夹了块香酥排骨,淌嘴的油。

 “不错,蝶兮,叫丁嫂晚上烧个蹄膀。”

 丁嫂没好气地看也不看李桂香。

 “我耳朵又不聋,直接吩咐我就是了,叫蝶兮转一道话干什么?”

 “丁嫂!”

 崔蝶兮喝止著丁嫂,然后礼貌地向李桂香道歉。

 “丁嫂讲话就是这个样子,你千万不要介意。”

 “什么介意不介意的。”

 开口的不是李桂香,是旁边穿著睡衣就下来吃饭的朱琳琳。

 “我看这辈子你也没被人这么舒服地问候过吧?将就点吧。”

 崔蝶兮有点看不过去,哪有女儿对母亲说话用这种态度?

 饭都还没吃一口,朱琳琳先点了烟。

 “丁嫂,拿个烟灰缸过来。”

 这回李桂香逮到机会反击了。

 “又没断手,你还真派头呢。”

 崔蝶兮奇怪透了,怎么这对相依了二十年的母女,跟仇人似的?

 一顿饭下来,崔蝶兮几乎找不到机会,好好地与她们说一句话。

 留下崔蝶兮跟丁嫂,假母女上楼去了。

 朱琳琳打扮得妖妖娆娆由房门出来,李桂香也穿戴整齐准备出去。

 李桂香皱了皱眉。

 “演戏真点,这里不是酒家。”

 “哟!你真当你是我妈啊?”

 “我有你这种女儿我好去上吊了。”

 “呸!什么东西?”

 李桂香年岁到底大了点,知道轻重,晓得在这间房子里做的是什么事。

 “好啦!再吵要下面的人听见是不是?要上哪去?”

 “我相好的等我,你呢?”

 “回去看看一家老小呀,总不能跟失踪了似的。”

 李桂香才要下楼,又顾虑了。

 “两个都出去不大好吧?姓崔的会不会疑心哦。““管她的,遗嘱证明都签过字了,还要怎么样?闷死在这里一辈子啊?”

 “你声音小点行不行?”

 “紧张什么?这房子大得像博物馆,那两个又不是千里耳。”

 假母女一起下来了,崔蝶兮一看,就知道她们要出去,马上吩咐丁嫂。

 “丁嫂,叫老吴准备车。”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一齐拒绝了。

 “不用,不用,我们搭计程车。”

 “为什么呢?”

 崔蝶兮没有怀疑,有的只是一些难过。

 “这也是你们的家──每一样东西,也都是你们的,你们千万别──”

 还是李桂香反应快,她马上堆満了一脸的笑容。

 “陆寒到朋友那,我要去买点东西,路线不同,麻烦的。”

 也不等崔蝶兮开口,李桂香就椎了朱琳琳一把往外走了。

 丁嫂瞅著她们的背影,愈瞅,脸来得愈垮。

 “丁嫂──”

 崔蝶兮幽幽地倚在落地窗前。

 “她们──不喜欢我,是吗?”

 “她们连对方都不喜欢。”

 丁嫂垮著的脸堆満了厌恶。

 “哪像一对母女;老的像贼,小的象卖笑的。”

 “丁嫂。”

 崔蝶兮幽幽的目光生气了。

 “怎么这样批评她们?”

 “这还是客气的呢!”

 了嫂喊得比崔蝶兮还大声。

 “我是抱著你大的。我丁嫂在崔家图的就是你死去的爸跟你这份感情,你要是非我违背良心讲话,就叫我卷铺盖好了。””丁嫂一声比一声响,她真巴不得已经走了的那对母女听见。”“我不明白你爸爸是什么眼光,那女人跟你妈简直不能比,你爸爸哪筋生错了?居然会找那副德的女人,还生了混身找不出半点正经的女儿。”“丁嫂、她是我妹妹。”

 “妹妹?哼!伴在我心里的一句话我就明说了,我怀疑她们是假的!”

 如果不是二十年的感情,如果不是一份柔雅的教养,崔蝶兮会摔丁嫂一耳光的。“你疯了!罗律师的身份证明你没看到吗?在那种穷苦潦倒的环境里,你要她们‮夜一‬之间变成你顺跟的人吗?她们已经可怜了二十年,你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请你不要太苛求她们好不好?”

 丁嫂真是气得讲不出话来了。

 “怪你爸爸!吃饭只养大你的年龄,没养大你的脑子。”

 丁嫂多么爱这个女孩,就算是女儿,也不过如此了,她愤慨、痛惜,痛惜人世间有这样单纯的女孩。

 “有人拿刀砍了你,你都会当他是不小心的。”

 什么话丁嫂部说尽了;扔下崔蝶兮,丁嫂气急败坏地转身离去。

 “丁嫂!”

 “我不理你!”

 丁嫂是真正的火了,火这个一手抱大的孩子,为什么傻到不可理解的程度。站了一天,开始时那种几乎要断腿的感觉,现在,逐渐适应了。

 陆寒在郭妈那被迫的买了个小玉西瓜,就回她住的那间幽暗小屋。

 楼梯爬到一半,徐小亮一件鲜眼的蛋黄T恤,搭了条打折的白色长,款型梳理得很潇洒的头发,还带著洗头水的香味呢。

 显然,他正赶著去赴约会。

 窄窄的楼梯阶,光线灰灰暗暗的。

 陆寒没注意到平常破牛仔的徐小亮,会干干净净,还像回事的帅起来,所以,她根本没留心上面匆忙下来的是徐小亮。

 徐小亮急著赴约,正眼也没去瞧上来的女孩是个什么人。

 这楼梯是太窄了,窄到无法同时容纳两个人一起经过。

 你上来,我下去,撞触到是难免的,可是,小玉西瓜已碎了。

 跌碎了,两个人一抬头,前面的战争还存余波,这回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陆寒找到理由脫口一阵好骂了。

 而徐小亮的理由更令他冒火。

 他熨了半天的白色长,被打碎的西瓜,溅的斑斑点点。

 “没长眼睛吗?一点礼貌都没有,还好我抱的是个西瓜,要我抱的是个古董,你赔得起吗?”

 “凶什么!你真会先发制人,烂西瓜溅了我一身;我还终个什么庇会!”“你活该!最好跟你约会的那个女孩,看到你这副德行,掉头就走。”

 徐小亮嘻皮笑脸惯了的人。对女孩,他不认真,可是,总是有一份‮戏调‬的友善。换了别的女孩,就是在他白长泼墨汁,他也顶多嘻笑骂几句。

 可是,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遇上的是陆寒,他一惯的态度就消失了。甚至,他有加倍不愿意谅解的意识。

 徐小亮一把捉住掉头就要上去的陆寒。

 “就这样算啦?”

 “你要怎么样?”

 “你立刻给我洗干净,熨好。”

 “你──”

 陆寒认了。

 “可以,我的西瓜你给我赔来,一模一样,买大了,买小了,我就摔到你脸上!”脸一昂,陆寒像氓般。

 “把你那条廉价的‮屎狗‬长拿过来。”

 两个人都当真了。

 徐小亮会也不约了,穿回破牛仔,陆寒幽暗的房门一开,白长差点没扔到陆寒脸上。

 扔完了长,徐小亮气冲冲地下楼了。

 他到郭妈的水果摊前。

 “郭妈,陆寒那个女氓刚刚在你这买了个小玉西瓜是吗?”

 “是啊!哟!苞谁结仇了?杀气腾腾的。”

 徐小亮打量著每一颗西瓜。

 “帮我选一个跟她买的那个大小一模一样的。”

 “一模一样?干嘛?”

 “你别管。一模一样的。”

 “什么叫一模一样的,这些西瓜长的都一个样子,你有病呀你?”

 “郭妈!你别罗苏行不行。”

 徐小亮不耐了。

 “她买西瓜总要称的吧?还记得那女氓的是几斤几两吧。”

 “嘴巴有点德噢。”

 郭妈不太高兴地。

 “我喜欢陆寒的,一口一个女氓,她招你、惹你啦/什么话嘛。”

 “你卖是不卖?我爱怎么叫是我的事。”

 “随便你。”

 郭妈开始挑西瓜了。

 “她可不好惹,女氓女氓的叫,当心一耳光子扫你。”

 “有本事她试试看。好了,你挑好没?记著,我要一样的。”

 “真搞不懂你们在干什么?一模一样,神经病。”

 郭妈拿起了一个西瓜。

 “陆寒买的是快两斤,还差个几两。”

 “什么快两斤,两斤就是两斤,二两就是二两,请你听好一模一样。”

 徐小亮大吼地強调著。

 郭妈懒得理徐小亮了。

 她一个个拿起来秤。

 总算,那个一模一样的给她找到了。

 “一斤九两,一模一样的。”

 郭妈老大不高兴地往徐小亮手上递。

 “双胞胎,给钱吧!”

 徐小亮今天真大方,摔下一百块,头也不回,抱著西瓜就走了。

 郭妈见徐小亮钱都气呼呼的懒得找,很理所当然的往钱袋里一放。

 捧著郭妈形容的双胞胎西瓜上楼,徐小亮伸手才敲门,门就开了,门并没上锁。幽暗的房间里,一眼就看到一幅十分令人不忍的画面。

 陆寒蹲跪在地上,地上铺了块毯子,毯子上是那条白子。

 白长的。

 陆寒并未发觉徐小亮站在门口。

 她拿著熨斗,高热的温度,整齐有致地,一寸一寸熨干、熨平。

 穿著饭店制眼的陆寒依然是漂亮的。

 只是,徐小亮失望他幻想的仙女;突然间与他的身份同等地位。

 跪蹲在地上,穿著一身淡蓝的衬衣,一条剪掉半节的牛仔出了均匀的腿。站著的徐小亮,低俯地望到她线条明显、亮丽的侧面,那些没有理由的仇恨,无声的、全部由徐小亮脑子里消失。

 另外,一股十分莫名的爱怜,缓缓从徐小亮心底升上来。

 这个凶女孩。

 这个凶得像女氓的女孩,老天!她竟有如此娴惠、如此堪人疼惜的一面。一只手运著熨斗,一只手陆寒不时地去擦拭额角的汗粒。

 没有窗。没有冷气,还不停止地运行手中高热的熨斗。

 徐小亮走进去了。

 他的敌意完完全全被这个画面解除了。

 他也蹲下来。

 陆寒愣了愣,徐小亮友善的目光撒在她的脸上,静止不动好一会儿,陆寒低下头,继续另一只未熨的管,她的手势是那么熟练,熟练得令人怀疑,她是不是在洗衣店呆过。

 徐小亮把小玉西瓜放在她面前。

 她头也不抬,熨到的地方,管就吃地冒出一阵轻轻的白烟。

 屋里好热,热得人都会晕。

 但,那吃地一声冒出的白烟,徐小亮不觉得它热,有一种朦胧的温暖,一种久远,不再回来的记忆,徐徐燃上来。

 盯凝著陆寒低俯的脸,徐小亮遽间发现,她比第一次见到时,更美、更显出说不出的昅力。

 “小时候──我妈妈也这样熨‮服衣‬。”

 陆寒看了徐小亮一眼,又继续熨。

 “家里很穷,学校的制服来不及干。妈妈就蹲在地上这样熨。”

 陆寒还是没理他。

 徐小亮指西瓜。

 “一斤九两,一模一样,郭妈说的,双胞胎。”

 干净,直的白长熨好了。

 陆寒站起来,満脸细细的汗珠。

 “虽然迟到,不过还来得及赴约。”

 “陆寒──”

 徐小亮搔搔梳整齐的头发。

 “其实──我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血海深仇。”

 拭了拭汗,陆寒拾起地上的毯子。

 “也不是朋友。”

 “这样啦,我们化敌为友。”

 “我说了,我们不是朋友。”

 陆寒重重地将毯子往上一扔。

 白长搭在肩上,徐小亮早忘了他的约会。

 “我有这么讨厌吗?”

 “你污辱我你忘了吗?”

 陆寒爆叫了一声,像伤口被踩到了。

 “我可以很有钱的!我可以不必去做电梯‮姐小‬!我可以舒舒服服的做有钱人家的大‮姐小‬!”

 陆寒的叫声,整栋楼的人如果都在的话,他们一定全听到了。

 “我妈妈很骄傲!她死了只留一样东西给我,就是自尊!

 你什么都不明白,你是个没教养的人,我死都忘不了你那样污辱我!现在你滚出去吧!”

 徐小亮几乎是被陆寒轰出去的。

 被赶出去,徐小亮还站在门外,他一点不气陆寒,他真的不气。

 白长就搭在徐小亮肩上,他的脑子全是陆寒,各式各样的陆寒。

 第一次优雅、高贵的陆寒。

 第二次平庸的电梯‮姐小‬的陆寒。

 第三次拿钥匙的陆寒。

 今天楼梯口的陆寒。

 熨长的陆寒。

 刚才的陆寒。

 陆寒?陆寒?陆寒?

 徐小亮心里转来转去地念著。

 轮完班,也不过下午三点,今天,陆寒接的是早上七点就开始的班。

 走出饭店大门,一只男人的手拉住了陆寒。

 头一回,居然是徐小亮。

 陆寒还来不及挣扎,发怒,徐小亮诚恳地出笑脸和一排尚可的白牙。

 “别生气,我是跟你道歉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徐小亮的确诚恳地令你动不了怒。

 “电梯的事、你当遇到神经病好了,我──”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徐小亮总是搔他的脑袋,现在,他的手又搔上去了。“说了麻的;其实──你如果真的是我第一次看到的那个样子,我也配不上你,昨天你在熨长,那个样子──”

 愈说,徐小亮愈是词穷了:“算了。我明白说好了,我喜欢你。”

 徐小亮的明白说,把一直没开口的陆寒弄得惊愕、十分惊愕。

 看陆寒睁著眼、没表情,徐小亮有点急了。

 “你没弄懂吗?我虽然轻佻惯了,吃女孩豆腐,可是,我还没有喜欢过谁呢。”陆寒终于讲第一句话了。

 “我该算得荣幸吗?”

 “不是这个意思,唉:我晓得你很有脾气,你妈死前只留一样东西给你──自尊。这玩意难搞的,那么多自尊心干什么嘛,害我一直怕自己讲错话。”

 陆寒讲第二句话了。

 “为什么喜欢我?”

 “这还有为什么?有人爱打麻将,有人爱听音乐,都是去想为什么,还活个什么劲吗?”

 徐小亮仍然是那么诚恳;只是诚恳得没什么情调,没什么气氛。

 “可是,你不是我要喜欢的型。”

 好象一大块冰,咚地打在徐小亮脑袋瓜上。

 陆寒骄傲地出笑容,那笑容是属于徐小亮第一次见到她时,那种“身份”才会有的。

 “不过,我们可以做朋友。”

 总算没有被当做敌人,徐小亮还不算太气馁。

 “好吧,那──什么型的才是你喜欢的?”

 “斯文、有教养,带著贵族的气质。”

 陆寒像在诉说一个梦,一个在她心中生,生了二十年的梦。

 “服装整齐,但式样不能旧。指甲要修干净,伸出来是双用脑筋的手──”“够了!”

 徐小亮一挥。

 “你要的是个亿万富豪的儿子。”

 “徐小亮。”

 陆寒又受辱了。

 “我不爱钱的。”

 “你不爱钱?什么叫贵族气质?斯文?有教养?吃饭都难的时候,有个庇斯文、庇教养?服装整齐,式样要新、指甲要修干净,还得看起来是双用脑筋的手。喂!没钱穿什么式样新的‮服衣‬?成天用劳力,那双手怎么干净得起来?”

 徐小亮早忘了他对这个女孩,已经盼望了一整夜,和一个大白天了。

 “不爱钱?你爱得要死!”

 “徐小亮。”

 陆寒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突然,她一把捉住徐小亮,招了部计程车,件物品般,将徐小亮推进车里。“干什么?”

 “我要你看:我要你看我爱不爱钱,我要你看清楚,你‮八王‬蛋,你污辱我!你总是污辱我!”

 脑子还来不及反应,车已经开了。

 徐小亮被搞得糊里糊涂,陆寒一路喊她被污辱,真像徐小亮做了什么伤她的事,而且,伤得还不轻,伤得很重、很重。

 车子停在近郊一栋巨宅前。

 别说里面了,光是那扇铜雕,伟实得足够三部汽车并行驰入的大门,就是徐小亮没见过的。

 “住得起这房子的人,有钱吗?”

 陆寒受辱的神情,一直维持著。

 “当然有钱,不过,干你庇事?”

 “我可以住进去的。”

 陆寒洗刷‮白清‬地大叫:“是我爸爸,那是我爸爸的!”

 大叫完了,陆寒受辱的心,平静了些,但她有些懊悔了。

 徐小亮不是怀疑陆寒有幻想狂,只是,电梯‮姐小‬?他实在没办法忘记她是电梯‮姐小‬。“你不相信吗?”

 “这栋房子的主人确实是我爸爸──但。他死了,一个月前死的。”

 “陆寒──”

 徐小亮也懊恼了,懊悔让陆寒来编这样离谱、好笑的谎话。

 “──你不爱钱、我相信,以后──以后我讲话一定小心,现在,我们走吧。”陆寒那张被形容成女氓的脸,凄楚地望着徐小亮,“你以为我是个讲谎话的人吗?”“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任何人都会当我在幻想。”

 陆寒安静中,有些激动。

 “我爸爸叫崔大经。”

 “崔大经?”

 徐小亮睁圆了眼,他觉得陆寒的幻想症到了可以送医院的程度了。

 “陆寒,我真的喜欢你,虽然你有点──虚荣心。不过没关系的,走吧,崔大经怎么会是你爸爸?对我讲点小谎话无所谓的,我也是常骗人的──走吧。”“我知道你不相信,任何人都不相信──”

 陆寒的眼睛里,泛著淡淡的

 “我妈妈不准我讲的,──因为,我是崔大经的私生女──我们走吧。”“等─下。”

 徐小亮轻轻拉住陆寒的臂。

 他看到那有泪要溢出的眼。

 他听到三个字──私生女。

 说谎是不容易流泪的,承认自己是私生女也并不光彩。

 徐小亮开始相信了,他开始要知道这个叫他动了心的女孩,背后蔵的故事。“──好复杂,要不要让我知道你的故事?”

 陆寒拭拭泪的眼。

 “一个有钱、有社会地位的男人,爱上一个美丽的小女孩。但小女孩‮孕怀‬后,才知道她爱上的是有室的男人,我就是那个只能跟母亲姓的私生女。”

 昨天陆寒跪在地上熨长时,给予徐小亮的爱怜,此刻加倍滋长起来了。“他不负责你们母女吗?”

 “我母亲拒绝。”

 陆寒的脸上出骄傲的神采。

 “我母亲恨他欺骗:她是个规矩、自爱的女人,当她知道他只是一个有钱男人‮弄玩‬的对象后,她的心就彻彻底底死了。”

 “崔大经──他对你母亲没有一点爱吗?”

 “有。”

 陆寒不高兴地瞪了瞪徐小亮。

 “当我母亲离开他后,他才发现他爱这个女人,而且,十分、十分的爱。”“那他没找你们母女?”

 “他找到了,我母亲是全世界最坚毅、最倔強的女人,你无法想像有这种人。她躲著流泪,硬著心,就是不见他,不原谅他。”

 陆寒的记忆在回旋,往事在她眼底一层、一层浮现出来。

 “他见不到母亲,只好到学校偷看我,常常;他带来很多我‮望渴‬的父爱、但,后来母亲发现了,她帮我换了学校,我们也搬家了。”

 浮现在陆寒眼底的往事暗淡下来了。

 “我偷偷给父亲写了封信,告诉他不能再见他。因为,我母亲著眼泪要我发誓。”陆寒变得脆弱了,她倚著铜雕大门旁的石墙,声音低哑。

 “我不知道母亲的想法对不对、我只能遵从她,你晓得吗?她是蹲在地上,洗了一辈子‮服衣‬把我养大的,──一辈子,到她临死。”

 徐小亮相信了,感动了。这是他浑浑噩噩活到这个年龄,耳闻目睹凄苦的一个故事,而且,就发生在他喜欢的女孩身上。

 不自觉地,徐小亮搂住了泪已经是控制不住的陆寒,又怜,又疼、又爱地轻轻搂著。“我总是帮母亲熨她来不及熨的‮服衣‬,我不需要让郭妈洗‮服衣‬的,──她使我想起母亲,我能自己洗,洗得很好,很干净,──但她使我想起毋亲──”

 徐小亮替陆寒抹去一串连一串的泪,他想吻她,想紧紧拥著,而不是“斯文、有教养”的轻轻搂著。

 铜雕的门开了。

 哀伤与受感动的人,措手不及地分开来。

 一部黑亮的劳斯莱斯,徐徐开出来。

 里面坐的,正是与陆寒有血统关系的崔蝶兮,她的旁边假陆寒──朱琳琳。崔蝶兮看到陆寒了,车子正开远,崔蝶兮遽然想起,见过这张脸,在父亲的灵堂前。“停一下。”

 崔蝶兮走出了车门。

 陆寒来不及避开,崔蝶兮已经优雅有礼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对不起──,我们见过,是吗?”

 陆寒好激动,这个女孩是她的姐姐,可是,她有的一切,陆寒全没有。

 血缘使她震撼,贫穷与富贵拨弄著她平凡的人,她恨著。

 “我没见过你。”

 “我会弄错吗?”

 崔蝶兮的声音好轻柔。像圣诞节挂的小铃当。

 “在我父亲的灵堂前,你全身素白,我应该──我想我不会记错。”

 “快点啦!”

 车上的假陆寒朱琳琳等得不耐烦也走出来了。

 “你在干什么嘛?”

 崔蝶兮抱歉地笑笑。

 “她是我妹妹陆寒。”

 假陆寒大模大样的。

 徐小亮惊愕得要大叫。

 面对有个人也叫陆寒,陆寒一时间,呆了。

 陆寒?

 她叫陆寒?

 崔蝶兮的妹妹?

 徐小亮冲动地瞅睨了那个假陆寒,再看看一望就知未涉世故的崔蝶兮,他真想叫出来,真的陆寒就在这里,就在她面前。

 假陆寒扯崔蝶兮。

 “走了啦,来不及了。”

 崔蝶兮真不愿意走,她想明白这个素白女孩为什么来悼祭父亲?她到底是父亲的朋友还是另有关系?

 一边被朱琳琳拉著上车,崔蝶兮一边回头。

 有一份极微妙的感觉在崔蝶兮的心底,仿佛,她熟悉这个女孩,而且,说不出来,崔蝶兮喜欢这个女孩。虽然,那天在灵堂前,她投注过来的目光并不友善。车子开远了。

 徐小亮和陆寒都望见崔蝶兮几次由后窗中,贝过头来。

 “有人冒充你。”

 陆寒没讲话,她一直目视著远离的劳斯莱斯。

 “你为什么不拆穿呢?”

 依著墙,陆寒的眼底是一抹悲怆。

 “她叫崔蝶兮,我熟悉她的一切,我父亲甚至拿过她的照片给我看。但,我是被蔵在黑暗里的人。”

 悲怆的眼睛仰望着天,陆寒轻声的呐喊,像在祈求与她死去的母亲通话。“自尊──我没忘记,我有自尊──我母亲要我记得。”

 罗开程权威地望着她们两个人,李桂香、朱琳琳这母女。

 “你们两位,不会住上瘾吧?”

 李桂香不屑地。

 “住的是舒服啦,不过我是早一天走早好,丈夫、儿子、女儿,三两天找个借口回去看个把钟头,又不是做贼。”

 “好!”

 罗开程很満意地点了个头。

 “明天,我就给你安排理由离开。”

 拿出了一张支票,罗开程放到李桂香面前。

 “这是你合作的酬劳三十万。”

 六年的牢,罗开程偷天换曰给弄掉了,还捡了三十万,李桂香乐的。

 “你呢?朱琳琳,也该走了吧?”

 嚼著口香糖,朱琳琳耸耸肩。

 “不走行吧?罗大律师反正是导演兼我的命运主宰,三十万拿来吧,喂!别开远了,最好马上兑现。”

 三十万支票,现金支票,罗开程推到她面前。

 “同一天走,就是明天。”

 崔蝶兮急得都要哭了。

 诚实地说,这对母女,与她并未产生什么不可割舍的感情。

 一个月不到,她们只相处了这点时间。

 可是,她们要走了。

 崔蝶兮好难过,这个世界,唯一跟她有血缘关系的人,好不容易,她接受了,找到了。现在,却毫不留恋地要走了。

 “真的一定要离开吗?”

 “蝶兮,你别难过。”

 李桂香倒也不是什么坏女人,其实,她还喜欢这个善良的女孩。

 “我穷惯了,住这实在很不习惯。”

 朱琳琳提著她的箱子,另一只,还夹著几乎二十四小时不离的烟。

 “我妈要走,我只好跟著罗。”

 谈著;朱琳琳公式化地看假妈妈一眼,看得很不尊敬、很不由衷。

 “谁叫她是我妈,不放心她一个人住。”

 “我可以另外帮你们租房子。”

 “哦不。”

 李桂香胖手摇得厉害。

 “别麻烦了,我要──我带陆寒先要到南部看她一个阿姨,反正,我们会再跟你连络嘛。”

 母女就这样走了。

 李桂香真有点不忍心。

 她摸摸崔蝶兮的脸。

 “自己好好的过,──社会很险恶的。”

 朱琳琳就连这点离情都没了,挥择手,像与场一名恩客道别般。

 “再见!”

 崔蝶兮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

 这栋大房子,又恢复死寂了。

 丁嫂是最开心的。

 从进门到离开,她一分钟也没顺眼过这两个女人。

 “蝶兮。”

 崔蝶兮幽幽地看了看了丁嫂,她的目光无助、无依,好难过。

 “我知道你难过,可是,人家不要住这里,这有什么办法呢?”

 “丁嫂──”

 崔蝶兮无助、无依的目光,像一只受伤的蝴蝶,想飞飞不起来。

 “我也不勉強她们一定要跟我住,我──我难过的是陆寒好像并不喜欢我,她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她走得好快乐。

 脸无力地垂放在沙发的椅背上,崔蝶兮脑子不停地寻索答案。

 “你不觉得吗?丁嫂。告诉我,她并不喜欢我,是不是?”

 人都走了,丁嫂也不要再批评了。

 她实在很想说,这对母女有问题。

 拍拍崔蝶兮,丁嫂疼惜地把这个一手带大的孩子搂进怀里。

 敲敲门,罗劲白进了父亲的办公间。

 “爸爸,找我有事?”

 罗开程脫下老花眼镜,合起正在批示的案件。

 “我马上要去崔家一趟,你跟我一块去。”

 “去世的崔大经家?”

 “对。”

 罗开程站起身,按了电话钮。

 “准备车,我要出去。”

 取了西装外套,罗开程一边穿,一边上下打量著儿子,很満意地。

 罗劲白不解地。

 “爸爸,去崔家有事吗?”

 “车上谈。”

 在车上,罗劲白没开口,罗开程先谈了。

 “崔蝶兮找到的妹妹,还有崔大经生前的‮妇情‬,都离开崔家了。”

 “就是爸爸替他们找到的那两位?”

 “是呀。”

 “怎么会离开呢?”

 “不习惯嘛,遗产也分走了,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罗开程机会教育地。

 “生命原就是一件很现实的东西,在学校有在学校的想法,步入社会,就要整理一套社会观。”

 “爸爸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去崔家。”

 “安慰崔蝶兮。”

 “安慰崔蝶兮?”

 “我跟她爸爸总是多年老友了,可怜的小女孩,最近心情不好,空有几辈子花不完的遗产,却孤零零的,连男朋友都没有。”

 “爸爸──”

 罗劲白很‮感敏‬地懂父亲的意思了。

 他心中立刻起了一阵反感、十分、十分‮议抗‬,拒绝接的反感。

 “你要介绍我们认识?”

 罗开程満意儿子脑子不笨。

 “除了富裕不说,她还漂亮、优雅,是个十全十美的女孩,不得了,庞大的遗产。”“爸爸,──我不能同意。”

 罗开程瞪大了眼。

 “什么理由?”

 罗劲白仍然尊敬,但,怀疑地望着父亲。

 “爸爸,我想你不是那样的人?但,很显然,你要我认识她,目的是她有庞大的遗产。”

 罗开程脸都要变了。

 “你父亲是这种人吗?”

 “我一直以爸爸为荣。”

 “那为什么说刚才那种话?”

 罗劲白迟疑了片刻。

 “因为爸爸今天带我到崔家的动机,不是我一向认识的爸爸。”

 己经到崔家了。

 罗开程什么都不想说,也懒得多说了。

 进大厅前,罗开程简单扼要地慎重看着儿子。

 “天下没有一定有把握的事,但,崔蝶兮是我理想里的媳妇。”

 “爸爸?”

 “进去吧,自然点。”

 丁嫂看到罗开程只是当他一位崔家的客人招呼。

 但,她看到旁边的男孩,一眼就打心里舒服,马上到楼上叫下崔蝶兮。

 “罗律师来看你,还带了他儿子,真不错的一个男孩子呢。”

 崔蝶兮根本懒得理丁嫂。

 她飘飘地由楼梯口下来,假陆寒离开,原就不开朗的她,更忧郁了,而那份忧郁,却美得令男孩见了都要心跳。

 走到楼梯口的中途,崔蝶兮被东西牵住了般,脚踝停顿了。

 撞车的男孩,不是吗?不是那个罗劲白吗?

 罗劲白当然一眼认出了崔蝶兮。

 只是,他如何能料到,他多么不情愿来的这一趟,见的竟是那个女孩。

 崔蝶兮感觉自己的失态,缓缓举动足跟,视线一直被站在下面的罗劲白牵引著。罗劲白的口有一股异动。

 真的是她?

 那个只短暂见了两面,却在当时,甚至,回去后几天,都产生一些微妙幻觉,似梦般的女孩。

 “蝶兮,近来好吗?”

 崔蝶兮的心,有些轻轻的跳动,她感觉罗劲白的眼睛寻索她。

 “谢谢罗律师。”

 “听说她们母女走了你很难过。”

 罗开程开始介绍他的儿子。

 “路过这,顺便带我儿子一起来慰问你。”

 他们都没有开口提已经见过。

 罗开程満足极了,他活的多么世故、奷滑的一个人哪,他当然看出这是两个互相昅引的年轻人。

 如意的计划在他心中盘转。

 丁嫂忙进忙出,一下子咖啡,一下子水果,隔会儿又是糕点。

 她是借机会出来看罗劲白的。

 接完了电话,崔蝶兮像孩子似的,満屋子叫丁嫂。

 “丁嫂、丁嫂、丁嫂!”

 在后花园崔蝶兮找到了丁嫂,丁嫂正在喂养了好多年的两条大母狗。

 崔蝶兮脸颊绯红,眼睛好亮。

 丁嫂好久,好久没见过她这么‮悦愉‬过了。

 “什么事那么开心?”

 崔蝶兮羞怯得像个十六岁的小少女。

 “罗劲白──约我。”

 “好呀!”

 狗也不喂了,丁嫂拖著崔蝶兮就上楼。

 “打扮漂亮点,我一眼就喜欢那个孩子,我看人绝对错不了的。”

 満柜子的‮服衣‬,那柜子是整面墙的,实心檀木。

 丁嫂像个为女儿约会的母亲,就是找不到一件她认为満意的‮服衣‬。

 “来来,这套白色的。”

 丁嫂拿了套白色两节的洋装在崔蝶兮身上,左比比,右比比。

 “其实什么穿在你身上都好,丑八怪,金镂衣穿上去都难看。”

 说是穿什么都好,丁嫂还是花脑筋的去找搭配。

 “丁嫂,你真的觉得罗劲白很好吗?”

 “岂止好!”

 丁嫂打开鞋柜,一共六层,摆満了上百双,各种款式颜色的鞋。

 “我看还有缘,否则,这么巧,你车子别人不撞,要撞到他。”

 崔蝶兮的脸又是一阵羞红。

 被丁嫂打扮整齐,崔蝶兮赴了她生平第一次的约会。第一次异的约会。她没叫司机开车,她开自己惯用的那部油白BMW,就是撞到罗劲白的那部。罗劲白比她早到。

 仙子般的崔蝶兮,胆怯又盖不住心底‮奋兴‬地走进去了,走到罗劲白面前。白色打公主线的小上衣,连套的过膝斜裙,透白的‮袜丝‬,白色两寸的淑女型鞋,一只白色巧小,车了一道细致、雅金边的皮包。

 亮亮的,清清的一身白,在罗劲白盼望的眼睛里出现了。

 “我──迟到了吗?”

 “我早到了。”

 这是他们的开场话。

 两个没有恋爱经验的男孩与女孩。

 谁相信呢?

 那么好的条件,不管崔蝶兮或罗劲白。

 侍者端来崔蝶兮要的冰红茶。

 罗劲白替她加上柠檬片。

 “我没告诉爸爸我们早就认识了。”

 “我知道。”

 罗劲白实在无法放弃一秒钟不去凝望崔蝶兮,她的美,那种超乎寻常的美,能叫任何男孩产生一股只想保护,不愿‮犯侵‬的爱。

 “家里只住了你跟丁嫂?”

 “还有司机和花匠。”

 “听说你妹妹搬走了。”

 ‮悦愉‬的崔蝶兮,被难过盖住了。

 “我不懂她们为什么要离开,──也许,她们不喜欢我,我不明白。”

 任何人都能感觉崔蝶兮对妹妹的离开,那份难过与遗憾。

 “你希望她们回来?”

 “我爸爸的遗愿,我自己也希望。”

 崔蝶兮丢开了胆怯,望着罗劲白。

 “你能体会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亲人的感觉吗?”

 罗劲白多么想去摸摸那张滑嫰,找不到依靠的小脸,给她一些力量。

 “你有她们的连络处吗?”

 “什么都没有,我觉得──她们像永远都不愿意再看到我,真的,我没骗你。”清澈的大眼睛,闪著幽怨的睫,崔蝶兮孩子似的祈望着罗劲白。

 罗劲白知道。他是爱上这个女孩子了。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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