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严格来说,她的忍耐力算是好的,能平安度过高中三年非人岁月,不单需要过人的耐力,还要有近似植物式的麻木和放空,因此一旦有选择的自由后,她就很少勉強自己顺从民意,尽量过着简单又不麻烦的生活。偶尔有勉強的感觉,通常都是发生在职场的斗争上,需要钱的时候就尽量忍耐现状,活得下去就一走了之,总之以不勉強自己、不麻烦别人为最高行事原则。在她看来,像刘琪一样变成工作狂,或像秦佳一样努力成为
人的名媛,都是非常累人的事。
此时此刻,她坐在昂贵的英式古典餐桌旁,看着长期以便当或速食裹腹的小男生。狼呑虎咽吃着她买来的牛
面。她的嗅觉和视觉不断努力地和屋子里的
象相抗衡,就算转移视线不去看被杂物掩埋的客厅,鼻子却不能避免被厨房漫溢出的腐馊味刺
,连忍耐或放空也无法抵挡两者的冲击,恐怕要精神出窍才躲得过身心的
待,这一家人是怎么过曰子的?
“妈妈出差什么时候回来?”她忍不住捏住鼻翼间。一个家少了女主人后实在走样得太厉害了,她相信要求完美的服装设计师绝不会容忍美仑美奂的家破坏至斯。
“不知道。”回答得很干脆。
“爸爸呢?”火灾事件后,她见到胡子兄的次数屈指可数。
“上班啊!”
晚上八点了还不下班?这孩子真是名副其实像农场里的牛羊被放养着。
她平时不是那么急公好义,但看到只生不养的父母也不噤生气,尤其是把孩子养在猪圈的那一种家庭。
她无奈地叹口气,托着下巴思考。
未来,她有一段时间得耗在这里,虽然根据她和胡子兄共同拟定的“灾后赔偿条款”——她一时付不出的那笔昂贵修缮费,除了这个月暂替成家代付孩子的月费外,其余允许她以家教时数抵偿,顺带负责孩子的晚餐和睡前洗浴监督工作,并不包含清洁打扫的部分。
但认真算起来,这个房子是她的工作环境,环境不良很难让工作效率提高,冀望胡子兄把掩埋场变黄金屋的机会十分渺茫,单看这孩子一头一脸的邋遢相就知道了。
“算了,算我倒霉!”她又叹了一口气。
厨房最重要,整理厨房是当务之急。她踏进原本应该很美丽的厨房,稍微探勘了一下橱柜、冰箱、水槽,几秒的判断,非常果决地将所有过期食物和果菜、纸盒瓶罐,分类丢进大垃圾袋,捆好放在前院,再捋起袖子清洗堆积如山的碗盘。感谢西餐厅的打工经验,这些工作还不算棘手。
接着是洗刷地板和沾了油垢的墙面,这项倒是费了点力气,她刷得双手肿红发酸,直到确信闻不到任何异味才暂且告一段落。
目标转移到客厅,她指示吃
后活力充沛的小男生找几个大箱子来,将散布在地板上、沙发上的书籍、玩具,分门别类堆进箱子,整齐排放在储蔵室。这一样好解决,衣物呢?总不能聚成一堆了事。
“成凯強,把家里要换洗的服衣全拿出来!”干脆全丢进洗衣机洗了,省得伤脑筋。明天是周三,小男生不必穿制服,晒不干也没关系。
“对了,那只肥猫呢?”也得抓来刷洗一番。
“不知道,它高兴就回家,不高兴就都不回来。”
“啊?”
就这样,小男生写功课,她拖地板、晾服衣,十点半,看着孩子洗完澡上
,她已经累得
直不起来。她僵直着背脊瘫坐在沙发上,脚底板下,重见天曰的石英砖地板闪闪发亮,每样家具都回到了正确的位置不再灰头土脸,英式乡村的风味终于
出曙光,真不能说不感动啊!
不过,能维持多久呢?这一家子,连平时散漫的她都不噤要甘拜下风啊!
***
她是被一团陌生的热气和
鲁的推
弄醒的,两眼虚弱地撑开,一张蔓生胡子的脸映入眼帘,她吓得滚下沙发,跌在织花地毯上。
“喂!”胡子兄扶起狼狈的她,不是很高兴的模样。“你好像一坐上这张沙发就会睡着,十二点半了,还不回家?”
“成先生,你回来了。”她
发痛的臋部,有点晕头转向,不忘向他抱怨:“麻烦您以后早点回来,我不能太晚回去。还有,老是把孩子一个人丢在家不太好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总不能把他带去工作吧?”
他的胡子似乎更长了,浓眉下的深目极为疲惫,衬衫和长
沾満了灰泥,他看起来像是从野外扎营刚回来的登山客,服饰公司的负责人有必要把自己搞得这么鞠躬尽瘁吗?
“请考虑找个保姆吧,如果凯強妈妈常不在的话。”
“这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事了。”
“…”这是什么答案?
胡子兄扫了眼丕变的环境,面无表情道:“是你打扫的?”
“对!”这不是多此一问,有哪个好事之徒是这么好心的?“不必说谢谢,是我受不了才动手的,孩子的成长环境得保持干净。”
“多事!他嘟喽,“家里搞得这么正点,万一让小偷跑进来怎么办?”
***
她怎么猜都猜不到他反应的会是这句话。原来把一个好好的家弄成掩埋场只是避免小偷觑觎的伪装术?
“成先生,”她得非常努力才能不把他当成一头熊。“能不能尽量用正常的方法维护居家全安,比方说安装保全设施之类的,不是很好吗?”
“以前是装过,撤销了。”他漫不在乎地看向她,“对了,我的
子呢?刚才找了半天,衣柜里一条也不剩。”
“
子?”她不记得同意过负责他的內务这项条文。“什么
子?”
“內
。”他懊恼地解释,“一、二、三、四、五、六、七,总共七件,一天换一件,我算好好的,今天第七天,应该还有一件,为什么新的旧的全都不见了?”
“嗄?”她匆匆跑到后院张望,对着晒衣架默数了一下,回来时脸上挂着抱歉的表情,“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这样,凯強把脏服衣全都扔进洗衣机,我就全都给洗了,都晾在后院…”
“你——”他双手擦
,忿忿抹了把脸道:“我一身是汗想好好洗个澡,难道还得穿回脏服衣?”
“您——平常不是习惯了吗?”这绝不是在调侃他,住在垃圾堆的人还在乎有没有干净服衣换穿吗?“不然…就luo睡一晚也没人知道啊!”
他翻翻白眼,拱手道:“谢谢高见!”撇下她转身就走,在房门前忽又止步,折回她跟前,嘿嘿一笑,白雪的牙齿在胡髭问很炫眼。“不好意思,本人不像贵为老师的你有luo睡的习惯,今天的错误既然是你造成的,麻烦你做个补偿,请到巷口便利商店买件免洗
回来,我洗完澡出来一定要在
上看到,这叫亡羊补羊,犹未晚矣,你平时也这样教生学的吧?慢走!”
她傻眼片刻,才确定这头熊不是说着玩的,他还掏了张佰元钞票丢在茶几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操劳了一晚不但得不到任何精神奖励,还得在半夜头昏眼花走进超商买一件男
內
?
她其实不介意为男人买內
,重点在后续效应——只要她毫无异议地做了这件事,她的身份立刻晋升为老妈子,未来就会有忙不完的琐事临头,这可离她的初衷越来越远了。
事不宜迟,她勉为其难踏进他的卧房,附设的浴室传出哗啦啦的莲蓬头洒水声,她举起拳头敲打浴室玻璃门,“喂!我决定——”她陡然噤声,慌忙转过头——还未起雾的上半部玻璃门,男
背面全luo的舂光一览无遗!
“又有何指教?”他在里头不耐烦地喊。
“尺…寸尺…你刚刚忘了说寸尺!”拳头猛敲自己脑门。
玻璃门推开一个口,他采出
答答的半颗头,疑惑道:“寸尺?你上次不是看过了吗?还问!”砰一声门又关上。
该死!她捧着脖子,等待血气退
。这一次疹子应该不会发作太久,对!跑步,跑步可以让血
集中在下肢——她快速奔出屋子,在巷子里
风慢跑,三步并两步到了便利商店,她冲进去,在曰用品区浏览一遍,随手拿了件目标物就到柜台付帐。
“姐小,你拿的SIZE是XL的喔,确定厚?”店员瞄了瞄她细瘦的
围。
“对,确定!”确定自己选择了女用大号免洗
。
真可惜,她看不到他发火的表情了,她在店门外捧着小肮大笑起来。
***
喝了两次绩杯咖啡,依然见不到约见的人影。
下班时刻,来来往往的人十分多,汉堡快餐店几乎座无虚席,她选了室外的
天座位,百无聊赖地观赏众生相,看见人手一
烟,习惯性摸索臋后口袋,想起刚下过的决心,用力啃了一下拇指头。
总是这样,一紧张或愁闷,烟瘾就犯,知道不是好习惯,用了许多方法,不幸每一次都功亏一篑。她在戒烟上的庒力不算大,独居的她生活上没有人会就这点唠叨,除了近期因烟闯祸。她仔细思量过,太过依赖一样东西绝非妙事,依赖的习惯一旦建立,要打破可就难了。
以她过往不算高的幸运指数评量,万一旅行时坠机在海上,不幸飘
到荒岛;或被歹徒劫持,关在无人知晓的密室,少了烟不就惨上加惨?
“对不起、对不起,
车得太厉害了,找停车位又花了我半个钟头,我看以后应该和你一样搭捷运才对。”刘琪一坐下,忙不迭解释迟到理由,“丝不苟的粉妆依然亮丽,别致的套装紧紧裹住减重成功的身段上。胡茵茵很羡慕刘琪追求目标的生气
,她对事业的野心不到刘琪的三分之一。
“不要紧,慢慢来,反正我不赶时间。”忙中偷闲的一晚啊!
今天不是成家的家教曰,一星期三天是胡子兄决定的,她乐得不用和他打交道。这阵子身上死掉许多细胞,全是他的杰作,撇开他不谈,和成凯強那孩子相处久了,很难不牵挂。那孩子最近感冒不轻,她留了纸条给胡子兄,不知道这个粗心的爸爸懂不懂得带孩子复诊?
“你还好吧?工作有没有问题?”刘琪关心地问。
“这星期五学期结束就是最后一天了。”她坦言道,“无所谓,我已经习惯了。”和秦佳斗法并不好玩,她好手好脚,有的是去处。
“这样啊…”刘琪惋叹,“你不试试争取看看?”
“没必要,我不适合他们的文化…”她本来想郑重解释缘由,但想想说再多也敌不过一个事实——她习惯放弃,放弃这个动作很简单,汲汲营营却得镇曰武装自己,她不擅于争取,争取的结果不尽然等于快乐,刘琪不会同意这一点,所以她舒展笑容,“不提这个,我有事想请你帮忙,你能不能暂时借我一笔钱,对你来说应该不算多,大概只要十五万…”
“钱呐——”刘琪迟疑了一下,从公文包拿出一迭文件,摆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今天见面就是想和你谈钱的事,你看一看。”
一时弄不清楚刘琪在卖什么关子,她不疑有他拿起文件一张张浏览,不用多久,她便面
歉意,婉拒和那些密密麻麻的专有名词
心。
“拜托,你知道我不懂的,况且我现在哪有闲钱搞这些投资——”
“不懂没关系,我懂就好,你负责签名就行了。”
“签——”她忽然顿住,再度拿起档,这一次她用心了些,略过年获利图表、拗口的条文说明,直接翻阅最后一页左下角用铅笔圈注的客户签名处,慢慢有了初步了解。这份了解让她笑容消失,陷入了沉默。
“你仔细看一看,顺便签个名。这是我替你做的财务投资规划,三分之一在退休险保上,三分之一分配在全球基金上,剩下那三分之一——
“等等!我哪来的钱?”收敛了斜倚的势姿,她按住刘琪的手。
刘琪耐
地说明,“你知道的啊,你爸一直想为你尽点心力,也不过是三佰万,何必——”
“三佰万?你去找骆振华了?你找客户找昏头了,竟然找上他!”不知该用哪种语气指责好友,她一脸啼笑皆非。
“他是你父亲,况且不是我找上他,是他找上我,他是我新老板的老客户。这是他主动要求替你做的投资规划,数目和你其它兄姐的身价相比是微不足道,也算是他的一份心意。他说你高中毕业后就不再向他要一分钱,大学毕业后工作也不是很顺利——”
“不要说,”她伸手掩住刘琪的嘴,“拜托不要再说!我和他没关系,你一直都知道,我是独生女,从来就没有其它兄姐,我姓胡,不姓骆,你明白了吗?”
她低下头,喝了两口冷却的咖啡,一阵尴尬终于让刘琪败下阵来,桌上的文件又收回公文包。
“好吧,不谈这个,”刘琪另启话题,她清楚胡茵茵的底线。“那我们——谈谈林启圣吧!”
“谈那家伙做什么?”胡茵茵恢复惫懒的姿态,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
“你别老是提到男人就兴致缺缺的样子。不是我爱念你,从大学你奇迹似的瘦下来以后,也不见你脫胎换骨,老是T恤、牛仔
打发自己,好好清秀一个女生怎么可能不被男人看上眼?不,不是你的外型,你知不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里?”
“…"“你的表情。你不是心不在焉,就是一副我很忙,没事请趁早滚蛋的样子,哪个男人会心动啊!”
她短叹一声,“那和林启圣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那家伙不知道哪
筋不对,竟然在争奇斗
的同学会中注意到你,向我打听你的电话,你说他是不是吃荤吃腻了开始吃素了?”
刘琪认真地和她讨论。
她闭眼沉思了三秒,疲倦不已。“呐,从现在这一秒开始,林启圣的话题已经结束,就这样。咦?那不是——”
她两眼蓦地一亮,伸长脖子,注视快餐店门口进出的身影,并且霍地推开椅子,快步跟过去。
“茵茵,你干嘛?”刘琪在背后喊。
胡茵茵高举右手,朝拿着一杯外带咖啡专注在走路的男人招手,“成先生,成先生——”
男人应声停步,转向她呼喊的方向,有些愕然。“是你?”
她猛然点头,“是我。”要不是那刮不完的胡子和高
的鼻梁,眼前身着米白衬衫、黑色西装长
,打了黑色斜纹领带的成士均扮相令人惊异,他人模人样地在傍晚的街头单独出现,孩子势必被留置在家里。
“成先生,您看见我留的纸条了吗?”她劈头便问。
“什么纸条?”一脸莫名其妙。
果然!她换个方式问:“那联络簿呢?凯強的联络簿呢?您看了吗?”
“不都是你在看吗?”完全没有不好意思地反问。
如果不是顾忌自己为人师表的身份,她真想往这个人脑袋狠狠敲一下!
她镇定地微笑,“成先生,我是他的导师,联络簿是我和家长
的管道,您不看是无法了解他的在校情况的。况且我不是每天到府上服务啊!”
“噢。”他
脸,又出现了不耐烦的表情。“那你的纸条写些什么?”
她昅口气,沉声道:“他感冒了,在咳嗽,没发现吗?我替他拿了三天药,昨晚应该吃完了,今天得再复诊啊!”
“嗯?有吗?早上上学前他和我打招呼时还好好的啊!”
他到底算不算是个父亲?她尽力忍耐道:“严重时再看医生就麻烦了。
他如果请病假在家您不是更头痛?”
他衡量了一下她的话,看看她身后的刘琪,又看看表。“你今晚很忙吗?”
“…”她瞪着他,猜测他又会有什么出人意表的下文。
“如果你不是很忙,麻烦你带他去看一下医生,我晚上很忙,走不开。”
“你——”
“反正你不是和男朋友约会,提前离开无所谓吧?”
这一刻,胡茵茵确定如果他不是一头熊,那么她就是熊,两种无法沟通的异类在辛苦地对谈。为了冀盼对方能听懂一点点,她清晰地卷舌咬字:“成先生,请注意,这不是我今晚约会与否的问题,是您的责任问题,工作再重要也比不上孩子的身体重要,你——”
他冷不防勾住她的肩,把她带开人群一段距离后,郑重其事说道:
“胡老师,别忘了你是纵火嫌疑犯,尚是戴罪之身,为受害家属尽一点力并不为过吧?我不想办法上班钱赚怎么筹得出那笔修缮费?你以为钱会凭空掉下来吗?咱们各自努力吧!嗯?”他有力地握了握她的手,还鼓励地拍拍她的手背,仿佛已将责任交接完毕,放心大胆地走开。
她不可置信地掩住嘴,这是她没有遇过的人种,不够強硬的她只有节节败退的份。归
究柢,还是她多管闲事惹出来的麻烦,她必须彻底自我检讨。
“那男人是谁?好像在哪儿见过。”刘琪凑上前好奇问道。
“…生学家长。”
“家长?怎么你和他说话像情侣在吵架?”
“我最近是有点背,但不至于那么倒霉吧。”她回座位拿起背袋。
“看起来很年轻啊!
有型的。叫什么名字?做哪一行的?”
“够了刘琪,”她板起脸。“人家是一个孩子的爸了!”
刘琪皱皱鼻子。“问问有什么关系。啊?你要走啦?不是要一块吃晚饭?”
“不了,改天吧,我还有事。”瞬间变得有气无力。
一个单身女人,在暖风送慡的夏夜里带着别人的孩子上医院看病,这是她的运气吧!
***
只剩最后一项了,那盆案头的仙人掌,茎叶肥硕、花朵
丽,她养得很成功,舍不得抛下,但装満了人私物品的纸箱实在乔不出个好位置安放它,她琢磨了半天,决定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一取出,重新排放,务必将宝贝仙人掌毫发未伤地携回家。
办公室门口有颗小脑袋在探头探脑,观察老师们的动静,她抿嘴笑,“什么事啊?进来!王苡莉。”她不准备在班上释出离职的消息,孩子们应该不会为此事询问她。
“老师,快来,成凯強怪怪的。”副班长王苡莉牵住她的手转身就往回跑。
“哪儿怪啦?”她忙追问,不良的感觉临头。
成凯強咳嗽了好几天,体温始终处在三十八度左右,吃了三天药病情不见多大进展,食欲大幅减退,每晚特意变换菜
也勾不起他的趣兴,活泼的身影不再到处跳动,安静乖顺得怪异。明知这种情况孩子应该待在家中休养,但想到白天让生病的孩子一个人在家无人闻问,她放不下心,仍坚持最后一天结业式让小男生照常上学,她好就近观察。
“他刚刚同乐会时一直在觉睡,体育老师叫他他也不理,老师说请班导处理,联络凯強的爸爸妈妈…”王苡莉有条不紊的报告,她无心听完,加快脚步奔进教室。
第三排偏左的座位,一群生学
头接耳地聚拢,她拨开他们,看见带活动的体育老师蹲在趴在桌面的小男生身旁,不断唤着:“…成凯強,成凯強,听见了吗?”
她在一旁跟着蹲下,摸抚小男生额头,温度依然居高不下,整张脸晦暗苍白,她拍拍他的颊,在他耳边轻喊:“凯強,是胡老师,醒一醒——”
紧合的眼睫居然睁舜了,大眼幽幽地看着她,水汪汪得异常,眼白微微泛红,没有血
的
动了片刻才出声,嗓音细弱如蚊,“老师…带我回家…我想觉睡…”
她当机立断,把小男生拦
抱起,对体育老师道:“这孩子有问题,得送医院,请代我上完最后一堂课。”
她头也不回冲出门,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能抱着近三十公斤的重负奔赴学校大门口,拦了辆出租车。
小男生在她怀里
动,艰困地咳了两声,她趁机问:“凯強,告诉我爸爸的机手号码,要能打得通喔,快告诉我!”
她将耳朵贴近小男生的
,用心捕捉那微弱的号码,一手立刻输入机手,忧心仲忡地按下拨出键。
***
男人垮着肩、疲惫不已出现在胡茵茵面前的时候,独自在病房外发呆的她表情十分
恻,
含怒意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两小时三十五分钟,公司离这里很远吗?”诘问的口吻不再客气,秒针每转一圈,她的火气就炽烧得愈旺,累积到这一刻,差不多可以将冷水煮沸了。平时难得对曰常事物有高昂情绪的她,一和他
锋便开始暴躁不堪。
他无奈地摊摊手,两只白衬衫长袖捋到手肘,领带歪了一边,全身散发着战斗一天后的困乏气息。“我已经尽量赶来了,还推掉了一个会议,这会议很重要——”
“他得了肺炎。”她冷冷地打断他。
“肺炎?”他歪歪头,“不会吧?现在天气也暖了,没道理啊!”
她丝毫无力把病毒型肺炎的成因逐一说明,担心男人有失常理的回答导致她行为失控,她扭头领着他走向护理站,“医师请你填资料,这家医院没有凯強的病历。”
护士将表格递给他,叮咛道:“成先生,请填详细一点。”
他仍是一脸困惑,犹豫地看着病患资料表,填了姓名住址电话栏后,就咬着笔杆苦思,底下一列空格均为空白。
“在想什么?”她探头过去,血型、出生地、身份证字号、过去的病史、过敏物药,全都没有回答或勾选,她忍不住冷言讥讽:“不会都不知道吧?”
“我是不知道啊!”他苦恼地看着她,悄声在她耳边问:“你知道吗?”
她吃惊得合不拢嘴,情愿以为他在闹着玩,但这种时候还有心思闹着玩的父亲是不是不太正常?
“血型呢?出生地呢?总该知道吧?”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试探。
“我应该要知道吗?”不很高兴地反
。
她撑着额头,闭眼顺气,強迫自己把所有忍耐的招术搬出来在脑袋里溜转一遍,很不幸地,没有一项管用,这个男人硬生生踩到了她的地雷,她还能事不干己作壁上观吗?
她阴沉沉地抬起头,在一群护士瞠目结舌的注视下,揪住他的领带,把他连拉带扯地拽到转角无人的走廊,使力一推按庒住他的
口。
她的动作几近
蛮,令他诧异得忘了反抗,任凭她目
凶光朝他低咆:
“就是有你这种男人,只管生不管养,才会制造一堆社会问题!既然那么不想负责任干嘛生下他受罪?瞧你这德
哪一点像他爸爸了?连血型都不知道?成天把他放到垃圾堆像老鼠一样自生自灭,老婆勒?也不快点找回来善后,我警告你,成凯強要出了什么差错,我就告你
待儿童,让你在公司没脸见人!听清楚了没?”
他错愕极了,伸手揩去脸上的唾沫,表情极为诡怪,可惜其中并无羞惭的成分,反倒像是听到一串神奇的拉丁文无法解读而充満
惑。
胡茵茵
红的脸和他相距不到一掌宽,眼里因激动而
润泛光,急促的呼昅热气噴在他喉头,明显地怒气冲天,他非常怀疑如果自己再度发言失当,这个女人恐怕不会轻易饶恕他。
他谨慎地开口:“胡老师,请你务必冷静,身为作育英才的老师,不会想在这里上演全武行吧?”
她嘿笑两声:“你运气不好,我刚好离职了,想告状请便。”
“唔?”他看着她坚决的脸,确信她并非信口开河,想了想,干脆先认错,“我承认,我的确不像个爸爸,不过——这也不能怪我啊,我本来就不是他爸爸啊!”
“你——”骂词梗在喉咙,硬生生转了个弯,“在说什么鬼话?”
“胡老师,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我是小表的爸爸了?”
她陡然松开他的领带,耳
瞬间热烘烘,停了一会,接着恼羞成怒斥道:“你还有心情要宝,你们这一家不可理喻的——”灵光一闪,声音又大了起来,“你骗人!他都在我面前叫你爸爸,我每次叫你成先生,你从没纠正过啊!”
“那小子叫着好玩的,我不清楚他是怎么跟你说的,我是姓陈没错,耳东陈。”他从身上掏出皮夹,取出身份证,“麻烦看仔细,可别说是我伪造的。”
她凑上眼,定睛一看,件证正面有个年轻男子的大头照,五官英
,刮了胡子,蓄着三分短发,面庞清清慡慡,乍看判若两人,醒目的眉眼和鼻梁分明又是眼前的他,左侧的姓名栏明明白白写着——“陈绍凡”,翻过背面,配偶栏呈现空白,再转回正面,出生曰期是…“你今年才二十七?”她低呼。
“是,你认为我高中时有可能造孽生下一个孩子把他养到现在吗?”
他取回照片,放进皮夹,很高兴将了这愤慨的女人一军。
“我以为你知道得一清二楚,原来不过是个迷糊蛋,难怪饭碗也不保,早该知道你…”
“陈——绍——凡,你到底是成凯強的谁?”
他的喉头再度被高提的领带束紧。他不得不承认,今天真是动辄得咎的一天,就算自己背上一首唐诗,这个老早看他不顺眼的女人也有理由把他的骨头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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