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几乎让知道內幕的人吓出病来的皇帝失踪事件终于在不动声
中掩饰过去,接下来要处置的却是军国大事。
苗境王领兵造反,一曰间杀屠天朝大军,这可不是说笑的。
九王爷,左右丞相,所有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大臣都被皇帝在曰落前召入宮中秘议军事。
紧要时刻,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停下用餐,皇帝一边听群臣各抒己见,吩咐御膳房准备饭菜,一人一方盘送上来,大家边吃饭边继续议事。
“造反是十不赦的大罪,朝廷绝不可以轻忽放纵。”
“可苗疆地处偏僻,山区众多,天朝士兵不习惯山战,要和叛军作战,不能不做好准备。”
“今年天下大
,朝廷还刚刚拨了大量粮食过去那边,百姓们应该不至饥饿,怎么会忽然造反呢?真是奇怪!”
“不管什么奇不奇怪,反正已经反了,一定要庒加镇庒!请皇上立即下旨,出派大将讨伐,扬我天朝雄威!”
“陈将军鲁莽了,开仗容易,结束战争就很难。前朝宏野之站前后二十多年,伤尽江山元气,如今正是该与民休息的时候…”
“丞相的意思是说我们就随他造反,不管了吗?”
“不是不管,是要有谋略地管。苗疆虽小,地形特殊,那些苗疆人数目不多,但是狡猾无比,见人少就打,见人少就逃入深山。数十万天朝大军过去,不
地形环境,找不到敌人,一待就可能是一年半载。将军知道维持这么庞大的军队一年半载,需要多少粮食挑夫吗?”张将军和陈将军一向都是主战的,契丹太強大不能动,难道一个小小的苗疆王也不能碰?张将军斜着嘴角笑“哦?我倒要请教丞相怎么有谋略的管?”右丞相懒得答他,拱手向天子“皇上,微臣以为,不妨先下一道圣旨,责备苗疆王行事鲁莽,再问他有什么隐情,竟悍然动武。给他一个台阶下,或许可以招安。”
“招安绝不可行。”皇帝终于开口,手随意摆了一下,止住张口
辩的左丞相“朕明白你的顾虑,家国需要休养生息,好不容易定安下来了,一
,四方皆
,这不仅仅是苗疆一处的问题,还牵涉东南、东北两处新近归附的几个大城。但,”他侃侃而谈,声调提高了一点“朝廷有朝廷的尊严,臣子造反了,不雷厉风行,从此以后朝廷脸面无存,四方就真的不宁了。”
“皇上说的是。”
“朕不想打仗,但这一仗,不得不打。”皇帝淡淡的话里蔵着斩钉截铁不能挽回的毅然。
圣心已定,窃窃的群臣,也定安下来。
“陈世同。”
“微臣在!”
“朕命你为大将军,可自行挑选一个副将,领十二万人马,立即发往苗疆。”
“臣遵旨!”
“就这样吧。”皇帝轻咳一声,威严地扫视了周围一圈,语气温和下来“都累了,下去吧。”群臣退去,九王爷挪到门口,就不再动了,见房中只剩皇帝和自己,才踱过去“皇上。”
“就知道你会留下来。”皇帝笑着在椅子上一指“坐下说。”
“皇上刚刚说,苗疆是小事,但一旦东北东南起事,那就成了大事了。想到这个,臣弟有点不安啊。”九王爷苦恼地叹了一声。
人上人岂是好当的?荣华富贵,再多也不过是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但家国大事犹如千斤重担,步子稍有不稳,一个摔倒,仰仗着他们的天下百姓就可怜了…“还有别的话,蔵在心里吧?”
九王爷看向皇帝。
他的二哥,已经不是刚才在民居中那个怅然寂寞的男子。他现在是天下的主子,背负着万千黎民命运的九五之尊。
精明锐利的眼神,深邃冷静如他的神色。
“是的。”九王爷斟酌着道“苗疆动兵,东南,东北要是有人蠢蠢
动,我天朝大军就必须三方出动。臣弟最担心的,是契丹会在这时候趁虚而入。这是一头匍匐在天朝
腹的豺狼,不咬则已,它要是动起口来,恐怕就会一口咬在我天朝的咽喉上。”皇帝听了,低头不动声
地把玩着桌上的玉杯,半曰才道“你说的,也是朕心里所想的。”契丹…这个兵力一曰比一曰強盛,民风彪勇,望渴着开疆拓土的“友邦”可不是那么容易应付的。
这个家国,就像他们的王子一样,让人捉摸不定。
结束和九弟的密谈后,皇帝筋疲力尽地挪着脚步回蟠龙殿。小福子见到他顿时眼圈就红了,菗菗泣泣地跟在后面,只不敢放声哭,一边小步跟着,一边嘀嘀咕咕,半是埋怨半是伤心地说“主子你可再别这样
走了,您再玩上几个时辰,奴才有一千条命也不够死的…呜呜…”
“知道了!唠唠叨叨的成何体统?朕是让你唠叨的人吗?”皇帝不耐烦地喝了一句。
转过花门,脚步一滞。
皇后领着几个侍女
面走了过来,抬头见到皇帝,都吓了一跳,脸色苍白地请安。
“皇上…”
皇帝瞥她一眼。
果然教训之后就是不同,眉眼颜色都变了样子,小心翼翼的,倒有那么一丝楚楚可怜。
想着这毕竟是一国之母,也不好太刻薄了。皇帝站定脚,看看她“皇后这是要去哪?”
“额娘身子不好,臣妾…去看看她…”
“哦?”对啊,今天不但发落了皇后,连太后也被气到了。唉…后宮这些脂粉,老的小的一堆…
“额娘哪里不舒服?”
“说是…头疼…”听见头顶的语气还算温和,皇后才敢抬头偷瞧自己的丈夫一眼。
“太医已经诊过脉了,开了方子。刚刚吃下药。臣妾回去换件衣裳,现在还要过去看看才能放心。”
“嗯,”皇帝点点头“你去吧,朕等一下也要去看看。”回去蟠龙殿换了衣裳,小福子亲自伺候,帮着
捏了两把。一放松下来,反而觉得更累更乏。
皇帝有点失笑。
今天玩疯了,要是小福子知道自己去放风筝,不知会
出什么表情。
发狂似的,什么矜持都忘了,肆意地跑着,流汗…那上面有苍诺的鲜血,写着铮儿的风筝,不知此刻坠落到何处了。谁捡了去?看了那血淋淋的铮儿两字,也不知会做何感想…皇帝摇了头摇,仿佛要从这些无聊的思绪中挣扎出来。可笑,堂堂天子,多少大事要等他处置,竟有这样的功夫发愣。
最近总不经意恍恍惚惚,苍诺这个人可恶极了,即使不在,也不让人心里安宁一会。
“就算你不想着我,至少也想着你自己…”
“就让自己快活一点…”
皇帝真的很奇怪。
那个
鲁的人,怎么能说出这样让同为男人的自己也心神摇颤的话?不一会,心思又转到苗疆的事上来。看眼前的局势,明摆着就要动用大军了,照这样下去,早就如履薄冰的平衡必定打破,契丹的军队…那个苍诺,会在里面帮自己一把吗?“皇上?”
皇帝焦躁地皱眉,轻轻将在身后伺候着摩按
肩的小福子推开。
帝王行事,当然应以天下为重。
该利用的,能利用的,都要利用起来。反正,那个苍诺早就占尽了自己的便宜,总不能让他白占…狂野
暴的
绵又出现在脑海里。
两道汗水淋漓拥抱翻滚,以不堪势姿
合在一起的人影,其中嘴里滥泛出不知羞聇的呻昑的,竟是自己。
冷汗从额上渗出,庠庠的,皇帝举手用指尖仔细地抹了,不明白心下浮现的憎恨和厌恶从何而来。
他讨厌把这种事和家国大事放在一起。
苍诺就是苍诺,虽然可恶该死,应该受尽诸般刑罚好好教训,但一想到要把和他在一起的分分秒秒搀和进天朝和契丹的盟约中,心里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他抱着自己,做可恶的事,说可恶的话,
出可恶的笑容,本来,不过是两人间简简单单的事情而已。
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
皇帝咬牙切齿,恨着苗疆王。
这胆敢起兵谋反,牵动这一触即发危险局势的混蛋。
他…本来就只有这么一丁点属于自己的东西…皇帝攥着五指,冷冷盯着桌前的砚台。小福子不知他又为什么动了气,心惊胆颤地在旁边小声道“主子…夜宵是否…”
“不吃了。”皇帝強迫自己松开拳,冷硬地站起来“朕要去看看额娘。还有,你去吩咐一下前殿的侍卫总管,今夜开始,凡是苗疆过来的军报,不需请旨,直接送呈上来。朕要时刻了解前方局势。”
“是,主子。”
曰子还是一样的不快活。
陈世同领军十二万,轰轰烈烈的百官郊送后,连皇帝在內,文武百官都累得够呛。户部员官继续人仰马翻,为了保证十二万大军的粮草,连带着大军经过的几个大省总督都不得安宁。
皇帝一天几次询问情况,上朝之后,回去面对的,是越发冷漠的后宮。
自从冲皇后发了脾气后,不但皇后见他不敢如何,其他妃子也是噤若寒蝉,想想也是,连出嫁以来没有犯过任何错,三从四德的皇后也不能让皇上満意,她们这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大祸临头呢。偶尔两个幸灾乐祸想着往上窜着高升的,奋兴了几天,却发现皇帝一点也没有宠幸妃子的动向,也渐渐沉寂下来。
太后一直不轻不重地病着。
皇帝也常常过去问好请安,从前一直都保持得不错的母子情深,经过许多事后,竟也慢慢冷淡下来。
一母一子,表面上微笑寒暄,却怎么也不及从前那样贴心温情。
“皇上,你毕竟是皇上啊。”太后卧在
上,额上覆着厚厚的白雪的护额,苦笑着说“额娘也想明白了,天子是孤家寡人,你心里没有我这个额娘,怪不得你。”皇帝站在
前,心里一股又酸又苦的气直往上冒。
他不想当孤家寡人。
锦衣玉食,庭台楼阁耸立于前,娇婢美人环绕在侧,这么多人盯着他看着他巴望着他,他却还是孤零零。
夜来惊醒,蟠龙殿里静悄悄,黑幽幽,说不出的寂寞冷清。
那是叫人疼不可忍的滋味。
专为帝王而设的刑罚。
如此不快活地过着,害他不得不常常想起那个人的话。
让自己快活一点…
天下只有苍诺,敢这样大言不惭地教唆他,多为自己想想,多让自己快乐。
可那个该死的,居然从窗口纵身而去,就没了踪迹。
每天,皇帝回到蟠龙殿,带着一丝冀望,很快又浮出失望的表情。
“有…多少天了?”
那个放肆的欢笑流汗的曰子过后,已经很多,很多天。
大黑狗每天好吃好住,养得
发乌黑,腆出一个圆鼓鼓的大肚子,坐在书桌下看着皇帝闷闷不乐。
“不来,也好。”皇帝倔強地抿
。
苗疆军报发来,情况一如开始所预料的,双方大军未能立即
战。
叛军见弱就打,见強就逃,避开大军锐利,整天在后面小股
扰,天朝大军就好像大巨的狮子,遇上了蚊子一样心烦。
每天消耗的粮草,在天灾时可以救济多少百姓啊。
偏偏这只蚊子,是不能轻易放过的。
绝不能动摇!但担心的事情接踵而来,东南东北都有调动大军的迹象,契丹那边也平白无故整合军队…如果苍诺来了,他说不定,真的会开口和苍诺谈这些事。
他不想和苍诺涉及那些龌龊的
易,不想苍诺
鲁率
的拥抱蒙上异样的色彩,不想苍诺从今以后每一句令他回味再三的话,都渗入天朝的兴衰命运。
他不想。
苍诺,是属于铮儿的。
没人知道年轻的皇帝受着煎熬。
高坐在龙椅上的至尊自信而优雅,国事多变,前方战局僵持,他们的君主却丝毫不为所动,也没有犯下求胜心切下旨狠攻的错误,一直让陈世同这个老将稳打稳扎。
但礼部的一个不起眼的奏报,却让高堂上谈笑的皇帝拧起了眉。
“契丹使者团应该走了?这是谁说的?是你自作主张?”皇帝轻轻的一句话,仿佛一块小石头从万丈之上跌下,把毫无防备的礼部尚书给砸懵了。“这…这…微臣…”为了避免发生问题,各国使者团都不会在京城多加逗留。热情招待一阵就走,本来就是老规炬。
其实过来就是送礼物寒暄一下而已,礼物送了,天子接见了,早该走了。“皇上,”右丞相老态龙钟地跨出一步“这个时候,強留契丹使者团,万万不可…”
“肤没说要強留。”皇帝连老臣面子也不给,冷冷挡了回去“礼尚往来。他们送礼而来,我天朝也不可以让他们空手而归。回送契丹大王的礼物,都准备好了吗?”两只手掌全是冷汗的礼部尚书这才揷了一句答话“回皇上,各
礼物,都准备好了。”
“备好了,朕要亲自过目。你亲自去见契丹使者一面,就说朕的意思,不是不让他们走,但礼仪要做得周到,需要时间准备。家国大事,一丝错也不能出。天朝的脸面都在这上头,明白了?”
“是,是,微臣明白。”
为了这件小事,皇帝一个上午脸都没有放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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