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九年之中,我学会了各种各样的自制方法。对象不同,自制的方式和手段也可以不同,甚至根据每一个对象设定完全立独的自制程式这种程度,我也做得到。
同时,我还可以保证所有这些程式的执行效率,连误差值也能够准确限定在绝对的可控范围以內。
换言之,我可以随时变换面具,不,连行为举止、语气用词也可随意改变,称之为自由转换人格也毫不夸张。方便固然是方便,但是如此一来,能够将自己的心诚坦相向的对象,就几乎完全没有了。
自我刻制这种事,一旦习惯,就会变成何时何地都无法揭开的铁面具,何时何地都无法打开的心之枷锁。
这样坚固的枷锁只为一个人打开过。说来惭愧,原本是为了更坚強地处理婚姻关系而铸造的枷锁,却为了再婚的对象而打开了。
想起九年来的试炼,实在是很可笑。所以自此之后,我对于通过自身的努力可以达到怎样的目标这种事,怀有无限的疑问,同时,我开始相信缘份。就这一点来说,我大概从一个凡人向佛的境界靠近一步,微不足道的一步。娴是我的第二个
子。如其名字一般,她是个娴静的女子。
她没有服食过“永恒之恋”这种药。在当时,这是很少见的事。要说原因,大概是因为体质太弱,服药以后,会以比平常人大得多的幅度削减其寿命的关系,但这一点,却恰好令她在我心中的形象与其他人的形象之间,有了决定
的不同。
她就像是…代表了实真一般的存在。因为“永恒之恋”的作用,在这个时代,已经很难从一个人的外表去推测其实真的年龄。甚至连年龄这种东西,其存在感都已经变得过于稀薄,但归
究底,通过物药得到的身体是不实真的,是不自然的,是有违生命规律的。
无论人们对此已经多么习以为常,始终,在心里面的某个角落还是会不期然地觉得,自己的
体是某种虚假的存在。
所以我对她的爱超出一般,几乎是如同求渴
实真一样求渴着她的身体,这样说也许过分,但在我的意识当中,爱做这种事,是我得以将自己近似虚假的存在与她作为人的实真感混为一体,从而达致某种同一
的唯一途径。
然而,来自对方的担心却令我觉得很讽刺。没服食过“永恒之恋”的她,渐渐地自觉到表观年龄和我相差得越来越远。因为这个原因,她经常忧心忡忡地说,我们的相恋也许注定不可能是永恒,终于,命运降临的时刻到了,她只陪伴了我三年…只是三年…三年后死于难产。
以当时的医疗技术,很难解释为何连难产这种事也会死人。她一直贫血,也一直体弱,又是高龄产妇,这些我全都知道,但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之下,都不足以致死。唯一要说的话,就是无论任何时代,总有医疗事故。
我一直将她的死视为医疗事故,从来没有理会过医院方面的任何解释,事实上他们也拿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的失误。
那个失误的严重程度,是两条人命,我最亲的两个人同时死去。那时候,将要和娴生下孩子这件事是让我觉得最不可思议、也最不能心安的事。
她过去五年的体检报告显示,她的卵巢一直都没有产生卵子,谁都以为她已经不可能孕怀,而且她的身体状况也不适宜孕怀。从确认孕怀开始到她难产死去,足足六个月,六个月之中,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她的状况。
我不只一次提议,把胎儿拿掉,但是,好不容易有机会成为母亲的娴,宁愿相信医生依照当时的状况所作的判断。“最坏的情况是生育不成功,胎儿夭折,作为医生一定会将确保母亲的生命作为最优先事项。”
娴的心情我能够理解,对医生的判断我也未能提出有根据的异议,但现在回想起来,那句话简直就像是最低级谎言一样刺痛着我的心…不,根本就是最低级的谎言。
一直担心的事最终变成铁一般的事实,那时候的我自以为失去了一切值得珍惜的东西,自以为剩下的只有无用的自制力。此后我没有再婚。我只能在孤独中紧紧地戴好铁的面具,死死地握住心之枷锁。
***那天早上第一次在D区游
,是阳光明媚的大白天。脏
的街上只有稀落的人影。我独自漫无目的地在近乎荒凉的街道上走着,显得有点碍眼。
街道两边的建筑很破旧,估计还停留在刚刚被设为隔离区的那个年代,大概几十年来都没怎么改动过。
说起来,我连D区究竟是什么时候设立的…这样一个基本问题…也一无所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既然是为那种病而设的话,设立曰期应该不会比“永恒之恋”的发明更早。
这么说就是五十年以內的事。从那时候开始,这里对人类而言就变成了一个异常的所在、一个有入无出的大巨鸟笼,但是,经过了几十年的无府政管治,这个地方在其实质上变成了什么样子,对我还是一个疑问。
所以,如果将当前事实作一概括的话,我是在一个几乎一无所知的地方,追寻一个几乎一无所知的女人。现在的我,便是这样任
,任
到可以将一直依赖的所谓自制力抛到九霄云外。
意识到时,我已经离开了街道,走在一片种満了不明植物的田野上。那些植物看上去有点像…有点像印象中曾经在纪录片或者电视新闻里面见过的,类似烟草的不祥之物。
看着这些植物,我的心中渐渐涌起了一种冲动,一种莫名的、想要一把火将这些不祥物通通烧光的冲动。
我的眼前甚至开始出现火光的幻像,周围的一切,没有例外地全部置身于熊熊烈火之中,就连天空也燃烧得看不见边际。
漫天的火影持续了大概十秒,十秒之后,一股空前強大的饥饿感伴随着后脑的眩晕汹涌而至。我跌倒在地,迅速失去知觉。耀目的白光
得人睁不开眼。我依稀见到有人影晃动。似乎有人对我说了一句什么。
然后颈部一下针刺般的痛。没多久,我再度失去知觉。醒来的时候,她告诉我,我已经昏
了两曰,还有,她说她叫静,不叫娴,希望我不要再叫错。
似乎在我昏
的时间內,我不断地叫娴这个名字。对此我没有作任何解释,因为我的头很痛,然后我发现自己的头被包得像个粽子一样,“你的手术很成功,休息一个月就没事了。”她说。
“什么手术?”“简单来说,我们切开了你的颅骨,取走了一块
片。你不会再受家国
控监了。”
“什么
片?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我完全不记得以前有做过开颅手术。”“这种
片不需要开颅就可植入,打支针就行了,但要取出来就麻烦了。”我以为自己在作梦,所以又睡着了。
躺在
上的一个月,我渐渐了解到如下事项:大约三十年前开始,家国在几乎每一个国民的脑中植入了控监
片,这种
片是电子技术与生物技术的结晶,能够将人所见到的影像以及所听到的声音传送到最近的基站。
然后
由超级电脑分析,发现可疑数据之后再经由专门的控监人员检查。换言之,每个人都不自觉地变成了一部
动像摄机,或者确切点说,一个家国特务。
而D区,就是收留那些被控监者认为具有潜在危险
的人。“我危害到谁了?”据说这是初次知道真相的D区人必然会第一时间想到的问题。
“家国。”而这个则是标准答案,从无例外。所谓潜在危险,是一个非常诡异的罪名。首先,它明确承认自己没有证据,其次,它明确表示自己不需要证据。
最后,它明确透
出自己的恐惧。也因此,它需要一个伪装,一个冠冕堂皇的伪装,比如说,一种需要隔离的可怕疾病。
而最可笑的是,D区设立的真正时间,实际上比永恒之恋出现的时间更早,当然也比
片植入的时间更早。从某方面来说,这个家国的确进步了,至少,它开始为自己找借口,而我身处的地方,则是D区真正的管理者…D区解放同盟的总部。
家国对D区的管理方式,简单来说就是任其自生自灭。也因此,D区某程度上可以说是国全最为自由的地方:除了不能离开D区,在这里,只要你做得到,你什么都可以做。
所以D区曾经有过这样一段无府政的黑暗时期,人们为了食物,为了女人,甚至为了一句话,就可以互相残杀。
而渐渐,有一些人在混战中结成了小团队,小团队又渐渐变成了大团队,最后,终于产生了D区最大的组织,D区解放同盟,简称D盟。D盟的口号是:“将国全变成D区,在D区掀起一场蓝色革命。”
在这里,蓝色,代表着自由,代表着主民,代表着真正的共和,而众所周知,红色,已经被用来代表腥血,独裁,与及假仁假义。在这个被军队重重包围的D区,只要一按按钮就可以夷为平地的D区,D盟的首领竟然想要掀起一场国全
的蓝色革命。简直不堪一笑。
uM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