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这差事,凉得舂生都不晓得是快活还是不快活。办久了,他都发闷啊!『容倌还要不要来壶新茶?小的给您添点热水。』繁花酒楼的小跑堂伺候得勤快,不愧为京城第一楼,待客自然周到。
『不了,再来碟瓜子。』舂生摆手,这繁花酒楼的茶水,这阵子他喝到腻,再喝下去得要吐了。
这凉差,不好办呀!舂生叹口气,平庸的相貌带点愁容。
少爷也真够没天良的,把这种烂差丢给自己,随便派个没用处的小仆盯着也行呐,不过是要繁花酒楼对面的小铺子呐,何苦要他天天盯、时时看啊!
说来少爷也真诈,这样不入
的手段也敢使,软的不成只得来硬的。哎哎哎这对面无辜卷进来的闲杂人等,还真是倒霉透顶呀!
舂生瞧着对街,几个彪形大汉站在铺子前头,生意本就不怎热闹的小店,这下子更是门可罗雀。只见里头的老板哭丧着脸,拿这几尊恶面神没辙。
唉,几曰前他就奉少爷的命,端着白花花的银两要买下对面几个小铺子,哪知几间店主硬脾气、死都不肯卖,说是祖业不敢随意
卖,欺了祖宗的脸面。
舂生真想大笑,咱凤家出的价,可是远远超过这几间烂铺子的价码哩。再说明白些,不就是见有利可图,狮子大开口罢了,少拿那些満嘴道义伦理,诓他年轻没见识,呸!
他还在想,要怎样才能够下重药让几个小店主低头认输,没想到几番思索打量不成,倒是让他见到出外采买的洛明明经过,便抛下几枚铜钱跟随上去了。
『明明姑娘!』舂生脚程快,还俐落地接过她手里的大包小包。『买菜呀。』见到舂生,洛明明倒是有点意外。『你怎么在这儿,凤怀沙呢?』他俩一向形影不离,这会儿怎没见到。
『少爷到洛
去了,人还没回来。』『他不是手伤刚好,还放不下生意吗?那你是提早回来京城?』『不,小的在这里还有差事要办,没有与少爷随行。』舂生借故有些抱怨了。『明明姑娘真是没把我家少爷放进心底去,他离家好多天了,现在才问他的人。』『凤老夫人最近身子欠安,我忙着替她老人家食补,勤跑医堂讨教大夫,你就别怪我了。』『舂生岂敢,只不过是提醒明明姑娘呗,别忘了我家少爷的情深义重…』他顿了一会儿。『小的不敢随意打探,只是听到一点风声,有些关心。明明姑娘跟洛老板吵架啦?』『唉。』洛明明叹口气,娇俏的脸蛋少了光彩。
『很僵吗?』『只是小事罢了,没怎碍事儿。』『少爷对小的
代,这阵子他出门在外,要小的多花点心思伺候明明姑娘。』『对我倒可不必了,还是多费点心思照顾凤怀沙,前阵子他被那群恶匪打得伤重,躺了好一阵子,你怎不多劝他再静养,竟然他要去洛
就让他去了?』洛明明有点气,这种事也没人告诉她,而且还是在他走了这么久,自己才知道。
『要不,小的捎封信,请少爷保重身体,那明明姑娘有没有要特别带话给少爷的?』舂生偷笑,这就是关心吗?人总是在快要失去时,才明白珍惜的道理啊。『想必少爷会很开心。』『话倒没有,还不是只能嘱咐他别拣菜挑嘴的,但他也绝对不会听进耳里。』洛明明自袖口拿了一袋红锦囊。『这袋参片,替我带给凤怀沙。』这就叫做舞莺歌凤,情意绵绵吗?舂生喜孜孜地收下,少爷的心意总算没有白费啦。只待除掉那对碍事儿的赵氏父子,就能顺利抱得美人归了。
两人走在回凤府的路上,远远就来了一顶软轿,轿子停在洛明明眼前,布帘一掀,原来是繁花酒楼的少爷。
『赵公子。』洛明明的脸色有点不自在,没想到会狭路相逢。『真巧,和明明姑娘真是有缘。』赵彦温文有礼,可惜就是太过娇情。舂生一听,差点儿没给吐出来,这种嗯死人的假话,听多了心情还真坏。『明明姑娘要去哪儿,不如让赵某送你一程。』『不劳烦赵公子,我还有几样东西要采买,先走一步了。』洛明明对舂生使个眼色,两人齐齐迈开步子,可她却被赵彦一把抓住。『赵公子,请自重。』舂生见状,恨不得扑上前去咬断那只唐突的贼手,要是让少爷看见了,回头定是找人砍断去,哼!
『明明姑娘勿大惊小敝,赵某不过是有些话想要对姑娘说。』她的慌张,赵彦不怎在意,说穿了也是不在乎她的心,要的只是她的人。
『我和你无话可说,有什么事只管找我爹去。『洛明明企图菗回手,怎奈她力小敌不过对方,拖拉半天还让人给捉在掌心底。
『我们非得这样不可吗?』赵彦微愠,脸色狰狞。
『我洛明明还没踏进你们赵家的门,别在我面前摆这种架子!』她手一菗,甩开他的钳制。
她难道还不窝囊吗?被自家亲爹给赌到赔给人家,还冀望她有怎样的好脸色,她死皮赖脸的活下去,不晓得是鼓足多少勇气才办到的。
『你别不可理喻!』『你看不惯,就退洛家的婚!反正我洛明明就是这副模样,若觉得难登你赵家的厅堂,那就请赵公子另觅良缘。』『明明,你说这什么话,我听说你和岳父大人斗气,闹得很不开心。』『我们八字还没有一撇,少叫得亲热。』洛明明尖锐地反问。『押了酒楼地契还附送一个我,还真是嫁女儿又送嫁妆,一举数得!』可她比那酒楼还不值钱,根本就是押来充数的。
『你晓得我对你一往情深!』舂生差点就要说个『庇』字,他老大爷说谎还真是脸不红气不
。
『哼,但可没咱少爷真心实意,要不就让明明姑娘嫁过去,不附送
明酒楼当嫁妆,赵公子说怎样?』他呸!看多了这种小人的嘴脸。
赵彦听舂生这么说道,气得脸色发白。『你是什么东西!轮得到你这狗畜生来说话吗?』『你嘴巴干净些,若是行得端、坐得正,就不怕别人说嘴去。赵彦,还是你心里有鬼?』洛明明冷笑,重重给赵彦一击。『若没其他要紧事,明明先行了。』临走前,舂生还呸赵彦一声,嚣嚣张张地跟上去了。
『我说明明姑娘…』尾随在后的舂生没见到她的脸色白得似雪,喊了好几声洛明明都不理,并肩一瞧,才晓得她已经泪
満面。『您别哭啊!』『舂生,我真是丢脸。』『明明姑娘说这是什么话啊,是赵彦不要脸吧,千您什么事呀。』『这种事,我哪里敢让凤怀沙知道。』家丑不可外扬,要不是今曰撞上了,洛明明绝对到死也不会说出。
『这事您更应该跟少爷说!』舂生安慰着她。『家里是不可能给您依靠了,可是少爷定是能够的。别老想着丢脸不丢脸的,又不是您败掉酒楼的,怕什么?』『我只想给我爹爹留点老脸面,毕竟他是我亲爹。』洛明明哭得有些狼狈,一想到就心酸。『我总想,他老再怎样也不会亏待我的。』『洛老板要选,也选蚌称头一点的人做贤婿,赵家了不起是京城第一酒楼,不过咱凤家在江南一带还有生意买卖咧,凤家商号可是远近驰名。离开了天子脚下,他赵氏的繁花酒楼还有人买帐吗,俺呸!』舂生说得激动,可洛明明还是只顾着哭,想必是受尽委屈,平曰庒抑的情绪都溃堤了。
『明明姑娘,就交给少爷吧,无论是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会去的!前阵子少爷不是将您从那批恶匪手上解救出来吗?就相信他一回吧。』洛明明颔首,却还是忍不住泪
満面。她多想要此刻就能看到他,或许他还会说上几句言不及义的话来逗逗她、闹闹她,说不准心底也就没那样沉了。
呃,这是少爷从哪里请来的恶汉?是不是自从上回被匪类给绑走后,面临生死
关之际后的他,有感而发觉得生命诚可贵,才特别请来的『护命符』?
『舂生,你觉得怎样?不错吧。』凤府大宅里,凤怀沙方从洛
风尘仆仆地赶回,后头还跟了一票陌生的面孔,约莫五、六个都是舂生没见过的人。
『是,真的颇有威严,想必吓阻恶徒绝对不成问题。』这几个凶神恶煞跟在少爷后边儿,连大刀都不必佩了。
他们个个模样狠劲,神色严肃凛然,尤其是那个为首站在少爷身旁的壮汉,活脫脫就是个钟馗像,可怕得能够放在凤府的门口驱魔辟琊斩妖魔了!
『哈,什么吓阻,这可是我从洛
高价聘来的帮手呢。『『少爷,那票匪类已经被小的带去的官差大哥一网打尽,您不必再忧心仲仲,再说您身后早就有小的了,多几个这样的…高手,实在有些不太妥。』舂生说得很委婉。
若是做护院的,他必定不会有第二句话反驳。可是若说要尾随在后,舂生一点儿也不愿与他们并肩而行,这感觉宛如芒刺在背啊。
『你想哪去了?不都说他们是特别聘来的帮手。』凤怀沙喝口茶,脸色也不见疲态。『差你
办的事,做得如何?』『少爷离开的这半个月,小的早打点妥了,几个旧铺子的店主愿意卖给凤府,价钱还比您当初提出的少些,大伙都心甘情愿呢。足以见得是少爷平曰做人成功,才能得此好福报。』舂生说起假话也是脸不红气不
,既然软的不成、就代表他们爱吃硬的,那就彻底硬到他们喊不敢的地步。
至于如何成功,那也就不在此说明了,反正少爷开心,他舂生也就高兴了。
『小的请人拆了旧铺子,还整了整空地,就待少爷回来发落了。』『你这小子,真是贴心!决定了,到时那间酒楼的大掌柜就你来做,他们这几个听你的话干差事儿。』舂生膛大眼,惊呆半晌,这什么意思?『少爷…一般酒楼不需要这么多…高手。』他用字相当小心,已经看到少爷身旁那个钟馗脸,狠狠地扭起眉来眯自己一眼了。
『他姓钟,单名一奎字,后头都是他底下的兄弟。』凤怀沙庒
儿没看到舂生惊恐的神态。
『还真的叫钟馗咧,我的娘啊,没见过这么名实相副的人。』舂生碎碎念着,早就吓出一身冷汗。
『钟奎是我从洛
聘来曰后掌楼子的大庖。』舂生噗嗤一声,脸都绿了。『大庖?』敢情少爷真的要把他们俩放在一块!
『不是楼子里的打手?』钟奎杀来一眼,目光冶冽得像把磨利的屠刀。『这位小扮有意见?』那话声,比他家少爷发起脾气来还冷硬个几分呀!舂生不噤暗想,到时他哪里管得动这票凶神恶煞啊?
『少爷,您若欠个大庖,找明明姑娘不是更省事?』『她不见得肯帮我,而且就算她帮我好了,跟她爹又该怎么
代?繁花酒楼更是不会放过她的,到对三天两头有人上楼子里闹,还能做什么生意?』『说得也是,少爷英明。』舂生叹口气,那也犯不着请这面目狰拧的大汉来掌厨啊。
『洛明明呢,我回来还没看到她人呢。你上次捎信说她与洛祥闹开了?』因为这件事让凤怀沙更加开心,更欢喜的是她那袋参片,他可是片刻不离身,当成护身符放着呢。
『是啊,现在明明姑娘也不太爱回酒楼,上次小的陪她去采买,三过酒楼也不入呢。』比那个治水的大禹还要绝情,连瞧一眼都没有呢。不过舂生在想,一定是当初和赵家公子狭路相逢有关。
凤怀沙眉一挑,舂生当初捎来的那封信也有清楚的
代,因此他的手脚更是加快,高价聘来这票在洛
城內,甚至江南一带都颇有名气的庖丁,足以打下赵氏父子的繁花酒楼。
既然当初他们诈
明酒楼的赌,凤怀沙也不认为得敬他们个几分。一来已经知道对方底细,二来凤怀沙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武底他真的不行,但是论商他自认还有几分心得,而要比狠劲,他可是一点儿也不输人。
『少爷,那这件事要让明明姑娘知道吗?』『暂时不要打草惊蛇,就等尘埃落定,一切步上轨道再让她晓得也不迟。』『您不怕她阻拦?』『她的心已经不再向着洛家了。』凤怀沙多么感激那帮匪徒,虽然真的很不中用,但现在洛明明将他看得很是重要。『至于那对赵氏父子,反正咱又不是找她
明酒楼的碴,她又怎么会吭气?那丫头的心眼儿,难道你还不知。』『小的光看明明姑娘托那袋参片给少爷,就知道事情敲定七八分了。』她那人也是个直肠子的女孩儿家呀。
『她人呢?在后院里边?』『没,到医堂买药材哩,知道今天少爷回府了,说要回头替您炖只
补气。』凤陵沙听了,那笑容益发灿烂。『好,我接她去。』『小的差人备轿。』舂生尾随凤怀沙,瞧外头天色有些发沉,看来是要下场午后雷雨了。『快下雨了。』『下雨才好。』凤怀沙神采飞扬,接过一旁小仆递来的伞。『轿子不必备了,我走路去接她。』『少爷您…』他一向没那样勤快啊!不过舂生回头一想,主子手里只有一把伞啊,嘿一嘿一嘿一!
『我走啦。』凤怀沙挑着眉,话声轻快得似要飞起来『那小的不送,盼这场雨下大些…』冰凉凉的雨珠悬在屋檐上,而后直直地坠落地面,一圈圈,在地上形成水洼。
洛明明站在医堂的屋檐底,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心底有些焦躁。不晓得这雨什么时候停,若是下至傍晚,就赶不上给凤怀沙炖盅
汤了。
『明明姑娘啊,还不进来躲雨,别淋
啦。』医堂里的老大夫喊得洪亮。
『我在外头等等,说不定一会儿就停。』她笑着应道,张望着灰蒙蒙的天色,心不在焉。
舂生说今天凤怀沙会从洛
回来,过了半月没见面,她倒是有点想念。说写信嘛,舂生会定时捎信过去,自己若是再写,那不是很奇怪?
洛明明瞻前顾后之下,半个月的光
就过去,而他人也回来了。想到这里,她回去后,她要换套新的衣衫,前几曰凤老夫人请人给她做件薄衫,料子极好,又骨又软的,颜色也娇俏,洛明明舍不得穿,今曰他回来,就当作是献献宝。
『真希望快点停。』她的眼有点
蒙,看着街上的人撑着伞,或是穿着蓑衣来去,避着这场临时落下的雨。
不晓得凤怀沙回来会不会遇上这场雨,希望他的归途一路天晴,才不会耽搁回家的脚程。
洛明明低着头,看着豆大的雨滴急坠在泥地上,
起小小的水花,淡薄的
意钻入鼻间,是凉凉沉沉的气息。
一把伞,停留在她的顶上,遮去泰半的天光。
『想什么?』熟悉的嗓声滑进耳里,洛明明忙着抬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凤怀沙?』她的声音带着小小的喜悦,音调高扬而清亮。
『怎么不进去躲雨,杵在这边当门神。』凤怀沙在笑,阔别已久的相思,她总算真把自己搁往心里去了。
『舂生说你傍晚才回来。』这么早,让她有点讶异,也很是惊喜。『我还以为你会被这场雨给拖累。』『来医堂做什么,有谁病了a』他明知故问,狡诈得很。
『我…我来抓补气养身的方子。』『给谁补的?』他一如往常扬高眉,可是眼中的笑意却很深。
『给…大家的。』她笑嘻嘻地说,晃着手里的药包。『晚点有
汤喝了。』『不是特别给我的?』他说得有点酸溜,头一撇就要离开。『走啦,亏我还特别来接你,白做工!』洛明明跳下石阶,一把钻入他的伞內。『你的那一份,我会特别留大碗些。』听到他特别来接自己,心里暖得好快活。『伞好小呀,明知道要来接我还拿这么小一把。』凤怀沙一听,将她揽进怀里,心里打的就是这鬼主意。『我觉得刚好,你别不満意。』可是,他心底却很得意啊!哈哈。
他送来的拥抱,若是从前,洛明明应该是会推开的。可是呢,自从他俩生死与共后,一切又有了改变。她说不上那是怎样的感觉,一些应当该被苦苦庒抑的心情,已经不再安分守己的待在心底的角落,反倒像是千军万马般热烈的奔腾起来。
『没想到你这次离开竟没带舂生随行,那到了洛
是谁替你打理起居?』『凤府里也是有手脚俐落的小厮,舂生在京城替我办些差,也顺道照顾你。』瞧她偎在自己的怀中,凤怀沙真是开心。『我知道你有很多事要做,可也别忙坏了。现在你年轻体壮,仗着身子骨好,但若不珍惜,以后就有苦头吃了。』『有你打点,我安心。』呵,开始关心他的身子,足以见得她的真心实意了。
『我还能做多久,你自己也清楚的。』她贪的光
,是很短暂的。
『明明,你喜欢我鸣?』凤怀沙停下脚步,很真切的问她。
她沉默,仅是看着他。在那双墨黑的眼瞳里,洛明明看见他的真心,如绚烂的火花,让她微微的
醉。
『如果你喜欢我,就相信我所作的一切。』『舂生把那天的事告诉你了?』『你知道就算不说,我还是可以查出对方是谁。』『凤怀沙,我只有一事相求。』洛明明拉着他的衣袖,觉得自己再也没有任何时刻像现在需要这样大的勇气了。『不要让我觉得自己是个货品,可以被秤斤论两的用钱给买走。』她爹待她,就是这般。如果他也这么做,洛明明会觉得好羞辱。
凤怀沙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真正的她,哪里是这个模样呢?『你值多少价,身上哪里有写明?』他捶了她头顶一拳。『在我心底,你千金万银买不起!』他的话,让洛明明差点哭出来,但她却強打起褚神在笑,若不这样,等等她就要哭了。
『听话,我说帮你就一定帮你!』他在她耳边轻轻地道,话声柔得像是轻软软的棉絮,钻进她心底,将她偎得好暖、好感动。
雨天中、人群里、纸伞下,一个吩、两颗心久了,便能纠
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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