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红烛高燃,一片喜气洋洋。
只除了
房之內。
新娘子的面容掩在盖头之后,让人瞧不到她的脸,也猜不到她的心思。
新郎进了房,眉头深锁,根本感染不到一丝娶
的喜悦。
他不明白康熙皇为何要在此时此刻
他成亲,但皇上是他一家的救命恩人,虽然父母相继因意外早逝,后来祖父又撒手西归,他等于是由老皇帝栽培长大的,但连婚事都要主导,子安实在是有些不満。
为了回报皇上的厚爱,这些年来他不惜隐身为影,做他的密探,甚至当上了杀手,可是关于婚姻,他原有主见,怎能任由他人…即便这个“他人”是皇上,也不该任意揷手主宰啊!
对,自己什么事都可以听皇上的,帮皇上去做,独独此事不能!
“姐小在上,请受子安一拜,再听陈言。”心意已决,他立即展开行动。
不料大红袖內却伸出一只纤细的手,硬生生的抗住了他,子安由不得一怔,好深厚的內力。
“姐小?”
她的右手仍拖着他
拱的双臂,左手却递出一封信。
子安自然而然的接过来展读。“你说你是个哑巴?”
她点了点头。
“而且其貌不扬?”
她再点点头。
信中还说她原意独身到老,但兄长疼爱至深,不忍她终身无人可托,硬是帮她向皇上求下这门亲事。
“换句话说,你并不愿嫁给我?”
她好像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你请求我让你面罩轻纱,以笔交谈,并…保持未嫁之身?”
她又点了点头。
“你还说我可以在若干时曰后休了你,或者在这段期间另娶姬妾来服伺我,你绝无二言?”
她依然是静静的点头。
子安诧异了。皇上要他娶的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奇妇”,皇上知道吗?或者是皇上事先根本一无所知,也被她的家人蒙在鼓里?
“万一我不同意呢?”他想知道。
坐在
上的新娘子突然亮出一把匕首,并且作势往
口揷去。
“且慢!”子安大吃一惊,立刻出手夺下。“你太胡闹了。”
她又从身后摸出一叠纸来,提笔写下,“现在你知道我的决心了?”
“老天爷!”子安叹道:“你
上究竟有多少法宝?”
因为身份还无法曝光的关系,连这栋宅邸都是她的陪嫁之一,子安当然会这样问。
“不多。”她写着。
“至少可以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你晓得我的姓?”她用笔反问。
“不知道。”这时子安又觉得有些抱歉了,不管居于什么样的理由,对她的背景不闻不问,都有些理亏。
“那就只说名字吧!”她运笔如飞,“我叫做默默。”
“默默?”
“无言,不就是默默吗?”
子安忍不住称赞她。“你字写得真好!”
“我也只剩下这手字了。”
“姐小千万不要这么说。”
“我刚刚提的条件怎么样?”她没有忘记。
“倒让你抢了先。”子安叹道。
“你刚刚有话要跟我说?”她再写下问题。
“是的,”子安想了起来。“你还愿意听吗?”
默默点了点头。
“我要请你宽恕我,恕我不能娶你为
。”
“但我已经与你拜过天地了呀!”她写下。
“至少
房,”想想不对,眼前不是已经入进
房了?子安遂改口道:“至少不能与你…你…”她毕竟是个闺女,教自己如何说出口?
“圆房。”她倒写得直接又勇敢。
“是。”虽然才“认识”她不久,但对这位新娘,他已暗生钦佩与欣赏。
“能闻其详否?”她又写道。
“你不累吗?”
她摇了头摇。
“也好,我想我们两人今夜都难眠,何妨聊聊。”最棘手的问题一获得解决,子安的思绪随即恢复活络,并问道:“不累,但一定饿了吧?”
“一点点。”默默写下。
“我帮你取下凤冠可好?看起来怪重的。”
她立刻以自己动手拿下的行动来回应。
子安反
的看去,却只见到紫
的轻纱,她真的把脸给包住了,而且不止蒙一层,唯一隐约可见的,是仅覆一层的双眸。
“会不会不舒服?”他关切的问。
她摇头摇。
“你打算这样一直蒙住脸?”
“这是为了你好,”她写下,“若只有我一人在屋里,就不必如此费事了。”
“再多认识我一些,你就会知道我并不是个会以貌取人的人。”
“相信我,”她又振笔疾书,“你绝不会乐于见到我。”
这句话似乎暗蔵玄机,只是他想不通,也没什么心情去想。
“刚刚想帮你取下凤冠,是以为这么一来,你就可以吃点东西,不过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了,不如我长话短说,早早到隔房去睡,这样你也可以解下纱巾,多少吃点东西。”
默默颔首,并且写下,“多谢你考虑周到。”
“应该的。”他说。
她坐在
上,子安则在桌边坐下,两人各据一方,各怀心事,又是半晌无语。
“其实很简单,默默姐小,我已情有独钟,实在没办法再另娶他人。”
“她…一定很美吧?”默默写下。
“谁?”
“你钟情之人。”
“在我眼中,的确是举世无双的佳人。”
“你想与她共结连理?”
“生平至愿。”
“那为什么还答应娶我?”默默用笔问他,“是因为皇命难违吗?”
子安苦笑。“你在指责我,指责我贪生怕死,指责我对她的心意毕竟不够坚定,不然就会力抗皇命,宁死也不会答应娶你。”
她没有讲话,也没再提笔,显然是说他全猜对了。
“我承认对你而言,我很卑鄙,”他苦笑道:“但她却是我行事唯一的考量,现在我虽然无法娶她,但若违背皇上,就连命都没了,没了命,你说我要如何爱她?”
“为了她,”她写着,“你不惜利用我?”
他満脸沉重,但还是点了头。
“你真的爱她。”这已不是问句,而是她的观察。
“是的。”
她突然放下了笔。
“默默姐小?”子安诧异的看着她。
她比比自己,再比比
。
“你累了?”
她点点头。
“想休息了?”
再点点头。
“好,”子安起身。“那请你早点休息,我叫侍女进来——”
她突然拉住他的袖子摇了摇。
“不要侍女?”
她点点头。
“可是你——”
她指指他,再指指门口。
“姐小下逐客令了。”子安苦笑。
她曲膝福了一福。
子安只好转身离去,浑然不知身后的新娘已默默
下泪水。
子安啊!子安,她在心底说:那个婷婷是何方神圣,竟今你情深至此?
把门闩上,再把帘幕都拉上后,她才放心解下里面的轻纱,
出一张清丽绝俗的脸庞,她何曾其貌不扬,又何曾喑哑无语,她根本就是姬采霓!
躺上
后,她便闭上双眼,睡意却迟迟不来。唉!怕又是一个无法成眠的夜了。
她的手自然而然的抚向肚子,宝宝,为了给你一个名分,娘不得不嫁给你爹,但他既不爱我,又可能爱你吗?
或许她根本不该接受胤祀的苦劝,嫁给子安,或许她应该坚持到底,就算得自己养大小孩,亦在所不惜。
但他和福晋联手相劝,她根本招架不住呀!
记得十曰前福晋是这样对她说的——
“采霓,原来信子安是皇阿玛身前的人,这下当真皆大欢喜。”
“喜从何来?”子安竟然是皇上的贴身侍卫之一,这消息实在震撼,但再怎么震撼,也不若胤祀的安排骇人,他竟然要自己…
“从你身上来啊!”他笑道:“我已经求皇阿玛赐婚,将你嫁给信子安。”
什么?!
“不!”这是她最初,也是唯一的反应。“不!我绝不嫁给他,”
“采霓,”福晋拉住激动的她,“采霓,想想你的童年。”
“不!”福晋太清楚她的弱点了,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利用她的弱点,不嫌忍残吗?“福晋,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对我…”
“采霓,”福晋岂会轻易罢手。“难道你忍心让小孩跟你一样?”
“他会拥有我全部的爱,怎么会一样?”采霓难得回嘴。
“但他会没有父亲,你愿意如此吗?”
“我…”她无话可说了。
“嫁给他,你终身有依靠,孩子也有了父亲,更可以了了皇阿玛的一桩心事,不是皆大欢喜,是什么?”
“四爷和福晋就这么急于摆脫掉我吗?”
“你胡说些什么?”胤祀又气又急。
反倒是福晋看出了她属于女人的幽微心事。“王爷府永远是你的娘家,因为我们打算以格格的名义让你出阁,这样,你还会说我们在嫌弃你吗?”
“四爷!埃晋!”采霓只想得到用跪拜来道歉与感谢。
“不准跪。”胤祀以他的威严阻止采霓。
“对,不许跪,”福晋笑咪咪的说:“也不许再喊我们四爷和福晋。”
“嗄?”这下她是真的讶异,讶异到忘了要下跪了。
“王爷不方便,但我却可以收你做妹妹,所以以后我们就是你的姐姐和姐夫,明不明白?还有,这下跪呢!也要等你大喜之曰要出阁时再来跪别。”
她就这样抱着一丝奢望嫁给了子安,原本计划观察他一阵子之后,再揭开自己的实真面目,如今看来是完全没有那个必要了。
事情发展到此,即便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她也不得不承认在婚姻这盘棋上,自己是输到底了,就算她再怎么愿意委屈求全,如果他连最初的机会都不肯给,那还是完全不管用呀!
尽管已拼命的忍,但想到未来孤绝的一生,泪水依然不听话的夺眶而出,晕
了福晋为她精心准备的鸳鸯被枕。
尽管过着有名无实的夫
生活,但子安对默默却极度尊重与呵护,事事征询她的意见,更从不越雷池一步,他甚至会对她娓娓道来往事:
“害了姐小了。”
她偏侧着头,静待下文。
“噢,我应该称你为烟霞格格。”
她摇摇手,表示那不算什么。
他把皇上赐婚,或者该说
婚的经过说给了她听,差点把她给逗笑了,但轻纱里面的表情,实在难以确认。
“可以跟我说说皇上与你的渊源吗?”
他说了,从堪称富裕的童年说起。“从前我一直以为父母是抱病死的,直到最近…”
“最近怎么样?”她写得慢,仿佛代表着不
他的体贴。
“我怀疑他们根本是被毒死的,被一个打扮成和尚的凶手,用一种叫做‘蚀心’的毒害死的。”
采霓掩住了嘴巴,她是真的惊讶。
“你一定在想我怎么知道?”
她点点头。
“因为我最近也刚中了相同的毒,若非——”他突然打住。“总之,我获救了,可我父母却没有。”
接着他就谈起身世,采霓终于了解了他的过往,心中暗暗生出怜惜,仿佛当年那顿时失父丧母,只能跟着老爷爷,而老爷爷又已重病在身的小男孩就在自己跟前似的,让她有股拥他入怀的冲动。
但当他朝她伸出手来时,她仍往后退缩了,內心一角总挥不去他曾想取她性命的阴影。
“啊!”他轻喃,“我无意冒犯,只想提醒你…好像哭了。”
哭了?她吗?为他而哭?采霓伸手抚面,才发现是真的,纱巾都
了。
采霓赶紧起身背转过去。
“默默姐小,你——”
她挥挥手,示意他出去,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姐小,你——”
她手挥得更急了,头更不敢回,谁知道他的手竟轻按上来。采霓一惊,急忙闪身,只差没有惊叫出声。
“对不起,对不起。”他连连道歉。
采霓则转过身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也不管他看不看得到。
“只是你的背影像煞了一个人。”
采霓闻言一怔。
子安却误会成她不相信。“真的,真的是…”想想毕竟是自己理亏,便再说了声,“算了,是我不对,下次绝不再犯。”
她迟疑着,“像谁?”这句话在喉间转了又转,最后还是被她给咽了回去。
但子安却更踌躇了,是他思念采霓过度吗?不然为什么不只是背影,连默默的双眸都像起她来?
尽管怨他、恨他,可是在采霓的內心深处却始终爱着他,如今见他神情恍惚,自然关怀,人便向前走了两步。
如此一来,子安更迷糊了,莫非她真的是——“小心!”他突然大叫一声,赶紧把她扯到身后,突如其来的动作,着实吓了采霓一大跳。
不过她也马上弄清楚他为何会有此一举,他的指间赫然多出一支飞镖,镖锋闪着一圈蓝光,分明是淬过毒,而且是…冲着她来的?
是谁想取她性命?
“你休息吧!”就连子安也变得有些奇怪,急着夺门而出的模样。
采霓跟着送到门边,却发现他早已失去了踪影,脑中灵光一闪,马上猜到他可能要去见谁,如果她没有猜错…眼前已顾不得做清楚的思考了,身随脚动,立刻跟了过去。
一把锋利的剑直指子安的咽喉。“跟我把话说清楚。”
采霓伏在子安旧居的墙头,屏息凝视。
“你先把剑收起来。”
“不!”
“用容宽的剑做这样的事,你以为他会开心?”
容宽!采霓双耳嗡嗡作响,她想起来这个名字了,他不就是曾企图刺杀四爷,而与她——不,是与“雾飞”
过手的高手吗?
“那你娶贼人之妹,又算什么?”
“谁是贼人之妹?”
“就是你那装神弄鬼,把脸包得密不透风的
子。”“
子”二字已说得咬牙切齿。
“默默温顺善良又可怜,你何必——”
“住口!”婷婷大声咆哮,“住口!胤祀
妹能够好到哪里去?乐焉,想不到你是这么卑鄙、无聇的人。”
“婷婷,这全是老爷子的安排呀!”
“你骗人!”
“我没有,”从头到尾,他都维持着一贯的温文儒雅。“你可以去求证。”
“你明知道老爷子的情况越来越差,我到哪里求证去?不要谁我了。”
“婷婷,”他苦口婆心的劝道:“这个时候,我们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好不好?”
“不好,”她的剑依然抵着他的咽喉,丝毫不见退让。“你知道我的脾气,你清楚我的情况,你根本不该背叛我,更不该娶胤祀的
妹,容宽就是他害死的,你忘了吗?容宽死前把我托付给了你,你忘了吗?还有你自己亲口说除非碰到命中注定的伴侣,否则绝不娶
,也都忘了吗?”
“没有,我全都没忘。”
“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说到这里,她已近乎疾言厉
,看得躲在墙上的采霓几乎心惊胆战。
“你我同为杀手,难道不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
“身不由己?”她突然放声大笑。“你信子安仗着一身武艺,一向不都是最为所
为的吗?怎么可能身不由己?若是你坚持不肯,老爷子又如何能够強迫你成这个亲?”
子安知道这个时候再不说出重点,她是绝不会松手的了,只好深昅一口气,“够了。”
“什么?”婷婷还不太明白。
“我说够了,到此为止,已经决定了。”
她的剑轻晃了一下。“你说什么?”
“相信你已经听清楚,婷婷,我说老爷子的心意已定,所以——”
“是谁?”她打断他的话,继续
问。
“我不知道。”
“你骗人!”
“我真的不知道。”诏命密封,他如何得知?
“总有些蛛丝马迹。”
“我只能说老爷子中止了一切的活动。”
“就这样?”
“就这样。”
其实,凭婷婷的聪慧,应该跟他一样已经猜得出皇上属意的接班人大概是哪一位皇子了。
“所以你就放心娶
?”
“不,所以我不能死。”
虽然他说的是“不能死”,但那个“死”字依然令墙上的采霓心头一震。
“就为了贪生怕死,对象才任由他人布摆,我还以为你对那失踪不见的女孩有多痴心哩!”她总算肯把剑放下来了。
失踪不见的女孩?说的是谁?她吗?采霓发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急,完全不听控制。
子安却不言不语。
“被我说中了?”婷婷却继续咄咄
人。
“容宽的死曾令你痛不
生,对不对?”
婷婷闻言一窒。“这个时候你提他做什么?”
“我终于能够体会你的心情了。”
短短一句话听在两个女人耳里,感受显然完全不同。
“你不是一直自诩你的心仿如古井之水,不会生波的吗?”
“我错了。”子安说。
“你错了?”
“与采霓相遇后,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金风玉
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采霓的热泪立时夺眶而出,两个多月以来的委屈瞬间化为乌有。
“我明白了。”婷婷突然冷冽如冰的说。
不好!采霓的心中响起警钟,婷婷恐将采取行动。
“请原谅我。”子安说。
“原谅你什么?”
“原谅我过去太过于自以为是,原谅我当了太久的杀手,原谅我…无法代替容宽——”
“住口!”
这次他没有听她的,仿佛已决定尽吐心事。“但请你相信我,婷婷,我仍会一本初衷的照顾你一辈子,只是我的爱已全部给了采霓。”
“谁要你的怜悯与同情?”她嗤之以鼻。
“我从来不曾怜悯或同情你。”子安否认。
“对,”婷婷将话锋一转,“你只是不断的欺骗我,当时骗我要去杀掉那个女人,其实是想要救她,使她免于我的毒手,现在又想要继续谁我,说你这亲结得既不心甘,也不情愿。告诉你,我不会再上当了。”
子安大惊,“你想怎么样?”
“你说呢?”她冷冷的回应,冷冷的转身。
“不!”子安大叫,晓得她指的可能是什么事了。
“不!”采霓则叫在心里,因为她发现婷婷的真正目的,三支细小的蜂针直朝追上的子安
前
来。
她想都没想的便从墙上跃下,往子安冲过去,立意帮他挡掉这三针。
“默默?”
这是她在晕过去之前所听到的最后一记呼声。
“天啊!采霓?”
这已是子安出自己的惊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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