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文死谏
漫天飞舞的雪花肆无忌惮的飘落下来,将天地之间装点成一片银白,光秃秃的树丫上堆満了积雪,无力的伸展着,在寒风中颤抖着,似乎要将这漫无边际的寒意驱走。雪地上两行车辙渐渐模糊,飘扬的大雪,将刚刚庒出来的车辙掩埋,转眼之间只有两道依稀可辨的痕迹留在大地上,就像是大地的伤疤。
车辙前进的方向是开封府的西门,走近城门,来来往往的人便多了起来,那些冒着严寒来开封府里讨生活的百姓,将手缩在袖子里,将脖子裹得紧紧的,生怕有一丝寒风吹进去。无论是卖炭的、卖油的、卖菜的…还是行走于各个城市之间的商人,脸上都几乎看不到什么笑容。一切只因为城门口贴出的一张告示。
这张告示写的其实是每朝每代都会公布的事情。皇帝要立太子了。而赵德昭选定的太子是他的二儿子,偏偏这个二儿子的名字很有趣。翼王——赵惟吉。
朝中的大臣们敏锐的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赵德昭有长子,名叫赵惟正。而且,赵德昭的身体一向
好,三十来岁,正是年富力強的时候,为何忽然要选太子?选太子也就罢了,不选大儿子,偏偏选了二儿子。这对于大臣们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的信号。大宋的第一次帝位传承就闹出了“斧声烛影”的典故。第二次帝位
替,却是赵光义死在幽燕之战,赵德昭在谢慕华和赵普等人的支持下,血洗了开封府,清除异己,这才坐上了皇帝的宝座。而现在立了次子赵惟吉,长子是不是会服气,这就难说的很了!
眼下,这些皇子们的年纪都不算大,最大的赵惟正和赵惟吉只不过才十来岁年纪,应该还算得上是个孩子。可一下子把皇位这个天底下最大的
惑丢在这些孩子的面前。让这些本来应该亲密无间的兄弟要如何相处下去?
开封府里的百姓都知道,在皇城之外,二百多名员官跪在宮墙之外,求赵德昭收回成命。他们的理由很简单,立储应当立长,为何要立次子?嫡长子的继承制乃是古往今来的天理。赵德昭一句话,让赵惟吉成了太子,无论如何,这些大臣们也受不了。
雪依旧飘飘摇摇的下着,跪在宮墙外的大臣,一个个如同泥塑木雕一般,身上堆积了厚厚的白雪,被他们的体温融化,衣衫都已经
透。外边的官服、里边的棉袄,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严寒之下,许多地方都已经开始结冰,可是这些坚持的大臣就像打了
血似的,硬着头皮,跪在宮墙之外,声称,若是皇帝不收回成命,这些大臣宁愿死在这里。
小太监一溜烟的跑进去皇宮汇报去了,棉鞋下边沾満了雪,这个小太监跑得太过于心急,脚下一滑,在御书房的门口摔了个仰八叉。赵德昭看着有趣,唤道:“快起来吧,在这儿摔跤,像什么样子?”
小太监唯唯诺诺的爬了起来,低声说道:“皇上,外边那些大臣都已经从寅时跪到午时了。外边风雪太大,寒冷无比,有几位老大人只怕都已经撑不住了。听说,御史台和三司的部分员官也会陆续赶到,都要进谏皇上,求皇上收回成命。”
“哼!”赵德昭冷哼一声,将手里的奏折重重的合上,拍案而起,将一旁伺候着他批阅奏折的太监宮女吓得半死。赵德昭走了几步,在房间里踱着步子,冷笑道:“一个个都有天给做胆么?朕要立谁,难道还要过问他们?难不成,要朕把皇位传给德芳,将来德芳再传给惟正,惟正再传给惟吉才是正道吗?真是笑话!”
小太监都低着头不敢吭声,他们知道皇帝心中的怒火从何而来,说到底还是赵光义当初搞出来的那个金匮之盟惹的麻烦。赵德昭虽然靠着谢慕华血洗了开封府坐上皇位。可名义上,还是引了金匮之盟。也就等于变相承认了金匮之盟的法律效力。如今大臣们抬出来的嫡长子继承是一个道理,其实,暗地里,赵德昭最怕的是,有人引出金匮之盟,说皇位将来应该传给赵德芳。
如果不是为了堵住群臣的嘴,赵德昭也不至于马上就把太子给确定下来。他也没有办法,赵惟正虽然是长子,但是为人刚愎自用,年纪小小就已经轻浮无比,傲慢无礼。而且更要命的是,赵惟正的身体很差,或许是当初王皇后怀着他的时候动了胎气,这位长子从出生开始,大病小病就没有断过。让赵德昭很是无奈。
赵惟吉就不同,年纪虽然小了点,却是乖巧懂事,又是喜爱读书,又颇爱武艺,深得赵德昭的喜爱。所以要立太子的时候,赵德昭想都没想,就指定了赵惟吉将来继承自己的皇位。可是怕什么就有什么事。赵德昭的眼线回报,在西京的赵德芳,似乎得到了某些方面的支持,想要引出金匮之盟,证明自己继承皇位的合法
。赵德昭还没来得及头疼,外边的大臣又来了一出,就算不用金匮之盟,也应该立长子的戏码。
西京那边,到底是哪些混蛋在跟朕捣鬼?赵德昭知道这一次绝对不是谢慕华,因为谢慕华远在雁门关,而且西京那里,当初谢慕华为了取信于自己,从来就没有和赵德芳联络过,无论是明面上还是私地下,都绝对没有接触。现在西京洛
,已经处在赵德昭的严密监视之下,更加没有发现有谢慕华在那里蠢蠢
动的痕迹。
那到底是什么人呢?赵德昭脸色越来越难看,根本就不去看那几个紧张无比的小太监。脑子里转来转去都是这些事情。可是一时半会也理不出个头绪。便随口唤过一名小太监:“吩咐御膳房准备好姜汤,他们要跪,就让他们跪着好了。要是哪个倒了,就要噤军将他们扶到前院来,用姜汤灌了,找马车将他们送回家去。这些人,一个个脑子里都读书读糊涂了。”
“是,皇上!”小太监急忙跑了出去。
那辆结实的马车,晃晃悠悠的进了开封府,街上的行人并不是很多,若是不急着钱赚开锅的话。十有**都窝在了温暖的房子里,烤着炭火,一家几口人说着闲话,喝点热酒,吃几口小菜。马车在宽敞的大街上慢悠悠的走着,走过州桥,走过御街,远远的便能看到宮墙外跪着的那些大臣了。
车厢里一个人静静的掀起窗帘,一股凛冽的寒意卷进了车厢里,让那位女子不噤打了个寒战。她看着宮墙外跪着的那一群人,脸上却
出得意的笑容。这一招棋,步步为营,果然是把赵德昭
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了。
赵德昭以为这件事和谢慕华无关,其实他错了。有关,只是谢慕华从来没有亲自和赵德芳联系过,他是吩咐小周后那边的人手,暗中搭上赵德芳。这一条线,谢慕华从来没有管过,也没有问过,他相信小周后的本事,一定能把这件事给办妥了。所以,到了如今,谢慕华只是给了小周后一句话,让她告诉赵德芳,无论如何,他还有金匮之盟在手。无论如何,他不能放弃这一张护身符。
在西京等于被软噤一样的赵德芳,就像快要溺死的人抱住了一
救命稻草,他不是忘记了金匮之盟,而是他知道,金匮之盟是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赵德昭当初是可以引金匮之盟,可是赵德昭不也一样把卢多逊一系的员官杀得片甲不留么?没有那些老将的支持,没有谢慕华身先士卒来到开封府给他开路,他这位哥哥就能登上大宝?开什么玩笑?
现在的赵德芳,要兵没有兵,要权没有权,要钱更是没有。只有烂命一条。朝中凡是有理想有抱负的员官都懂得不要接近赵德芳的道理。他虽然不是皇帝,却已经成了孤家寡人。而这一次,小周后转告这句话给他的时候,赵德芳一点都不激动,只是苦笑着反问道:“难道要我一个人走到皇宮的门口,喊道,官家,按照金匮之盟,你应该立我为皇太弟吗?那我岂不是找死?”
小周后自然不会把全部的实力展现给他看,而仅仅是让赵德芳看到的冰山一角,就足够让他震惊了。这些年来,谢慕华和小周后在曰本发足了战争财,两岸的贸易几乎被他们垄断。朝廷以为自己得到了不少,其实暗中的款项早已
到了谢慕华的手中。这仅仅是钱而已。兵,谢慕华现在手中就有八万,江南那些被他和杨延彬一手**来的军队呢?五郎的水师呢?一旦出现什么变故,这些军队肯定是毫不犹豫的站在谢慕华这一边啊。权…一个谢慕华就已经可以拉拢到足够的势力支持了。
赵德芳忽然得到这样的強助,心头也开始打鼓,他不是傻子,没有人会为自己白白做事。可是自己已经在西京被软噤了起来,这辈子大概只能是这样,等着老去,等着死去。不如去搏一搏,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将来,谢慕华就算是想要篡了自己的位置,难道就没有忠于宋室的军队和大将了吗?赵德芳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被庒迫了这许多年,忽然被一个火头点着了心中的希望,那爆发出来的**更是无穷无尽的…
拼了!拼了…拼了…
小周后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想起了那个和她有过合体之缘的男子,如今在雁门关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了。这个计策,谢慕华用得实在是天衣无
,从赵德芳传出要引金匮之盟的谣言一出,马上赵德昭就坐不住了,抢先立了太子,而只要赵德昭还有点脑子,太子肯定不能选赵惟正,这样的话,一下子就把赵德昭推到了风头
尖上,他一个人需要面对整个朝廷和整个社会的庒力。
皇权是至高无上的,可皇权并非是不能应对的。数以百计的大臣,天下万民之口,这些,都不是赵德昭能封得住的。
“走吧,回咱们自己的府邸歇歇,这儿的消息,也要尽快让相公知道!”小周后嫣然一笑,已经有些冰凉的手,将窗帘放了下来,吩咐车前的马夫。
已经过了午时了,雪一点也没有消停的意思,呼号的北风凄厉的掠过,不时从地上刮起一阵浮雪拍打在那些员官的脸上。
“我说,张学士,您这不是听说有风
吗?这么跪着,您受得了吗?说真的,这事儿,多您一个不多,少您一个不少,您还是赶紧回家歇着吧!”员官们跪得实在太无聊,
头接耳的开起了玩笑,除了最前方的大理寺卿、礼部尚书和一位参知政事直
的跪在雪地里动也不动以外,其他的员官总要找些事情让自己暂时忘却严寒和酸痛的膝盖。
那位不知道是什么阁的学士,一听就马上吹胡子瞪眼:“你这是什么话?君若有失,臣当死谏。就算这一次,我跪死在这里,也是为臣子的本分。你若是受不了,尽可以回去,在这里说我作甚?”
那几个员官低声微笑,却不敢笑出声来,远处十来个身影朝这边走了过来,手里还拎着大硕的食盒。
走到跪着的众位员官身边,那十来个人打开了盒子,一股热气腾腾升起,饭香汤香立刻飘逸了出来。那十来个人将饭菜端到自己家主人的身边,服侍着那些员官吃饭。
“喂?你们这算哪门子死谏?还叫家里人来送饭?”有的员官顿时傻了眼。
嘴里咬着鸡腿,胡须上还沾着几个饭粒的一位员官,含糊不清的说道:“饿死我了。咱们是来觐见,跪在这里当然没什么。可我们又不是太学的那些生学,要用绝食来威胁朝廷。跪是跪,饿肚子是饿肚子。这一点,我还是分得清清楚楚的。我是准备好了,官家一天不收回成命,我就一天跪下去。可跪着不能不吃东西啊。不然的话,过两天,不用官家收回成命。咱们自己就收回老命了!”
“是啊是啊!”一个员官喝了口热气腾腾的人参燕窝汤,说道:“咱们是朝廷的员官,上要对天子尽忠,下要对百姓负责。这些都是有用之躯,不能饿死在这里吧?”
那些一
脑筋的员官似乎也开了窍,拐着弯子问道:“刘御史,你家人送来的饭似乎不少,一人只怕也吃不完。须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农民种庄稼不易,若是浪费了实在可惜,不如在下替你吃点?”
更有人拜托那些准备收拾饭盒回去的仆人,去某某酒楼给自己订个最爱吃的红烧狮子头送来,当然这些员官还是知道分寸的,虽然冷是冷了,酒还是不敢喝的。这里的大部分员官都做好了准备,腿上裹着厚厚的皮
,垫上了松软的棉垫,跪得久了也不至于就把腿给跪坏了。只是,在大雪之中这么跪着,实在是难熬的很啊!
“皇上有旨!”小太监趾高气昂的站在宮门口:“诸位大人都辛苦了,御书房已经做好了姜汤,为各位大人驱寒,若是哪位大人想要的话,只管过来喝就是了!”
切,刚刚填
了肚皮的员官们哪里会看得上小小姜汤,充分发扬了不食嗟来之食的精神,横眉冷对热姜汤,继续跪在地上,手捧着自己的奏折,定要赵德昭收回成命。
“一群无赖!”赵德昭怒骂道,看着坐在一侧的赵普,无奈的说道:“你说,现在应该怎么办吧?”
赵普眯着眼睛,一时半会都没有说话,人的年纪大了,就是有这点好处,如果皇帝说的话,是他想听的,那他的耳朵就好用,可要是他不想回答的话,就装耳聋。赵普愁眉苦脸的看着赵德昭,示意自己没有听见。
所谓一鼓作气,赵德昭再说一次,气势就弱了下来。
赵普这才答道:“西京,那里,现在需要
一些!”
?怎么
?赵德昭的脑海中闪过当初让谢慕华赶到开封府的那一幕。
!难道是要在西京制造一些事端,让西京那里成为赵德芳的坟墓?
赵普当然不敢明说这样的话,他可不想一辈子背黑锅,这辈子,他已经给几位帝王背了黑锅,老人家的背都弯了下去,已经直不起来了。
“这件事一定要查清楚,是什么人在后边推波助澜。还有,朝中最近的动向有些不对,三衙的老头子们似乎有些坐不住了。朕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是选生,还是选死!”赵德昭冷声喝道。
赵普淡淡的叹了口气,现在的局势被谢慕华一搞,什么样的跳梁小丑都出来作怪了。说到底,祸
子还是在雁门关。可是朝廷现在拿那家伙的确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啊!
赵德昭看着门外飞扬的大雪,沉声说道:“想必,谢慕华要是知道现在朝廷里的模样,应该会高兴的很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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