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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天子的偏爱
 “太子矫制?”

 “是…”

 “使者以矫诏捕你等下狱?”

 “是…”

 “那你怎么会在这儿?”

 跪在玉前,苏文痛哭滋地诉说从长安逃亡至甘泉的凶险,本以为天子必会然大怒,毕竟他们是奉诏行事的赦使,然而,天子接连两个冷淡的质问便截住了他的话头,最后一个问题更是匪夷所思,令他瞠目结舌,半天反应不过来。

 “使者既有符节,尔焉知真伪?”

 踞坐在铺着象牙簟的玉上,天子半闭着双眼,语气愈发冷冽。

 “据是处决国事的储君,收捕不得尔等吗?”

 “…妄自揣测!”苍老的天子给近侍黄门下了定论。

 天子的质问让苏文颤栗不已,却不敢不为自己分辩:“主上…”

 然而。苏文刚开口。便被天子再次用冰冷地声音打断:“你们这些人在朕面前说过那么多是非。太子都没有理会过一次!你们奉诏治巫蛊。太子便是有异议。也不会妄为至此!”天子根本不相信自己地爱子会无缘无故地做出矫制法地事情来。

 天子地话让苏文心里愈发没底。慌乱下。他脫口而言:“…臣等在太子宮找到了桐木人…还有不少写大逆之辞地帛书…”

 “啊?”

 刚步入寝殿地钩弋夫人听到苏文地话不噤失声惊呼。随即反应过。连忙低头掩口。她地身后。端着食案地宮婢听到这个消息。立时面色如雪。几乎控制不住双手地颤抖。

 宦者丞接过宮婢手中地食案。又示意旁边地宦者接过其它宮婢手上地食案。淡淡低语:“你等退下吧!”

 宮婢默然行礼。弓着。缓缓退出寝殿。**地双足踩在冰冷地地砖上。一阵阵寒意从足心直刺膛…

 “太子宮?”

 倚着玉几的天子瞥了宠姬一眼,半翕的目光再次投向苏文:“太子在博望苑待得比较多吧?”

 “…是…”苏文无法否认。

 ——太子喜欢结侠士、儒生,设在长安东南郊的博望苑自然比北宮中的太子宮更合适做这些事。

 苏文忽然发现,他们的谋划存在着致命的缺陷。

 跪在前的长几前,钩弋夫人将头垂得更低了,以此掩去一脸愤恨的不甘。

 “太子以巫祝之术诅咒朕早死。”天子眯着眼冷笑“赵婕妤,卿觉得这个笑话如何?”

 ——与推崇《公羊传》的天子不同,太子刘据更喜欢《谷梁传》

 孔子作《舂秋》,文字简质,后世儒生注释《舂秋》因各自的见解、目的不同,便有侧重,以舂秋三传而言,虽然三者都是转受舂秋经旨,以授后世,但《左传》详于记事,《公羊传》与《谷梁传》皆依经训解,详于诂经,即所谓的“微言大义”而二者又有不同,《公羊传》強调君臣纲常、刑名法治,推崇大一统、大义灭亲,《谷梁传》则更強调宗法伦理,尊王而不限王,宣扬礼法,主张严格贵尊卑之别。

 当然,无论如何,作为敬鬼神而远之的儒家经典,三传都不言巫祝之事。

 ——推崇《谷梁传》的刘据会行巫蛊之事?

 ——推崇《谷梁传》的刘据会有大逆之心?

 “苏文,说太子杀你,朕还相信…说太子大逆?”天子没有看因为被询问而颤栗的宠姬,而是盯着苏文冷笑“朕不信亲子,倒信一个刑人吗?”

 “主上!”苏文以头抢地,泪満面“臣断不敢有此念!臣所说皆是实情啊!主上,臣…”

 “够了!”天子狠狠地捶了一‮身下‬下的席面,几片莹白的象牙片迸裂,正打在苏文的脸上,立时划破肌肤,鲜血直

 苏文立时噤声,却不敢捂住伤口,也不敢让血滴下,污了天子寝殿,只能颤抖着,看着自己的鲜血一滴滴落在身前褐色的蔽膝上,一滴一滴,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钩弋夫人同样颤栗地拜伏在长几之前,虽然天子之前的问题并不需要她回答,但是,那般忽然的垂询,那般生硬的称呼,当真没有深意吗?

 ——钩弋夫人不敢不多想。

 当今天十六即位,从历经三朝的祖母手中夺回帝权,君临天下——他不是昏庸之君。

 逐匈奴,平南越,征朝鲜,开疆拓土,杀伐决断——他不是守成之君,仁爱宽厚。

 更何况,她是妃妾,苏文是宦官,如果说朝臣的命运尚有律法为准绳,那么,他们的命运则是完完全全地掌握在天子的一念之间。

 咬咬牙,苏文重重地叩首,前额抵地,泣不成声地道:“主上,臣断不敢以虚言妄辞加诸大汉储君。臣乃刑人,卑鄙不堪,储君问罪,臣无不领,然,臣亲眼见太子率更围丞相府及诸官寺。臣祈陛下圣断!”

 ——他们治巫蛊不当,然太子此举岂止不当?

 钩弋夫人悄然抬眼,眼角正好瞥见天子未及舒展的眉心,随即听到天子淡然而言:“太子必惧,又忿充等,故有此变。”

 一丝不甘的怨意涌上心头,钩弋夫人将修饰精美的指甲狠狠的刺向掌心——就是因为如此做的是天子的爱子,所以,无论如何,都是可以得到宽恕的?

 ——换了其它人呢?

 ——即使是为天子生育过两个皇子的李美人,只因在其所居的增成馆附近挖出木人,便被毫不留情地送入掖庭狱!

 ——久不受宠的她还是诸侯王的生母!

 ——皇后、太子俱在,她有何理由祝诅天子?

 ——那时,天子何曾理会这些?

 ——即使听到李美人瘐死掖庭狱的消息,天子也未曾有一丝动容。

 ——如今呢?

 ——天子对长子的偏爱已到了不加掩饰的程度!

 “让太子来甘泉觐见!”天子平静地做了决定。

 “诺!”侍御史应诏。

 拜伏在地,苏文不噤瞥向同样未起身的钩弋夫人,心中惴惴,因为自己的计划竟在开始便失算至此了。

 ——今天是七月癸未,是刘据遣使矫制收捕江充等人的第二天。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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