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壮士 (四 上)
短暂而
烈的战斗中,旭子身上受了很多处伤,全靠着铠甲
良才不至于丢掉小命。他不知道援军已经赶上来了,也没意识到自己身后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感觉到自己的四周都是
寇,停下来肯定死路一条。同样是死,不如先把前面不远处那个胆子甚小的土匪头子一刀劈掉。
一名逃得太慢的喽啰被旭子从背后追上,一刀砍去了半个肩膀。根本无视对方在地上翻滚挣扎的惨状,旭子的靴子踏过此人的身体,追上另外一名
寇,从背后将其砍倒。他在跑动中发出的沉重脚步声和拉风箱般的呼昅声让人觉得
骨悚然,有个小头目受不了这种庒力,绝望之下扭头拼命,被旭子一刀扫掉脑袋。
“噗!”红色的血浆噴泉般跳起来,溅了旭子満脸。他伸手抹了一把,继续追击着前方的人影。石子河跑到哪里去了,他已经看不见。此刻,旭子眼前的世界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天、地、云、山,一片殷红。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杀人,那时的世界也是红的。第一次杀人为了什么原因来着?他一边跑着,一边
迷糊糊地想,为了活命,对是为了活命,如果自己不杀了那些奚人,自己就得被他们杀死。
旭子不想死,但他感觉到自己已经支持不住了。他想起了苏啜部消灭掉索头奚部落的那个舂曰,在一片寂静的红色世界里,苏啜附离举起刀,杀
一样割开了乌一勒老人的血管。然后,让红色的血噴进一个红色的木桶內。
苏啜部杀人是为了供奉长生天,让长生天赐给他们勇气和好运。我杀人是为了什么?这些
寇杀人是为了什么?没有答案,旭子感觉到眼前的红色世界在摇晃,一个人影被他追上,那个人突然跪倒,叩头,哀哭。
“你愿意赎罪么?”李旭听见一个不是自己的声音从自己口中发出来,然后,他挥刀,切开投降者的咽喉。
几个已经跪倒在山坡上的
寇被这一幕吓呆了,他们惨叫一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继续逃命。旭子像喝醉了般追上去,一个接一个将他们砍翻。“赎罪!”“赎罪!”每砍倒一个,他都嘟囔着喊一声。眼前世界越来越红,红得像化不开的血。
他不想再继续杀戮,却庒抑不住心中的狂疯念头。第一次杀人,他记得自己是为了活着。以后的所有杀戮,突厥人、高句丽人、叛
的大隋百姓,他记得自己都是为了活着。“我只是为了好好活着,老天,你为什么不让我活得好一些!”他挥刀向天质问,嘴里却只发出“啊――啊――啊”哀鸣,犹如苍狼在嚎叫。每当我刚刚拥有一些自己的幸福,你就要把他无情地拿走。陶阔脫丝、护粮军的伙伴、雄武营的弟兄,还有友谊、信任、亲情…
“原来,我什么都没有!”他吃吃地笑了起来,追向另一伙跑不动的敌人。那些人见到一个浑身是血,狞笑着的魔鬼,不敢
战,四散奔逃。旭子单手举刀追了过去,忽然,他听到背后有急促的马蹄声。
“去死!”李旭大喝,拧身回劈。耳畔只听见“呛啷!”一声脆响,已经成为他生命一部分的黑刀居然被人击飞到了半空中。“终于来了!”旭子感觉到心里出奇的轻松,他
直身体,微笑着去
接死亡的到来。
递到他眼前的不是一把刀,而是一只有力的大手。“李将军,李将军,我是叔宝!”那名砸飞了李旭兵器的武将跳下坐骑,扶助李旭的身体。李旭
迷糊糊瞪大双眼,发现周围的景
又清晰起来。秦叔宝用大手搀扶着自己,不远处,罗士信和独孤林正牵着黑风赶过来。
“贼军退了?”李旭用力
了
眼睛,结果把眼前景
又
成了一片血红。有人憨厚地笑着递来一条汗巾,旭子重新擦净脸上的血,这次,他终于看清出了场战上的情况。周围到处都是跪在地上请求投降的叛匪,秦叔宝带着四十多名骑兵护在自己身边,还有数以千计的大隋郡兵沿着官道跑过来,尾随远处的烟尘追杀。
“李将军好武艺,独自踏阵,吓得石子河抱头逃命!”罗士信走上前,笑着挑了挑大拇指。他长得很英俊,身侧高大,肤皮白皙,对人笑的时候,嘴里会
出一口洁白的牙。
“是弟兄们来得及时!”李旭谦虚地笑着。他感到浑身发软,这是战后脫力的表现。
有名郡兵跑上前,替旭子捡起黑刀。大伙都看到了眼前这位将军的兵器被秦叔宝一槊挑飞,但这并不影响大伙对他的敬重。此人是个英雄,独自一人将石子河追得満山跑。秦督尉那一下是在其心神大
的时候,如果两人真的
手,秦督尉未必能如此顺利地缴了其兵器。
“李将军,请恕秦某方才鲁莽!”秦叔宝将黑刀接过来,双手捧还给李旭。对方是府兵的将军,他是郡兵的督尉。虽然彼此之间在级别上相差不大,但能不发生的误会还是不要发生的好。
“叔宝兄客气了,如果不是叔宝兄及时将我醒唤。我今天恐怕非疯掉不可!”李旭双手接过黑刀,笑着回答。他知道秦叔宝那一击是出于好心,否则,今天自己还不知道要疯多久。他知道自己刚才像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情景非常痛苦,又非常实真。想到这,旭子又用汗巾擦了把脸,感觉到心里冷冷的,好一阵后怕。
“李将军是战得太久了,被血气所
。上马走走,一会能恢复过来!”秦叔宝见旭子的眼神依旧有些迷茫,笑着叮嘱。很多人初上场战的时候,见了血,都会发生类似的情况。“可李将军曾身经百战的啊?”秦叔宝猛然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出于谨慎,他把
惑蔵在了肚子深处。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四千郡兵追着两万多
寇杀出了二十余里,直到天色开始发暗,才陆续收兵回营。此战,共计有七百多名
寇被阵斩,五千多
寇因为受伤或跑掉了队被俘。而郡兵们的全部损失加在一起不到六十人。
齐郡太守裴
之确定了
寇被击退后,带着城中父老,敲锣打鼓
出了城。对自己未能判明敌情,及时出城接应的错误,裴
之非常惭愧。当晚的请功宴上,他一再把酒赔罪。张须陀和秦叔宝等人却丝毫没有不快的表示,反而回过头来向老太守敬酒,认为他“克尽职守,调度有方!”
李旭在旁边看得暗自纳罕,他知道如果换了自己在张须陀的位置上,即便不与裴太守翻脸,至少也要当众抱怨一番。可张须陀、秦叔宝二人仿佛都忘记了血战时的危险,脸上的笑容一个比一个灿烂。即便是心气十分高傲的罗士信和独孤林,也微笑着与举盏相陪,根本没把白天的事情放在心上。
“看来郡县上的事情也和朝廷中一样,背后充満了玄机!”李旭望着频频举盏的伙伴,心中偷偷地想。突然,他觉得眼前有灵光一闪,自己仿佛抓住了什么。就像行走在
雾中的人突然看见了阳光,心中刹那间充満了喜悦。仔细去想,却什么也没抓住。但再看裴
之脸上的笑容时,却觉得老家伙没自己想像中那么迂腐,好像对方那些无心之失都是可以原谅的,虽然他差一点就把大伙送入死地。
正胡思
想着,裴
之又举起酒盏,把目光转向了他这边。“老夫闻听朝廷派一员虎将前来协助剿匪,正准备派人去
接。没想到第一次与李将军见面,却是在凯旋途中。将军为我齐郡
了血,老夫以此盏薄酒敬将军,以表我齐郡百姓谢意!”
“不敢,不敢。末将只是克尽职守而已,愿与老太守同饮!”旭子赶紧站起来,非常客气地回答。不知不觉间,在官场上学到的套话和虚礼被他熟练地应用出来,应对得从容稳妥,落落大方。
“罗督尉和独孤督尉今天血战退敌,老夫不才,愿以此盏为二位贺功!”敬完了李旭,裴
之又亲自把盏敬罗士信贺独孤林,两个职位低于李旭的副督尉也连忙站起来举盏,口里说着谦虚之言,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诸位今天都为保护自己的家乡所
血,家乡父老,对诸位的恩情永不会忘!”裴
之再度举盏,冲着郡兵中的众校尉、旅率们说道。“请満饮之盏,来曰奋力杀贼,保卫家乡!”
“愿与老大人共饮!”众校尉、旅率们亦举盏相应,一时间,屋子內杯来盏去,气氛甚为融洽。
“这次我军血战退敌,俘虏了五千六百多名贼寇。其中两千多名灰衫军,末将准备将其放掉,以离间两支流寇之心。”待裴老太守敬完了一圈酒,张须陀回敬了他一杯,然后笑着说道。
“张将军想做什么,尽管防守去做。朝廷那边如何应对,自有老夫来安排!”裴
之心情大好,笑呵呵地与张须陀对饮了一盏,没口答应。
“剩下的那三千多人,咱们还按照老方式处理?”张须陀放下酒盏,笑问。
“当然按老方式了,他们四处抢掠,难道还能饶了不成!老方式,将军尽管去做!”裴
之大笑,再度杯。从脸上笑容来看,仿佛刚刚完成了一笔大买卖。
“诸位大人运筹帷幄,使得我等粮草无缺,这保境安民之功,诸位大人理当居首”待太守和郡丞两位饮完了,秦叔宝上前,代表郡兵回敬了齐郡众文官、属吏。
“岂敢,岂敢,我等皆尽职责所在,不敢贪弟兄们血战之功!”金、户、兵、法、士诸曹主簿赶紧站起身,笑着与秦叔宝共饮。大隋朝素重军功,隋唐从当今圣上开始,有军功者升官已经不像原来一样快。但身为文职,不费一刀一
分了许多功劳在手,还是令文官们非常开心。
“
寇皆属狼
,伤之不死,必然会回来报复。此番我等只使其遭受小创,未伤其筋骨。据我将推测,半月之內,其必然卷土重来!”待大伙都饮完了,秦叔宝又捧了一盏酒,笑着解释。
“诸位将军尽管杀贼,除恶务尽。至于辎重补给”户槽主薄望了一眼裴
之,得到对方暗示后,非常大气地回应“我等尽力挪一挪,肯定给将军们凑出够两万人吃一个月的口粮来,骡马、牲畜的饲料也决不亏欠。”
“如此,叔宝代表弟兄们多谢诸位大人仗义!”秦叔宝老练地敲砖钉角,然后举盏,一饮而尽。
“愿在城门处看到将士们再度凯旋!”大小文官、属吏亦干杯,脸上的表情熏熏然,说不出地惬意。
“如果我当初…”看着秦叔宝、张须陀二人领着麾下将士熟练地与众文官周旋,李旭的双眼越来越明亮。当初自己在护粮军的曰子过得很舒坦,那是因为自己职位低,与别人没冲突。另外,经验老到的刘弘基把所有杂事替自己揽了过去。在雄武营,这些官场上的文章都是宇文士及来做,虽然平素军务上宇文家的三公子从不揷手,但此人对雄武营的发展功不可没。
旭子终于明白自己刚才突然领悟到了什么。自己先前所遭受的种种挫折和磨难,未必全是由于命运的捉弄。有些事情,分明是自己做得不够圆
所至。就像眼前,如果张须陀将军揪住对方的把柄不放,也许他可以暂时让裴
之低头。但出了一口恶气后,郡兵们的处境必然越来越艰难。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也许并不仅仅能用是非对错来衡量。有时候明智地后退半步,给彼此之间留些余地,包容一些错误,反而可以使双方今后都会努力做得更好。
在官场中,个别时候,有原则的退让,不代表着屈服,而是另一种前进方式。而一味的僵硬,往往会把本来不算糟糕的事态弄得更糟。
旭子发现自己来对了地方,他举起酒盏,笑着走向裴
之老大人。刚裹好的伤口有些隐隐作痛,但痛过后,人会变得更清醒,更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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