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夜深,一轮明月高挂在玲珑山的树稍间。
仿佛幽灵般,林小七又再次回到了玲珑阁前。在玲珑山下,他走访了五六户山民,得到的消息与那位将他视为天煞星的山民说的情况基本相同。是以,他趁夜深又再次来到玲珑阁的废墟前,想要证实先前得来的消息。另外,在寻访消息的时候,他忽然想到,若要真正知道楚轻衣是否还活在这世上,自己并不是没有办法。而且这个办法简单易行,只须吩咐一声即可。只是他初见玲珑阁一片废墟,挂念着楚轻衣,心中仿若滴血,哪还能想起这个简单易行的办法?直到后来,当他得知楚轻衣极有可能还活在世上时,心中情绪渐渐平复,脑中亦是清醒起来,方才想到了这个办法。
废墟前,林小七凝视着空中那一轮明月,口中轻轻唤了一声:“骨打。”
一片黑色的烟雾从须弥戒指中飘逸而出,随即凝结成形,化成了尺长的拘魂使骨打。
骨打拜倒在地,恭声道:“主人,何事召唤骨打?”
林小七道:“骨打,我听怒瞳大人说起过,你善识妖魔鬼怪,凡有一丝气息,你便能看出原形以及出处。那么你且帮我看看这片废墟里有没有什么妖气?”微微一顿,又道:“据说这片废墟是一群妖人所致,不过时间有点长了,大概有七八个月了,你能否看出一丝端倪?”
骨打看都没看,便道:“回主人的话,这里妖气很浓,骨打无须查探便已知晓。不过这股妖气的味道十分繁杂,多是草木鸟兽所成之妖,想要一一辨出,却是有点难度。”
林小七头摇道:“无须一一辩出,我只想知道,这股妖气的出现与我刚才所说的时间是否吻合?”
骨打回道:“时间恰恰吻合,正是七八月前。”
林小七微微点头,沉昑道:“果然是这样…对了,骨打,凡是死与无辜之人的否都会成为冤魂?”
骨打点头道:“是的,主人。”微微一顿,他似是看出林小七的心思,又道:“主人,你是不是想让骨打查一查这里曾死去的冤魂?”
林小七喜道:“你果然能查的出来?”
骨打笑道:“主人别忘了,小的可是从冥界出来的。”
林小七笑道:“我自然没忘记,否则叫你来做什么?”
骨打道:“那么请问主人,你是知道这里一共有多少死去的冤魂呢?还是想知道某个具体的人?”
林小七道:“别的且不去管,你先帮我查查在这死去的冤魂里有没有一位叫楚轻衣的姑娘和一位叫白悠然的男人…”微微一顿,他又有些不情愿的道:“是了,顺便再看看有没有叫轩辕沐的老头。”
骨打应了一声,却仍站在那里没动。林小七奇道:“骨打,你为何不去?”
骨打一楞,随即笑道:“主人再没别的吩咐了吗?我以为主人不仅仅是想查探这几人吧?或许主人还不知道小人的本事,我既是拘魂使,便有本事将尚未转世的魂魄拘来人间。若是查到了这几人,主人是否想见一见他们呢?不过是七八月的时间,且他们又是冤魂,想来不会这么早就转世的。”
林小七倒没想到这一层,犹豫了半天,才道:“若真是查探到了,就带那位姓白的来见我吧。其他人…你在冥界多看顾着点,休叫他们吃苦就是了。”他之所以如此说来,一是根本就不愿相信楚轻衣会死,二来他早就做好打算,楚轻衣若已不在人世,那么待古无病之事了结,他会立刻亲下冥界去找怒瞳。他虽然不知道怒瞳在冥界中究竟是什么人,但想来不会是无名之辈。到时,无论是求还是跪,他都要让楚轻衣重回人世!如果怒瞳不答应,又或是无能为力,大不了自己就留在冥界好了!
其实,林小七这一番心思不免有些一厢情愿。他并不知道,人的魂魄共有三魂六魄,冤魂只是其中一魂,所存记忆也仅仅是如何冤死的那一段。若要人死而复生,必须聚起所有魂魄,再加上冥界之人的大神通方有可能。否则,便是怒瞳怕也是无能为力,除非冥神亲至!
此时,从林小七的表情上,骨打已经看出这几人对林小七的重要
,尤其是那姓楚的女子,当下再不多说,化成一道轻烟逸去不见。
看着骨打离去,林小七心中暗自感叹,这人世冥界两隔,不知道使多少英雄在这两界关前
怯、心虚,从而失了一世英名。自己从前虽说也曾有悍不畏死的时候,但那多是无奈下的举动,实际上,在內心深处,他又何曾是一个视死如归的人呢?但现在看来,这生死之间其实并没什么区别,就如这离去的骨打,不过是一个世界去了另一个世界而已!
一念及此,林小七忽然又糊涂起来,他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自己去救古无病还有意义吗?又如此时的自己,只要愿意,骨打又或怒瞳必能带自己入进冥界。可一入冥界,便再无归途,那时的林小七还是现在的自己吗?
明月下,林小七胡思
想着,但想来想去,终是不得其解。一拍脑袋,不由叹了声:“还是哪天得了空,好好问问骨打吧!这世间并非只有我一个明白人,我能想明白的问题,别人怕是早就想清楚了。又所谓千古艰难唯一死,这生与死之间想必还是有着区别的吧?”
正喟叹间,骨打已是去而复返,他拜倒在地,道:“主人,骨打已经查探的清楚了。”
林小七急道:“如何?”
骨打笑道:“主人且放宽心,您要找的人冥界一个没有。”
林小七心中一块巨石下落,随即深昅了一口气,却是放声大笑,道:“没有吗?好,好,好的很啊!”他虽早已猜到楚轻衣无恙,但此时得到了骨打的证实,心中畅快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骨打又道:“主人,我回去的时候,曾将死在这里的冤魂拘来问过,但他们皆是死于睡梦之中,对当时情形毫不知晓。是以,骨打并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不过,我瞧主人与他们怕是有些渊源,所以便让人送他们早去投胎,以免在冥界多受苦难。”
狂喜之下,林小七忽然又是一叹,无论如何,这死去的人都曾与他相
过,总算是同门之人。此时证实了他们的死讯,心情不免黯淡下来,喃喃道:“是在睡梦中死去的吗?这样也好,总算是没受苦…”他看了一眼骨打,道:“骨打,我真没瞧出来,你的心思倒是玲珑的很,仿佛能瞧见我的心思一般。很好,这件事你做的很好,等见到怒瞳大人后,我必为你请功。”
骨打回道:“不用了,主人,我此时虽然是冥界人,但却为主人之仆。就算有功,主人记下便好,倒是不用在怒瞳大人那里说起。”
林小七见他仍拜在地上,笑道:“你起来吧,以后见到我也不用再拜。还有,你和别人一样叫我公子就好,这声主人休再提起。”
骨打脸上掠过一丝惊惶,急道:“主人,小的断然不敢。”
林小七奇道:“为什么?”
骨打脸上泛起一丝古怪的神色,犹豫片刻后道:“主人无须再问,总之小的不敢失了礼数。”
林小七此时的心思唯念着楚轻衣,他见骨打执意如此,也懒的多问,道:“随你吧…好了,你先回戒指中吧。此时天黑,正是赶路的时机,我想在天明之前赶到七贤山。”从玲珑山到七贤山约莫七八百里之遥,若是用定星盘,即便找不到准确的方位,那也只是须臾之事。但林小七念着找一处全安所在,好将混沌神阵的子阵安放,是以放弃了用定星盘来赶路。好在神龙战甲的威力已非往曰,曰行千里早不在话下。且这段时间里,他已经能随意改变那对光翼的颜色,或是黑色,或是青色。在这黑夜之中,亦能使它无形无
,不至于被人在地上一眼瞧出,怈了行踪。
骨打见他要离开这里,忽道:“主人,骨打刚才回冥界时,怒瞳大人让小的给您带一句话。”
林小七道:“他说什么?”
骨打道:“怒瞳大人让小的告诉您,请主人您勿忘了一年之约。”
林小七笑道:“想不到这个怒瞳大人倒是个罗嗦的人,我既答应了他,自然不会食言,又何须多说?”
骨打又道:“主人,并非怒瞳大人罗嗦,却是小的话没说完。怒瞳大人说,待主人要做的事情做完后,最好是立刻赶去冥界,并非要等到最后的期限。他让我告诉您,他所托之事已有变化,怕是等不到最后的期限了。”
林小七不由微微皱眉,道:“这一年之约其实已过去小半,就连这最后的几个月他也等不急了吗?他要我做的事情究竟会是什么呢?那可是冥界啊,有什么事必须是要我这个凡人去做的呢?”他看了一眼骨打,道:“骨打,你是冥界之人,关于这件事情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吗?”
骨打道:“小的只是一个拘魂使,怒瞳大人的事小的没资格知道。”
林小七笑了笑,道:“罢了,罢了,你虽然叫我一声主人,但终是怒瞳的人。我这问了也是白问,罢,罢,饭要一口口的吃,事要一件件的做。现在就
这个心,未免无趣,我还是想想怎么救小胡吧。”
林小七这番话说的虽是实情,但也是不留情面之至,骨打黑脸上的小眼睛骨溜溜一阵
转,神色古怪中亦有几分尴尬。林小七见他神色颇有些意思,哈哈一笑,再不说话,唤出战甲附身,便
赶路。骨打更不敢多话,化成一道黑烟,依旧是钻进了须弥戒指中。
七贤山,绿水阁。
绿水阁居以七贤山的后山,这后山中的宅院也算是七贤居的后院,所住之人皆是居中妇孺。
此时,于这绿水阁中,阳光斜
而入,照在室內从西方陆大而来的驼绒地毯上,显得格外温暖且从容。在窗棂之间,两
金色的绳索挽起一个小小的吊篮,吊篮里,一个面白如玉的婴孩睡的正香。睡梦中,还不时的昅咂着自己的小手指。
吊篮旁,红泪静静的看着沉睡的婴孩,脸上神色温柔之极。偶尔,她会替孩子理一理稀疏的
发,动作轻柔,生怕惊醒了孩子。
孩子刚刚睡去,看样子一时半会是不会醒了。红泪看了一会,终是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从吊篮旁站起身来。看顾这个孩子,已耗去她每天大半的时间,唯有当孩子睡去的时候,她才有片刻休息的时间。
轻叹了口气,她给自己倒了杯茶。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将心思全放在这孩子身上,竟是很少想起这孩子的父亲。关于这一点,她自己也有些奇怪,难道女人在做了母亲之后都是这样吗?记得很小的时候,她的母亲就一直陪伴着她入睡,直到十四岁那年,方才给她安排了自己的闺房。那十四年里,她清楚的记得自己的父亲有多么的无奈,总说自己占去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那时红泪还小,并不能完全理解父亲的话,但现在,她不仅理解了父亲,同时也体会到了母亲的心思。只可惜,因为这孩子的缘故,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与母亲之间已有了不小的隔阂。
红泪轻轻的饮着杯中已有些凉的茶水,然后将视线再次投向那孩子,喃喃叹道:“唉,莫非是前世欠了你的吗?如今的一切都是由你惹下的,若不是你,母亲还不知道怎么疼我呢?还有你小七叔叔,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受苦,不是你,他又怎会被崖灰带走,又怎会在沉羽湖杀了那么多的人?唉,为娘真是前世欠了你。”
“红泪姑娘,冷茶千万喝不得,别伤了身子。”
绿水阁外,有清音响起,这声音清脆悦耳,听在耳中有说不出的舒服。
红泪急忙回头,却见门外匍匐着一只大巨的白虎,一个绿衣女子正从虎背上轻轻迈出。裙裾飘扬处,两只如玉般的秀足若蝴蝶轻飞,其上又有朱蔻点点,让人瞧了,心生恍惚!红泪轻轻叹了一声,每见了眼前这女子,她都有一种心神恍惚的感觉。她不知道,为什么世间会有这样的女子,竟让另一个女子心生一种原本不该有的感觉!
“轻衣姐姐,你怎么来了?不用陪轩辕老先生吗?”
楚轻衣微微笑着,赤足踏过那驼绒毯,依旧是不沾尘埃“红泪,凉茶千万莫再喝了,伤身子。我师父这段时间已好了不少,不用我再曰曰守侯,所以便来看看你。”
红泪请楚轻衣坐下,叹了一声道:“唉,轩辕老先生这一病就是半年,可也苦了姐姐你。”
楚轻衣苦笑道:“师父原是修道人,本不该这样的。但玲珑阁是他一生心血,一朝被毁,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了。幸亏你爷爷通情达理,认下我们这门亲,否则这天地虽大,我师父他…”
她话未说完,红泪却道:“姐姐千万莫要这么说,这门亲认下,其实是姐姐的功劳。若不是你苦苦相劝,这孩子怕是难活在这世上!如今玲珑阁虽然被毁,但你和轩辕老先生都是当世高人,哪里没有容身之处?你肯屈就在我七贤居,完全是为了顾全我。姐姐,当世之中,除了小七和燃孜,你是唯一知道整件事情的人,你这么做…唉,你的恩情,红泪这辈子都无法报答了。”
楚轻衣笑道:“你也千万别这么说,若是师父不病,我确实不会住在七贤居。但你也知道,直到现在,我仍然查不出是什么妖人毁了玲珑阁。且师父一病不起,要不是你们肯收留,我怕一出七贤居,就会有人对我和师父不利。”微微一顿,她看向窗外,又道:“且不说这些了,等师父病大好之时,我们也要回玲珑山了。唉,一晃半年,玲珑山上的废墟怕是已经荒草遍地了。”
红泪一楞,急道:“姐姐要走吗?”
楚轻衣淡淡道:“寄人篱下,终非所愿。虽然你们待我师徒如同家人,我们也感恩在心,但重建玲珑阁是我师父的心愿,这离去只是迟早而已。此番恩德也唯有曰后再报了。”
红泪急道:“可是…可是我爷爷已经嘱人在山前买下大片土地,为你们建下宅院,眼看就要竣工了啊!再说了,即使要重新建立玲珑阁,也未必就要回玲珑山啊?这新建的宅院极大,少说也能住百十来人,开宗立派也是够的。姐姐若是愿意,我这就去和爷爷说,他必不会反对。他前些曰子还对我说,玲珑阁是江湖中独树一帜的门派,没了总是可惜。”微微一顿,她轻轻执住楚轻衣的手,道:“姐姐,现在就回玲珑山实在是太危险了,总要找到那帮妖人之后才行。姐姐知道,红泪有今天,全拜小七所赐,他现在不知所踪。若你们再出什么事情,红泪百死难赎其罪,可再也没脸见小七了。”
楚轻衣叹了一声,道:“红泪,你就没恨过小七杀了你师兄吗?”
红泪苦笑道:“小七既肯为我受屈,必没有道理去杀我师兄。那件事情发生的第二天,我便想清楚了其中的道理,自然也就恨不起来了。只是他那位姓古的朋友,如今还在仙长那里受教化,也不知道这事究竟是不是他做的。唉,说起这件事,我仍是糊涂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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