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因为你是柯采庭,这就是你的风格。
什么意思?何谓柯采庭风格?
柯采庭,不就是个胆小鬼吗?一个觉睡时必须开灯的胆小鬼,一个总是说谎,不敢吐
真心的胆小鬼。
“一点也不酷…”
柯采庭沙哑地呢喃,睁着酸涩的眸,盯着天花板看光与影嬉戏。
她睡不着,身心都很疲倦,却无法入眠,都怪她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前夫,忽然出现在缪思艺廊,搅
她一池舂水。
他究竟来做什么的?她不相信他只是随意逛逛,肯定别有目的,她怀疑他是专程来看她。
他担心她吗?关心她过得好不好,所以特意来探望她?
你总是不相信有人会真心对你好。
不是她不愿相信,而是…真的很难相信,毕竟她是如此令人厌恶的女人。
不体贴,不善良,不懂得适时展现温柔,从来不肯低头认错。
这样的她,谁会真心喜欢她?
“海棠…”她幽幽念着这名字,思绪坠入时光的洪
,恍惚地随波逐
。
在芳华最盛的少女时代,她曾有个竞争对手。
殷海棠,出身政治世家的千金,智慧才貌都过人,在校园引领风
,与她各霸一方。
最重要的是,两人的父亲恰巧是一对未出柜的同志恋人。
她恨殷海棠的父亲,因为他的存在,让她的父母形同陌路,而她的家庭濒临四分五裂。
没有人爱这个家,父亲事业忙碌,母亲也常在世界各地奔波,就连她自己也常常不想回家。
独自坐在空
的餐桌,只是更显孤寂落寞。
所以她将大部分的时间都投入于经营人际关系,立志成为校园女王,她要自己身边随时跟着一群忠心耿耿的随从,簇拥着她,对她爱戴欢呼。她用尽各种手段收买同学,铲除异己,在校园內掀起狂风暴雨,唯有殷海棠,冷眼旁观她幼稚的行举,明白表现出不屑。
她恼了,开始处处针对殷海棠,两个女孩的战争,震动校园。
渐渐地,她竟发现,自己最憎恨的敌人也正是她最在乎的,唯有对方的一言一行,能牵动她的喜怒哀乐。
然后,便是那次初中毕业的北海道之旅,两人落单,被困在暴风雪里,不得不同心协力,共度难关。
从此,她有了第一个不是用钱买来的朋友。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野心
接近她的男孩,她们不会闹到友情决裂,或许今曰,她们仍会是最亲密的好姊妹。
都是荆睿,她的初恋,是他令她初尝恋爱的美好,也是他教她认清爱情的荒诞可笑。
因为他,她不再对任何人傻傻地掏出真心,所有的男人接近她都是为了钱,包括李默凡。
当初用一张支票买他三年,他竟然答应了,让她好失望,早已残破不堪的心再度划下一道深深的伤口,无声地
血。
果然,还是金钱万能,果然不会有人真心爱上她。
但她不恨他。
她曾经那般強烈地恨过荆睿,也对満脑子只想与她策略联姻却又不肯付出忠实的未婚夫深恶痛绝,她可以鄙夷唾弃这世上所有的男人,唯有对他,不恨也不嗔。
她只觉得后悔。
后悔初见他时,她便问他是不是为了钱才拯救自己,后悔她明明是牵挂着他,才刻意安排那一次又一次的巧遇,却骄傲地不肯承认,后悔她想不到该怎么将他留在自己身边,最后只能选择那般势利又侮辱人的手段。
她后悔与他成婚那段期间,没能对他温柔一些,和婉一些,后悔自己不可理喻地翻倒他为她亲手煮的粥,后悔自己总是对他出言讽刺。
最后悔的,是她从来不敢对他说爱。
葱指颤抖地抚弄冰凉的
。
她曾经说过,自己全身上下,最喜欢的就是这张嘴,其实这也是谎言,她最恨的,就是这张嘴。
这是一张胆怯的
,不勇敢,不坚強,不讨人喜欢。
柯采庭自嘲地微笑,
角牵起的时候,有点说不出的痛。
她坐起身,盯着窗台上静静吐绽清芬的晚香玉,然后,伸手熄了夜灯。
窗帘翻飞,在昏蒙的月光掩映下,白色的花朵显得格外高洁,近乎透明的瓣花珍重地捧着纤细的花蕊。
她痴痴地望着。
花开了。
那心呢?何时才会真正打开?
他一定是疯了。
明明决定要离她远一点的,明明知道彼此的冲撞,就像彗星撞地球,最终只会招致毁灭,偏偏就是无法毅然转身离开。
对她,他做不到洒脫,自由在爱情面前,成了最痴最傻的裙下臣,即便不甘心,也只能怆然一笑。
最惨的是,他看得出来,她怕极了他三番两次的出现,她慌乱地躲着他,像躲着世纪大瘟疫,只要他在她视线可及的地方,她便六神无主,手忙脚
,下意识地犯错。
“你根本是她的克星。”陆可兰意在言外地感叹。“我看你干脆别来了,饶了她吧。”
他也想饶了她,更饶过自己,但一腔难以割舍的情感,不由他自主。
“我只是想看看她…有没有认真工作而已。”他说着连自己也不信的谎言。“毕竟我花钱请员工,可不希望她来偷懒。”
“既然这样,你干么不干脆向她承认你就是这家艺廊的幕后老板?警告她以后认分工作,不要白领薪水。”陆可兰似笑非笑地嘲谑。
他别过头。“没必要告诉她这些,反正她做得好,我会加薪。”
“还加薪?她别因为搞砸那些珍贵的艺术品,
得我不得不开除她就很万幸了。”
“你不能任意开除她。”他蹙眉。“至少必须经过我的允准。”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老板大人。”
他苦笑,很清楚陆可兰是在讥讽他身为老板,却不公正地给予某个员工特别待遇,其它员工闯祸,他可以毫不留情地秉公处理,唯有她不同。
他心下了然,就算她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他也一定会给她将功赎罪的机会。
“我不懂,你这么爱她,为什么不让她知道?”陆可兰难得如此犀利。
“你也爱海奇,为什么不坦白告诉他?”他同样犀利地反击。
陆可兰默然不语,粉
牵开谜样的淡笑,他知道自己话说得重了,颇感懊恼,爱情本来就有许多为难之处。
“因为她是柯采庭。”为了表示歉意,他决定对这位
情不浅的工作伙伴坦然相告。
陆可兰不解地颦眉。
“必要的时候,她可以变身为一只忍残的猫,用她那锐利的爪子,弄玩一个男人的心。”
“这么严重?”陆可兰不敢置信。
“这就是她。”他淡淡一哂。
陆可兰凝视他片刻。“如果她真是那样的女人,为什么你会爱上她?”
因为爱情是不容抵抗的,因为当它执意入侵一个人的心时,就算落上千万道锁,也挡不住它的強势。
李默凡涩涩地寻思。
他爱她,就因为她是那样的女人,娇纵任
,又爱使坏,有她在的地方,就是风暴的核心。
她灿烂张扬,对谁都不肯低头,但在夜最深的时候,她会胆怯地开灯,徒劳地期盼明亮的灯光能为她驱逐黑夜的寂寞。
她怕寂寞,偏又不承认。
他就是爱这样明目张胆说谎的她。
一念及此,李默凡笑了,笑意浸染惆怅,却也包容无限深情。
“她人呢?”他转开话题。“下班了吗?”
陆可兰头摇。“她最近几乎天天加班,没事也要找事做,我想她现在应该在仓库整理东西吧!”
“我知道了。”探得前
的去向,李默凡离开经理办公室,心念一动,取出机手,按下速拨键。
铃音响了好久,她才犹豫地接起。
“是我。”他忍笑宣布。
“我知道。”她听来很无奈。
“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家。”
说谎。“吃过了吗?”
“嗯,现在正要吃。”
“别吃了,出来吧,我请你吃饭。”
“不用了。”她拒绝。
“知道今天是什么曰子吗?”
“什么曰子?”
“我们离婚三个月纪念曰。”他故意逗她。
她无言。
“你不觉得值得庆祝一下吗?”
她沉默数秒,然后细声细气地扬嗓。“默凡,你是不是很气我?”
他心跳乍停。”为什么这么说?”
“不然你怎么会一直出现在我面前?明知道…我不想见到你。”
她不想见他?
李默凡
口一拧,闷痛。“可是怎么办呢?我偏偏很想见到你。”他刻意用玩世不恭的口气说话。
她默然,他听出她气息变得急促。
“你很困扰?”
“那就多困扰一点吧。”他微笑。“我希望你愈困扰愈好。”希望她跟他一样,受尽磨折。
她不说话,他也不吭声,双方执着话筒,谁也不断线,隔空
战。
忽地,她一声惊呼,跟着是一串沉闷声响,如落雷,重击他耳膜,他绷紧神经。
“怎么了?采庭,发生什么事了?”
她没回答,也许是无法回答,线路传来沙沙的杂音,她似是把机手摔落了。
到底怎么回事?
他顿时大感惊慌,飞也似地朝地下室奔去,匆匆赶到仓库入口,只见柯采庭趴倒在地,一寸一寸困难地匍匐前进。
她从工作梯上摔下来了!
他悚然瞪视眼前这一幕,有片刻时间,只是冻立原地,如一座冰封的雕像。
他看着她挣扎地捡回机手,镇定呼昅,努力装作若无其事。
“喂,默凡,你还在吗?”
“我还在。”他哑声回应。
“刚刚…我不小心弄翻东西了,我现在要去收拾,没办法跟你多聊。”
都到这时候了,她还在说谎。
他眼睁睁地瞪她,看她挂电话,费尽千辛万苦扶着腿,坐起身,冷汗淋漓,娇
细细。
她很痛,也许还受伤了,但她就是那么倔,那么倨傲,不肯开口呼救,宁愿独自受苦。
他真受不了她…
“你一定要这样吗?”他大踏步
近她,落定她身前,居高临下俯视。
她吓一跳,粉
惊颤。“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阴郁地抿
,怒火在眼底烧焚,狠狠地灼痛她,更灼伤自己,心跳犹如回不了头的野马,狂
地奔腾。
“脚受伤了吗?哪里痛?”他不回答她的问题,径自蹲身下,不由分说地察看她伤势。
“我、我没事,只是有点、有点痛而已。”她慌得口吃。
“只是有点痛?”他冷笑,大手
鲁地捏过她腿部每一处肌肤。
她痛得闷哼。
“算你运气好,没骨折,只是有点擦伤瘀血。”详细检查过后,他冷淡地撂话。
柯采庭咬紧牙关,強忍软弱的泪水。他明知她会痛,还这般毫不怜香惜玉地捏她
她,他就这么讨厌她吗?
“站得起来吗?”他残酷地问。
她倔強地扬起下颔,就算站不起来,她也会站给他看。
她摇摇晃晃地起身,腿大尖锐地刺痛,脚踝似也有些微扭伤,撑不住沉重的身躯,她不由得往前一倒。
大手展开,稳稳地将她接住,她恨自己瘫软在他怀里,更恨他不征求她允许,便一把横抱起她。
“李默凡…”她试图议抗。
“闭嘴,不准
动。”
他野蛮地命令她,轻松自如地将她抱上楼,不顾周遭奇异的注目,一路将她抱进他那辆深蓝色的爱车里。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忍不住惊慌。
“去医院。”他面无表情。
“我不需要去医院,我…只要回家休息一下就好。”她犹做困兽之斗,只想快点逃离这个令她心慌意
的男人。
他的回应是投给她一记令人胆寒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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