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铁索抱着她穿过青竹林,不过几次起落,就越过高檐屋宇,回到梅林深处的院落。
厚靴一点,木门应声而开,只见屋內陈设美轮美奂,各式玲珑的酸枝家具上,都铺着锦幄彩绣,地上还有着软可陷足的织毯。她从家里带出来的小包袱,就搁在花厅的碎玉桌上。
直到进了屋里,圈抱在她
间,铁钳似的掌握才松开。
一等到双脚落地,満意脸儿羞红,连忙踉跄后退,绕过碎玉桌,再度把两人距离拉得远远的。
她是很感谢铁索,每次有难时,他总能适时出手相救,让她不至于摔着、伤着,或是跌破脑袋。
但是——唔啊,这实在太羞人了!他老是忘了女男授受不亲,次次把她紧抱在怀里,害得她像是喝多了酒似的,粉脸酡红,心儿怦怦
跳。
有好几次,她都想鼓起勇气,请他松松手,别抱得那么紧。只是,一串话到了嘴边,瞧见他那张森冷的脸,就再也吐不出话来,全都自动咽了回去。
盈亮的大眼悄悄抬起,透过长长的眼睫,偷瞧这巨岩般耸立的男人,想起他先前那声沉若雷鸣的低喝。
原来,他会说话。
原来,他不是哑巴呢!
先前遇到这么多事,铁索始终冷着脸,一声不吭,她理所当然的以为,他可能是带有残疾,不能言语。哪里晓得,他只是沉默寡言、惜字如金,懒得应答罢了。
怯怯的视线,滑过他
刚的轮廓,她揪着绣裙,因为房里有个大男人而手足无措。
沉默蔓延在屋內,良好的礼教,让她终于鼓起勇气,对着铁索敛裙福身,小心翼翼的开口。
“多谢铁大侠出手相救。”这是她头一次开口,正式跟他道谢,声音虽小,却像是黄莺初啼,十分娇细悦耳。
铁索站在碎玉桌的另一旁,黝暗的视线扫向她,盯着那张羞嫰的脸儿,一如往常无言。半晌之后,那方正的下颚,才微乎其微的一点,就算是回应她的道谢。
不知为什么,那道视线让她格外不自在,即使低垂着小脑袋,也能敏锐的察觉,那双黑眸正锁着她。
挥之不去的嫣红,再度涌上双颊,揪着绣裙的手心,甚至渗出一层薄汗。
啊,不行不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根本应付不来!
“我、我——我——那个——我出去——啊,我出去看一下龙姑娘回来了没有——”她说了个藉口,急着就想出去,不敢再跟铁索独处。
可是,她才刚跨出绣鞋,还没能踏出半步,那双深幽的黑眸,就陡然迸出凌厉的眸光。
満意吓得只差没跳起来!
她像是遇着猛兽的小动物,略哆咚的往后退,娇小的身子转眼退出花厅,缩到墙角的柱子旁,只探出一颗小脑袋,胆怯的看着他。
确定她不再妄动后,铁索收回视线,迳自在碎玉桌旁落坐,宽肩背对着她,散发的迫人气势,简直比万仞高山更难跨越。
她缩在柱子旁,困惑不安的踌躇了一会儿,才又跨出绣鞋,小声的唤道:“铁大侠,我——”
刀凿似的脸庞一侧,锐利的眸光像利箭似的,笔直扫了过来。
她心头一颤,连忙又缩了回去。
寒风在外头呼呼作响,屋里则是一片静默。等了好久好久,満意再度蠢蠢
动。
唔,再试一次!
“铁大侠,你——”
话还没说完,那高大的身子已经站起来了。铁索转身回头,黑眸危险的半眯,眼底闪过不耐的火光。
这次,她吓得眼里蕴泪,魂儿都要飞了,完全能够确定,这个男人不想让她出门。她连跑带跳,迅速往里头跑,火速缩回绣榻上,揪着粉纱垂帘,只敢
出一双泪光滢滢的双眸,可怜兮兮的猛眨。
呜呜,现在是怎么回事?
铁索愿意护卫她的全安,她心里是很感激,但是——但是——但是——他也不需要寸步不离,紧守在这儿啊!这么一来,她只能被困在房里,哪里都不能去,岂不是跟犯人没两样?
映在窗棂上的曰影,一寸一时的挪移,两人隔着大半个房间,维持相同势姿,谁也没有开口。她缩在粉纱垂帘后,泪眼汪汪,他则坐在桌旁,守着门口,像是一尊石像似的,一动也不动。
直到太阳下山,外头才传来动静,银铃般的笑声飘了进来。
満意松了一口气,含在眼里的泪,差点就要淌出来。呜呜,太好了太好了,终于有人来了!她不用再跟这个可怕的男人独处了!
龙无双人未到声先到,率先走了进来,跟在后头的,是几十个丫鬟奴仆,每个人手里都捧着漆盘,漆盘铺着红绸,上头有的摆着大红彩球、有的叠着红绸彩绣,还有的则是华丽的金银首饰,金光耀眼,让人眼花
。
“如意妹妹,我回来了!”龙无双愉快的嚷道,快步穿过花厅,亲热的往绣榻上挤,扯住想起身的満意。“啊,别忙别忙,快坐下。”
想乘机溜出去的她,粉臋才刚离开绣榻,就被硬生生的扯了回来。她声音微弱,哀怨的纠正。“我是満意。”
“都行啦!”龙无双挥了挥手,笑盈盈的说道:“我是来告诉你,一切都处理妥当了。我已经去过你家,把十瓮的飞凤酒运回来了——啊,连你外公预备要给你当嫁妆的酒麴,我都一并拿回来了呢!”
红润的小嘴,小小声的吐出一个“喔”字。
原来,龙无双该是去了家里,放话兼搬酒,爹爹才会知道她的行踪,派了武师来龙门客栈逮人——
先前在酒窖发生的事,瞬间闪过脑海,満意想起那瓮摔破的“玉龙”小脸瞬间变得苍白胜雪。
“无双姑娘——呃——那个——”
“怎么啦?”龙无双耐心十足,笑容可掬的问。
満意的脑袋愈垂愈低,紧张得肩头微颤。
“呃——刚刚——刚刚——”
“刚刚怎么啦?”
“我——我——我一时没留神,摔破了您一瓮『玉龙』…”她缩着肩、闭着眼,呑呑吐吐的说出“罪行”就等着龙无双大发雷霆。
她是亲眼见过,这个客栈老板娘有多么珍视好酒。这会儿,她失手摔破“玉龙”对方只怕会当场变脸,说不定会拿出刀子,把她大卸八块,或是改变主意,不再保护她,立刻把她轰出去!
只是,她紧闭双眼,等了一会儿,预期中的尖叫声,却迟迟没有出现,飘进她耳里的,仍旧是银铃般的笑声。
“没关系,那种酒我老早喝腻了!”龙无双还是笑咪咪的,一副満不在乎的模样。“别说这个了,来来来,我有好东西要让你瞧呢!”她扬起手,朝等在一旁的丫鬟招了招。
満意睁开双眸,看着那张俏脸,心里既
惑又忐忑。
就——就——就这样吗?没有尖叫?没有变脸?没有拿刀子,満屋子追着她砍?那可是“玉龙”!堪称无价之宝的“玉龙”呢!
心情奇佳的龙无双,也不管身旁的満意困惑得小脑袋瓜上都要冒烟了,迳自从丫鬟捧的漆盘上,拿起一件红绸嫁衣,喜孜孜的
进她怀里。
“你来看看,这套嫁衣美不美?这可是京城第一绣娘的庒箱宝,霞帔上还缀着南海珍珠。”她兴高采烈的说道,又从另一个漆盘上头,端起一顶金丝凤冠。“而这顶凤冠呢,是当初八王爷成亲时,请金匠特别打造的。唉,没法子,咱们这场喜事办得仓促,只能将就现成的。”她用指尖拨着凤尾
苏,一边遗憾的说着。
満意抱着精致绝伦的嫁衣,这才发现那些丫鬟、奴仆们,打从一进门起,就忙着张灯结彩,改换屋里的陈设,撤下原有的锦幄,改换上喜气洋洋的红绸。
“龙门客栈要办喜事?”她后知后觉的问。
龙无双笑得可甜了。
“是啊!”“是无双姑娘要出嫁?”她问道,看着嫁衣与凤冠,心里又开始怀疑,这些东西其实来路不正,说不定全都是抢回来的——
“我?喔呵呵呵呵,当然不是。”
“那——是哪位要出嫁呢?”
“你啊!”満意像是被针刺着,火速跳了起来。她惊慌失措,惨白的脸儿忙着左顾右盼,急着想要逃命。
呜呜,不会吧!蛮王来了吗?龙无双保不住她了?!
“不要不要,我绝对不嫁给蛮王,我…”她抵死不从,小脑袋摇个不停,被吓得面无血
,就差没有放声大哭。
“傻瓜,就算你肯嫁蛮王,我还舍不得呢!”龙无双伸出手,拍了拍她发凉的脸蛋。“如意妹妹,别怕,你要嫁的可不是蛮王。”
満意全身僵硬,眼里的泪还收不回去。
她看着那张娇丽的笑脸,不知怎么的,竟感到有一阵寒意,悄悄的、悄悄的爬上背脊。原本看似友善的笑容,这会儿竟变得有些不怀好意,让人打从心里发
。
“那——那——我要嫁给谁?”她提心吊胆的问。
银铃般的笑声,再度飘了出来,龙无双玉指一探,指向那个静默无语、始终站在角落的高大身影。
“他。”
轰!轻描淡写的一个字,却比焦雷更有威力。被点名要送做堆的两人,立刻都变了脸色。
満意惊吓过度,连声音都在发抖了。
“无双姑娘的意思是,让我跟——跟——铁大侠——呃,假成亲?”她哑着嗓子求证,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祈祷这只是缓兵之计。
“开玩笑,假成亲怎么能瞒得过别人?当然是真的啊!”龙无双还在笑,笑得得意极了。“你瞧我这主意多好,一旦你嫁做人妇,当然就不用去和番啦!不论是人跟酒,都可以留在我龙门客栈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跟当初说好的不一样啊!
昨天晚上,龙无双不是信誓旦旦,说了会保她平安无事吗?现在她不但有“事”!而且,还是她最头痛、最不愿意遇上的“婚事”!
堆叠在心里的感激,这下子全像是遇着阳光的雪,迅速的融解消失,连一点痕迹也不剩。満意
儿抖颤,直到这时候才看出,这个満脸笑容的老板娘,其实根本就是居心不良。
爹爹是想把她送去关外和番,而龙无双打的如意算盘,是准备把她嫁给铁索,从此后留在龙门客栈,酿一辈子的飞凤酒!
呜呜,是她太过天真,竟然傻到与虎谋皮!她明明就亲眼瞧见,龙无双趁夜行抢,根本就是个強盗啊,怎么可能突然大发慈悲,为了十瓮飞凤酒,就愿意收留她?
満意又慌又怕,连忙转头,用哀求的眼神,望着角落的铁索,就期待他能开口拒绝,或是怒吼出声,驳回这个荒谬的主意。
可惜,她的期望落空,铁索仍旧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紧抿着薄
,用言语无法形容的可怕眼神,凶狠的瞪着龙无双,全身的骨骼因为用力而嘎然作响,大巨的拳头也紧握着,像是在努力克制着,不要当场动手,掐死那个笑容満面的女人。
在那双如刀如
如剑如剪的黑眸注视下,龙无双敛着丝袖,若无其事的站起身来。
“那么,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她看着脸色发青的两人,用最愉快的声音,笑着宣布。
“你们明晚就成亲。”
* * * * * * * *
傍晚才过,碎玉桌上头,已经摆満了膳食酒菜。
龙门客栈对于吃,果真绝顶讲究,不但
于美馔,对于佳酿也毫不马虎。用膳时都有好酒佐餐,元红酒专对
鸭菜点、竹叶青专对鱼虾菜点、吃蟹时则配上温温的绍兴。
只是,満意心里另有盘算,吩咐丫鬟把酒撤走,亲自去酒窖里
挑细选,抱出龙无双刚去搬回来的飞凤酒。
她在桌边忙了一会儿,确定“布置”妥当后,才转过身,看着窗旁的铁索,轻声开口。
“咳嗯,铁大侠——”
铁索背对着她,没有半点反应,仍是双手抱
,斜靠在窗边。
“铁大侠——”她咬咬
,双手揪紧裙子,再接再厉的说道:“晚餐备妥了,请您过来一起用膳吧!”
他还是没动,厚实的背看来硬如磐石。
她尴尬得红了脸,低垂着螓首。“饭菜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请铁大侠您…”寂静的屋里,只有她自个儿的声音回
,她愈来愈窘迫,声音也愈来愈小。
就在她尴尬到极点,开始考虑,要不要缩到桌下去时,窗边的铁索,突然转过身来了。
他横眉冷目,瞧也没瞧她一眼,迳自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碗筷进食。
提心吊胆的満意,这时才松了一口气。她挑了个离他较远的位置,也跟着坐下,秀气的拿起碗筷,一双眼儿却从垂敛的长睫下,紧张的偷瞄着。
只见身旁的男人用餐时意态豪迈,却光顾着吃饭菜,对面前那杯酒视若无睹,连碰也不碰一下。
她等了半晌,确定他真的不去碰酒,心里有些着急,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个——铁大侠,你不喝些酒吗?”
他还是没理会,沉默的继续吃饭。
満意粉脸微热,鼓起勇气舀了一碗
汤,双手捧着白瓷汤碗,无限羞赧的送到他面前。
“那——请喝点汤吧?”
这次,铁索终于停筷,幽黑的眸子从那碗汤,缓缓往上挪移,游走到她绯红的脸蛋。
那炯炯有神的黑瞳,让她心儿怦怦
跳,紧张得垂下眼帘。
“喝点汤,比较好下咽。”她的声音在发颤,连小手也在发抖,仿佛随时都要勇气耗尽,羞得丢下汤碗,夺门逃出去。
这么含羞带怯的模样,无论哪个男人都无法拒绝。就连刚硬如铁索,也在她的羞怯攻势下,接过那碗热汤,仰头一口喝尽。
一等汤碗落桌,她立刻拿起调羹,又替他盛満,殷勤的送到他面前,还怯怯的弯
一笑。
铁索也不拒绝,一碗接着一碗,把她送来的汤全喝干。
随着
汤逐渐减少,她心里的紧张,却是有增无减,晶亮的眼儿透过眼睫,不断打量他的脸色,直到那张黝黑的俊脸,浮现些许几难察觉的暗红,她高悬的一颗心,才稍稍落了地。
其实,这
汤里头是别有名堂的。
按照龙无双的说法,她虽然不必去嫁蛮王,却得嫁给铁索!她先是窝在绣榻上,又哭又怨了许久,直到逃走的念头浮现脑海,她才止了哭,稍微振作起精神来。
但是,铁索如影随形,把她看得牢牢的,要逃走谈何容易?她亲眼见识过,他的武功有多么高強,连爹爹的武师们,都不是他的对手了,她手无缚
之力,怕是他只要一
指头,就可以摆平她。
唯今之计,只有灌醉他!
亏得外公跟娘,从小对她的“训练”她的酒量,远比一般姑娘家好,稍微可以拚一拚。
再加上娘亲设想周到,在小包袱里头,替她放着一个红纸包,上头还用
笔,写着大大的“
药”二字。她心里打定主意,双管齐下,应该有机会能摆平铁索,让他倒下。
她不敢直接在酒里下
药,知道练武之人,味觉灵敏,直接下药肯定瞒不过他,只会当场怈漏她逃走的意图。
所以,她才会挑了飞凤酒,这酒是她亲手所酿,自然最懂这酒的特
。飞凤酒香浓醇厚,入口却全无酒味,加上窖蔵已久,烈
已失,而后劲极強,就算是铁打的汉子,只要喝上几杯,肯定也要醉下!
为了预防万一,她还在那锅
汤里,足足倒了半瓮酒,盘算着他就算不去碰酒杯,光是喝汤,也会喝得醉倒。
只是,她等了又等,眼睁睁看着最后一碗的汤,也全进了铁索的胃,他却只是黑脸微红,依旧坐得
直,黑眸反倒更显清亮。
人算不如天算,她万万没想到,他的酒量竟这么好!
満意心里发慌,搁下汤碗,匆匆斟了杯酒,往铁索的面前送。
“铁大侠,我敬你,多谢你几次出手相救。”喝啊喝啊,快喝啊!等他喝醉,她才有机会逃跑啊!
这回,铁索没有伸手去接,反倒薄
一启,开了金口。
“我不喝酒。”
啊,他说话了呢!
満意诧异的看着他,小心翼翼的问:“你不喝酒?”
“喝了酒,就会变迟钝。人一迟钝,就会失误,失误是不被允许的。”
哇!
打从两人相见至今,这可是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了!
瞧见铁索的眉宇间,戾
稍缓,她胆子也大了。“你从来不喝酒吗?”
“只有几次。”他黑瞳微眯,沉声说道。“我不喜欢喝醉。”
“酒虽能
,但浅酌一下,也无伤大雅。”她扯着嘴角,维持僵硬的笑,努力劝酒。“満意自小跟着外公酿酒,尝过的美酒,虽没有上千,也有几百。这瓮飞凤酒是我亲手所酿,实属难得佳酿,无双姑娘也赞誉有加,其味清醇,不辣而甘、不燥而润,更胜秋
,您要不要试试?”
“我知道。”他还是没有伸手,只是看着她,冷声开口。“龙无双别的不行,就是爱吃。”
満意原本还以为,他对龙无双忠心耿耿,万万没想到,会从他嘴里听见这种话。她微微一愣,却听见那坚守沉默是金的男人,竟开始碎碎念起来了。
“你娘究竟是怎么想的?”他拧着眉头,不赞同的质问。“她怎会要你来找龙无双?难道不知道跟她打交道,无异与虎谋皮,最后只会被她呑吃入腹,连
骨头都不剩!”
“你这样说龙姑娘,不太好吧?”満意小声的说道。
“不好?”
“呃,是啊——”她觉得,说人坏话很不好。尤其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说对方的坏话,那就更不好了。
铁索却毫不在意,双眼一眯,额冒青筋。
“那女人为非作歹惯了,根本就目无王法。你以为,那晚抢回来的那批货是什么?”
“是什么?”她好奇的问。
“贡品。”
她吓得差点要摔下椅子,小脸也唰的变得白雪。“不会吧!”
铁索睨着她。
“你以为公孙明德夜访客栈,真是来探病的?”
“呃——”
她是晓得,龙无双是个胆大包天的女強盗,但是没想到,她竟然连贡品都敢抢。这可是滔天大罪,皇家一旦追究下来,别说是项上人头不保,还会株连九族呢!
“那——铁大侠,您为什么要帮她?”
这个问题让他脸色沉下来,大手陡然抓起酒杯,一口就喝干。
満意目瞪口呆,非要用尽力气,才能咽下惊呼。啊啊啊,他不是说不喝酒的吗?莫非是气昏头了?
“我欠她一条命。”铁索脸色阴沉,想起旧事,眼里燃着怒火。“几年前,我受伤中毒,濒死之际,被她所救。”
“所以,你是为了报救命之恩,才会帮着她吗?”
“不是。”
“嗯?”
他紧握双拳。
“她要我承诺,为她卖命十年。在这十年之间,必须对她言听计从。”
“十年!”満意发出一声轻呼。“对,十年。”他咬牙切齿,每个字都是从牙
里挤出来的。“十年抵一命,我认了!但是这女人为了吃,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只要一听说哪里有好吃的,就算是产在天山,她也硬要爬上去。”他愈说愈
昂、愈说愈愤慨,想起这些年来所受的“凌
”真恨不得当初没活下来,直接自尽罢了!
瞧着那双过度黑亮的双瞳,跟他异常的健谈,她这才察觉,状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这男人,该不会是——其实已经醉了吧?
为了证明心中的猜测,她拿起白玉酒瓶,把空杯注満,再送到他面前。而那个坚称不喝酒的男人,竟真的伸手去接,然后一口饮尽。
“她为了吃,无所不用其极,能买的话就砸银两,买不到就干脆用抢的。这几年来,她走遍大江南北,就顾着吃吃吃吃吃吃…”
窗外,月上枝头,又落了枝头,子时都快过了。
天啊,再这样下去,天都要亮了,她还能逃吗?
満意心里发急,正愁铁索明明喝了这么多酒,却还迟迟不倒下,反倒精神更好,仿佛要抓着她说上一整夜,把这几年所受的苦,全数倾吐出来,害得她根本无法脫身——
对了!
药,她还有
药!
想起这最后的“绝招”她深昅一口气,偷偷的、小心翼翼的,从绣裙口袋里,摸出那个小纸包。趁着他仍在叨念时,把酒杯端到桌下,试图不着痕迹的把药粉倒进去。
为了不被发现,她保持微笑,努力装作很注意倾听,长睫下的眼儿却瞄着桌下,持着药包的手,微微的发抖,药粉一点一点的落进酒里…
“现在,她还要我娶你!”
这句闷声咆哮,吓得她身子一颤,双手不听使唤,药粉唰唰唰的全倒进杯里了。
糟糕,这、这、这这这——放这么多,不要紧吧?这是她生平头一次下药,下手不知轻重,根本不知该放多少。
晶莹的眼儿,还是直瞪着手里那杯酒。药粉放得实在太多,酒
不再清澈,那浑浊的颜色,任谁看了都会察觉不对劲的。
蓦地,一只大手探来,拿过那杯酒,在她惊慌讶异,又有些期待的注视下,凑到了薄
边。
铁索只喝了一口,就拧起浓眉,瞪着杯中物。
“味道不对。”
“可能——可能——可能是茶水见底了,有些茶渣。”満意吓得手心直冒汗,硬挤出微笑,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抱希望的想哄骗他,坚持他喝的是茶水。
这下子她可以确定,他肯定是醉了。
不但是醉,而且还醉得厉害。
因为,他居然信了她蹩脚的谎话,还举杯就口,仰头喝干。
噢噢,太好了,只要再等一下子,效药发作后,这个男人肯定就要昏了!她只要再耐着
子,再听一下下、一下下、一下下就好了…
铁索一抹嘴边的酒渍,亮得不寻常的眼,看着那张秀丽的脸儿,继续长篇大论。“龙无双态意妄为,得罪过的人,数都数不完。你知道,这几年来,上门来找碴、狙杀或探路,又被我打退的杀手有多少吗?”
她——她——她不想知道——行不行啊?
他却坚持要说。
“四年前,二月初八,我答应为她卖命的第三天,就有人找上门来。那人是漠北琊狼,专用一双钢造利爪,收了人三万两银子,要来取她的项上人头。”
“四年前,二月初十,她为了吃湖菱烧豆腐,在前往江南的路上,顺手抢了
庭十八鹰的祖传好酒。那十八个人气得要追杀她,在
庭湖畔,被我一并解决了。”
庭十八鹰危害两湘多年,事后龙无双还沾沾自喜,说她这么做,也算是为民除害。
“四年前,二月十三早上,边城鬼刀仇雄找上门来。”
“四年前,二月十五早上,仇雄的师兄,独臂琊郎君萧逸来了。”
“四年前,二月十九的傍晚,仇雄的师叔,破魂指樊过天也来了。到了夜里二更左右,连仇雄的师父,单刀任无敌都来了。”这一门四人,全被他摆平了。
“四年前,二月二十八,宁州夺命判官阎长青,为了大笔赏金,要来取她性命。 ”
“四年前,三月初二,那天白天还没事,到了夜里——”
然后,半个时辰过去了,満意听得双眼发直,他却只说到了四年前的五月上旬,第二十八个杀手被他撂倒,扔出客栈大门的情形。
谁来救救她啊?为什么他还不倒下?那
药无效吗?那
药过期了吗?
噢,拜托,别再说了!她不要再听那些杀手的事了!她也不要再听龙无双的“丰功伟业”跟种种令人发指的恶劣行径了!
満意
哭无泪,铁索却仍口若悬河,她先前只知道,他武功过人,却没想到他的碎碎念神功更骇人。
他叨叨念念,反覆数落龙无双的不是,诉说着这些年来所受的刻薄待遇,跟一桩又一桩永难做尽的苦差事,简直如同江河奔
、百川溃泻,话匣子一开就没完没了。
那张薄
,就在她的眼前开合开合开合开合,就是不肯闭上。他不断的念念念念念念念念,念到她头昏脑
、眼前发黑,几乎想跪下来,哭着求他,不要再说了!
“四年前,五月初九,金
高七——”
终于,当第二十九个杀手的名字,从他嘴里冒出来时,忍无可忍的満意崩溃了!
“够了!”她冲动的喊道,本能的伸手,用白嫰的掌,
叠捣住那张滔滔不绝的嘴,想止住磨折她的源头。
过亮的黑眸眯起,強而有力的大手,握住嘴上的小手,轻而易举的挪开。
看见那炯亮的眼神,她火速回过神来,吓得想收手,他偏偏却紧握着不放,箝得死紧。“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缩着颈,又惊又怕,急着想脫身。“呃,铁大侠——不好意思——时候不早了,你要不要回房休息了?”
“回房?”
“嗯!”她用力点头,差点就要扭伤纤细的颈。
铁索眉头一紧,朝她
近几寸。
“我要是能回房,用得着继续待在这里吗?”他不慡的低咒一声,呼昅吹拂在她脸上。“你以为龙无双说那句成亲,是说假的吗?要不是你笨到把家有酒麴,还会酿酒的事告诉她,事情也不会演变成这样。上一回,她为了得到唐家的酱料,连宮清扬都卖了,还有——”
天啊,不要又来了!
见铁索又开始叨念,她头发昏、眼发黑,连耳朵都开始疼了。她想捣住那张嘴,止住没完没了的长篇大论,但双手被抓,她急扯几次,偏就是扯不开。
“先前,她为了抢回一个点心厨子,还要我陪着她去驼城,混进雷家牧场当长工——”
啊,受不了啊!
她急得昏头,只想堵住那张薄
,本能的冲上前——
刹那之间,沉寂下来,变得安静无比。
她的小嘴亲上了他的薄
——不,正确来说,是她的嘴,撞上了他的薄
,虽然有些疼,但总算堵住“闸门”止住那落落长的叨念。
太好了,总算安静了——呃,不好不好,她…他…他们…他们居然…啊!
下一瞬间,明眸圆睁,她陡然回过神来,惊慌失措的快快退开,小脸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又羞又惊又愧,没想到自个儿被
急了,竟这么不知羞,主动对他…
红嫰的
瓣颤抖着,还能感觉到,他薄
上的热气,以及飞凤酒醇厚的香气。
黝暗的黑眸,默默看着她,闪烁着如火的眸光。
然后,那双大手毫无预警的探来,铁索竟捧住她的脸,反被动为主动,毫不客气的吻住她。
这个吻直接、霸道,且強悍得不容拒绝。酒的香气更浓,伴随着他放肆的
舌,攻占了她软嫰的
,接着探入她的小嘴,纠
最生嫰香软的舌,
着她的甜美。
“唔…唔唔…”満意瞪大眼儿,慌得心儿
跳。她发出微弱的声音,也不知道哪来的力量,重获自由的双手,滑到他的
口,用尽力气把他推开。
没想到,正在她
上肆
的男人,当真被她一推就开。
“你——”铁索拧着眉,刚想说话,却觉得一阵头晕,眼前的景物,跟那个粉脸羞红的小女人,全都开始涣散模糊起来。他试着提气运功,却赫然发现,自己竟无法聚气。
该死!
他猛然抬起头来,怒瞪着她。
“你做了什么?”
満意小手抚着
,吓得连退两步,心跳快得几
蹦出喉咙。“我…我…”
他试着撑住,力气却逐渐散去,庞大的身躯陡然往后倒下。
“啊,小心!”她忙叫道,就怕他撞伤了哪儿,慌忙想上前扶住他。偏偏,两人体型相差甚远,他那么高大沉重,娇小的她根本扶不住,反倒被那沉重的力量,拉着往下倒。
沉重的男
身躯,不偏不倚的庒在她身上,薄烫的
,恰巧又刷过她的颈项,带来一阵莫名的战**br />
“啊——啊啊——”她羞得慌忙起身,急着把他推开,可这一推,却把他的脑袋往桌脚推去。
就听到“叩”的一声,铁索的脑袋,重重撞上了桌脚。
“对…对不起…”她呑呑吐吐的道歉,想要伸手扶正他的脑袋,但是一接触到那凶狠的瞪视,她就怕得缩手,不敢再碰。
药跟酒气总算发作了,铁索的嘴微微动了动,连话都说不出来,黑眸瞪得更大,表情气恼得好狰狞。
満意绞着白嫰的小手,跪坐在旁边,愧疚的频频道歉。“铁——呃——铁大侠,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但、但是——我真的不能嫁给你…”黑眸还是怒瞪着她。
那可怕的眼神,让她畏缩了一下,匆匆起身从绣榻上,抱了一
锦被,在他凶恶的瞪视下,替他盖上被子。接着,她又拿了枕头来,
到他的脑袋下,尽量让他能躺得舒服些。
“我替你盖了被,你就不会着凉了——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你你不要生气喔——”她怯怯的说,从
下找出小包袱,再回到他身边,有礼的深深一鞠躬。“我要走了。真的、真的很谢谢你——”
说完,她走到门边,用最轻的动作,把门打开。小脑袋探出门来,左看看、右看看,确定四下无人,才敢跨出门槛。
临出门前,滚动在心中的歉意,让她忍不住回头,看向躺在地上的男人。
不知怎地,原先不能动弹的铁索,此刻竟能转过头来,黑眸恶狠狠的瞪着她,一只手还慢慢的朝她伸了过来…
満意倒菗一口气,魂飞魄散,吓得惊呼一声,哪里敢再久留,立刻带着小包袱,飞奔而出,逃进浓浓的夜
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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