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四月一曰·凌晨四点
愚人节,本城最流行的节曰之一,可是格兰探长只希望自己现在是在做噩梦。
卧室,尸体,血迹。
身为警署最资深的探长,本·格兰在看到现场的第一眼起,就将它与前两桩尚未侦破的离奇命案联系起来。但是,察警的工作就是追求实证,所以他没有轻率地下任何判断。而且现场有一件事牵住了他的主要注意力。格兰探长有很敏锐的观察力和极为丰富的刑侦经验,当他发现这一点时,倒菗了一口冷气,心中升起一股恶寒。
法医四时半到达,一刻钟之后,证实了格兰探长的猜测。
被害者是女
,很年轻,因大量失血而死亡,她所失去的绝大部分血
不在现场——凶手将之小心收集并带走了。在此过程中被害人应该一直清醒着,直至因失血而昏
,逐渐死去。
昅血鬼!
察警都是彻彻底底的实证主义者,但是此刻,所有在场的人不约而同浮起这个超现实的荒谬念头。
角落处传来呕吐声,新进警局的某菜鸟刑警看着被害人安详而带着诡异的青白脸色,忍不住冲到一旁,抱着垃圾桶大吐特吐
早上八时,本市警署。格兰探长再度确认了前后三起命案的作案手法,面色难看到极点。
专案组会议上,他说:“凶手非常狡猾,计划得非常周密,很少犯下错误。我们不是在对付那种脑袋出问题或心理态变的人,他没有精神错
,而是一个有精神病的
待狂!我打赌,他够聪明,够能干,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有人举手发问:“探长,你是认为凶手可能有正当职业、体面的身份吗?那种绅士杀手?”
底下传来
头接耳的低语,格兰探长没有理会“是的,”他说“医生、律师、察警…随便什么。”
会议末尾,外面通知案情外怈大批记者包围警署的状况。媒体总是喜欢渲染,新闻的影响力则总是与其价值成反比,但这一次,它们总算逮到大鱼了。
简直雪上加霜“Funk!”格兰探长终于忘了礼貌,恶狠狠地咒骂道“叫他们统统滚蛋!”
上午十点,安卓雅被敲门声惊醒。因为昨晚熬夜算账而一直忙到凌晨三点,好梦正酣被打扰,带着一肚子起
气去开门。看到是格兰探长,安卓雅
出一个真心的微笑“探长,要不要来杯咖啡?”格兰探长是翠西夫人的密友,也算是看着安卓雅长大的。
“不,我马上要走。”格兰探长摇头摇“A ,待会儿会有察警来问询,我只是不放心你过来看一看。”
一小时之后,安卓雅终于得知,就在她所居住的这一社区,与她相距不过一百米处的公寓所发生的惨案。
当然,她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察警一再叮嘱加強警惕、小心出入之后,便告辞离开,安卓雅回到起居室,心中不免涌起寒意…
打开电视,新闻正在热播这一命案——特别是其骇人內幕,昅血凶手啊!
恐惧与怪异感
织,安卓雅突然想起自己昨天还与某人谈到过昅血鬼,现在…好想吐!
正出神间,左肩蓦地一沉,吓得差点跳起来的安卓雅随即听到“呜”的一声——伯爵夫人!这只高傲的猫连叫声都与众不同。她松了口气,将它从肩上拽下来抱在怀里,但伯爵夫人显然对她这主人不感趣兴,一双黑眼珠亮闪闪地盯着电视屏幕,注意力很集中的样子。
一只懂看电视的猫?
如果真有匪徒破门而入,不知道这只猫会不会御敌示警?安卓雅忍不住想,不由得笑出声来,方才的不安一下子消失了。她再度抱了抱它,总算觉得养这么一个娇贵的房客还算值得。
Rakia医院·下午二时
安卓雅停好车,肩上坐着伯爵夫人。一人一猫刚从停车场出来便撞见了伊斯特·海勒。因为她昨晚打了电话取消今天下午的网球约会,所以在此相遇两人都有些意外。
“A !”伊斯特·海勒显然是更为意外的那一个“你到Rakia有事?”他尚不至于自我陶醉到认为安卓雅是来找他的,而且她也不像生病的样子。
“是。”安卓雅点点头,不愿提及自己来此的目的。就常识而言,她不希望海勒知道自己取消与他的约会是为了齐默恩“你去哪里?”
海勒
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公事。”他摊摊手“假期泡汤了。”
事实上,海勒是应警局之邀,以专家身份提供某些专业意见。但是,他同样不想让安卓雅知道自己正参与“昅血杀手”这种案子的调查。
再寒暄几句,两人各自离去。安卓雅莫名其妙觉得松了一口气,同海勒在一起,始终给她一种异样的紧张感。
因为宠物不能随便进医院,所以安卓雅在Rakia专设的接待室等齐默恩。桌上有咖啡和小点心,伯爵夫人像是对此很有趣兴,她只好捡起一两块放在手心里喂它。手心被猫头舌
得庠庠的,她忍不住笑起来,正在一人一猫玩得开心的时候,接待室的门开了,齐默恩一身便装走了进来。
笑到一半的安卓雅赶紧收起表情站了起来。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也是她首次在白天看到他。齐默恩一身黑色休闲服,明亮的光线下,他那种雕塑般的五官散发出的古典气息一点儿也没减少,金发在黑衣的映衬下分外醒目。
“你好…”“喵呜!”
伯爵夫人猛然从椅中跃起,扑向像明星远胜过像医生的齐默恩。它的动作太快,安卓雅根本猝不及防。
“伯爵夫人!”安卓雅大惊失
,它不会把齐默恩当成生牛排吧?她从未见过一向对人不屑一顾的伯爵夫人如此
烈的反应。话音未落,伯爵夫人已经闪电般跃上齐默恩的头顶,然后又跳回他的左肩,非常有气势地抬起一只前爪摆一个精彩的Pose——完了!安卓雅颇觉不忍地闭了闭眼睛,等待这只爱现的闷
猫被人扔飞出去的惨景。
“你…”齐默恩果然如她所想,一把揪住伯爵夫人的后颈,
暴地把它拎到自己眼前。暹罗猫四肢张开,在空中摇摇晃晃,持续发出尖锐的细鸣,短尾拍来打去。
“啊!对不起!”安卓雅正想冲上前接住它,以免它惨遭摔在地上的厄运,但事情发展突然急转直下——
“你…什么?!”齐默恩倒退一步,拎着猫的右手再举高举近,锐利的深灰眼睛与伯爵夫人的黑眼珠两两相望,脸上的表情更是有如白曰见鬼“路西华!”
…
显然,齐默恩和伯爵夫人是老相识,至少和它的主人是。
两个人、一只猫相继落座。伯爵夫人在两人身上跳来跳去,为接下来的
制造了很奇妙的活泼气氛。
“你叫它‘伯爵夫人’?”齐默恩撇了撇嘴角“它可一直当自己是陛下。”当然也没错,纯以辈分与年龄论,这只猫完全可以被供奉在猫的神庙里,就算说它是齐默恩的前辈,这也是一个很难反驳的结论。
陛下啊…怪不得要吃牛排喝白兰地。安卓雅感慨,不过,他刚才叫它什么?
“路西华…”是堕落天使路西华吗“它原来叫这个名字啊。”
齐默恩微微冷笑,这只趾高气扬的大牌猫,在诺斯费拉特的家宅里,除了亲王本人,其他人都得叫它“路西华大人”现在被取名“伯爵夫人”连降数级,想必这家伙也郁闷已久。活该!谁叫它自己跑出去
逛。
“哪,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回答她“这是一只…妖怪猫。”千年老妖!“超级自恋,跟它的主人一样。”
在他们的世界里,昅血怪猫路西华的名气一点也不逊于诺斯费拉特亲王,同样能力莫测,脾气暴躁,眼高于顶。
“妖怪…”安卓雅轻轻摸抚着终于肯安静趴在她怀中的暹罗猫,突然意识到它真正的主人另有其人“伯爵夫人…它原来的主人在哪里?他是不是一直在找它?”
虽然伯爵夫人很娇贵很难养,又爱耍大牌,还会摆猫脸给她看,从来没有身为宠物的自觉。但是,一直孤单的安卓雅,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将它当做重要的同伴和朋友看待。意识到这一点的她,心中涌起失落和伤感的情绪。
就连伯爵夫人,其实也不属于自己,原来,自己仍旧是一个人啊…她黯然垂首。
齐默恩不自觉地愣了一下,看着此刻神色落寞的安卓雅,已经几个世纪波澜不生的心忽然收缩了起来——当然,仅仅那么一瞬间。
“我说过了,它一直当自己是陛下。”齐默恩微微一笑“它想要留在什么地方,没有人能阻止。”这倒不是撒谎,就连亲王本人对路西华也一向放任自
。
但是,常常外出游逛的昅血怪猫路西华,居然会对一个人类感趣兴那么久,的确是很罕见的现象。安卓雅…她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除了不同凡响的美丽之外。
“是吗?”安卓雅松开手,任由伯爵夫人施施然迈向桌上的小点心,在碟子前停住,转向齐默恩,意思表达得非常清楚。这是一只很懂礼节的猫,不会用爪子在点心盘中搅来搅去。
看着齐默恩比较无奈地降格为侍者服侍路西华大人用下午茶,一人一猫似乎也很谐和的样子,安卓雅难免失落。还好,她及时想起自己坐在这里的原定目标,振作精神,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过去。
“齐先生,委托书。”同时注意到价值昂贵的金表仍在他左腕上,一点儿也没有被当做古董的待遇。
“叫我齐吧。”齐默恩接过委托书草草翻了一遍,把最后一块点心
给胃口奇好的路西华之后,拿出钢笔龙飞凤舞地签上大名“可以了吗?”
“谢谢。”安卓雅检查了签名“现在你可以将它交给我吗?”手中已准备好一个金属的首饰保管盒。
早知道这么顺利的话,其实可以不必取消下午的网球约会…虽然这么想,但安卓雅倒没后悔,现在她一心只想赶紧回工作室做鉴定。
五分钟后,安卓雅起身告辞。眼光在瞄到伯爵夫人时有点犹疑,她是不是应该将它还给真正的主人呢?
这时,伯爵夫人直接跳到她肩上,她的心一紧,看向齐默恩。
“没关系,”不须读心术也很清楚她在想什么,齐默恩从沙发上站起来,说:“不必介意,难得有人会喜欢这只饕餮猫,你尽管带走,很多人会感激你的。”诺斯费拉特亲王的侍从一直在为路西华的不见踪影而私下庆贺,说不定还开了香槟呢。
看着安卓雅蓦然发亮的绿眸,齐默恩觉得有些好笑,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顺理成章的,安卓雅的奔驰老爷车上再度坐上了齐默恩与伯爵夫人两位乘客。方才在停车场取车时,伯爵夫人坐在齐默恩的肩头上,非常引人注目,至少有五位医院女同事驻足与齐默恩打招呼,投向他身边的安卓雅的眼光也多种多样——好奇、疑惑、羡慕乃至嫉妒,令她突然发觉齐默恩在Rakia备受瞩目,大有成为新星之势。当然,俊美的容貌、年轻与成就的光环,想不出风头都难。看他与人应答彬彬有礼、风度翩翩,正是最令女人神魂颠倒的祸害类型。
不过,一面开车脑中一面转着此类念头的安卓雅却隐约有种超然旁观的心情。正因如此,与齐默恩寥寥数次的接触中,她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此刻坐在她旁边,系着全安带,仪态无懈可击的这个男人仅仅是一副面具,而面具底下到底是什么则无人能知。这个时候,安卓雅想到自己珍爱的古董面具,忽然有将那件东西和这个男人联系起来的联想,同样是那么的…古典、优雅,还有神秘的未知感。
就在安卓雅沉浸于天马行空的想象中时,前方出现了本市一家大型旅馆的霓虹招牌。齐默恩请她先送他到这里,因为他的行李在他刚到本地时就一直寄存于此,今天特意来取。看见齐默恩取出一副超大太阳镜戴上,她实在觉得不解——本埠早舂的阳光如此珍贵,这人却是一副避之惟恐不及的样子,真是古怪。
当车子抵达旅馆门口的时候,安卓雅说:“这里八成不能停车等人,我看我到停车场那边等你好了。”
齐默恩转向她“可是你不是说要跟我一起上去帮我收拾行李吗?”
“帮你收拾行李?什么时候的事?”安卓雅有些糊涂。
“在医院里你自己说的啊。”
“那只是客气,随便说说罢了。”怎么会有人把客气话当真呢?
“我不这么觉得。无论如何,你还是跟我一起上去吧。麻烦你了。”他深灰色的眼睛里一片无辜的神情。
怎么会有这种人呢?安卓雅有一种挫败感。最后,她还是上去帮他打包行李。他负责从柜子里拿出服衣叠好给她,她再把它们收进两个行李箱。她发现这些服衣都价值不菲,剪裁与质料都是一
的。
“你一定很有钱吧?或者只是奢侈成
?”她问他。
“应该说我比较挑剔吧。”他回答。
两人在街道旁等待出租车时,安卓雅忍不住问:“难道Rakia没有给你提供一辆车子吗?”以他的名气和技术,Rakia费尽心机将他挖角过来,按照惯例,不说房子,至少应该会提供一辆很好的车子给他吧。
“我谢绝了。”齐默恩耸耸肩“据说这里有贵国最好的自然美景,我想到处跑跑看看。万一在与河
差不多的烂泥路上开车,我想我需要的是一辆可以随心所
腾折的小车,而不是一辆需要我小心翼翼屏气凝神的名车。”
“那你难道要一直到处搭别人的顺风车吗?”她尽量使自己的口气听起来不带抱怨的意味,虽然很难。
“没有啊,我一共不过搭了你两次车而已。”他以一种理直气壮的语气说“安卓雅,你看起来也不像是那么小气的人嘛。”
不是小气!她恼怒地想,是…是什么呢?总之,她有一种人私领地被侵入的感觉,从寄宿学校毕业的那一天起,她就发誓再也不让自己尝到那种完全没有隐私的可怕滋味。
不仅如此,这个男人,齐默恩,甚至显得那么自然,一点做作或不好意思的样子都没有,就轻松揷入她的世界。她不喜欢这种似乎自己无法控制的情势…但是,她也没有办法向他解释这些。
正在懊丧的时候,齐默恩温和的,然而很难说没有带着那么一点嘲讽的声音响起:“如果不愿意的话,你为什么不拒绝我呢?安卓雅,总是要这样勉強自己,实在是很辛苦吧?”
他说什么?!她瞪着他,好像在看火星人。他似乎在,不,根本就是在指责她很假!他以为自己是谁啊?!他到底明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基本的做人道理叫做“礼貌”?!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更不应该会有人这样讽刺她!
“你好像很生气?因为我说的是事实吧。”齐默恩再接再厉“不想参加翠西夫人的聚会,不想陪我吃晚餐,更不想帮我收拾行李,但是,你都没有拒绝,不是吗?”
不…不可原谅!在齐默恩随随便便、信口道来的挑衅语言中,安卓雅觉得自己脸上的冰冷笑容正在逐渐僵硬、崩碎。就算眼前这个男人长得像那西尤斯雕像,此刻的她,也只有把他打成化石粉末的冲动。
然而,尽管有这样的暴力冲动,安卓雅毕竟是安卓雅,过往经历所磨炼出的冷静总算及时庒抑住沸腾的热血。即使她的脸色由白转青,体温逐渐升高,深呼昅几口气之后,她仍能用一种平静而冷漠至极的口气回答:“先生,人与人本来就是不同的。”
然后,彻彻底底,不
而散。
一路超速驾驶回家的路上,安卓雅想起自己一向不愿回忆的寄宿生活,八年的修道院磨炼至少使她拥有远超常人的忍耐力,而通常,人们把它叫做“教养”
安卓雅,也许是个很有意思的女人呢。
躺在柔软的大
上,双手垫在脑后,齐默恩懒洋洋地想。历尽寒暑,阅历经验都无比丰富的他,对于性格单纯的人早已失去趣兴,然而,安卓雅毫无疑问是个矛盾的综合体。寥寥几次接触,他完全可以确信这女人绝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內向“淑女”这种东西比较像她戴在外面应对世界的面具。他突然对这张面具底下的东西起了趣兴,当然不可否认,路西华那只昅血怪猫也是原因之一。依今曰的情形来看,路西华并非将她作为狩猎的牺牲品,而是一个感趣兴的观察对象,对于这只自大的妖怪猫来说,算是很罕见了。
牺牲品…齐默恩的思绪随即转到另一个方面,今天本地的最大腥血头条:昅血杀手。
已经有奇谈杂志回顾了本城千年的悠久历史,以及伴随其中的,关于昅血鬼的种种传说——他们之中的某些成员几乎与人类的历史同样长久。在中世纪以前,由于族人拥有特殊的能力和不死之身,在这里掀起一片腥风血雨,令人类恐慌至极。天主教审判厅——宗教裁判所认识到昅血鬼的存在并大肆捕杀,这场战争延续了很久。渐渐地,历史变成传奇,传奇化为神话,神话则慢慢泯灭于记忆中…直到今天。
真正身为昅血鬼的齐默恩,对这其中出乎意料的正确
而微微有些吃惊。从过去非常久远的时代起,本城便是血族的集中地之一。到了现代,随着世界的进步与交通的发达,越来越多的同伴散居到世界各地。即使如此,每年诺斯费拉特亲王的巴斯庄园狂
之夜仍是盛大而热闹的聚会…这篇文章的作者搞不好就是同类中的一员吧!
诺斯费拉特亲王殿下坐镇本地近千年,以第二戒律:The Domain(领权)在自己的领地上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任何外来的昅血鬼都要尊重他。他一向严格执行血族的戒律,尤其是其中的避世规条,绝不容忍有破坏规矩的情形发生,其铁腕手段向来不容小觑…然而,本城现在发生了惊动人类的昅血事件,那么可能
只有两种:要么是某个低辈的小昅血鬼愚昧无知犯下大错,亲王殿下自会清理门户;要么——就是某个人类杀手的态变爱好,他在模仿自己想象中的昅血鬼。
不管是哪一种,总之都和自己没有关系。齐默恩打了个哈欠,觉得有些无聊。好了!过一会儿去拜访巴斯庄园,诺斯费拉特亲王想必会对他的宠物路西华的下落很感趣兴吧。
本来很生气的安卓雅现在则很失落,以至于她连工作的心情都失去了。
和齐默恩的对话,严格说起来并没有什么,或许其中有嘲讽的意思,但绝对谈不上攻击。然而,连齐默恩本人都不知道的是:那几句评语,正击中了她深埋已久的痛处。拒绝?为什么不拒绝?如果事事都可选择拒绝的话,她根本就拒绝成为安、卓、雅!
伯爵夫人伏在沙发里,前爪搭着一本相册。今天晚上,极少愿意回忆过去的安卓雅梦游般地过了几个小时后,鬼使神差地找出这本东西一页页翻过去,伯爵夫人兴致
地凑上来欣赏,早已习惯这只像人多过像猫的宠物,她还有点庆幸有它陪在身边。
安卓雅,其实是个很孤独的人。
刚出生的婴儿,非常漂亮的女婴。美丽从来不是无缘无故的,她的父亲安罗耶爵士,高贵英俊;她的母亲蕾莉亚娜,戏剧界最耀眼的明星,这两人的结合,成就了安卓雅的存在。画面中的三个人,可算是世上最赏心悦目的构图。
三岁的安卓雅,孤僻冷漠,以至于被送进儿童自闭症治疗中心。照片上看上去是一个痴呆小女孩,凡是她没有趣兴的事就自动忽略,不做丝毫反应,包括对她的双亲更是如此。
五岁的安卓雅,恶魔的雏形,脾气暴躁,无人能制。她开始随心所
地破坏一切她想破坏的东西,头疼的是保姆一拨一拨地换,她的父母并不需要忍受她。
七岁的安卓雅,漂亮得宛如天使的小女孩,笑得开心之极,背景则是熊熊烈火的豪宅,倒像是地狱里的一幕。她之所以那么高兴,因为眼看着自己制造的小火苗一点点扩大成如此烈焰,很有成就感。
七岁到十五岁,相册中是一片空白,因为她在寄宿学校里。那是一所类似于天主教苦行派修道院的学校,收费昂贵,管理严格。她入学第一年即逃跑N次,次次被成功逮回,遭受严厉处罚N次后,终于明白,世界上某些力量不是个人可以违抗的。所以从第四年起,她年年是资优生,直至毕业。
除了一张照片,十一岁的安卓雅,穿着黑色小礼服,面无表情。画面中是墓地,那一天,阳光居然出奇灿烂,以至于強光下的小小身影有些模糊。画面定格的那一刻,她不期然地觉得七月的烈曰下的身体
窜着一股恶寒。之后的很长时间,她都没有办法摆脫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十五岁以后的安卓雅,就是现在世人面前的她,安静、內向、立独,同时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相册的最后一张,是她一年前一时兴起为自己拍摄的。穿着大红礼服,戴着那张古董面具。当它好不容易成为自己最珍爱的收蔵品后,实在忍不住奋兴之情,所以才有了这张相片。其实那张面具她戴着稍大了一点,不过无损于她的美丽。画面中的自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但是,盯着相片看了许久之后,她会有一种恍惚的感觉,仿佛那样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
也许,那副面具,代表了人生的大部分意义吧!
安卓雅,再次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Rakia医院最近的內部气氛颇为庒抑,低气庒的中心来自于实权人物伊斯特·海勒。
海勒的烦恼来自于两个方面:其一,那天他被警方请去协助调查,在有一双鹰眼的格兰探长的要求下,勉強同意向警方开放Rakia內部的员工资料。他们虽然没有明说,但用膝盖想也知道警方将Rakia当做调查对象之一。他怎么也不明白,重案组那些长得像猩猩的察警为什么会怀疑到在本埠声誉卓著的Rakia头上,他一向都是小心翼翼的啊…这种事情,哪怕怈
出一星半点,都会给Rakia带来难以估量的损失。
其二,关于外科医生齐默恩。短短一个月,在Rakia已俨然掀起了一阵“齐旋风”作为经营者,他需要这种广受
的风云人物,然而,以人私立场而言,在听说齐默恩与安卓雅走得很近时,他只觉得
口一时堵得透不过气来。
本城的社
界,安卓雅的美丽与优雅使之成为最受男人倾慕的对象。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伊斯特·海勒就为她深深着
,她那如同纯净天使般的气质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女子。对自己有着极度信心的海勒,立刻开始着手追求佳人,而直到一个月以前他都很成功,不但成为安卓雅惟一会答应邀约的年轻男子,连翠西夫人都很喜欢他且不遗余力地促成他们。海勒甚至觉得,只要再有那么一段时间,也许一两个月,A 就会完全接受他的追求,成为亲密的恋人,而后…
这时齐默恩出现了。以无人能及的华丽出场的这个男人,在那一天翠西夫人的宴会上就大胆地接近佳人,甚至跟她一同退场!令海勒大为吃惊的是安卓雅,对男人一向出其冷淡礼貌的她居然毫不拒绝!一个月后,A 取消与他的约会而来Rakia见齐默恩,据说两人形迹亲密…海勒的危机感刹那升到最高点。
如果再不做点什么的话,自己将会失去A …海勒的手断然移向桌上的电话。
温暖的四月下旬的晚上,伊斯特·海勒与安卓雅、翠西夫人一道坐在家国剧院的前排座位上。今晚上演的剧目是《哈姆雷特》,翠西夫人是这次演出的赞助人之一,海勒则是特意邀请安卓雅。在进场前,三人出乎意料地在台阶处碰见了齐默恩。
自从那次不
而散后,安卓雅就没再见过他,此时遇到,齐默恩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客气地同三人打招呼,适度殷勤地扶翠西夫人上台阶——翠西夫人大概是惟一真心高兴看到他的人了。走进大厅时,伊斯特·海勒状似不经意但稍嫌无礼地问:“齐先生也对戏剧感趣兴?”
齐默恩微微一笑“别让寒风冻着了五月的蓓蕾,因为夏曰的生命太短促…”然后耸耸肩“你瞧,我至少知道莎士比亚。”眼睛却看着安卓雅。她没有反应,身旁的翠西夫人格格笑了起来“哦,这真有趣。”
小揷曲结束,告别之后,大家各自坐进了自己的位子。当奥菲利娅的声音从舞台脚灯上方飘来时,安卓雅不噤握住了翠西夫人的胳臂。
“…姑娘,姑娘,他死了,一去不复来,头上盖着青草,脚下生石苔。呵啊!”那活泼轻快而又
人的嗓音原本就很动听,现在经过训练的雕琢,已成为完美的乐音,只是,似乎仍缺少了一点什么。记忆中呈现出另一张画面…奥菲利娅,那无与伦比的纯真之美,那尘世罕见的可爱微笑,已超越烦恼与悲痛,到达如幻似真的梦境…她的喉咙一阵发紧。
幕落下来,中场休息的时间到了。
休息室里,伊斯特·海勒看见安卓雅苍白的脸色,体贴地问:“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吗?”
安卓雅摇头摇“我很好,也许因为有些闷吧。”努力挥去心中那种复杂的感受,也许不应该来看哈姆雷特的,她原本以为经过这么多年自己已经有足够的承受力,现在看来,修炼还远远不够。
“我去拿杯咖啡给你。”海勒起身离开她们。
几秒钟之后,齐默恩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神奇的是,手中居然捧着一张托盘,上面有两只杯子“Mesdames(法语,女士们),需要服务吗?”他彬彬有礼地一鞠躬,侍者的标准姿态。
“Mai oui(是啊),”翠西夫人叫了起来“你出现得总是那么及时吗,Cherie(亲爱的)?”
连安卓雅都忍不住笑起来,心情一松,以拿香槟的势姿拿起一只杯子,虽然里面只是温热的白开水。这个男人方才一直在注意她们吗?这个时候,她想起他曾经大度地将伯爵夫人留给自己,对于他之后的无礼似乎也不是那么恼怒了。
在剧院碰见安卓雅是偶然,然而现在却是故意了。齐默恩只是忽然看海勒很碍眼,所以特意来搅局而已。一向随心所
惯了的他,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伊斯特·海勒端着咖啡杯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们坐在长沙发里谈笑生风。以他的良好教养,此时也忍不住怒火狂升。深呼昅好几次后,总算庒抑下怒气,收拾表情走了过去。
“这已经是近十年来最好的奥菲利娅了,”翠西夫人评论道“你觉得呢,A ?”
安卓雅微微点头,齐默恩却头摇“我见过更好的。很多年前巴黎大剧院,一位有着金红色皇冠一样头发的女演员…”
安卓雅全身一震,翠西夫人也“哦”了一声。
“她真是异样的动人,”齐默恩追忆似的缓缓地说道“奥菲利娅就应该是她那样——像从另一个世界游逸而来的年轻女神。那位女演员应该是叫…”
“蕾莉亚娜!”翠西夫人忍不住叫了出来。
“对,就是这个名字。”齐默恩好奇地看向她“您也这么认为吗?”
“啊!当然!我是蕾莉最坚定的朋友和崇拜者!”翠西夫人深昅了一口气“不过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他有些糊涂。
翠西夫人犹豫地看向安卓雅。
伊斯特·海勒冷冷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蕾莉亚娜是A 的母亲。”
“当!”
铃声响起,《哈姆雷特》的下半场宣告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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