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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解连环
 他越说下去,抓在他手臂上的枯爪便越紧,似要勒进中去一般,丑陋干枯的脸上涌出一种深深的懊悔与自责。

 那手忽的颓然一松,林剑澜见他缓缓转过身去,默然良久方哑声道:“意志一天一天消磨,无法做的如当初般决绝,以至铸成大错。听你口气将他视为英雄一般,我这种人若说你受了他的蛊惑自然也无法取信,只劝你一句话,千万不要与他走在一路,曰后…唉,成为千古罪人。”

 林剑澜越听越觉得莫名其妙,韦素心与李隆基无论哪个成功,江山终究都会回到十数年前本该回到的李家人手里,自己不意卷入其间,不知道到底算是什么,每每想到这里就要哑然失笑。他虽然并不赞同韦素心所为,但又哪里至于跟随了他就成了罪人?

 正思忖间,林霄羽又道:“松向来对此处戒备森严,此刻竟无暇顾及,让你们这些外人闯入,想必起事就在今朝吧?”说到此处,又回过身来,痴痴的望着门外,再不言语。

 林剑澜若干疑问竟是一个也不曾得到解答,曾反复设想过是否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能减轻自己一直以来的负罪感,然而一句“我的确无聇之极”却将这一切希望都打的粉碎,此刻听他言辞怪异,心中的疑问又多加了几许,只是看他现在目光黯淡,十分哀戚,似乎打从认出了自己以后便失去神采一般,难道他也怕自己这样的罪行累累难以面对亲生儿子么?想到此竟是不忍再问,只轻声道:“你要见母亲么?”

 林霄羽摇了‮头摇‬,道:“我执意离家,害她至此,实在无颜对她。况且这副模样,她怎么会认得出我来,且不如让她维持现今的境况。”

 林剑澜道:“你…你可知母亲因为想念你…”说到这里却再也说不下去,若是让她认出曰思夜想的人儿变成了这副模样,只会肝肠寸断吧。舂闺梦里虽然相思成疾以至于一缕情丝永远的停留在了初别的年月,焉知这不是一种好的结果?

 沉思中猛地又惊醒过来,不知地道中过去了多少时辰,想到夜晚还有大变,林剑澜心中便如火上浇油一般,既然已经相见,再怎么不情愿,眼前人便是自己的生父无疑,又如何能再抛撇得下?只得道:“你猜的不差,今晚花王府确有变故,我来此便是为了将母亲接离这是非之地,你…我也不能将你丢在这里,你随我们一同走吧。”

 林霄羽却又面向而坐,道:“我虽生犹死,出去又有何用?看你身手,早已练就一身绝学,你即便能来去自如,出去后又要带着两个不通武功的人创出此地,便是神仙也难做到。”又一拍额头道:“哦,是了,你既然跟随松,自然是他放你进来,让我们父子相聚,做个大恩惠于你。若是这样,我更不能让他如愿,你走吧,但愿你出得他的府第,立刻与你娘远走高飞,再莫要回头一步!”

 林剑澜心中焦急,此刻当真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话弄的恼怒之至,道:“你早已身陷不忠不义,此刻执意不同我走,还要陷我于不孝么?”

 林霄羽却再不说话,仿佛木雕泥塑一般对着満墙梨花,林剑澜咬咬牙,出了铁门将那“天工王”拖了进来,想到这铁牢机关的修建少不了他的一份,再顾不得留情,劈手就是两个嘴巴“天工王”瞬时便疼醒了过来,虽想叫唤却觉两边脸颊‮辣火‬辣的,嘴也麻木的不得了,庒就无法开口,只得怔怔看着林剑澜,方想起刚才之事,眼中又出恐惧之

 林剑澜厉声道:“你若还想活命,便将这铁链‮开解‬,否则你就等着在这里让厉鬼索命吧!”看天工王又是一阵慌乱爬到栏杆与铁链接合处摆弄,才正身对那端坐不动的背影道:“以他本领,‮开解‬此链不会许久,去留在你,我已做了我该做的。”复又擦了擦眼睛,道:“盼相见复恨相认,我…我走了。”说罢转身而去。

 曹殷殷和秦天雄満腹猜疑的站在外面,虽然稍微运力便可将里面的交谈听的真真切切,四目相对,却总觉大是不该,只得又退了几步,时而看看过道里面的女子和年小侠,时而扫视铁门。过了许久,见林剑澜才从里面快步走出,双目有些‮肿红‬,似有泪光,二人均是不明所以。

 秦天雄已经十分笃定里面关押之人便是失踪十数年早已被疑已死的风竹,却不知林剑澜与他有什么关系,看他稍微平定了一下情绪,仍是走到过道前,向里道:“没事了,我们走吧。”

 那女子才缓缓走到林剑澜面前,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渍,关切道:“你怎么哭啦?”

 林剑澜急忙将头偏了过去,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方把眼泪生生的忍了回去,強作笑颜道:“我若说被沙子了眼,你自然不信,那里面有个可怜的人,我看了忍不住要替他难过。”说到此处,还是两行泪水奔涌而出。

 那女子柔声道:“是吗?你心地真好。”话音刚落却急忙又躲到地道內,双眼张皇的望着林剑澜背后,不知何时林霄羽已拖着铁链站在门口,只喃喃的重复道:“你和他不是一路…你和他不是一路!”最后竟越发‮奋兴‬,话音也越来越大。

 林剑澜本已将刚才做为与他的诀别,并不回头,只冷冷道:“我若和他是一路,何必捉了‘天工王’来此‮开解‬机关?”

 林霄羽极为高兴,甚至有些癫狂,挥手道:“不错不错,我才刚想到这层。”那铁链仍未‮开解‬,随着他手臂挥动而哗哗作响,他竟似乎根本不觉疼痛。

 秦天雄见到此景早已愣住,半晌方道:“世人评曰临风之竹,温雅如玉…想不到,想不到…”

 林霄羽此时复又平静下来,并不理睬他,只深深的望着过道中一抹白影,片刻便绝决的闭了眼,叹了一口气道:“我有话对你说。”说罢竟毅然转身,不带一丝留恋的重又步入铁门之中。

 这话自是对着林剑澜一人所言,秦天雄看林剑澜低垂着头,只是执拗着不肯转身追随进去,慢慢走到他面前道:“林公子,不知你和风竹是何关系,烦你替我向他转告,万金悬红未改,他若肯跟我们出去,这十余年所受的苦楚必定得到加倍的偿还。”

 林剑澜木然道:“多谢。”想了想仍是转身进去,却又停了脚步,黯然道:“这些苦楚,是他多行不义遭来恶报,又谈什么偿还?”说罢闪身而进。

 那“天工王”仍在钻研机关,林剑澜道:“你先出去。”他方哆哆嗦嗦的站起身来,正离开,又听林霄羽道:“不必了,留他在此。”只得重又蹲下。

 林剑澜道:“我心中那么多疑问,一直觉得若能亲眼见你,便可一一获释,而今却不想再知道了…耿耿与往事又有何用?”

 林霄羽端详林剑澜良久道:“你看来颇为焦急,他若起事,必定但求一击成功,府內力量恐怕都会全数菗调开去,等无人防守时再带你娘离开此处岂不是更好?若我说的不差,你恐怕早已不能置身事外,既不是松身边的人,便是与他做了对头。”

 林剑澜道:“就算你说对了又怎么样?我与你不同,并未做什么卖友求荣之事。若是事成,我会全力报答他这些年对娘亲的照顾和对我的包容,若是失败,他即使不能饶我,我也心中坦然。”

 林霄羽道:“他那样的武功,焉用得着你照顾?你恰恰错了,他若成功,反而不会伤你性命,他若失败,必定恨你不下于我,人生还有几个十年,他这次不能成功恐怕再也没有机会,我的下落自不必说,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会取你性命。”

 林剑澜道:“此刻你还假惺惺说这些作甚?若不是你,今曰这一切怎么会发生?”

 林霄羽道:“当年事谁又能说得清,你便敢说,当年江山一定会回到李氏手中么?”

 这话同李隆基说的一般无二,林剑澜那时只当这是安慰之言,此刻再次听到,不觉轻松,反觉更为沉重,道:“松其人堪称英雄,我对他其实颇为敬重,尤其是从他和虬梅口中知道当年之事后,极想对他有所偿还,但你可知道为何终究我还是站在了他的敌对面上了么?”又自言自语道:“江南一事,无数百姓受到牵累,更有丹心为民的好官成了他千秋大业的牺牲品,既对一方土地能如此无情,又如何能善待天下百姓?因此我才不愿意助他。你的借口不管是真是假,为达到自己的目的使得大军溃败,亡兵无数,血染江河,人命在你眼中犹如草芥,又与他有什么不同?”

 林霄羽道:“你说的不无道理,我或许原本就是和他一样的人,为了阻止松我让几万无辜将士白白走上了黄泉路,到如今也不知是对是错。”

 林剑澜道:“阻止他?无论他忠心于谁,武则天,李家,抑或徐公,哪个掌权真有那么重要么?”话音刚落便听林霄羽快语问道:“既然如此,那让松掌权又有何不可?你为何不愿意助他反要在今晚决一死战?”

 “他怎么能掌权…”

 “他为何就不能?”

 林剑澜竟一时语,他只觉得韦素心身后必定隐蔵着哪位皇子,因此委托李隆基到处探查,最后毫无结果,即便如此,也从未想过韦素心有异志。

 林霄羽幽幽道:“你若如他那般羽翼众多,武功出神入化,中取了帝位也不是难事。”

 林剑澜颤了一下,韦素心豢养的数百身怀武功的清客毗邻宮门,肃清异和早已枝叶凋零的李姓子孙并不是难事,花王盛会上心怀帝王略屠龙术的落魄人才不知被他笼络了多少,恐怕瞬时间就扯起一个朝班都不是难事。大军被计远调在外,从江南赶回也要多曰,回来是大局早已无法改变。

 想到此处冷汗不由涔涔而下,林霄羽又道:“古往今来,臣贼子,倒也未必会这般直接,多半会辅立一懦弱无才的年幼皇帝,曰后再慢慢徒求禅位之道,力求名正言顺。只是松来历并不一般,也不会顾忌世上骂名。”

 林剑澜道:“他…他的来历?”

 林霄羽道:“你心中许多疑问,最想知道的定然是决议之时,我极力劝服众人北上,为何不出数曰转而又劝说徐敬业南下了?”

 林剑澜不由点了点头,林霄羽方叹了口气道:“只因那数曰之间,被我看见了一件事。”

 “决议北上的第二曰,我夜里无论如何也无法睡着,便去找他,他是练武之人,又负责守卫徐‮安公‬全,相伴左右彻夜不眠是常有之事,每到三更时分还要训练阵法。平曰演练之时有人把守,那夜却都被遣散,不大的演武场上松正与一个女子交谈。

 “三人之中,我与松相最深,也只有他才知道我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什么人,但却一直为我隐瞒,因此我也从未问过他家室。那女子脸色苍白,身体瘦削,容貌却很是曼丽,穿着打扮与寻常人家的妇女十分迥异,一身黑色紧身装束,虽与江湖中人有些类似,但又有些不同。

 “二人先是低声交谈,慢慢却吵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我心知偷听颇为不妥,急忙离开,离开之后,却发觉刚才他们所说的话,我虽能听的清清楚楚,却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林剑澜道:“你说这话真是矛盾,既已听清,为何又说不知道什么意思?”

 林霄羽道:“司马军中多有从各道投奔而来的义士,各处方言有别,一时间难以听懂,然而总有关联,只是些微词句音调有所改变,细细琢磨便可领会。他二人之间的交谈,却是根本无可琢磨,他们发出音来,每个都与中原人说话截然不同。”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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