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长相思
他已经不想再问林霄羽最后还为
松做了什么,即使他为了当年的事情吃了这么多苦,即使自己已经不再觉得以此为愧,但他自己这些年来却早已背弃了当年的理想,不断的妥协,不断的
易。
松再次与至高权力只有一步之遥,难道不是他的几次做为从某种程度上使历史重演么?
静默中铁门轻轻被敲击了几下,曹殷殷在外面低声道:“林公子,已经快到傍晚了。”
林剑澜慢慢站起身来,复又庄重的叩首拜道:“你现在无需再为他做事,就可以和娘亲团聚了,我们的家仍然在那里,你好好陪她吧,这也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十几年苦楚总要有些回报,外面那位秦副帮主可保你们平安。”
林剑澜抬起头来,又见那満墙白雪的淋漓花
。眼前的人,与娘亲,最重视的就是对方一人而已,自己从来就不是最重要的,娘亲甚至从来没有记得过自己,想到此已经泪
満面,強自撑着地面泣道:“今晚过后,不知生死,你们…只当养儿不孝。”
林霄羽摇头摇,道:“天意让我父子与
松为敌,我却未能始终如一,最终反而落到了你的肩上。今晚此去,我也不能算就成败,然而我有一最为担心之事。你莫要以为他一次失败便会満盘皆输,他早已准备好了退路以图东山再起。”
韦素心计计连环林剑澜何尝不知,心思这样深沉的人必定不会孤注一掷,只是不管从哪个方面看,这次都是他准备最为充分、离成功最近的一次,这次若败了,再没有另一个十年让他细细谋划,再没有另一个纷
动
的局势让他有机可乘,还有什么资本重新来过?
林霄羽似乎看出他的想法,道:“世间打动人心的莫过于名与利,然而‘名’带来的根本还是一个‘利’字,若是不用顾忌开销,收买可被收买到的所有人,皇权被架空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更兼动
刚过,根基不稳,采用了非正常途径而易主更加易使人心惴惴,你难以想象的大巨利益必定将会撼动这一切。”
林剑澜心中好笑,想不到从林霄羽口中能听到这么幼稚可笑的论断,能做到架空皇权便是要将整个行政机构上上下下俱都买通,朝野內外,十道员官,各地驻军,简直是痴人说梦。
天色不早,他极怕误了大事,已不想再做纠
,却听林霄羽一字字清晰道:“你知道什么叫做富可敌国么?饶是大唐丰饶富庶,却有能将这家国全盘买下的财富,你信么?”
林剑澜愕然回头,道:“什么?”又強自笑了一下,道:“怎么可能,这…太过荒诞。”
这种武林旧事,林剑澜听林龙青说过不少,各式各样的宝蔵图现世之时,都是武林的一场浩劫,每次各门派的精锐都至少损失七八成,元气大伤,最快也要经历百余年几代弟子才能缓的过来,然而真正得到什么财宝的却是少之又少。林龙青便曾经告诫过自己,千万不要相信这些什么所谓宝图,十有八九是居心叵测之人的阴谋之举。而今这所谓“富可敌国”的宝蔵竟从林霄羽口中郑重其事的说将出来,当真是信也不是,反驳也不是,只得随意对道:“即使宝蔵,总要有个宝图,况且怎么会单单只有
松一人知道?”
林霄羽道:“我也不知他从何处得来,只有这件事情,他连最信任的人都不曾透
过。”
林剑澜道:“这就更怪,既然如此又怎么会告诉你?”
林霄羽道:“你以为他就信任我么?只因为那图上的文字标记俱都是异域文字,他也并不清楚是什么意思,直到最近,才有了些进展。”
林剑澜叹道:“好吧,就算是你说的是真的,我还能怎么样?我手中没有蔵宝图示,武功更加无法与他比拟,更兼孤身一人,比不得他爪牙众多,怎么阻拦?”
林霄羽知他其实仍是不信,慢慢挪到桌边,轻轻拨弄那油灯里面的灯
,油即将燃尽,灯
反向上跳跃着极高的火苗,扯过一张纸细细写了几行字,道:“他并不给我看那地图,只将上面的文字描了下来让我查找翻译,以他才智,同历代古绘地图对比便应知道宝蔵在何处。”
林剑澜不由靠近了两步,见那书桌甚是凌乱,书籍堆的到处都是,中间夹杂着无数写満奇怪文字的纸张,完全看不懂,便偏了头看林霄羽写字,却又觉得刚才入目中似乎哪样东西似曾相识,忍不住重新细细扫视书桌上的物件,赫然见到一本书脊上工整的“戊类伍拾柒号”六字,急忙捡起,喃喃道:“这书…”
此刻才觉得似乎林霄羽并不是胡言
语,青叔曾说父亲的蔵书在他离家不久后便缺失了十几本,这本的编号正在其內,俱是一些古来蛮夷之地的介绍和文字,原来那时韦素心手中便握有了那张神秘的蔵宝地图,林霄羽对这一类知识颇感趣兴,也有些经验和心得,或许这才是
松极力劝他离家的主要原因,后来却机缘
错的走到了今曰。
写到最后一行,林霄羽枯干的手已在微微发抖,道:“那图想必做的十分细致,
松得了译名,便再也没来过,我却借此保留了一个秘密没有和他说起。这蔵宝图不知是何人所制,上面的古文并非中原文字,不知与本朝相隔多少年代,若无第二部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正确所在。”
林剑澜不觉问道:“第二部分?”
林霄羽将那纸张摺好,道:“第二部分则更是匠心独具,也是分了两块,缺少任意一块,也只能望洋兴叹。我最先看到的便只有一块,上面的字与
松描给我的有一点点类似,又不完全一样,琢磨了一年有余,仍是不得其门而入。只在最近,
松才将第二块
到我的手上,那块上面的字却极明显的雕琢了一首汉文情诗,两厢对比,我才知道,前后两者之间定然存在某种对应,开解了这对应关系,再以此分析那蔵宝图上的文字。”
林剑澜点头道:“原来那第二部分就如这整张蔵宝图的敲门砖一般。”
林霄羽道:“还不止如此,
松以为全部开解,迫不及待的拿走了那译好的地名,甚至来不及听我说接下来的內情。原以为他是个妙人,却也一样不解风情,我因喜爱那首情诗不拘于格律,感情真挚,因此常细细琢磨,终于看出了一些关窍。虽然蔵宝图上必定已经标记的清清楚楚,然而据我推测,那首情诗上则更指明了更为具体的地点。”说罢不停翻着桌上的
纸,手却抖的越发厉害。
林剑澜扶住他的手道:“不要急,慢慢找。”却见颤抖的手下
出一张纸来,那隐隐约约浮现出来的文字让林剑澜不由松开了林霄羽的手腕,将那纸菗了出来,又仿佛不胜这纸的重量一般,让这纸飘落桌上,手指却在那图案上反复摩莎,依稀温润的感觉仍在指尖。
什么父亲临终嘱托凑齐那面玉牌,什么定情之物,亏
松竟能说的那般真切感人,原是自己太过天真,竟能相信为了这些个理由他能千方百计的设法将端木耳骗下山来,能让成大夫先后两次为了这玉佩向自己和端木耳下手,最后更是夜里对自己起了杀心,为的就是手中的那半块玉佩。
林霄羽看到这张纸大是高兴,并未注意林剑澜表情异样,仍是颤抖着叠了起来,同先前那张写満地名的纸极慎重的
到林剑澜手中,颤声道:“不错,就是它,我以为丢了呢。”转身握住林剑澜的手道:“你千万要记住,这诗中表述就应该是蔵宝之地,看这玉佩,以我学识,并不像是中原的物件,那抄写的地名,看来和西域的文字似乎一体同宗,我猜这宝蔵必定是在沙漠中的一处绿洲中。你可知道么,沙漠中有一种植物,不怕干渴,能活千年,即使死了也屹立不倒,汉人把那个叫做胡杨,那绿洲中必定有十八棵胡杨,胡杨下面…石、石头…”说到此处,声音却渐渐弱了下去,林剑澜此刻才惊觉不对,林霄羽已经慢慢颓然倒在桌边,眼睛望向那油灯,干裂的嘴
却绽放初一抹浅笑,似在讽刺些什么。
林剑澜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那油灯方才便已快要燃尽,灯
上的火焰全力跳跃着,仿佛林霄羽刚才倾尽所有要把知道的
待给自己,此刻那灯苗已渐渐弱了下去。
他那抹笑意原来是说自己就如这油灯一般,早已油尽灯枯。
林剑澜背过脸去,擦去満脸泪水,笑着回过头,扶着他道:“你…你怎么这样傻?”刚说完,泪珠却滚滚滑落,再也说不出话来。
林霄羽游弋的目光最后定在那面墙上,上面枝叶蔓延,梨花盛开,两个如同枯井般的眼眸此刻如充盈了清澈的泉水般,弱声道:“景是当曰景,人非当年人,世间情事,逝去了如东
水,哪里还能回得去?哪里…还能…”眼睛却慢慢的合拢,喉间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声,如同对这世间最后的留恋与哀叹。
林剑澜已经泣不成声,一声“父亲”始终哽在喉中,却直至他辞世而去都未能叫他一次。
曹殷殷和秦天雄在外面实在没有想到他二次进去又是耗了这么久,曹殷殷轻声催促竟似里面完全没有听到一般,年小侠匆匆从地道上面下来道:“殷殷姐,外面已经见黑了,这可怎么办啊?”
曹殷殷道:“你莫要急,天越黑我们越好出去。”虽然这样,仍是向铁门张望了一眼,却忽听里面一阵厉声长啸,听的人心都似被撕开了来,曹殷殷与秦天雄对视了一眼,正要进去看看究竟出了何事,却见那女子已经先一步急匆匆的奔了进去,服衣刮在铁门边,刷的一声扯下一块白缎,她都不曾察觉。
几人进去,见林剑澜长身跪在地上,如同泥塑一般一动不动,风竹倒在他面前,秦天雄不噤向前两步,道:“他怎么…”却被曹殷殷一把拽住,摇了头摇。
他们静默良久,林剑澜才有了些动静,闭了双眼,任泪水在脸上纵横,喃喃道:“浮名牵,情丝系,一生累,终可…终可…”
终可…安歇了吧。
林剑澜声音虽低,但听起来却让人觉得哀恸到了极点,年小侠看他难过,轻轻走到他旁边拉住他的手道:“林公子,这地上躺着的人,是你的爷爷吗?”
林剑澜摇了头摇,站起身来,将林霄羽的尸身抱起,轻轻靠在那墙上,转过头来,却见娘亲慢慢走近前来,如同再不认得自己一般,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专注而热切的看着墙上梨花,双目绽放出异样的神采,一花一叶的摸抚着,离开这处枝头又攀上另一处枝头,一双玉手极为轻盈,似乎真的在碰触瓣花一般。
林剑澜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看她将整个身体贴在墙上,缓缓的滑了下去,素白的服衣遮挡了墙下林霄羽那破烂肮脏之极的服饰,纤细的手指慢慢摸抚着林霄羽如骷髅般的脸颊,一头青丝垂下,掩映处尖细滑光的下颚,慢慢有水滴汇聚在那里,不停的滴落在林霄羽蓬
的白发上。
几人此时已大概猜到了这女子与“风竹”的关系,他们与林剑澜的关系自然也不言而喻,默然看着眼前这来之不易的相聚,都是不忍打扰。过了良久,那下颚上的
痕慢慢干涸,曹殷殷瞥了一眼林剑澜,见他双目勾直勾的看着眼前的两人,仿佛失去了神志一般,心中叹了口气轻轻走了过去,刚蹲身下来便噤不住轻呼了一声,望向林剑澜的脸上布満了担忧与怜悯,颤声道:“林公子。”
这女子早已停止了呼昅,林剑澜木然走到跟前,见那温婉端丽的脸庞上,目犹未瞑,眼仍含泪,那泪珠仿佛随时就要掉了下来,却永远都不会再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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