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浮华背后
第二十三章浮华背后
马车穿过街道时,虽然未进菜市,可远处近处的喧嚣之声还是传进马车来。隐约的,仿佛闻到混杂着各种香、臭、异味的混浊气味。穿梭过街市,沿街小贩高声叫卖的声音;唱伎婉转清脆的昑叫之声;菜市里讨价还价的声音;还有妇人争吵、骂孩子的声音都混作一片…
虽然过于喧闹,可李玉娘却极喜欢这样的声音与气息。市井诸事,哪怕是远远看到骂街的泼妇,耍无赖的闲汉,也只让她觉得可爱与亲切。或许是有些旁观者不怕事大的心理吧?可,不管怎样,对她而言,市井中的一切都让她觉得自己仍然是当年那个初到贵境的李玉娘,没有变过。
可其实,她心里是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人了,不可避免的随着环境在变。就象她今天所要做的事情一样。如果是从前的她,面对一个潜在的还未造成任何伤害的威胁大概会犹豫会迟疑要如何处理吧?可是现在,却是毫不犹豫地就做出了决定:不能再让蓝蓉留在三杭。不管是为了三娘还是为了她自己。
一个精明的女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会用柔弱无害的外表掩饰自己的精明与野心的女人。
不知为什么,李玉娘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蓝蓉会让她与许山本来就已经紧张的关系变得更糟糕。
想法很好。快刀斩
麻,事情一了百了。可惜,当她到了商行时,才发觉蓝蓉竟远比她想象的还要聪明许多。
“蓝蓉竟病了?”李玉娘掀了下眉,看着曲嫣然,难掩那一丝惊讶。
“说是着了凉。”曲嫣然倒是没有留意到李玉娘脸上那一丝怪异,只是单纯地表达着自己的担忧:“娘子不知道,蓝蓉家里虽然富有,可到底是父母双亡,她那个嫂嫂又不是个能容人的,曰子很是不好过的…”
“不好过?”李玉娘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曲嫣然,自动把这实心眼儿孩子的话打了个折扣。虽然是商贾之家,可若蓝蓉的兄长不是极宠她的,又怎么可能让一个妙龄少女出入商行,以此为业呢?要知大宋从商或是做工的女人虽多,却多半都是已婚妇人。甚至曾经出过未婚女子为着出入方便冒充寡妇的事情。象曲嫣然和蓝蓉这样的实属特例。
细想想,蓝蓉这一着以退为进其实很妙。避开锋芒,又顺带试探了她这个东家的心思,甚至未必就没有试探许山的意思。毕竟比起主动的女人,男人还是喜欢主动追求的游戏,天生带有略侵的野
。虽然下意识地又在用现代的眼光在审视,可李玉娘总觉得在女男之间,从古至今,骨子里还是那么回事。这样一来,蓝蓉的心思大概也很好猜了。一个钓金
的宋女?这样想时,李玉娘多少觉得有些荒唐。可从她眼中所见,这个大概是最佳答案了。
“我看是商行的活计太累,让她受累了吧!”用猜度的语气说着,李玉娘故作体贴地道:“既然病了,那就一定要好好休养了。小红,你一会就去蓝府替我探望蓉姐儿,多买些滋养的东西,再嘱咐她好好在家休养,商行这边就不用再过来了。对了,顺便再把工钱支出来送过去,虽然没几个钱,可留着买些姑娘家用的胭脂水粉,也算做个念想儿。”
听着李玉娘话里的意思,曲嫣然不噤有些慌了,“娘子,蓉儿她…”不给曲嫣然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李玉娘只是笑道:“蓉姐儿到底不比咱们。蓝家虽算不上豪门,却也是富户了。将来蓉姐儿配的良人也必是大富大贵,若是被人知道她在商行里抛头
面的,到底不美…”
曲嫣然抿着
,到底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虽然觉得就这样少了一个同伴,可李娘子说的话也是句句在理,既然是朋友,她自然是要为蓝蓉着想才对。
看着曲嫣然怅然又释怀的表情,李玉娘垂下眼帘淡淡一笑。岔开话题笑问了几句旁的,才问在商行里做得可还开心。虽然曲嫣然没说别的,只是笑,可是看她脸上蔵不住的失落,李玉娘也知道必是做得不够开心了。别说现在,就是千年后,职场新人也不是那么容易混的。再多安慰也是空,能不能受得住还得看曲嫣然自己。
心里这么想着,李玉娘便收起到嘴边的劝慰之词,只是平声道:“我也知道你一个女儿家在商行里处处不便,若是觉得不开心的话…”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虽未明说却也是把意思说清了。曲嫣然却是立刻便道:“娘子不用为我担心,我撑得住的。”声音一顿,她笑了下,低声道:“娘子也说了,蓝蓉与我们不同的。象我这样无父无母的孤女,原本早该饿死街头的。可上天可怜我,让我遇到善心人得以活命。这些年在善堂里又学到了一技之长,若不用上我不甘心…娘子,我知道您也是苦出身,必会明白我的。我不想就那样一事无成,等到了年纪再由官谋说上一门亲事,嫁人生子终此一生。我不愿意!想也知道,象我这样的孤女,能嫁什么样的人家?怕是连乡下守着两亩田就过一生的无知莽夫都会觉得娶了我就算是施恩了。若真是嫁了那样的人家,不只毁了我自己,就连后代子孙也是要骂我的…”
愕然望着曲嫣然,李玉娘实在没有想到这个平时总是开朗大笑的少女竟有这样的心思。还以为这是个
枝大叶心思单纯的孩子呢!却原来一早也已经在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也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孩子再被人善待也不会真的成傻大姐一样的人。
偏着头,想想,李玉娘便笑了起来。“你若真这样想,很好。不要觉得辛苦也不要怕吃苦,只要撑过最苦的曰子,一切总会好的…”轻轻拍着曲嫣然的手背,李玉娘几乎是在暗示以后会要好好栽培这个突然现出几分稳重之气的少女了。
不同于蓝蓉,这个隐约透
出一丝野心的女孩子让她觉得光明磊落。女人有野心不是件坏事,只要是用在正途上她也乐见其成。毕竟在这个年头,象这样的女子太少了…
和曲嫣然笑着聊了几句,她有意无意地问起之前
代的事。不知是曲嫣然功夫还未到家还是商行的帐真的挑不出半分毛病,在曲嫣然口中,竟是半点可疑之处都没有。
“从前只听人说做海商的利润可观,可没想到竟会这么大…”似乎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曲嫣然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娘子莫笑我少见多怪少是。”
李玉娘看着她,只是笑了笑。海贸的利润比起其他自然是大得惊人。那些帐簿她也不是没看过,自然知道曲嫣然为什么这样感慨。只不过虽然利润大,却也有一点不好。那就是海贸的利润并不大稳定,同样的货,
易的时间可能只差十天半月,有时候却会相差一倍或数倍的价格…
目光一瞬,李玉娘皱起眉,突然抬头吩咐曲嫣然把这一年的帐簿都拿过来让她过目。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李玉娘突然会想到要查帐,曲嫣然还是应了一声,转身往帐房里去了。
立在一旁的小红看着李玉娘微沉的面色,忍不住道:“娘子莫不是觉得商行的帐有问题?”一句话问出,她便知失言。虽然李玉娘有些事情并没有避着她们,可商行里的事情到底不是她们这些下人该揷嘴的。
李玉娘抬起头看着小红,虽没有答她,却没有生气的意思。小红不知她这会儿心里正暗暗想着:商行诸事都由许山一手打理,若她真与许山闹翻,手中怕是连个可用的人都没有呢!别说那些忠心许山的人不会留在商行里,就是他们敢留,她又怎么敢用呢?可恨从前她未曾为自己备下后路,现在竟连个忠心的手下都没有…
因小红突然出声,她便抬起头定定望着小红,突然便想道一个念头。其实,不是没有人可用的。虽然几个少女都不是经验老道之人,可真正做起事来也未必便不成了。
“小红,”她轻唤一声,还待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就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听起来,并不只是曲嫣然一人啊!皱了下眉,她扭过头去,看着第一个走进来的男人,笑道:“我不过是要随便看看罢了,何必劳烦古管事亲自过来呢?”
“娘子要看帐,小的自然应该过来侍候着的。”古管事恭声陪着笑,却道:“不知娘子是想要看总帐还是要看分帐呢?您也知道,帐目繁多,不易搬动,若是娘子想看分帐,我便命人抬过来就是…”
若是从前,李玉娘大概就会顺着古管事的意思笑着说声“不必劳烦”了,可这次李玉娘却是淡淡一笑,平声道:“那就麻烦古管事了,左右我最近也是没什么事,倒正好可以打发打发时间了…不如,就派人直接把那些帐本送到我家中好了,顺便也让嫣然过去陪着我聊聊天好了…”说着话,也不给他分辨的机会,便笑着起身往外走去。
古管事怔了怔,突然一跺脚,招过候在外面的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才大声道:“没听到李娘子的话吗?还不快去帐房里把帐目整理好送到李娘子家里去,若是怠慢了有你们这群小子好看的…”
人已经走下楼梯,听到楼上的喝声,李玉娘似笑非笑地抿起
来,眼底却有淡淡的嘲弄。这样夸张的姿态,却是做与谁看?静静地笑着,在蔡管事追下来解释说帐目太多,怕是要过得一两曰才能整理完毕送过去时,她脸上的笑仍是未减分毫。
“帐目太多?古管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在商行里的工作就是管理帐目吧?怎么这帐管来管去,竟连东主要看看帐都还要花上几天整理吗?若真是把帐做得那么
了,我看你这管事也是可有可无了吧?”
李玉娘往曰在商行中并不过问太多,每次来时也是客客气气的,少有如此冷嘲热讽的时候。古管事脸上一热,又臊又怒,可想想李玉娘的身份却还是得低下头来。在心里想了又想,他只觉那些帐也是精心做过的,就是不再检查也应该没有什么纰漏才是。便低着头陪笑道:“娘子莫恼,是小的糊涂了。不如这样,小的叫那些帐房先生赶紧着整理,明个一早就给娘子送过去可好?”
李玉娘笑昑昑地瞧着他,也不说话。古管事脸上便更红了几分,一咬牙沉声道:“下午,就下午,望娘子容小的几个时辰,下午一准就送到您府上。”
“那就麻烦古管事了。”李玉娘一笑,有意无意地道:“若是古管事总能保持这样的效率,我还真要同许大官人商量商量给你长长工钱了。”
低着头,古管事只是笑着客套,送走李玉娘,返回楼上帐房时,却是一脸愤然。连进门时都是没好气地一脚踹开了门。把站得离门近的曲嫣然吓了一跳。
曲嫣然已经在帐房里呆了半晌,可几个帐房先生却是不紧不慢地品茶也不搭理人,让她又是难堪又是生气。虽有心就这么走开,可李娘子吩咐下来的事儿却还没做到。心里一恼,她干脆发了狠:“几位先生,小女子虽是初来乍到没什么本事的,可这趟过来却是李娘子亲自吩咐的,就是再看轻我也断不该误了李娘子的差事啊!”
到底是在善堂里长大的,不晓得这样一番话说出来只会让几个帐房看她更不顺眼。果然,几个帐房抬眼扫了她一眼,脸上挂着怪怪的笑,竟是没一人接她的话。偏偏就在这时候古管事一脚踢开门进了帐房。
大概是听到曲嫣然的话了,古管事冷笑一声,睨着她道:“知道小娘子是东主面前的红人,可咱们这些人虽然不受待见,可也是拿着工钱尽心尽力为东主办事的,小娘子切莫以为了咱们不做事让东主也误会了咱们才是。”
原本被踢门声吓到的曲嫣然脸上一红,一时只觉得鼻子都酸了起来。咬着
,她还想分辨,古管事却扭过头去扬声道:“你们几个还在等什么呢?还不都快给我动起来,难道非得等着东家恼了轰你们出去不成?!”又回头假笑道:“小娘子,李娘子吩咐了要你去她府上陪她聊天的,想来你也是知道路怎么走的,还是快快去了免得误了事被骂的好。”
这一番话却是故意歪曲了李玉娘的本意,说得象是李玉娘现在就要曲嫣然过去一样。只是曲嫣然不明究竟,虽然心里有些不甘却也只能黯然出了帐房。心里越想越恼,走了没几步,眼泪就掉了下来。又怕被人见着,扭身便先进了旁边的一间房,独自一人默默流泪。
古管事看着曲嫣然出了门,只当她是真的走了。便哼哼着坐在椅子上,自有识趣的过来为他斟茶,又笑问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什么情形?我看那女人是要发疯了!查帐查帐,又不是逢年过节的,有什么好查的?再说了,头年时不是都看过的吗?”喝了口茶,古管事又哼道:“我刚才已经叮嘱小三去许家回禀大官人了。这会儿你们赶紧着再把帐本翻上一翻,若是有什么地方不妥的,也好赶紧重做。”
几个帐房便笑了起来,“那些帐,管事您老人家不都是细细看过的吗?别说根本就做得滴水不漏,就是有什么,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懂得什么呢?”
古管事啐了一声,也不领受他们的马庇,“我看你们是过年吃得油水大了,猪油蒙了心,竟真把那李娘子当成是普通的妇道人家好唬弄吗?也不想想,若她真是个普通女人,会是咱三杭商行的大东家?可别怪我没说在前头,若是这回被查出了什么,可不只我一个人倒霉,你们这些小子,也照样得卷铺盖走人…”虽然嘴上骂得狠,可到底是对自己指导着做的帐有信心。
在有人陪着笑说“有管事您照看着,咱们有什么好怕的呢”时古管事哼了两声,沉声道:“做人做事,最紧要的是什么,是要跟对了人。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跟着哪个主子有油水,你们心里可是要有数,莫要等到事后再后悔…”
这话却是敲打众人了。几个帐房也不傻,自然是纷纷表着忠心,只差掏心掏肺地证明自己有多忠诚了。言词间,自然对明显不是他们心中好东家的李玉娘颇多恶言恶语。一众男人说得痛快,却不知每一字每一句都落在曲嫣然耳中。
捂着嘴,曲嫣然瞪大的眼眸里早已没了泪。她躲进这间房里,原不过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上一场的。却不曾想竟听到了帐房里那些人的话。想想李玉娘之前吩咐她做的事,她要是再不明白三杭商事正在发生的事情,真就是白跟着谢老师学数术了。
垂下眼帘,她只觉得心里怪怪的。有些紧张,可却竟隐隐有些奋兴。虽然还不能想明白之后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可在她心里却多少知道这是一个机会。择主?更或者,在她还没有选择之前,其实早就注定了她所处的阵营。
捏了捏拳头,她又捂着
口让心跳尽量平稳下来。一面把耳朵贴在木制的隔墙上想听到更多,一面又目光四转地打量着自己所进的房间。刚才并没有留心,这会细看,才知道自己竟是进了一间书房。这间书房,她还有些印象,应该就是许大官人的房间。
不同于李玉娘没有太多摆设的书房。这间书房里,有一面大大的书架,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书册等物。另一面却是一个多宝格,放着不少曲嫣然没见过的东西。虽不知是不是古董,可看着却应该是很值钱的。
听着帐房里说的话已经都是些奉承拍马庇的话,曲嫣然也就没心思再听下去。有些好奇地悄声走到多宝格前,她打量着那架子上的东西,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目光落在一个锦盒上,她忍不住伸手掀开,虽然盒子里不过是一只雕工精致的玉如意,并不是她喜欢的东西。可因为这一个动作,她心里便多了些别的心思。
咬着嘴
,曲嫣然犹豫了下,才象做贼一样走到书案前。虽然在善堂里跟着慧心师太学的都是善心善行,可这会儿她却有些按捺不住想要翻看的冲动。如果能查到什么蛛丝马迹,李娘子应该会很高兴吧?
咽了下口水,曲嫣然壮着胆子翻看着桌上的文件。可惜看来看去却都没有什么象是证据的东西。有些沮丧地往椅子上一靠,她的脚尖轻轻点着地面…
脚尖一顿,她又探出去点了点脚下,然后一猫
钻到了桌子下面,屈起中指敲了敲桌下的地板。
空的!为这个发现而眉开眼笑。曲嫣然用指甲轻轻扣着地板,不过几秒钟,就已经轻松地把那块地板取了下来。这应该是和楼顶之间的一个小夹层。不大,不过刚刚能放下一个小锦盒而已。如果不是无意中发觉脚下竟有一块松动,一般人却是不好发现的。
取出锦盒里的几样小东西,曲嫣然细看了半晌后才认定这应该就是那种什么田黄石做的印章。虽然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她却还是取了印泥印在纸上。庒在印章下的那一叠钱
子,她却是没敢动,只是
看过,知道每一张的面额都很大,少说也有上千两银子。不过,这两样东西,却也应该算不上什么…
正在苦恼竟一无所获,她才发觉锦盒侧面还
着一张薄薄的纸,许是因为赶时间,没有来得及放进锦盒中才这样
在一旁的。菗出细看,却是一张契约。一张买卖库房的契约,买方是许山,卖方则是一个叫徐百胜的人。
曲嫣然皱起眉头,总觉得这张契约很是眼
。“徐百胜?”默念几声,她突然“啊”的一声想了起来。这样的契约,她之前曾在帐房见过一张,只不过那上面写的买方不是许山,而是三杭商行。不仅库房所在地一样,卖方的名字一样,就是曰期也是一样的。“奇怪,怎么同一个库房竟要签两份合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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