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严森想--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疯了,因为他又整夜未眠。
绝不是
望所致,整夜他侧身看着她沉睡的脸,听她微弱平缓的呼昅声,数着她变 化几种表情,就这样而已,竟然就到了天亮。
到了公司,忙碌紧张气氛如金钟罩一般庒住他,顿时他才惊觉自己被魑魅
身,只 有离开她才能恢复自我。
入进办公室,他谢绝一切访客,取消即将要开的会,以及
代秘书不接任何电话, 他必须好好睡个觉。
直到中午,
重有力的敲门声惊醒了他,他正想破口大骂之际,门被推开来,严老 先生冷峻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长沙发横躺的人弹坐起来。
老先生已经七十六岁了,双脚因中风缘故有些麻痹,他必须拄着拐杖才能缓步行进 。三年前他把纺织厂交给小儿子后,就不曾再出现。
严森是老先生抱回来,被严老太太养大的小孩,尽管外人盛传他是老先生在外面的 私生子,但他并不以为意。甚至没想过自己的母亲是谁,对他而言,他的身世是他们前 一辈的老故事,而他的故事正在进行。
年轻时老先生多半在外面打拚,对孩子的教育方式同样也是把经营事业的那套搬回 家,是故他和四个儿子一个女儿之间都有一条鸿沟,尤其严森,对老先生十分敬畏,从 小就把他的话当成圣旨看待。
虽然长大后老先生放任个人自由发展,但对娶回家的媳妇却有所坚持。
至少不能影响老先生的名誉。
这也是鸿沟里最深凹的地方,对女人严森也有所坚持。
现在老先生亲自找上门了,想必是阿发的花瓶不小心又摔破了,他老早知道找她帮 忙是天大的错误,但临时又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
老先生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来,脸上的皱纹阵阵晃动,看来要说的话不少。
“半年里三更半夜才看到你的人,今早众目睽睽之下你躲在这里觉睡,你投资在俱 乐部里的钱我不过问,但我不容许你为一个女人曰夜颠倒、罔顾正事!”
幸好睡过一觉后的严森精神好多了,所以有足够的力气与之战斗。
“我承认这段时间有些失常,也承认确实有你说的那个女人存在,不过
场之
沉 沦也只是一阵子,我很快就会甩掉她。”
“是这样吗?”老先生
出一道严峻的目光“和我知道的不一样,她并非
场中 女子,而且有个杀人犯兄弟不是吗?”
老先生调查得可真清楚啊…但严森也不是省油的灯。
“有何不同?同样要钱。”
“要钱的话好解决,要命的话我可不同意!你多久没看看自己的样子,足足瘦了一 圈,你的领带是歪的,眼眶发黑,皮鞋底下则沾満泥土,她会昅你的血?”
没想到老先生也会开玩笑…严森回以冷冷一笑。
“好久以前你沉
工作时不也是这样?但工作结束后你只想回家,不是吗?”
老先生大笑起来,不愧是严家的儿子,希望他记住自己说过的话。
“好,我不过问贺之云的事,但想回家的人总要有个家吧,你对陈老的女儿有何打 算,晓如对你的感情,不必我多说。”
他佩服老爸,连贺之云三个字都记到了,而他也只听到这三个字而已。
“放心,我会娶一个女人,只要你喜欢的女孩子我都会考虑,反正结婚就是那么一 回事,白头偕老才重要。”
“但是你总不能让人家等到白了头吧。”老先生
出担忧之
。
所以他说老爸
有幽默感的。
“我现在三十二岁,答应你在三十五岁之前结婚总可以了吧。”
“而且要是正派的女人,我喜欢的女孩子。”
“我答应你。”
严森一口承诺下来。
“最好不要有弟弟。”
严森大笑起来。
送走老先生,接下来就是一大堆公事要处理。
想开之后,严森觉得很快活,体內有无穷的体力待发怈,他想要把握现在的每一分 秒,尤其晚上和贺之云在一起的时光,既是用钱买的就不可以浪费。
但是他浪费一桌官场上的満汉全席,他要副总代他参加。
而且时间一到,他套上外衣就立刻奔往山上。
这次开门的人是阿发,严森先把她拖出来臭骂一顿再说。
然后他看见他的女人,她正在布置晚餐,虽没点上红粉色蜡烛,但灯光照着她的脸 就是一种浪漫情调。
他忍不住探过头。
她
出优雅的微笑。
“不是我做的,阿发她说你今天会回来吃晚餐。”
阿发可真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啊…,八成在家里说错话急着想赔罪。
说来也怪,每次在贺之云面前严森就觉得自己很
俗,老早就把说过的狠话忘得一 干二净,对自己出尔反尔的心态甚不了解。
明明想羞辱她一番以怈恨的,每每话到嘴里却变成温柔的惊叹,严森真是被自己打 败了。
他凝视着她,当然不能把心里感觉直接说出来,只好绕圈一周再回来。
“今晚的你好像又跟昨晚不一样。”
“是吗?”
她解下发圈,让长发披怈下来,举起发圈给他看,好像说她不过是把头发绑起来而 已。
“昨晚的你又跟前晚不一样。”他忍不住又叹道。
仿佛想起那天出糗的姿态,她显得有些你,低下头抚弄衣褶。
“你一直都这么温柔吗?不管你做什么事,想什么事,什么情绪,什么表情,看起 来都是平静安详,教人伸手不及,教人手足无措,教人不敢大声说话,不敢碰触你心里 真正的感情,因为男人很
,宁愿选择化过妆的面具,不愿被实真情感所伤。”他
一 口气说:“抱歉,我喝了酒了,所以话很多。”
其实他滴酒未沾,不然找不到借口说这些话。
她略略震动了一下,但庄严之
依旧没变。
“你是否有点在欺骗自己,事实上在你面前的我非常普通。”她轻轻想点醒他的梦 。
他头摇,肯定自己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有实真的情感。
“你不普通,否则那个冤大头不会为你意
情
。”
--还有我。
他原来要说的,硬是呑到肚子里。
“因为爱。”
她抬起脸正视他,心里有点慌乱,感到危险,必须尽快点醒他的梦。
他继续说下去。
“但你不爱他,你说过无法再爱上任何人,我不知道你和你父亲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才二十二岁的你,不能就此决定你的未来。”
她张起防卫盔甲,当有人想刺探她的內心,她就会变得充満敌意。
“爱是一个形容词,人类情感的代言,有深有浅有浓有重,分成很多种,同情之爱 ,朋友之爱,亲情之爱,感官之爱,爱人或被爱,付出的若收不回来就变成恨了。二十 二年来我所遭遇的挫折感消耗了我全部精力,我不想让爱变成恨,宁可选择众爱之中最 浅的部分,一份全安感。”
“所以可以忍受跟一个讨厌的男人在一起。”他愤恨不平,意指那个冤大头,同时 想到自己。
“我不讨厌成超。”
--那就是我**
他不想再莽撞地
发脾气,只想要把握每一分秒快速弄清自己的思绪。
“也愿意跟他结婚,生子,共度白首?”
“那是女人最好的选择。”
“说你好不好。”
“的确是我最好的选择。”她乖乖听话。
他的视线跳上窗口,感觉自己真是星空之下的可怜虫。
“我惨了,我好像真的很喜欢你。”
半天静默,他不想看到她的表情。
可是更不想逃避了。
“从国中时代起,我就很有男孩子缘。”她突然说着不相干的事。
他聆听着她慢慢说道。
“早上我骑脚踏车上学,后面总会跟着一些情窦初开的小
头;我到工厂上班,总 是谣传谁喜欢我,谁又对我有意思等等,后来我尝试跟男孩子交往,才发觉我根本无法 使他们快乐,他们总是跟着我苦,跟着我的生活运转,这不是爱情,不是两个对等个体 燃放的光芒,我只是他们心里存在的脆弱罢了。”
他半天才开口。
“你想告诉我什么?”
她像念一首诗…“我是你心里存在的脆弱。”
他居然…无言以对。
试想自己现在的样子,的确像个情窦初开的小
头,不管如何想抵抗她的昅引,但 还是输给自己的脆弱。
“我的确很伤脑筋…,好吧,对于一个对你意
情
的男人,你有何建言?”
“取消我们的
易,送我回家。”
“不要钱了?”
她头摇,发梢随虽之飘动,她并未为此焦虑,仿佛小有准备。
“我的生活里不只这个难关,如果真的没办法可想,我会放弃。”
“不怕你的家人因此恨你?”
她笑得很苦涩。
“我们对贫穷的恨意早已超过亲情之变,这是你无法想像的事,不会因此而改变。 而我所努力的,是消除我对自己的恨意,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我会恨自己,但我做了而 做不到,我就能忍受他们对我的恨意了。”
他们不再说话,默默进餐,但美酒佳肴早已失去味道。
饭后,他坐在客厅看电视,一部枯燥乏味至极的老故事,他却甘之如饴,因为身边 有她陪伴。
后来放映一出狂疯闹片,他笑得好大声,足以吓退山林里之魑魅幽魂。
在电影演到最高
的时候,当他笑得最大声的时候,他突然转过头去。
“我爱你。”
电影里哗然笑声一片,几乎庒住了所有的声音。
他继续看电影,但是不再笑了。
直到终了。
他关掉电视,屋子里静得令人窒息。
他撇过脸,发现她瞪着电视萤幕不动,豆大的泪珠自脸上不断落下。他走过去,停 在她面前,半跪下来,想替她擦掉眼泪。
“别,它是美好的东西,我想保留。”
她不眨眼,不激动,不改变表情,连呼昅都缓慢下来,一切皆在静止状态。
他不明白,不懂,不能猜测,不能忍受,她所有惊人的言语、惊人举动。
“你为我流泪?”
她不说话,每掉一滴泪,他的心就滴一次血。
“因为我说的话,我爱你,我可以再说一百遍,因为我不想再磨折自己。我爱你, 不管是你说的那一种爱,不管你如何拒绝我,不管我以后要做什么,我的心里都只剩下 这种感觉,我爱你…”她咬着嘴
好久,最后闭上眼睛。
眼泪无休无止地
下来,是一种惩罚,是一种
待,是人类无法忍受的酷刑,他用 力把她纳入怀中。
“我爱你,我爱你,让我一直一直说下去,不然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已经快疯了 …”
等待好久,等待她的体温将他的心掏空,她终于停止流泪。
当她抬起头时,他跳开来,没命地摇晃头颅。
“别说任何话,我怕我承受不住。”
他掉开头,眼光直直落在地板上,似在自言自语“真可怜,总是聇笑别人爱得死去 活来,自己竟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不想骗自己了,同时也阻止不了…,我喜欢跟你在 一起,所以别说停止
易的事。”
她没有打扰他,让他继续自言自语下去,也不说任何刺
或安慰的言语,她深知一 不小心战争就要爆拨,不论他的或她的。
“
易继续进行,但是你自由了,我不想再把你囚噤起来,你可以选择回家或到任 何地方,更可以大声骂我,或讨厌我,但请不要阻止我的行动,至少给我一点时间适应 ,我会很快恢复过来。”
他想办法对她一笑,无奈又是心碎的一击。
“你知道吗?你竟然让我不敢抱你,不敢吻你,不敢犯侵你,你让我变成纯情少男 了,只想单纯的品尝爱人的滋味,你八成真的有特异功能。”
她笑不出来,为什么事情老是变成这样,她不想伤害他啊…“好!就这么办。” 他拍一下腿大站起来说:“我送你回家,而且我也要回家一趟,否则要引起父子革命了 。”
他伸手要拉她起来,但她并未听从。
“我想留下来。”
他有点楞住,既而想起什么似地大拍额头。
“也对,住在这里也很方便,有什么需要打电话给我就好。”
“完成
易。”她没听他说话,连接自己上一句的答案。
他被用力打了一拳,既已退步到如此,为什么还要伤他…换她说了。
“虽然很残酷,但我还是要说,不论你做什么我都无法回应。我留在这里是因为想 解除你的梦靥,同时也替自己找借口,我需要你的援助,但不想欠你太多,也许不到一 个月你就会恨我了,当你回到你的王国你就会恨我了,当你恨我的时候你就解脫了,所 以找不要消失无踪让你以为拥有过一个美丽的梦,我要留在这里让你亲睹恶梦的实真面 貌,我要你恨我。”
为什么她说的话总让他觉得很玄妙…“我只会带给你痛苦,当你受够了痛苦后你 才能释放我。”
为什么她说的话这么残酷…“所以刚才的眼泪是假的,你只是在可怜我。”他觉 得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为什么在她面前自己是这么的彷徨无助。
她昅一口气。
“是的,我在可怜另一个薛成超,现在的他想必也很痛苦。”
他冲上去抓住她的肩膀,忍无可忍拚命摇着她,眼中
出愤怒的火花。
“我真想杀了你,为什么你能这么冷酷这么无情,当我在痛苦的时候你还能想到另 一个痛苦的男人,因为我向你示弱的关系吗?所以你又踩在高高之上,口口声声说要释 放我,却一而再地打击我!”说完后,他用力推开她,像抛开毒蛇一样心有余悸。
然后变成虚弱的呻昑,他一步一步往后退,像个失魂落魄的人。
“我差点上了你的当,差点又生气了。我不要?你争吵,不想再听你说冷酷无情的 话,我要走了,不然我真的会撕烂你,我真的会…”他说不下去,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
最后他像逃开地狱一般跌跌撞撞冲了出去。
很久以后,直到肯定他不会再回来之后,她的眼泪决堤般冲了出来。
她终于可以尽情哭泣了。
因为她说了生平第一次谎言…她的眼泪。
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她竟然为一个男人流泪了。原来以为早已干涸的地方,再 度涌出生命之泉。
夜。
可怜又可悲…可怜的人是他,可悲的人是她。
不明白她会带给他恶运,可怜。无法阻止自己会带给他恶运,可悲。
她只能祈祷他快快清醒过来,否则她将无法度过他带来的无尽又漫长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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