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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1)
 放寒假之前,妙云收到两封信。

 “顾妙云!你的信!”收发员同学诧异地说“一来就两封!这封还是‮港香‬的呢!”

 “‮港香‬的?”沈茜脸放光“顾妙云,你有亲戚在‮港香‬?”

 妙云‮头摇‬,躺倒上,先去打开第一封,是班主任老师的,让她回家过年。妙云慢慢叠好信,用被角抹去噙着的泪水。至于那封‮港香‬的信,她没再多看一眼,就把它到枕头下。

 “顾妙云!”采灵叫她“订火车票了!”

 妙云翻身下,提起暖壶“我去打水!”

 当她走后,采灵糊涂地问沈茜:“她怎么了?”

 沈茜‮头摇‬“不知道!收到信就有些不对头。”顿了一下,她拉住采灵,低声说:“你没觉出来,这是顾妙云第一次收到信。我们在营地,每天分信,顾妙云都没有。你说她爸妈怎么了?也不给她来信,她会不会没有爸妈呀!”这个表面枝大叶的丫头,有时又是心思缜密。

 采灵瞪大了眼珠,她还真没注意这些事呢!

 另一个同学王凝也凑过来低声道:“你们没发现,每次我们聊起家里,爸妈怎么的,她都不说话,那次我问她爸妈做什么的,她也没说。”

 采灵道:“她说过,她爸爸在工厂里。”

 “那她妈呢?”王凝问。

 采灵‮头摇‬,看看沈茜,沈茜‮头摇‬,神情严肃地说:“我说我们以后不要随便说话,免得她伤心!”

 王凝嘲笑道:“你管好你自己的嘴巴就可以了!”

 沈茜不示弱地道:“我知道!”

 从那天起,宿舍七个人,那六个都尽可能地避免提到爸妈。可是,对这些被父母包在糖水里的孩子,又怎么能完全避免不去议论各自的父母。

 妙云提着壶,走得缓慢。回家!她哪里有家可言,她一个人,天大地大,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

 人豪吃惊地说:“你要留在这里打工?不回家过年了?”

 妙云淡然地道:“我家情况不是很好,我必须得把下学期的生活费挣出来!这学期都在军训,也没地方挣钱。我都和家里说好了,他们同意。”她没有告诉他实情。

 人豪道:“我手里还有一些,明天我去‮行银‬给你取!怎么着?你得回家呀!毕竟是过年!”他不能理解,哪个父母让孩子在外面过年?

 “妙云!你家里是不是情况特殊?”他径直问,说他,他又有敏锐的时候。

 黑暗的夜保护了妙云的脸部表情,她用力抑制住內心的波澜,平淡地说:“没什么,你不要胡思想!”

 “反正我是糊涂,哪有大一就不回去过年的,你又是个女孩子,出来上学半年,军训又苦,难道你妈不想你吗?我姐姐到我姥姥家几天,我妈就想了!”

 “你别说了!”妙云阻断他的?嗦,声音在打颤“回家?我哪有家?大年夜,我对着四面空墙做什么?体会凄凉吗?”

 人豪愣住,一时无法消化她话里的含义。

 “干脆都告诉你!”妙云冰冷地说“我爸妈都没了,我家就剩下我一个!”她没有流泪,只是浑身一阵地冷。

 人豪被震撼住“你到我家去!”他没有多加思考,冲口说出。

 妙云苦笑“除夕团圆饭,我是一个外人!”

 “你不是外人!”人豪急切地说“我爸妈、我姐一定会把你当作一家人!他们都是非常善良的人。我妈对人最好了!”

 意会到他话里包含的另外的含义,妙云脸红“不行!去也是以后!”

 人豪未曾体会这句话,只是一再要求妙云一起回家。

 但妙云很冷静。她和人豪才刚开始,还是‮生学‬,就贸然去他家过年,当然不合适。她和人豪的未来,不能建筑在这些仓促的决定上。她第一次到人豪家,一定是等到时机成。她和人豪同岁,然而自小就经历世态炎凉,她比起他成、稳重,想的也多。

 人豪却太天真。他觉得妙云不和他回家,就是和他见外。他心里极端地不舒服“算了!我家庙小,搁不起你这个校花!”

 妙云没说话。她知道,因为这个“名头”人豪耿耿于怀,时常拿来对她夹地嘲弄。她都由着他说。

 终于放寒假了,学校里顿时分外宁静,有时妙云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躺在上,放假,学校熄灯早,外面黑漆漆,屋里也是一团黑。几张,被褥都卷起,出光光的板。都回家了,都迫不及待、都幸福快乐,都可以团圆。可是她呢?她的团圆在哪里?

 采灵、沈茜都没追问她为何没订火车票,也没问她何时回家。也许她们发现了,早晚都要发现的。妙云抑制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她不能脆弱,她要坚強,她要活下去,而且活得好、活得幸福。等到她和人豪结婚了,她就有家了,可以回家过年了。一想到人豪,她満腔的悲伤,都化作了虚无,他是她的幸福、她的未来、她的团圆。

 妙云白天在一家超市打杂工,晚上到一户人家做家教。每‮安天‬排得非常紧凑,这也是阻止她胡思想的好办法,每天疲倦不堪,倒头就睡,省下了无数的烦恼。

 她不舍得吃菜,每天只吃馒头和咸菜。只有周末,她允许自己吃一份一块钱的炖白菜。平时,她为了省钱,都竭力避免和同学一起去打饭、也避免一起吃饭。一个人活着需要尊严,可是尊严,有时也需要金钱来维持。贫穷,就可以踩下一切尊严。人格,算是什么?

 她不能去想过去,所以就尽可能地描绘未来,把一切有关幸福的希望都寄托在人豪身上。

 小年夜,人豪给传达室电话,这是临走时他和妙云说好的。为了用这部电话,妙云给传达室的老大爷送了一条烟,口口声声说“內部电话不外借”的老大爷看到了烟,口风立刻转变。但此事,妙云没敢告诉人豪,怕他生气,气她没有骨气。

 “你一个人,还行吧!”人豪本来是很平静的,可是一听到电话那头她“喂”的一声,他的心立刻软弱了,有些哽咽。

 “我习惯了!你家人好吗?”

 “好!我和我妈说了你,也说了你家里的事,你别怪我,我妈问了;我妈说,明年你到我家过年,我姐姐说,你可以和她睡一!”

 “好!”妙云捂住嘴,怕怈出哭泣声。

 “我、我、我爱你,顾妙云!”

 “我知道!”

 “有一天,我要发大财,开奔驰,住别墅,让你、我爸妈我姐也威风威风!”

 “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你,人豪,我要和你们一家吃团圆饭!”

 那一晚,隔着千里的一对‮女男‬,着泪,许诺下一生一世。

 人豪挂下电话,走在冷瑟的街头,远处升起了灿烂的烟火。他倍感凄凉。他怎么想也想不到,妙云会没有父母,这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人豪!快,爸妈叫你放鞭炮了!”姐姐拦住他“电话打完了,脸色这么坏?”

 “没事,只是觉得妙云一个人过年,难过!”人豪颤颤地说。

 姐姐挽住他,安慰道:“别想多了!你看爸妈的态度都很好,也没反对,如果她真是你说的那么好,放心,咱爸妈一定会她好,就是你呀!一会儿这个心思,一会儿那个,说不定,最后伤她心的就是你!”

 “我绝对不会让她伤心的!”人豪万分肯定地说。

 妙云把自己埋进被里,放声号啕大哭。多少年了,都没有这样痛快地哭了,真舒服呀!平时太庒抑,有泪也得呑下,多少艰难、屈辱、不幸、残酷,她都过来了,以后,她也能撑过去。

 腊月二十六,商场里人拥挤,人们忙着置办年货,所有的人都带着笑容。

 妙云负责打扫卫生,包括拖地和擦电梯扶手等等。她穿着工作服,垂着头,努力做好分內的工作。

 “哎呀!我的钱包没了!”一个老年妇女,挥动着带着金戒指的手高喊。

 立刻所有的目光移过去。

 老年妇女慌张地四处望,望到了离她只有一步之遥、提着拖把和水桶的妙云“是她,就是这个打扫卫生的,刚才,她撞了我一下,就是那时,她偷走了我的钱包!”

 老年妇女的血盆大口,几乎要把妙云呑掉。她已经两顿饭没有吃了,不停地干活,此时已经两眼冒金星,她甚至看不清那妇女的脸。她抓着拖把,用尽全部的力气支撑着自己,她不能倒下,不能让自己蒙受不白之冤,她必须让这个妇女当场向她道歉,否则,在一些人眼中,她永远是个贼了。

 “我没有!”她以为自己是大声说,实际上却非常的小,在那妇女的叫嚣声中,几乎无人听到她的辩解。

 “搜身!我要搜身!”那妇女喊。

 值班的经理来了,他同意了妇女的要求。

 妙云却不同意“不行,你无权搜身!我没拿你的任何东西!”

 “死打工妹,见钱眼开,还想狡辩!”

 妇女上前推她,她摇晃了几下,几乎摔倒了,却没有,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散着香味的怀抱。那是她生平感受到的最温暖的怀抱。

 “你不会有事的!”一个柔和的声音在她耳旁说,同时他以一种不可‮犯侵‬的语气向周围的旁观者道:“她已经生病了,我相信她绝对不会做偷窃的事!我以人格担保!”

 “我没有!”妙云用尽全力说“我没有,你们不能搜身!”

 围绕的人越来越多,妙云却渐渐什么也听不清了,她安心地让自己睡着了。这样也好,休息吧,她太累了。爸爸,你的女儿太累了,她活不下去了,她要去找你!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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