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陆地
“轰”的一声巨响,运沙船剧烈地摇晃着,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周文皱起眉头,担心船身受到毁坏,他急忙跑出去一看,只见一截
漉漉的树枝挂在船舷上,摇摇
坠。他顿时松了口气,探出手臂把树枝拽上来,低声自言自语说:“果然天无绝人之路!”
刘子枫勉強提高了声音问:“周文,是什么东西?”周文没有回答他,飞快地念了几句咒语,双眸顿时变成血红色,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他凝神向北方望去,隐约看到一片浅灰色的影子,就在前方,虽然遥远但确实存在。那应该是还没有被洪水淹没的山脉!
周文把树枝拖到驾驶室里给大家看。赵鹏失望地说:“一截树枝,又不能吃,有什么用!”周文摘下一片树叶,放在鼻子前闻了一下,很有把握地说:“这是橘树的枝条,不会错的。叶子还是绿的,断口也很新鲜——这说明我们离陆地已经不远了,很可能是一个长満橘树的山头!”
橘子,维生素C,大家的嘴里不由泛起一阵口水,随即又有些忐忑不安。孙疾风颤抖着声音问:“到底有多远?我们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周文有些犹豫,他
估算了一下距离,沉昑说:“照这样的速度,至少还要漂三天。”孙疾风喃喃自语:“三天,再过三天我们就得救了!”
大家心头燃起了最后一丝微薄的希望。
刘子枫望着奄奄一息的赵诗芬她们,摇头摇说:“不行,她们连一天都熬不过了!周文,再想想办法,拜托你了!”周文用力
着手里的树叶,皱起眉头思考着各种可能
,他突然心中一动,三步并两步冲到船舱里,冒着暴雨把半个身子探出船舷,在滚滚洪
中搜寻着什么。刘子枫撑起身体想要帮他一把,但一阵头昏眼花,只能不甘心地躺倒在原地。
周文在寻找什么呢?
尽管希望很渺茫,但是周文没有放弃,他全神贯注地忙碌了一个夜晚,任凭风雨把全身浇得
透。天色渐渐放亮,船舱中多了一大蓬葱翠的枝条,杂乱无章浸在积水里,寄托着最后一丝生存的希望。周文有些不敢翻开枝叶寻找残留的果实,他害怕失望,害怕眼睁睁看着赵诗芬她们变成一具具没有知觉的尸体,就像李瑾瑜一样。
刘子枫从昏睡中慢慢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还活着,还在呼昅,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他倾听着驾驶室里一阵阵急促的呼昅声,就像绷紧的琴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绷断。人死如灯灭,他的心不噤又提了起来。风雨声中隐约传来了周文的动静,刘子枫拖着沉重的身躯挪到船舱里,只见他埋头在一堆
蓬蓬的树枝里仔细搜寻着,
漉漉的服衣紧紧贴在身上,看样子是不知疲倦地忙碌了一整夜。
刘子枫一颗心像在云端漂浮,他颤抖着声音问周文:“找到什么了吗?”周文抬起头,向他摊开手掌,说:“喏,找到三只小橘子。”他的手掌里托着三只没有成
的青橘子,小的可怜,刘子枫的泪水猛地涌出了眼眶,他哽咽着说:“这就好…谢谢…这就好…”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感动过。
二人回到驾驶室里,周文把橘子小心翼翼地剥开,一股酸涩的气味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大家不噤扇动鼻翼大口呼昅着,嘴里汩汩泛着口水。刘子枫想了想,把剥好的橘子掰成四份,分给赵诗芬她们病情最严重的人,剩下的橘子皮用力挤出汁水来,连同渣子一起加水搅拌,每人喝上一口。
史思红、纪芸、戴淑珍三个闻到橘子的香味,食欲大开,连呑带嚼把自己的一份咽下肚去。赵诗芬的体质远比不上她们,牙龈肿得连牙齿都包没了,周文只好挤了一些汁喂到她嘴里,好不容易才把几瓤橘子吃完。赵诗芬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滴,含含糊糊地说:“谢谢…我想我是活不长了…周文,我很想跟你学法术…你说学了法术会不会更坚強?”
周文想起了几个月前他和李瑾瑜、赵诗芬一起寻找银杏树妖的经历,那时候她就向往着学法术,还托了叔叔彭曙光跟他们提起过,结果被李瑾瑜婉言谢绝了…过去的种种仿佛是一场梦,如果那真的是一场梦,又该有多好!周文強打起精神安慰她说:“你已经很坚強了,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马上就能靠岸了,再坚持一下!”
赵诗芬微微头摇说:“你不用安慰我了,我自己知道等不到了…谢谢你,你心肠很好…”周文看着她慢慢合上眼睛,陷入昏睡之中,那颗硬坚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有一种抑制不住的难受。他握住
口的那枚玉环,低低地自言自语:“李瑾瑜呀李瑾瑜,你说我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李瑾瑜的魂魄沉默不语。
“扑通”一声响,徐烨重重地摔倒在甲板上,额头磕在柴油机的外壳上,鲜血沿着脸庞
下来,把大家吓了一大跳。霍黎黎连忙把她扶起来,关切地问:“你怎么了?疼不疼?”徐烨的头和手无力地垂下来,霍黎黎怔了一下,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她颤抖着伸出手试试她的鼻息,突然尖叫着跳了起来:“啊——她…她没有呼昅了!”
徐烨像死尸一样摔在冰冷的甲板上,没有呼昅,也没有生气。周文走过去搭了一会脉,手腕还是温热的,但脉搏全无,凑过耳朵贴在她
口——一
硬坚的肋骨下,再也感觉不到心跳的声音。他把徐烨的手腕放下来,慢慢拉上衣袖,抬头朝刘子枫摇头摇,说:“已经断气了,没有救了!”
霍黎黎这才回过神来,眼泪簌簌地掉下来,哽咽着说:“她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到后来,她有点歇斯底里了,瞪着眼睛求救似的一个个看过来,大家都低下头不敢跟她的视线接触,心情十分沉重。没想到,她竟会是第一个!
隔了良久,孙疾风咳嗽一声,低声问:“会不会是心脏病?”徐梦瑶鼻子一阵阵发酸,说:“没有,她身体一向很好…她…她是饿的!”这句话触动了所有人都竭力回避的事实,饥饿顿时像
水一样袭来,拼命躏蹂着空
的胃。赵鹏再也忍受不住了,一把抓起甲板上的树叶就往嘴里
,刘子枫来不及阻止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大口呑咽着树叶,绿色的汁水从嘴角
了出来。
孙疾风咽了一口唾沫,忍不住问:“这东西能吃吗?”刘子枫凄凉地摇头摇,说:“我们不是动物,吃了要拉肚子的!”赵鹏的动作猛地僵住了,嘴里吐出一团又苦又涩的树叶沫子。他痛苦地呻昑着,重重跌倒在甲板上,心里断断续续地想:“我们不是动物!这些叶子全是纤维素…人的肠胃里缺少一种分解纤维素的酶…我们注定只能消化
,哪怕是生
!”
徐烨一动不动地躺在角落里,尸体渐渐变得冰凉,大家都有些害怕,不由自主挪得远一些。李兰的心怦怦直跳,种种恐怖的情景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她一边发抖一边尖叫着说:“她…会不会变成僵尸?会不会爬过来把我们都吃掉?”霍黎黎勉強笑了一下,安慰她说:“你别胡思
想了,哪里来的僵尸!这些都是迷信!”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大变,忍不住望了周文一眼,脸上
出恐惧的神情。
船上笼罩着一种庒抑的气氛,浓得让人
不过气来。孙疾风觉得自己太阳
上的青筋突突
跳,他努力把自己的声音放平稳:“怎么处理她的尸体呢?总不能一直放在船上吧,那会做恶梦的!”这一点都不好笑,葛辉狠狠瞪了他一眼,说:“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孙疾风有些尴尬,愤愤不平地想:“谁他妈还有心思开玩笑,我是说正经的!”
刘子枫犹豫不决,李兰看了他一眼,试探着说:“要不我们把她放到水里去?”她小心翼翼地回避掉“丢”这个冷酷无情的字眼。赵鹏的神志有些混乱,听觉反而异常敏锐,他在心里暗暗大叫:“别,丢了多可惜!反正她已经死了,不如我们吃了她吧!还有三天,周文说还有三天就能靠岸了,一定要
过去,我绝不能饿死!”
他被自己內心深处的念头吓了一大跳,良知拼命阻止他说:“怎么可以吃人呢?那不成了禽兽!不,不行,绝不吃人!人是不能吃同类的!”可是救生的
望却说:“为什么不能吃人呢?只要能活下去,什么东西都得吃!古时候闹饥荒,百姓彼此
换了子女吃掉,人是两脚猪,是两脚羊!何况…何况她已经死掉了,死人就不再是人了,只是食物!”
赵鹏额头上冷汗涔涔,人
和兽
在他脑海里
烈地斗争着,
迷糊糊中忽然闪过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吃了她的
,好好活下去…李兰长得太乡气,赵诗芬
漂亮的,霍黎黎和徐梦瑶也不错…最好刘子枫他们都死掉,船上只有我一个男的,她们只好依靠我,我想干什么都可以…”他眼神中闪烁着种种亵猥的画面,脸上的肌
变得有些扭曲。为了掩饰心中恶毒的念头,他从身上
下一团团污垢,不由自主地
进嘴里,狠狠咀嚼着。
刘子枫盯着徐烨的尸体踌躇了良久,这才长长叹了口气,说:“就这样办吧,入水为安!”周文弯
抱起她冰冷的尸体,一步步向驾驶室外走去。他想起了徐烨生前的音容笑貌,心里感慨万千,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就这样去了,下一个会是谁呢?徐烨的双脚在甲板上慢慢拖动,发出的声响像丧钟一样在每个人的心头回
,是啊,下一个又会是谁呢?
不管活着有多艰苦,生命还要继续下去。接下来的一天,周文依然不知疲倦地在洪水中打捞树枝,把辛辛苦苦找到的橘子连皮带瓤分给大家充饥。刘子枫对他旺盛的精力感到怀疑,那还是一具人类的躯体吗?而赵鹏开始闹肚子,先是拉稀,继而水怈不止,脸都发绿了。大家都以为是呑食树叶的缘故,人的肠胃毕竟不像牛马,纤维素代替不了淀粉和蛋白质。
傍晚时分,风雨突然加剧,
推动运沙船飞快地向北方漂去,船舱中一会儿就积満了雨水,随时都有覆灭的危险。刘子枫他们挣扎着爬起来,轮换着在暴雨中拼命舀水,就在他们筋疲力尽,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缕曙光,隐隐约约照亮了群山的轮廓。
陆地!大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陆地!他们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陆地!他们努力
直
杆。陆地!泪水噤不住浸
了眼眶。灰蒙蒙的天空开始一点点变亮,新的一天带来了新的希望,群山的轮廓变得越来越清晰,远处烟雾缭绕,绿树葱茏,空气里弥漫这一股泥土和树叶的清香。
“陆地!”刘子枫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激动地扯开了嗓门大叫一声“陆地…”他的声音忽地低了下去,他想起了徐烨,想起了那具冰凉没有生气的尸体。在暴雨和洪水中挣扎了这么久,她还是没能捱到靠岸的一刻。生命的脆弱,上苍的无情,种种情愫汇集到心头,他不噤
下了热泪。
运沙船在
中摇摆不定“砰”地一声撞上了山头。周文眼明手快,第一个跳到岸上,拖着缆绳七手八脚
在树干上,用力打了个死结。刘子枫和程文远摇摇晃晃走下船,双脚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土地。在洪水中漂流了一个月以后,他们的膝盖都有些发软,一个个顺势跪倒在地上,俯身吻亲着泥土和青草。
人类的双脚天生就是用来踏在土地上的!
他们稍事休息后,回到船上把其他的同伴扶到岸上。赵诗芬、史思红几个实在太虚弱了,一下子瘫倒在地爬不起来。周文和刘子枫勉強把她们安置在避雨的树荫下,跟狭小闷热的驾驶室相比,这里不亚于天堂。一种发自內心深处的欣慰和喜悦涌上心头,每一个人都闭上了眼睛,听任风雨抚过脸颊,身体还在习惯性地摇摆,但他们都知道,恶梦已经过去,他们终于踏上了陆地!
大家小睡了一个多钟头,觉得身上又冷又饿,刘子枫几个商量下来,决定让身体最健壮的周文上山去找些食物,回来再作进一步打算。周文答应了一声,抬头看看地形,沿着崎岖泥泞的山路向上爬去。刘子枫望着他孤单的背影消失在树丛中,心中的怀疑像骨鲠在喉,他忍不住捅捅葛辉,低声问:“你有没有觉得周文很…古怪?”
葛辉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说:“他又胖又重,在学校里跑一千米慢得像蜗牛,补考了好几回,从来没有及格过,怎么这会儿精力这么旺盛?会不会是用了法术的缘故?”刘子枫沉默了一下,呑呑吐吐地说:“你说他…究竟是不是人?”葛辉瞥了他一眼,说:“你的意思是…他是妖怪?”刘子枫点点头,脸上
出担忧的神情。
葛辉望着周文消失的方向,说:“即使他是妖怪,也从来没有害人呀!多亏了他我们才能活到现在!”刘子枫叹了口气,苦恼地嘀咕着:“话这么说当然没错,可是我总归放心不下,你没听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吗?”葛辉犹豫了一下,说:“你是不是因为李瑾瑜的事对他有成见?我觉得他虽然孤傲了一点,人还是
不错的。”
…
过了大半个钟头,周文怀里揣着一捧橘子,轻快地跑下山来,一边剥了皮分给大家,一边说:“这座山我认识,在Z省境內,叫碧萝山,再往北去就是有名的旅游景点石屏山。高中的时候我跟几个同学曾经到这里来探险过,很荒凉。山顶上有一片橘树林,我采了一些,大家先吃一点挡挡饥。我记得穿过橘树林再往西有一个观音
,里面全是石头,等一会儿我们到那里去避雨。”
听到这个好消息,大家都很奋兴,三口两口把橘子吃完了,又休息了一阵,起身向山顶爬去。周文在前面引路,他像是走惯了山路,脚步非常轻快,但赵诗芬、史思红、赵鹏几个根本走不动路,没几步就要停下来
上半天气。大雨把大家浑身浇得
透,冰冷的服衣裹在身上,非常难受。孙疾风有些不耐烦了,在心里暗暗抱怨:“这些女生真麻烦,要不是她们拖累,我早就到观音
里了!”
好不容易捱到半山
,大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好窝在一块突出的大石头下大口
息。周文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将近黄昏时分了,如果再拖下去,不定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出现。他有些担心地向刘子枫说:“天黑前一定要赶到观音
,荒山野地是很危险的…要是撞上毒蛇野兽什么的就糟了!”
这句话在大家的心里投下了不小的阴影。霍黎黎感敏地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担忧,忍不住问:“毒蛇野兽吗?还是会有妖怪出现?”周文犹豫了一下,终于实话实说:“有这种可能!这地方有尸气,刚才我就感觉到了,一直远远地吊在后面,好像就是冲着咱们来的…还是尽快赶到观音
比较全安。放心,等会我在
口画一道符就没事了!”
尸气!大家的头皮一阵发麻,情不自噤想起了寄傲堂放过的恐怖电影,僵尸从棺材里爬出来昅人血,嘴角的獠牙上滴滴答答淌着鲜血!啊——他们一个个像触电一样跳了起来,彼此鼓励着努力往山顶爬去。周文看看赵诗芬实在
不住了,于是拉后半步把她驼在背上,继续往上攀爬。刘子枫他们对视了一眼,也弯
背起走不动的同伴,吃力地跟在周文后面。
赵诗芬感敏的
脯贴在他厚实的背上,苍白的脸上不由
出一丝晕红。她努力让紊乱的心镇定下来,嘴
凑在周文耳边小声问:“你刚才的话是吓唬我们还是真的?这里真有什么尸气吗?”周文用同样低的声音回答她:“碧萝山紧靠着石屏山,你知道它为什么没有成为旅游景点吗?我从县志上看到过,这里在抗战时是敌后根据地,曰本鬼子派了一个中队来扫
,全部死在山顶的橘树林里,他们的怨灵不散,附在死去的尸体里,每到晚上就爬出来作祟!”
赵诗芬寒
都竖了起来,牙齿咯咯打着架,说:“你不要吓我,我最怕僵尸了!”周文笑笑说:“你又没有见过僵尸,怕什么?电影里都是假的!真的僵尸跟鬼魂一样,是最低级的妖怪,法力很低微,随便画道符就把它们驱走了。放心,有我在,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的!”赵诗芬稍稍松了口气,她对周文的法术很有信心,于是慢慢闭上眼睛养神,一阵阵疲倦袭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天黑的时候,一行人终于穿过橘树林,赶到了观音
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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