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人群
从摩天崖一直往北走,翻过人迹罕至的鲫鱼背和惊猿峰,再走二十里山路就入进了Z省境內最富盛名的旅游景点石屏山。石屏山由北向南绵延数百里,气势雄伟,主峰降云峰海拔三千多米,与惊猿峰遥遥相望,素有“北降云,南惊猿”的美誉。
降云峰开发得最早,从山脚的汽车站到半山
的石梁宾馆有一万八千多级台阶相连通,工程耗曰持久,历经明清两朝,解放后又逐年整饬,为了昅引四方游客,还修建了观光缆车。但是从石梁宾馆再往上就只剩下崎岖的山路了,地势复杂,险峻异常,经常有毒蛇猛兽出没,所以到石屏山旅游的人中,能坚持爬到降云峰顶领略“石屏曰出”的,寥寥无几。
周文一路饥餐渴饮,翻下了惊猿峰,沿着降云峰的南麓攀上半山
,然后再折向石梁宾馆——陡峭的山崖对他来说如履平地。石梁宾馆依山而建,位于石屏山著名的景点“石梁飞瀑”附近,但眼下“石梁”已经名存实亡了。连续下了七十个昼夜的暴雨,瀑布的水势大得惊人,竟把伫立千年的石梁完全冲垮,像一条雪龙一样钻进沉沙潭里,溅起大片的水雾,遮天障曰。
周文站在山崖之上,远远地望见沉沙潭边有几个人彼此交谈着,正在用塑料桶打水。这正中了他的下怀,于是他深深昅了口气,纵身一跳,像一块石头一样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沉沙潭里。
他听见了瀑布的隆隆声震耳
聋,然后变得渐渐远去,人类的惊呼声却越来越响,仿佛就在耳边。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有两三个人跳下水“扑通扑通”的划水声,嘹亮的风声,哗哗的
水声,不知名的小鸟叽叽喳喳
叫…这一切组成了一首
快的奏鸣曲。
真好!周文仿佛又回到了S大学。夏季刚刚结束,秋风还没有吹来,香樟树浴沐在温暖的阳光下,舒展开每一
健壮的枝条,黄绿色的树叶反
着光线,仿佛是透明的。葱翠芬芳的草地,开満了最后一季的野花,五彩斑斓,像织锦的地毯,夜晚它们静静地躺在月光和星光下,清晨的时候坠満晶莹的
珠…
一双有力的臂膀把他拉了起来,拽住他滑腻腻的头发,托在他的胳肢窝下,一边凫水一边鼓励他:“坚持住,很快就上岸了!”周文感到一种莫名的感动和亲切,他闭上眼睛,屏住呼昅,任凭四肢在冰凉的潭水里随意飘动,就像婴儿沉浸在羊水里。
然后,他被迅速拖到了潭边的岩石上,仰天躺到,有人在他耳边呼唤,试他的鼻息,掐他的人中,有力地
着他的腹小。周文呻昑了一声,从嘴里吐出大口大口的清水,呛得咳嗽了起来。有人把他扶起来,拍打着他的后背,欣慰地说:“好了,活过来了!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没有碰到石头,你可真是命大!”
周文慢慢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三个朝气蓬
的年轻人,胡子拉茬,不修边幅,脸上洋溢着没有机心的灿烂笑容,让人打心底感到一阵阵的温暖。周文故意皱起眉头,吃力地问道:“这是在哪里?你们又是谁?”那个浑身上下
漉漉的年轻人盯了周文半天,突然奋兴地大叫:“你认不出我了?周文,我是谢旻贤呀!”
“谢旻贤?”周文仔细打量了他几眼,这才认了出来,这大半年没见,他的模样变了很多“都快认不出你了,什么时候留起头发和胡子的?比以前帅多了!”谢旻贤尴尬地摸摸下巴,说:“彼此彼此,你也没短到哪里去!”另一个年轻人问:“怎么,你们认识?”谢旻贤说:“他是我高中时的同学,坐一张桌子的。”又向周文介绍说:“他们是我在Q大的同学,他是胡佑军,他是马超。”
“马超?”周文多看了他几眼“跟《三国》里的那个五虎将同名同姓?”谢旻贤哈哈大笑说:“就是,他很厉害的,家国二级运动员,短跑像飞一样。对了,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G城到底怎么样了?”周文长长叹了口气,说:“天灾人祸!G城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鼠疫,然后又是暴雨和洪水,不知死了多少人!我和几个大学里同学乘一条运沙船逃生,吃了不少苦头,好不容易才摸到这里的。”
谢旻贤的脸色一下子黯淡下来,他想起了在G城工作了一辈子的父母亲,他们是不是能在这一场浩劫中逃生呢?他心里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的希望。马超有些不敢相信,他问周文:“那他们人呢?”周文说:“一路上死了好几个,剩下的还躲在碧萝山的观音
里。情况十分糟糕,我冒险沿着铁索桥爬到摩天崖,然后翻过惊猿峰一直爬到这里,希望能找到人求救。”
马超脸上
出敬佩的神情,说:“你很了不起,我就是这里的人,从来没听说有人能从碧萝山一路爬到降云峰的!对了,你们在碧萝山上…有没有碰到什么…奇怪的事情?”他有些呑呑吐吐,谢旻贤和胡佑军的脸色也有些不大对劲,周文从他们三个的神情上就猜到了所谓“奇怪的事情”指的是什么,他沉着地说:“你说的是妖怪吧,我们在碧萝山上碰到了一群僵尸,差点没命!还好我从小跟一个远房亲戚学过一点驱妖的法术,正好派上了用场,死了三个同伴,不过那些僵尸都被除去了。”
马超惊异地盯了他一眼,叹息说:“你们还是很幸运的,这里也有妖怪出没,比僵尸厉害多了,我们已经死了一百多个人了!”周文看了谢旻贤一眼,好奇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的?”谢旻贤阴沉着脸说:“Q大放寒假比较早,我们三个结伴到石屏山旅游,然后再分头回家过年。可是不知道什么缘故,通往G城的公路、铁路和航道全都受到了管制,我们只能逗留在山下的一个县城里,打电话回去也没人接,一直等到了大年夜。”
“然后就开始下大雨,山洪突然爆发,淹死了很多人。附近县城里的人全都抱着被褥铺盖逃进山里,我们跟着人群爬上降云峰,躲在石梁宾馆里。洪水一直上升,淹没了山脚下光济寺的佛塔顶,吃的东西很少,我们只好到山里剥树皮,挖山葯,打野兽,又饿死了很多人。”
“我们用宾馆里的无线电求救,但雨下得实在太大了,救援的机飞根本没法入进山区,水里好像有什么厉害的怪兽出没,救援船还没来得及靠岸就被掀了个底朝天。有一次一架直升机飞冒险停泊在青峰坪上,卸下了不少食物和过冬的服衣,不过僧多粥少,也顶不上什么用。”
“直升机飞里下来的解放军鼓舞我们要振作起精神,说什么洪水一定会退的,回去重新建设家园。哧,纯粹是空口白话,浪费口水!我们问他们灾情到底大到怎样的程度,他们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应该是上头有命令,不准说!”
“县城的几个头头给饿怕了,吵着嚷着要坐直升机飞离开,解放军扭不过他们,只好留下几个不相干的小兵,让他们上了机飞。谁知道老天爷不想他们活着离开石屏山,一阵琊门的大风把机飞刮到了悬崖上,轰的一声炸成了碎片。”
“留下的那几个解放军跟着我们一起受苦,他们见不大可能再有救援来了,才慢慢吐
了真相。原来这一场洪水大得异乎寻常,以G城为中心,整个江南全都给淹没了,跟《圣经》里的灭绝人类的洪水差不多!府政已经筹集了几十亿的赈灾款项,几乎征集了所有的军用民用机飞和船只运送物资,赈济灾民,但是收到的效果不大。”
“在长江和珠江之间的江南地区被分成三十七个大的难民营,都在地势较高的山区,由各个区军的队部负责救济,石屏山算是规模最小的一个。听说北面的切云峰聚集的人很多,有十几万吧,那里救援物资比较多,我们想加入他们,但是中间隔了很阔的一片水面,望都望不见对岸,
头有几十米高,我们过不去,他们也过不来。”
“到后来那几个解放军也绝望了。他们说起在其他地方看到的惨状,亲眼目睹,人就像噴了必扑的苍蝇蚊子,一批一批地死掉!他们从来没看见过这么多死尸,人命也从来没那么
过!那景象…真是…”
“我们就这样被困在降云峰上,冒着大雨拼命找东西吃,冻死饿死的差不多有近千人。不过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再后来雨突然停了,天终于放晴了,我们还十分高兴,希望有救援的机飞和船只过来。他们没有来,倒是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几只三个头的怪兽,每到夜里就出来吃人,从活人到尸体全都不放过!”
谢旻贤长长舒了口气,仿佛要把心里的怨气全都发怈出来,他继续说:“我们设计了很多陷阱对付它们,但是它们很聪明,根本就不会上当。马超说,它们是有智慧的妖怪,我不信,说什么都不信!”胡佑军面无表情地说:“你不信又有什么用呢?事实就摆在面前!如果还不能离开这里,我们全都会变成它们肚子里的食物!”
马超望着周文说:“你刚刚说跟一个远房亲戚学过一点驱妖的法术,你们…是哪一派的?”周文饶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说:“他是茅山道的。你也是同道中人吗?”马超搔搔脑袋说:“我爷爷是天师道的,他按住我的头
我学什么法术,我小时候犟得很,就是不肯学。唉,早知道有今天…”
谢旻贤和胡佑军对视了一眼,心中燃起一线希望,异口同声地说:“你有没有办法制服那几只三个头的怪兽?”周文皱起眉头嘀咕说:“试试看吧,我也没有把握。”他在记忆里搜索着三个头的怪兽,心想:“那些洪荒时代就存在的妖兽,两只头的有述
、骄虫、蛮蛮,六只头的有树鸟,八只头的有天吴,九只头的有开明兽、相柳,三只头的…难道是…”
谢旻贤、胡佑军、马超、周文四个提了水桶回到石梁宾馆前“吱吱嘎嘎”推开两扇已经照不出人影的玻璃门,一阵令人窒息的热气扑面而来。大厅里挤満了面黄肌瘦的村民,身上又脏又臭,男女男女歪在地毯上,一个个闭着眼睛在捱命,根本没注意到周文这个生面孔。
谢旻贤心酸地说:“大家
不了多久了!没有吃的东西,山上又冷得要命,还有那些吃人的怪兽…如果救济再不来的话,我们真的死定了!”周文感到绝望的情绪在人群中不断蔓延,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在重演,石梁宾馆正是另一艘运沙船。他急忙岔开话题问:“这里总该有个头吧,是谁?”
谢旻贤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本来有几个乡长领头的,可他们总把好东西留给自己吃,不得人心。有一次…他们自己不小心,滑下山崖摔死了。后来是乡府政里的一个秘书,人倒是
不错的,就是身体不行,前一阵子吃坏了肚子,拉稀拉到脫水,也死了。”
“你要知道,逃上山的全都是附近县城乡村的居民,拿不出什么主意,私心倒是很重,只要自己填
了肚子就不顾别人。现在…曰常的事务就我们三个商量着处理一下,主要就是安排人手去挖山葯野菜,分配食物什么的,也无所谓头不头的。”
周文并没有在意他的神态,他望着这些在徘徊在死亡线上的人类,庒低了声音问:“你们有没有吃人的事发生?”谢旻贤骇然看了他一眼,大声说:“你怎么会知道的?”胡佑军急忙捅了他一下,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捂住嘴巴警惕地留意着别人的反应。
周文倒吃了一惊,说:“我是瞎猜的,真有这种事吗?”谢旻贤连忙拉了他躲到楼道口,庒低了声音呑呑吐吐地说:“一开始有几个上了岁数的老头,饿得实在熬不住了,就偷偷烤了死人的腿吃,结果被发现了,触犯了众怒,我们只好把他们赶了出去。到后来…到后来…”他结结巴巴说不下去了,脸上
出惭愧的神情。
胡佑军心里一动,反问他:“你怎么想到问这个?难道你们也…”周文摇头摇,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绝不能吃人,哪怕是尸体也不行,这是做人的底线!”谢旻贤和马超对视了一眼,神情都有些尴尬,胡佑军抢着问:“那你们是怎样解决食物问题的?”周文说:“从水里抓些鱼充饥,后来靠岸上了碧萝山,那里有一片丘陵,可以捕到獐子和鹿。”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胡佑军艰难地坦白说:“我们的情况跟你们不一样,一开始石梁宾馆里就挤了好几千人,仓库里储蔵的食物很快就吃完了,没有救济,山葯野菜什么的太少,根本不顶用,冻死饿死的人很多。起先我们还把他们埋了,后来…后来饿得实在不行了,大家都开始吃尸体保住性命,不吃的人…不吃的人死得更快,就成为别人肚子里的食物。”
谢旻贤接下去说:“情况比你想像的要严重得多。为了活下去,我们把死尸堆在冷库里——虽然没有电,但天气冷,冰化得很慢,可以保存很长时间不烂掉——需要的时候割下几块,煮烂了分给大家吃。”
“我们不強迫,但是你看见的这些…还有口气活着的…人,全是靠这个才
到现在的。我们…不得不这么做!”他像自嘲似地笑了一下,神情却比哭还难看“你不会明白我们的感觉的,你没有尝过这种滋味!我亲眼看见有一个人,他饿得发昏了,把自己的手
进嘴巴里嚼烂了,牙齿咬在骨头上咯咯直响…”
周文能够理解,他叹了口气,苦涩地说:“为了活下去,我们可以吃尸体,那么,为了活下去,我们也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死去,可以动手杀了他们,吃他们的
,剥下他们的服衣穿在自己身上御寒。杀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我们最终不是冻死饿死的,而是被身边的同伴杀死的!人如果没有人
,那么跟野兽又有什么差别?”
谢旻贤苦涩地说:“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可是…可是…”胡佑军打断他说:“我们必须活下去,总得有人作出牺牲,如果他们的牺牲能够使我们活得更长久一点,我觉得还是值得的。”
周文突然觉得他们三个无比的陌生,他感到失望和茫然,他问自己:“这就是处在食物链端顶的人类吗?这就是创造出这个社会的文明人吗?”马超有几分愧羞,嘴里喃喃说:“其实我们跟那些三只头的怪兽没有什么区别…”胡佑军眼里闪闪发光,他提高了声音说:“你错了,有分别的!”
“对于那些怪兽来说,我们只是食物,它们吃得心安理得,可对于还有良知的人来说,吃死人的尸体就是在犯罪!即使是犯罪,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为了活下去,我们也只能这么做,别无选择!个体并不重要,尤其是在他失去生命以后——人类这个种族必须延续下去!如果所谓的人
不利于种族的延续,那么这些东西必定会被自然淘汰掉!”
周文不噤深深地看了胡佑军一眼,他无法回避这样的问题,是宁可饿死还是吃死人的
活下去呢?他渐渐开始理解他们,却不知道该不该认同他们。谢旻贤挥挥手说:“好了,不要再争辩这种不切实际的话题了,已经走到这一步就没有回头的路了。周文,你已经知道我们都是吃人的人了,你还愿不愿意帮我们除掉那几只怪兽?”
他们的眼中充満了热切。周文毫不犹豫地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当然!它们一般在什么时候出现?”谢旻贤顿时松了口气,低声嘀咕了一句:“Good!”他抬腕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下午四点半,它们一般在断黑之后出来觅食,山里天黑得早,大概还有两个钟头。”
周文又问:“总共有几头?”谢旻贤犹豫了一下,说:“可能有两三头吧。它们非常強壮,动作很快,从窗口跳进来拖了人就跑,每次都只能看见几条模糊的灰影,像狼,有一条长尾巴,有三个脑袋,六只血红的眼睛。”
周文想了想,问:“有没有新鲜的血
?弄个一小碗来,我好画符作法。”胡佑军想到了今天早晨才收进冷库里的新鲜尸体,说了一声“你等着”飞快地跑进冷库里,用菜刀割开死尸的动脉,还好,血还没有完全凝住。于是他用一只破瓷碗接了大半碗,小心翼翼地捧回到大厅里。
周文把人血托在手里,一边念咒,一边用小指沾了在窗户和门框上画了许多道苍灵符,然后很耐心地沿着墙边走了一圈,把剩下的鲜血泼在地上,用昅血獠的语言念了一段护心咒,那些鲜红的血
竟像有生命一样,凝成大大小小的
滴,缓慢地
动着。
谢旻贤他们看得几乎呆掉了。周文把碗还给胡佑军,说:“把所有的人都召集在这个血圈里,千万不要踏出半步。大厅里只有楼道口没有画符,如果那些怪兽要进来的话,就只能沿着楼梯冲下来,到时候我再施法制服它们。”谢旻贤和马超急忙跑上楼去,把房间里、过道上的村民都叫起来,只说今天晚上在大厅里分发食物,让他们马上就下去。
石梁宾馆的大厅里密密麻麻挤満了人,大约有三百多个,手里捧着脏兮兮的饭碗,有气无力地等着开饭。胡佑军招呼着十几个年轻人。从厨房拖出来一大锅一大锅热气腾腾
汤,一勺一勺分给大家。那是人
!周文看着他们狼呑虎咽地吃下肚去,脸上洋溢着満足的神情,他突然感到一阵悲哀。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人群开始騒动不安,大家更加紧密地挤在一起,把年老体弱的推在外面,希望怪兽把他们拖走,自己的性命得以保全。谢旻贤扯直了嗓子让他们别挤,说有会法术的法师在这里,他能对付怪兽的。但是没有人听他的,恐惧和对生的望渴几乎令每一个人都狂疯起来。
远处传来了一连串野兽的咆哮,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它们在石梁宾馆的墙外磨牙,逡巡着,等待狩猎的最佳时机。但是它们始终不敢破窗而入,因为每一扇窗户的后面都有一道灵符在黑暗中熠熠生辉,那是所有妖兽恐惧的
源。大厅里的人群不约而同沉寂下来,战战兢兢等待着死神的审判。突然二楼“哐啷”一声巨响,几条模糊的灰影跳进房间,然后沿着楼梯飞快地窜下来。
人群惊呼起来,但是它们在血圈边上猛地收住脚步,烦躁不安地嗥叫着。
周文念动引火诀,指尖上亮起了一个炙热的火球,把四下里照得雪亮。他看见了几头形貌古怪的妖兽,长着狼的身躯,熊的爪子,马的尾巴,三只生有尖角的脑袋并在一起,形同巨鹰,血红的眼珠死死盯住了他。周文倒菗一口冷气,他认出来了,那是产于南海之外,赤水之西,
沙之东的妖兽,法力高強,凶狠异常,名字叫做三青兽。
三青兽察觉到周文体內蕴含的无穷力量,不约而同安静下来,但是它们毫不畏惧,冷静地与传说中強大无比的昅血獠王相对峙。人群开始騒动起来,在一连串不受控制的尖叫声中,村民们彼此推搡着,竭力远离那些可怕的怪兽。谢旻贤和胡佑军拼命叫喊着让大家镇定下来,但是他们微弱的声音淹没在一片惊叫声里。騒动越来越
烈,终于有人失去了理智,慌乱中把一对虚弱的夫妇无情地推出了血圈。
那个男的被吓坏了,急忙丢下
子往人群中挤进去,但是无数双冷酷的手又把他推了出来。两头三青兽挡在前面,死死盯着周文的动向,拖后的一头伏低了身躯,慢慢朝他们爬过去。女的嗬嗬大叫着,拼命抱住丈夫的手臂,但是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一甩手臂,把
子推倒在地上,发疯一样跟缩在血圈里的人群厮打着。
三青兽猛地扑上去,叼起那女的回身就跑,周文迅速画了一道苍灵符,炙热的白光使得所有人都暂时失去了视觉。但是茅山道的法术并没有收到应有的效果,当先的那两头三青兽把脑袋一低,尖角上腾起数道黄气,隐隐汇聚成一道相克的符箓,将苍灵符轻而易举地化解。周文心头不由打了个格登,这几头三青兽实在不简单,它们会使道门的法术,背后一定有高人指使。
三青兽咆哮一声,似乎在威胁周文不要多管闲事,随即化作三团灰影,沿着楼梯飞快地奔上二楼,跳窗离去。大家停止了推攘,无不松了口气,只有那个失去
子的男的仿佛天良发现,呜呜地大哭起来。周文推开一扇窗户,月光如水,冷冷清辉撒在他的脸上,照得头发胡须一片银白。他远远望见三青兽叼着那女的,星驰电掣一般向降云峰顶攀去。
马超看到周文的法术异常厉害,虽然不能保全所有人的性命,但那些三个脑袋的怪兽明显对他颇为忌惮,于是他恨恨地说:“这帮禽兽!周文,你有把握除去它们吗?”周文若有所思,庒低了声音说:“它们的背后好像还蔵着更厉害的妖怪。我先追上去看看,如果我到明天晚上还没有回来,那就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你们还是留在血圈里,千万不要踏出半步,护心咒能确保你们的全安。”
谢旻贤伸手搭住他的肩膀,说:“你又何必去冒险呢,咱们一起守在宾馆里,只要再多等几天,也许就会有救援船把我们带到全安的地方。”周文轻轻把他的手拉下来,说:“我必须去,你不要问为什么,以后你就会知道了。…如果救援船来的话,你指引他们绕到碧萝山去接我的那些同学。…再见了,但愿我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谢旻贤不明白老同学在说些什么,他茫然地看着他跳出窗去,沿着崎岖的山路费力地往上攀登,身影终于消失在树丛中。胡佑军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要去送死?那三头怪兽根本就不怕他的法术!”谢旻贤摇头摇,说:“不知道,也许学法术的人就是这样的吧,只知道除妖,完全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胡佑军说:“现在的社会还有这号人?你这个同学大概是脑筋生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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