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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六年后

 幽静小巷尽头,有一家西点专卖店,因为位处僻静,鲜少会有人走到那里去,平曰只有固定的老客户会光顾,再不然就是不小心迷路走进来的人。

 不过,它有一个特色,里头所陈列的每一样点心,都是出自老板娘特聘的女师傅设计的巧思,市面上绝无仅有,且每天限量,样式也不算多,但绝对精致可口,吃过的客人通常都会再回来。

 中午刚过,没什么客人上门,柜台角落站著一名女子,正全神贯注地翻著桌上的杂志,眼睛久久不眨一下。

 清脆的风铃声响起,随著推开的玻璃门,一名三十出头的女子走入,柜台边的人抬眼一瞥,又将眼珠子黏回原处。

 “小夏,我买了便当,快过来吃。”

 “郑姊,等一下。”目光依然矢志不渝地连在杂志上,贪渴地一读再读。

 “那篇文章你已经看超过一个礼拜了,都会背了吧?”

 “还没背起来。”

 “…”意思是,还真要背?被唤作郑姊的女子摇‮头摇‬,简直拿她没办法。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有时间看国外的医学专栏,怎么不多花点时间研究西点烘培食谱?”原本英文差強人意的某人,头几年还会看到她猛敲翻译机,为了看懂那些杂志,她这些年的英文可说是突飞猛进,有时还看到废寝忘食。

 拜托,有没有那么好学啊!

 伴在角落的‮机手‬很不是时候地响起,只见她双眼还连在杂志上头,探手往旁边摸索到‮机手‬,接起随意“喂”了声,不一会儿,夏咏絮神情一变,旋即慌张道:“好、好!我马上过去。”

 等她挂了电话,郑姊关心地探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幼稚园打电话来,说小星在医院…”

 “怎么会这样?”

 “说是集体食物中毒,我现在要赶去医院。”

 “好好好,那你快去,店里我来顾就好。”

 “谢谢你,郑姊。”拎了随身的包包,转身匆匆走了两步,又顿住。

 “怎么了?”

 “是…”夏咏絮支支吾吾,面。“是‘那间’医院…”

 “哪间?”接触到她的表情,旋即领悟过来。“这么巧?”

 “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医院又不是他开的,去就是了!”

 “可是…”

 “夏咏絮!”当老板娘的大吼一声:“你给我卡差不多欸,你儿子人在医院,你不快点赶过去,还在这里跟我啰哩叭嗦一堆有的没的,到底你儿子重要还是那个早分手没有任何瓜葛的前男友重要!你管他八百年前跟你说了什么,医院那么大,又不一定遇得到,就算遇到了,他也不一定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你到底在这里钻牛角尖什么!”

 一口气吼了一长串,夏咏絮被凶得乖乖的,低哝:“我马上去!”

 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眼前,郑姊忍不住又是一阵‮头摇‬叹气。

 没见过这么呆、这么老实、又这么…痴情的笨女人,明明曰曰夜夜牵挂著那个人,也明明知道那个人在哪里,却宁可搜集他写过的每一篇专栏,以及相关的专访文章来关心他的近况,一字字读上千遍以解思念的渴,也不敢靠近他工作处十条街以內的距离,就因为当初分手时,他一句:“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她还真的乖乖从命,任凭思念煎熬,也决计不肯违背他的心意,今天要不是小星有突发状况,让她有借口凶凶她、她踏出那一步,她恐怕到死都不会去找他。

 她总说,她活该,这是她该受的。但是都六年了,坐牢都有个期限,何况是她?这几年她怎么过的,旁人都看得一清二楚,要真欠了谁,这六年的点点滴滴,难道不足以偿清吗?

 就不知道,那傻女人懂不懂得去争取,把握住她最想要的那一段幸福?

 一路匆匆忙忙赶来,挂心儿子的状况,已无暇细想太多。

 不会的,不会的,他已经是那么知名的外科医生,需要他动刀的都是重大手术,不会在一般急诊室轮值,所以碰上的机率小之又小…

 她不断说服自己,向护士询问过后,匆匆前往急诊室。

 很吵。

 今天的急诊室简直像菜市场,二十几个小表头哭闹起来,简直教人精神崩溃,难怪有人说,小呵世上最恐怖的生物。

 哄也不能哄,凶又不能凶,医护人员除了忙诊疗,还要忙安抚,完全心力透支。一片哭闹声中,五岁的小男孩凝著泪,好安静、好安静地缩在病上。不经意对上那双眼,关梓修心房一悸,没来由地感到疼痛。

 也许是因为那双眼里,无声的惊慌、无助,以及…寂寞。

 但是,他不哭。

 双脚不由自主地走向前,轻问:“怕吗?”

 “怕。”抱著肚子,虚弱的声音好可怜。

 “那为什么不哭?”

 “男生不可以哭,要保护妈妈。”因为他哭了,妈妈看到就会心疼,难过。

 他用这样的方式保护妈妈。关梓修听懂了,更加心怜。

 这是在什么样环境中成长的孩子?早懂事到令人心酸。

 “医生叔叔,我会不会死?”毕竟还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再怎么強撑起勇敢,面对病痛仍有无法克服的恐惧。

 “不会,只要你乖乖配合医生叔叔,就不会有事。”关梓修调整了下点滴瓶,翻过头的病历纪录。“你叫夏子星?”

 “对。妈妈都叫我小星,不是蜡笔小新的小新,是天上的小星星。妈妈说,我和小星星一样闪亮,给她快乐和希望喔!”

 这对母子一定很爱对方。

 必梓修他的发。“你的确是。”这孩子长得眉清目秀,俊得很,任何人有这样一个懂事又漂亮的孩子,都该感到无限骄傲。“人活著,有希望总是好的。”

 “妈妈也是我的希望。”他要快点长大,才可以照顾妈妈。“那医生叔叔,你的希望是什么?”

 他的希望吗?“我还在找。”

 “那你要快点找到,妈妈说,有希望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以前没有我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有希望,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

 他略略失神。

 爬得再高,拥有再大的成就,心仍是荒凉,夜阑人静时,总会问自己:他为谁辛苦,为谁忙?

 回过神来,一阵乒乒乓乓的物体掉落声引起广大的注目,他偏头,朝制造混乱的发源处望去,不经意撞进一双惊慌失措的水眸。

 一双兔子般又圆又亮、含惊怯的熟悉眼眸。

 第一次见到她,她就是这样跌在他面前,用一双很懊恼、很想哭的大眼睛望住他,那样无助的眼神会让人于心不忍。

 同样的眼神,同样的一个人,她还是没变…一样地迷糊笨拙。

 很难想像好好的一个人,可以走路走到去撞倒医疗用的推车,上头的葯品散落一地,金属‮击撞‬的铿锵声夹杂著玻璃碎裂声,好不采,让本来已经哭闹声不断的急诊室更添混乱。

 简直是一场灾难。

 态葯水染了她一身,红的、紫的、褐的…什么颜色都有,完全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等他意识到时,他已经站在她面前。

 “还好吗?”

 夏咏絮呆愣了好半晌,张口第一句话竟是…

 “对、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该道歉的对象似乎不是他。挑眉瞥了眼身后苦著脸的护士,淡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完全能够理解她一副很想把自己蔵起来的惊慌模样,他一贯沉稳,朝她伸出手。

 盯著他伸来的手,似乎又是一愣,片刻后才急急握住,那熟悉的掌温,一瞬间令她酸楚得想掉泪。

 来不及依恋、多感受属于他的温暖,一等她站稳,他旋即菗回手,不带一丝留恋。“好久不见,有六年了吧?”

 “六年四个月零七天。”她不假思索,本能脫口而出。

 必梓修有些讶异地挑眉。她记得那么清楚?“我无法说很高兴见到你。”

 “我明白。”她垂眸,黯然低语:“不会有下一次了,真的。”

 也没人会希望有下一次吧?她那么爱上医院?“我帮得上什么忙?”

 “不用!不用!”夏咏絮连忙摇手。她已经欠他够多了。

 他张口正要说些什么,细细的叫唤声传来…

 “妈妈…”

 他回过头,夏咏絮已飞奔而去。

 “宝贝,你还好吗?”她心疼怜惜,男孩安心依恋,毫无疑问就是一幕令人称羡的天伦图。

 必梓修愣了愣,旋即回神。“夏子星是你的儿子?”

 “是…”

 “和‘他’生的?”以孩子的年纪推算,除非很快又开始另一段恋情,否则应该就是那个“他”了。

 她张了张口,怎么也答不出话来。

 不意外的,当年那样不顾一切想要在一起,现在孩子都有了,更加没有理由分开。

 “他对你好吗?”

 没什么意思,只是单纯老朋友的问候。由他温淡的表情,她读出这样的讯息。

 他很客气、很有礼,也很…疏离。

 没想过再见他时,场面可以如此平和,不过…这样也好,这应该表示,她没对他造成太大的伤害,这样…很好。

 她酸酸楚楚,逸出淡浅的笑。“很好,他对我很好、很疼我…”

 他想也是。那个人,不在乎她当时已有同居男友,执意追求,怕是爱极了她,能够正大光明在一起,又怎么会不珍惜?

 他点点头。“那很好…”“关医师,三号的车祸病患血不止。”身后,传来护士呼唤。

 他回头看了一眼。“我先去忙,就…不说再见了。”

 他转身,走得俐落,不曾回头。

 不说再见,也…不想再见,她懂。

 望着他的背影,她久久无法收回目光,极轻、极浅,只有她才听得到的音量,低喃出…

 “再见,梓修。”

 “妈妈…”衣摆被轻轻扯动,她低下头,儿子那双早的眼眸写満忧虑,似乎也感受到母亲不寻常的情绪波动。

 “怎么了,小星?还是很不舒服吗?”

 男孩摇‮头摇‬,‮望渴‬地伸出手,寻求一点点的‮全安‬感来抚平惶然的心,确认自己还拥有这份亲情。

 她张手搂抱儿子,温声安抚。由母亲怀中,男孩悄悄抬起眼,看向那人离去的方向。

 那个医生叔叔…是对妈妈很重要的人吧?

 当晚,夏咏絮被骂惨了。

 “你这个笨蛋、笨蛋、笨蛋!好不容易见了面,为什么不跟他把话说清楚?”

 “我没有什么要说的啊…”“没有!”郑明娟的吼叫更加震痛耳膜。“你可以告诉他,你没有对不起他;你可以告诉他,你心里还有他。你甚至可以告诉他,小星是怎么来的…这么多话可以讲,你居然说‘没什么要说’!那你等了六年到底在等什么啊…”可是,她确实是对不起他啊,错就是错了,没有任何借口,以她对梓修的了解,也不会接受。

 “我不是在等…”

 “闭嘴,我还没骂完!”喝口茶,继续开骂。“最蠢的是,你这个笨蛋居然蠢到告诉他小星是杨嘉璋的孩子,存心断自己的生路,这样他就算原本有心要原谅,也会被你气到再次吐血,你这颗装豆腐渣的脑袋瓜究竟在想什么!”

 “郑姊,你真的想太多了!”复合?六年前都不敢想了,更何况是现在?她明白郑姊的好意,但覆水难收,再多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也不会想听。

 “我和他早就结束,他也有自己的生活,过去的事他早就没感觉了,我和他真的不可能再有什么了啦。”

 “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没感觉?”

 “看得出来啊。”那完完全全就是对待一般人的态度,波澜不兴,以前他对不重要的人,就是这个样子的。

 郑明娟张口还要说什么,她抢先一步打断:“小星肚子饿了,你让我先去煮碗稀饭给他吃好吗?”

 对厚,差点忘了她的宝贝干儿子。

 不敢面对现实的女人一溜烟窜逃到厨房,郑明娟暂时放过她,坐到边去。小家伙虚弱的样子看得她好心疼。“宝贝,干妈刚刚太大声有没有吓到你?”

 小星轻摇一下头。“妈妈做错事吗?干妈为什么要骂妈妈?”

 “不是做错事,是她笨死了!”自己的幸福都不懂得争取,放它白白自掌心溜走,笨笨笨,笨到家了!

 她还不了解那个傻瓜吗?刚刚是在她面前说得很潇洒啦,表面上一副很坚強的样子,她敢赌一躲到厨房去,肯定又在偷偷掉泪了。

 明明就用情那么深,她敢赌那笨丫头一定会守著她最初的爱情,就算对方一辈子都不知道,她还是会在远方默默爱著,到老,到死!

 既然感情放得那么重,为什么不试著争取看看呢?毕竟那个男人也曾真心爱过她,不管当初的感觉还留下几分,至少她为自己努力过了,就算最后还是挽不回,也没有遗憾了啊!

 偏偏她就是死脑筋,老觉得自己犯的是不可饶恕的过错,无法原谅自己曾那样伤害过他,自觉无颜、也没资格再去对他说爱。

 六年来,愧疚感曰曰夜夜‮磨折‬啃噬著她,她一直都在惩罚自己,存心不让自己好过,来偿还对他的亏欠,她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肯放过自己呢?

 “干妈,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小星迟疑了片刻,轻声问:“那个医生叔叔,是很重要的人对不对?”不然妈妈不会看见他以后,就变得好安静,好像伤心到…想哭都哭不出来的样子。

 那一定是妈妈很重视、很重视的人了,才会这样。

 郑明娟有些意外。连小星都察觉到了,她还在假装无所谓!

 对上那张还在等待答案的纯稚小脸,她思绪一转…对呀,那颗石头脑袋转不过来,她不妨就来洗脑小的!

 “小星,干妈偷偷告诉你,你不可以告诉妈妈喔!”

 “好。”

 “其实啊,那个医生叔叔,是妈妈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可是你知道的嘛,妈妈是胆小表,连看到蟑螂都会尖叫,当然不敢告诉那个人喽!然后那个人不知道,妈妈就很伤心、很伤心,才会常常一个人偷哭。”

 原来,那个医生叔叔,就是妈妈一直想念,晚上躲在被子里偷哭的人啊!

 “那…那个人会不会不喜欢我?”如果是妈妈很重要的人,那万一那个人不喜欢他,妈妈会不会不要他?

 “当然不会呀!我们家小星那么可爱。”一把搂住,狼吻几下小帅哥以兹证明。“小星有没有发现,你和医生叔叔长得很像喔,他来当小星的爸爸多好,一起走在路上,大家都会说这对父子好帅,小星不想要一个爸爸吗?”

 如果是一个很疼他的爸爸…那他当然要!

 “还有,小星希不希望妈妈快乐?医生叔叔可以让妈妈笑得很开心喔!”

 这样,妈妈就不会再一个人偷哭了吗?

 “小星那么勇敢,一定会帮妈妈的,对不对?”最后一击。

 小星认真点头。

 妈妈胆子很小没关系,他已经长大了,会帮妈妈打蟑螂,也会帮妈妈快乐。

 虽然他没有追过别人,不知道要怎么追,不过幼稚园的女生很喜欢找他玩,干妈说她们是因为喜欢他,想“追求”他,如果这是追求的话,那他可以学起来。妈妈很疼他,他要帮妈妈追她喜欢的男生。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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