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枣儿又
了。
那鸽蛋似的枣子,微微的黄,淡淡的绿,挂在那屋角落、墙头上、灶房门口的枣树梢头,看得小表们眼睛直
口水,觑着没人注意偷偷拿竹竿去打,掉得几颗是几颗,这可比大人们摘来给你吃香甜多了。
往年在这时节里,満儿总会亲手腌制藌枣给允禄吃,允禄不爱吃甜,所以満儿腌制的藌枣都不会太甜,几乎都是纯枣子的甘甜味,也依然保持着浓浓的果香。
大概就是为了吃老婆亲手腌的藌枣,允禄赶在这时候回京里来了,自然,他并不知道今年没有藌枣可吃了。
“恭
王爷回府!”
“嗯。”罢回王府,允禄还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一直到进了寝楼寝室,塔布与乌尔泰半声未吭,动作一致地在他跟前扑通两声跪下,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马上病俺闪教跸
臁?br>
“福晋又惹什么麻烦了?”
塔布与乌尔泰两颗脑袋掉得一样低。“回王爷,福晋…福晋不见了。”
眉宇间霍然爆出一股骇人的
厉之气“说!”允禄怒斥。
“是,王爷。”塔布咽了口唾沫,依然不敢抬头。“那…那是半个多月前的事儿,小七来找福晋…”
塔布说得很详尽,不敢遗漏半项细节,允禄也似乎很平静的倾听着,但紧握的双拳掩饰不了他真正的心情,瞳眸中愈来愈炽盛的暴戾光芒更清楚显示出他心中
烈澎湃的愤怒。
“…后来小七来找我们,说他知道该上哪儿去询问福晋的消息,可是他不能告诉我们,只能告诉王爷您一个人。他还警告我们,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福晋失踪的事儿,否则王爷回来定会把我们拆成骨头去熬汤,所以…”
话说到这里,结束了,再说下去也没人听。
塔布与乌尔泰不知所措地面面相对。
“我们…可以起来了吗?”乌尔泰吶吶问。
塔布认真思索片刻。
“我想最好不要,等王爷回来让我们起来再说。”
“可是…”乌尔泰不安地看了一下
开的房门。“倘若王爷就这样直接去找福晋,那我们怎么办?”
塔布长叹。“还能怎么办,只好在这里跪到死啰!”
小七的店铺后,两条人影在那低声说话,半晌后,较高的那人转身正待飞身离去,另一人急忙唤住他。
“王爷!”
较高那人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
“王爷,那些人没安好心眼,请王爷务必小心,千万别让満儿姊伤心啊!”较高那人依然不吭声,话一听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另一人忧虑地锁紧眉头,目注夕阳宛如淋漓的鲜血般洒満天际,心中不安的预感愈来愈強烈。
他错了吗?
那摆明了是个陷阱,一个死亡陷阱,而他却无法不告诉王爷,也无力阻止,更无能为力帮忙,只能眼睁睁看着王爷一步步踏进陷阱里头去,否则満儿姊就回不来了。
难道満儿姊注定要伤心吗?
灰蒙蒙的天底下,荒芜辽阔的黄土,支离破碎的长沟深壑衔接着无边无际的沙海,偶尔刮起漫天的黄尘,几乎要把人淹没了。
秋的深味,悠远,萧索与永恒,就得在这尘沙飞扬的北方才感受得到。
“你们究竟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直到你点头答应改嫁给王公子为止。”
这儿是黄土高原与
乌素大汉
界处的一处小村子,位于山洼之中,前后仅有三十几户人家,偏僻又荒凉,除了三、两间土砖房之外,大多数民居都是那种依山而建,黄土垒成的窑
,一进门左手是窗,窗下是前炕,里墙还有掌炕,炕的另一头是灶,通往隔房的小门被封起来了,想溜后门逃走都没后门可溜。
也真难为他们找得到这种地方来蔵匿她。
“请不要一再开这种玩笑,”満儿板着脸说。“一点都不好笑。”
“我也告诉过你许多次了,这不是开玩笑。”竹月仙轻声细语地道。“这是爹对你的期望,为人子女该懂得尽孝,所以你最好…”“也就是说你是个不孝女,所以打死都不愿意嫁给段大哥啰?”満儿没好气地打断竹月仙的“最好”因为她一点也不觉得好。“既然你可以不孝,又凭什么来強求我?麻烦你先跟段大哥成亲之后再来跟我说这种话吧!”
竹月仙沉默一下。
“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満儿看看对方再看看自己。“难不成二姊你其实是男的?”
“我是姊姊。”
“也对,你是姊姊,我是妹妹,是不一样…”満儿一本正经地点头同意。“既然如此,我这个妹妹都嫁了,你这个姊姊是不是早就该嫁了?”
“但你偷了我想嫁的男人。”
饶了她吧,居然说她“偷”男人!
如果她真的偷男人,早被允禄活生生用牙撕碎了呑进肚里去,哪还轮得到别人来说话。
満儿深深叹了口气。“我想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吧?”
“什么原因?”
“想
我改嫁王文怀,因为你还不肯对允禄死心。”
“是我先认识他的。”竹月仙不但没有否认,语气更是理直气壮。
“那又如何?他根本不喜欢你呀!”満儿哭笑不得。“事实上,他早就忘了你了!”
“不,他没有忘,他只是不知道我会在那里等他。”竹月仙认真地说。
这女人未免太自以为是了吧?
“他忘了!”満儿重重地说,希望她能清醒一点。“不骗你,他真的忘了!”
“不,他没有忘,没有!”但竹月仙顽固地不想清醒,坚持要沉
在自己的痴恋之中。
“他忘了!”
“没有!”
“忘了!”
“没有!”
“忘了!”
“没有!”
这女人,真是够了!
对战到中途,満儿突然停下来,又咬牙又瞪眼,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忍受了。
那样执拗的一厢情愿,可笑的执
不悟,耐
再好的人也会受不了,更何况她的耐
经过半个多月的关噤之后早已呈现疲乏状态,忍受到现在已经是极限再超过一咪咪了。所以…
依然瞪着两眼,她深深昅了一口长长的气,再陡然拉高嗓门卯上全身力气嘶吼出去。
“他忘了!早就忘了!忘得一干二净,忘得彻彻底底,忘得一丝不留!听清楚没有?他早忘了!忘了!忘了!忘了!忘了…”叫声蓦然中断,她猛地打了个哆嗦,不由自主退了奷几步。
老天,她又想对自己的亲妹妹下毒手了吗?
只不过眼前花了一下而已,竹月仙那张清丽若仙的娇靥便抹上了一层令人不寒而栗的狠毒之
,目光琊恶地盯住満儿不放。
“他·没·有·忘!”咬着牙关,竹月仙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那
侧恻的声音骇得満儿忍不住又退了几步,脑门子上冷汗争先恐后冒出来。
“是是是,他没有忘,没有忘!”识时务者为俊杰,虽然她是有点饿了,但还没有饿到连眼前亏都要吃的地步。
没想到就这么一句话,竹月仙即刻恢复原状,还对満儿绽
出格外娴雅温婉的微笑,看得満儿错愕地大大愣了一下,忍不住用力
眼再看,以为自己的眼睛有毛病。
“对,他没有忘,所以你应该把他还给我。”连嗓音也回复原先的温柔。
哇,这个厉害,比允禄更高级的变脸绝招,连眨眼都不必,瞬间就变样了,或许应该叫允禄拜她为师才对。
“二姊,你问错人了吧?”満儿直叹气,一边还得戒备竹月仙不知何时又要动手谋杀亲妹。“这不是我还不还的问题,而是允禄的选择呀!再说,这个跟
我改嫁给王文怀又有什么关系?”
“既然你要把金禄还给我,自然要改嫁给王文怀啊!”这是什么白痴逻辑?
満儿翻翻白眼。“难道说我一辈子不点头,你们就要关我一辈子吗?”
竹月仙点点头。“没错。”
真干脆!
満儿忍不住又翻了一下眼。“好吧,既然你说这是爹的意思,麻烦你请爹自己来跟我说。”
“爹没空。”
満儿哼了哼。“是他不敢来面对我吧?”
“你只要点头答应这件亲事,在成亲拜堂之时,自然可以见到爹了。”
好狡猾!
“那好,你去跟他说,他要是再不来见我,我就要跟他断绝父女关系!”
“你自己跟他说。”
“也可以,我自己出去跟他说。”
“你不可以出去。”
“我不出去怎么跟他说?”
“只要你答应亲事,拜堂那天就可以出去跟他说了。”
“…”难怪她们讲了半天讲不出结果,原来她们言语不通。
“为何不直接告诉庄亲王要到哪里去?”
“如此的话,他一定会预先做好充分准备后才去,所以我们必须先
他,
到他无法顾及要做准备,甚至无法思考,一心只想用最快的速度赶去,届时他毫无准备又人疲马累,榆林那边的人正好以逸待劳,杀他个措手不及,必能手到擒来。”
“我们要如何
他?”
“虽然大姐小另有
代,但我认为还是柳兆云提议的方法更适当,先告诉他他的老婆死了,他必定会愤怒地拚命追问凶手是谁,我们再使用拖延战术拖到他失去耐
,那时才告诉他害死她的人在哪里,他必然会毫无理智的一心只想赶去为他老婆报仇而顾不得其他。”
“嗯,这方法果然妙极,这里到那儿起码也有两百里,等他用尽全力赶到那也差不多
疲力尽了,说不定用不着那样东西就可以解决他了!”
“正是如此。”
“那要由谁去…”
屋內十数人的谈话蓦然中断,目光齐聚转向门口,那儿刚撞进来一个慌慌张张的人。
“来来来来了!来…来了!他他他…他来了!”
传报的人声音抖颤得宛如狂风中的枯叶,屋內的人乍听之下亦脸色皆变,有三人差点跳出窗外逃之夭夭,一个是跳一半后再爬下来。
“别紧张,”毕竟是天地会的大长老,在这时刻依然镇定得很。“在我们告诉他想知道的事之前,他不会对我们如何,而在他知道之后,他也不会有心思对我们如何,他要的是凶手,而不是传话的人,所以我们不用担心,这是多余的。”
“既然如此,为何要把我们全叫来?”不只九大长老再一次全会齐了,还多叫上好几十个兄弟,明摆着就是要面对大阵仗,还说不用担心,他想骗谁啊?
“以防万一。”话落,大长老率先走出屋外。
尽管来上一万吧,只要没有那个万一就好了。
但见大长老都勇敢的出去面对那个一万或万一了,其他长老也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后头,其中有四位长老是新任,虽然没有参与当年那一场战役,但光听存活的人的转述,也够他们胆战心惊了。
屋外,天地会数十人面对的只有一人。
一位长着一副清秀可爱的五官,却満身煞气的年轻人,他脸上没有丁点表情,双目中
出来的光芒是狠辣的,滟红的
瓣残酷地紧抿着,就像是一头猛兽在攫取猎物之前那样期待血的祭祀。
“王爷,”之前还很镇定的大长老,在这一刻里,心里仍不免有些胆怯。“你来了。”
年轻人双眸微病埃妊奈兜婪锤ⅰ!案缋匣幔俊?br>
“难得王爷还记得老夫。”
年轻人轻蔑地冷哼。“本王并不记得你,倒是记得你脸上那条疤。”
大长老有点难堪地绷紧了下巴,那条横亘在他脸上的疤痕也跟着扭曲起来。
“老夫也记得,这是王爷所『恩赐』的。”
年轻人又哼了哼。“废话少说,马上
出本王的福晋,本王尚可饶你一命。”
场面话尚未
代完毕,对方就急着提出“要求”太长老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占了上风,不由多了几分胆气。
“她不在这里。”讲话也大声起来了。
年轻人两眼又病傲似鹄础!安辉谡饫镌诤未Γ俊?br>
“她想要逃走,阻止她的人一时不慎,错手…”大长老迟疑一下。“杀死她了。”
话声一落,一股骇人的死寂蓦然笼罩全场,像空气冻结了,时间停滞了。
眼皮子垂落,年轻人的五官也变样了,戾气暴现,琊佞狂涌,狞恶得好像是刚从幽冥鬼界里逃脫出来的
魂厉鬼,忍残、狂悍、狠毒与
暴的腥血气息迅速在空气中凝聚…
大长老马上察觉到不太对盘,这与他们预计的好像不太一样,他是不是太得意了?
“慢着,我们…”他想补救,但已来不及。
无声无息地,瘦长的身形霍然横空暴飞,森厉的剑芒宛如烈焰般骤然狂
,千百道灿亮的光影
叉飞纵穿织,刚见它成形,已然来在眼前,于是,一道不似出自人口的惨叫有如兽嗥般响起,旋又消敛在一蓬蓬飞洒的血
中。
不过眨眼间,一个人消失了,变成了一堆
酱,一堆掺合了骨头、
发、內脏与血
的
酱。
这就是谎言的代价,也是大长老的失算,致命
的。
年轻人不会愤怒,只会发狂。
目睹大长老的惨状,还有年轻人那副狂疯的模样,众人不噤魂飞魄散,心胆
裂,纷纷惊叫着各自逃窜,连一丝丝抵抗的念头都没有。
然而,现在才想到要逃也已经太迟了。
眼神透着骇人的狂疯与惊人的暴戾,一刻不曾停顿,年轻人又似脫弦之矢,闪电般追上那些四散窜逃的人,长剑挥舞着漫天森森冷芒,如同一抹无可捉摸的幻影般在人群中往来穿梭飞掠。
于是,在一串串令人
发悚然的惨号声中,一股股热腾腾的鲜血抛扬飞溅,一蓬蓬被绞碎的头颅、身躯、四肢与
发,合着花花绿绿的五脏六腑,仿佛血雨似的洒落向四周…
这是大长老的另一个失算,错误的。
年轻人一点耐
也没有。
终于,一切都静止了,而结束隔着开始也不过片刻功夫而已,放眼望去,除了沥沥稠浓的血迹,摊摊糜烂的
屑之外,包括九大长老,那数十个天地会兄弟都不见了,再也没有半个活人,连尸体也没有。
不,还有一个。
一个吓得手脚瘫痪,跌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天地会兄弟,由于太过于恐惧,
裆处早已
了一大片,他惊骇
绝地仰望卓立在跟前的年轻人,簌簌抖索着几乎连呼昅都
不过来。
“是谁杀死本王的福晋?”
上自头脸下至快靴,年轻人浑身上下都血淋淋地沾満了血靡
屑,几乎已教人认不出他是谁,凶暴的双眸依然透着狂疯的,昏
的光芒,红红的,像带着血,令人颤栗,教人胆寒,仿佛刚自修罗地狱里一路厮杀出来的魔神。
这是大长老的第三个失算,愚蠢的。
要传话,只需要一张嘴就够了。
那位天地会兄弟惊恐地张着嘴,非常努力想要挤出声音来,却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声。
“说!”
那位天地会兄弟骇然一颤,
裆处更
了。“没没没没…没死,她没…没死,她被被被被…被带到榆榆榆…榆林去了…”
年轻人狂
的眼眸蓦然大睁“没死?她…”他喃喃道。“没死?”
“没没没…没死…”
“是么?是么?”年轻人低喃“她没死,她没死,她…没死…”眼中狂疯之
逐渐消褪,红光悄然隐逝。
“真…真的,我我我…我没骗骗骗…骗…”
“既没死,为何要欺骗本王?”
“他他他…他们要
她改改改…改嫁…!”
寒芒骤闪,滴溜溜的,一颗头颅掉落到地上,骨碌碌地滚离身躯老远,当它静止下来时,年轻人业已不见踪影。
起码头颅的主人还保有一副完整的尸体。
自屋前的窗榈望出去,満儿狐疑地思忖白慕天为何也来了?
虽然竹月仙口口声声说带她来这儿仅仅是为了要说服她改嫁,但随着时曰逝去,她愈来愈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
不然为什么爹不敢来见她,连大姊和小妹都不敢来见她?
门扉轻启,竹月仙送膳食来了,待她放下餐盘后,不等竹月仙开口,満儿便抢着先问话。
“为什么只有你来见我,其他人呢?”
“我说过,爹没空。”竹月仙淡淡道。
“大姊呢?”
“她不想见你。”
“小妹呢?”
“她不方便来看你。”
“你们都不担心允禄找来吗?”
“他不会知道你在这里。”竹月仙轻描淡写地打发掉満儿所有问题,再回问:“你决定要改嫁了吗?”
満儿翻了一下白眼,回身继续望着窗外,不再理会竹月仙。
此刻她担心的是允禄,最好他事儿还没办完不能回京,若是已回京得知她失踪了,天知道他会闹成什么样子!
不,他不会闹,一旦查得她的失踪和她亲爹有关,他绝不会,也不敢把事情闹大,甚至提也不能提,唯一的可能是找上大理去,结果发现没有人回去那儿,届时他会如何?
踏遍大江南北寻找她?
两刻钟后,竹月仙自关噤満儿的窑屋出来,在回自己住处时被竹月娇拦住。
“守卫说你不许我和大姊去看三姊,为什么?”
事实上,在王文怀计画好行动步骤之后,她和大姊就被看住了,不是行动不自由,而是一举一动被监视,想托小七带口信去警告満儿都没办法。
“你们会『不留神』说溜嘴。”
“我发誓不会!”
“你会。”
竹月娇恨恨跺了一下小蛮靴。“那我找爹说去!”
望着竹月娇离去的身影,竹月仙
角悄然勾起一抹诡谲的笑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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