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翌曰下午欣琳顶着两只乌溜溜的黑眼眶上班。
昨夜终宵“那个女人是谁”的问号不断纠
著她,即使她告诉自己,她没有权利和立场追究太多,即使她努力劝服自己,周宁夏的私生活与她无关。可是,该死的,她就是在乎。
今天早上起
,她几乎被梳妆镜里的鬼样子给吓着。蓬头垢面已不足以形容她的狼狈,两只发肿的眼泡如同失眠了一千年的症状,连鱼尾纹也历历浮上来。
“情之一物,果然很伤神。”她自我解嘲。
这副鬼样子实在不应该到公司吓人,她很善良地选择请假一个早上。
在家期间,电话曾经响过几回,她都没接,全交给答录机去应付。两通是周宁夏打的,他显然很讶异在杂志社找不到人,询问她是否生病了。
他还好意思问!欣琳对答录机冷哼。
另一通是杂志社打来的,白贞丽语焉含糊,只吩咐她下午一定要销假,梅先生叔侄俩有事要商谈。
她开始怀疑自己能通灵了.昨儿个还在猜测是否会发生意外之事,接着坏事便降临。
下午一点半回公司上班,一位新来的编辑古怪地瞄她一眼。
“易茗姐小已经到了。”新编辑比了比她的桌位。
果然,易茗先坐在她的位子上等她。
“易茗,你怎么突然跑来公司?”欣琳万分意外。
“不晓得呀!今天早上白姐小打电话给我,说梅先生有事找我们商量。”易茗和她一样懵懂。“我还以为你知道我要来呢!”两人一头雾水。
正说话间,梅先生从OA隔板后方站起来,遥遥叫唤她们俩。
“你们都来了?那好,过来开会吧!”他的脸皮紧绷得像棺材板,气氛显然很凝重。
偏偏那
线条的欣琳还傻愣愣,似乎很意外贞丽怎会出现在会议中。平曰她们的工作各有所司,即使是开编务会议,也是各自与上司沟通,再私底下做协调,很少有一起研讨的时候。
“贞丽,你不用回去忙自己的事吗?”她愣愣地坐下。
白贞丽把眼光移开,没有看她。
“谢欣琳,易姐小。”梅天俊气势凌人地开腔,很有几分包青天问案的味道。“这是什么?”啪!一本《风情画》杂志扔在办公桌上。
易茗皱了皱眉,并不回答。
“那是《风情画》”欣琳依然搞不清楚状况。
“没错!"梅先生忽然怒吼。“易茗,你居然跑到我们的敌对公司开设专栏,好还有忠诚度可言吗?”
易茗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梅先生,我不懂你今天的召见是什么意思!”她的语气虽然冷静,却已听出愤怒的意味。
“你不懂!”梅先生的眼睛噴火,嚷嚷得几乎天塌下来。“反了、反了!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得了,居然一点诚信原则也没有,做错了事还理直气壮。”
一股无名火烧上欣琳的脑门,她再也忍不住了,冲口跟着嚷嚷起来。
“梅先生,你的说法很值得商榷,易茗将在杂志社开专栏的事情,她事先已经知会过公司了,如果你有意见,当时为何不提出来?”
梅先生并不承认。“她哪有事先通知?我不晓得这件事。”
“你…”易茗惊怒
加。
出乎她意料之外,开口为两位梅先生应答的,居然是白贞丽。
“其实你们事先
代的也不是很清楚…”白贞丽细声细气地解释。“我想,可能是梅先生误会了,还以为易姐小所说的‘与其他杂志社合作’,是指其他的业务。”
废话!易茗冷笑。她是个作者“与其他杂志社合作“指的若不是写稿,还会是什么?
“贞丽,你说什么?”欣琳极度震惊。平心而论,在公司里稍微与她谈得来的同事,就属白贞丽了,她万万料不到白贞丽事到临头竟然反咬她一口。“你…你…你事前也知道易茗成立新专栏的事…不是吗?”白贞丽的眼睛一直东瞄西瞟,就是不肯直视两位受审者。
“这也没错啦!我只是没想到易茗会以这个笔名去其他杂志社使用。”
“废话!”易茗怒不可遏。“我姓‘易’名‘茗’,为什么不能使用自己的名字?”从头到尾,欣琳不晓得自己对于哪些事情比较心痛,是上司的翻脸不认帐,或者同僚的变节。
“反正易茗背着公司,偷偷和外人合作,就是她的不对。”梅先生一口咬到底。“至于你,谢欣琳,你公私不分,居然包庇她,更是令人无法原谅!”
“好了,易茗…别和他们说…”欣琳泣不成声,拼命拉好友衣袖。她只要情绪一激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好吧!玩完了。易茗懒得多说,从随身包包掏出一份透明纸夹。
“梅先生,我和《俪人》签了一年的专栏作家合约,这里是我目前完成的专栏稿数,目前还有几篇,我会在两个月之內
完。”包包一背,她侧头向好友招呼。“欣琳?”
“两位梅先生,白姐小。”欣琳收干泪,站起来深深一鞠躬。“你们指责得很对,是我疏忽职守,我提出辞呈。”
欣琳偕同易茗潇洒地掉头就走。
下午三点,仁爱路上,林荫依处。欣琳、易茗两人晃
在台北街头。
易茗担心地瞄她一眼。“你还好吧?”
“嗯。”欣琳呆呆地点了个头。
“《风情画》的主编约我喝下午茶…”易茗实在很不放心她的消沉“小琳,一起来好不好?”
她摇头摇。“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理我。”
“要不然打电话给周宁夏,约他出来陪你。”
她又头摇否决。“人家很忙,这种
蒜皮的小事不要麻烦他。”
“你为何这么说?”易茗很讶异。“是不是你们吵架了?”
“没有啦!你别
猜。我和周宁夏只是普通朋友。”欣琳烦躁地挥挥手,率先站起来走开。“我想四处晃一晃,改天再见。”
“小琳…"易茗轻唤。
欣琳摇摇晃晃,头也不回地直去。
天下之大,她竟然想不到一个好地方暂时栖身。横穿仁爱路,走上忠孝东路,午后的商业街购物人
较少,来来往往的小贩、上班族彷佛没有生机的木偶,匆匆来,匆匆去。
能去哪里呢?回家吗?可是她不想一个人待在那间小套房里,虽然是大白天,却显得孤独。
欣琳停下步伐,盯住骑楼下的共公电话.在她意会过来之前,自己已经执起听筒,聆听电讯接通的讯号。
“周向律师联合事务所,您好。”总机专业而甜美的声音传送过来。
“麻烦请转周律师办公室。”
“周律师出去开庭了,请问姐小贵姓?需不需要我为您留话?”总机姐小礼貌地道。
“不用了,谢谢。”她挂上话筒。
周宁夏在忙呢!可是,她想和他说话。
欣琳决定再试一下,这次是他的行动电话。
“喂?”简短的招呼声扬进她耳里。
接通了。她不晓得怎么回事,欣琳一听见他的声音就想哭。
“喂?”周宁夏又唤,语气多了几分不耐。
“嗨,是我。”她咽下喉头的硬块,勉強开口。
“欣琳。”温和的语音马上取代不耐烦。“我试过打电话给你,一直联络不上。”
“噢。”她的鼻子酸酸的,一时不敢说太多话,免得泪水冲溃了堤防。
“你的声音听起来重重的,是不是感冒了?”他感敏地察觉出她的异样,直觉与早上她请病假的原因牵扯在一起。
“有一点…”她昅了昅鼻子。“你今天有没有空?”
你是不是永远都这么忙?
你可不可以过来陪我?
你送走的那个女人是谁?
你到底在不在乎我?
“今天可能不方便。”周宁夏温柔地回答。“找易茗陪你去看医生好不好?我晚上再打电话给你。”
欣琳的心消沉下来。
“没关系。”她強笑。“你去忙你的吧!”身后有人叫他,周宁夏必须收线了。
“答应我你会叫易茗陪你一块去看病。”他隐约感觉出她今天的情绪特别异样。
“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干么看病还要找人陪?”她故意装出慡朗的语气。“我要挂掉喽!Bye bye。”
“欣琳!”他忽然叫她。
欣琳停顿住动作。“嗯?”他迟疑了一下。“昨夜,你有没有跑来找我?”
“…”几秒钟的沈默之后,她才状似
惘地回答。“没有啊!你为什么这么问?”
“没事。”他温和地微笑。“再见。”
两人收线。
“周律师,该出庭了。”他的助手再次提醒。
“我马上来。”周宁夏放回行动电话,走进休弦开始穿着律师装,为开庭事宜进行准备。
至此,他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昨夜那个熟悉的背影,真的是欣琳!
“小琳,你现在在哪里?”易茗频频在话筒彼端呼问。
“高雄。”透过长途电话线,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失真。
“你一声不响地跑到高雄去做什么?”易茗快扯光头发。“要离开台北之前为什么不通知我?你晓得我有多担心吗?我还以为你一时想不开,跳河去了。每次经过察警局都考虑要不要进去申报失踪人口,或者去指认无名女尸。你太不够意思了吧?”
“对不起啦!”她偷偷南下,溜到高雄的同学家,已经有两个星期了。
最近两个月內发生太多事情,直接冲击著她的生活,已经把原来的步调都打
了。她需要一段清静的时间,将诸事理出个头绪。
事业方面的骤变,那也不消提了。
靶情上,她在很短的时间內结识一个男人,又在更短的时间內和他进展得相当迅速,如今,也在短短的一个夜晚发现了自己对他的不了解。
真的,除了周宁夏是个律师,以及他们交往过程他偶然提起的琐事,她几乎不晓得他的背景,他的过去,以及他是否仍有其他同时在交往的女友。
千头万绪,俱都是
纷纷的。
她跑来高雄之后,确实刻意地推延与他联络的时间,至于易茗那边,她就觉得有点抱歉了。
“周宁夏每隔三个钟头打一通电话过来騒扰我,
问你的下落,我连个庇也说不出来!”显然易茗是真的被他们两个惹
了,才会连
话也搬上台面。
“他…有没有说为何找我?”欣琳迟疑地问。
“我问过了,他也讲得含含糊糊的,只说你可能误会了什么、或者可能看见了什么鬼东西!哎呀!反正我也听不懂。”易茗
鲁地道。
“误会?”欣琳一愣。
周宁夏为何会这么认为?莫非那夜一他瞧见了她?
“我求求你回通电话给他!别让他再施展那套
问证人的手法。”易茗被卡在他们俩中间,简直快疯了。
“知道了。”她嗫嚅道。
“喂喂喂,先别挂断,你何时要回台北?”易茗生怕她又失踪。
“可能再过一阵子吧!”她也不确定。“反正我又不急着回去上班。”
“那好,把你的联络电话告诉我。”易茗拿出纸笔。“你住在哪里?”
“我姑姑家。”欣琳回答。“三天前,他们举家参加美西七曰游,我正好帮忙看家。等他们从国美回来,我再飞回台北。”
“好吧!”收线前,易茗不忘叮咛。“记得,打通电话给周大律师,你们俩的事情应该自己解决,你一味逃避也不是办法。”
欣琳怔怔瞧着话筒,当场犹豫起来。
晚上七点,不晓得他回家没有。
电话假若接通了,她实在不晓得应该和他说什么。她的思绪尚未整理完毕。
然而,易茗说得有理,她应该自己应付生活中的难题,而非害好友夹在中间难做人。
拨通电话试试看好了,她只响五声,五声过后若没人接听,就算他们俩无缘。
结果,电话在第一响未停就被接了起来。
“喂?”周宁夏的声音很匆促。
“…”她忽然找不到自己的声带。
“欣琳,是你吗?”他马上猜到。
“是。”她嚅嚅低应。
“你现在在哪里?”他迅速追问。
“高雄。”她低低解释道。“我姑妈出国去了,我替她看家。”
“把你的地址告诉我。”他专断地要求。
欣琳虽然很纳闷他要地址做什么,仍然乖乖照给了。
“你不用写信给我,我把电话告诉你就是了…喂?喂?”周宁夏居然挂她电话。
太过分了吧?即使他很气她不告而别,摔人电话依然是很无礼的行为。
算了,她才不稀罕.姐小最近心情欠佳,缺乏体谅心.接下来甭想她会再打电话给这家伙。
深夜十二点半,她姑妈家的门铃叮咚响了起来。
欣琳从睡梦中惺忪醒来,短暂的瞬间依然弄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干扰了自己的安眠。
叮咚叮咚…有人来访。
“这么晚了…”八成是晚归的醉汉按错了门铃。
她磨磨蹭蹭地下
,披上睡袍,含着一个大呵欠出去应门。“先生,你找错间…”她不客气的眼光
上铁门外的人影,登时哑口无言。
“开门!”周宁夏绷着一张脸,简短地命令。
“你怎么来了?”她失声叫出来。
周宁夏等不及铁门
开,迅速从拉敞的
隙移进来。
他一定是赶末班机飞,才能在短短几个小时出现在她的门槛。
欣琳升起无法解释的慌张,彷佛做错事的小女孩当场被逮个正着似的。
“我,我…”她语无伦次“我再过几天就要回台北…你明天不用上班吗…要不要宵夜…”周宁夏反手扣上门户,一言不发地瞪着她。
欣琳霎时失去言语的能力。
怎么办?他好像很生气。
“你!”周宁夏紧紧搂住她肩膀。“你若再干一次莫名其妙失踪的好事,我保证…”
“怎样?”她努力装出很勇敢的样子。
“这样!”他低吼一声,猛然将她拖进怀里,狠狠地吻住。
接下来的事情,其实,两人都不感到意外。这只是在她套房內发生的场景的延续。
他在客厅的长沙发放下她,让她的背陷入椅垫里,而他的前
则紧紧贴覆下去,直到两人之间紧密得无法分割。
宽松的睡衣并不构成太大的阻碍,几乎在一分钟內就被他卸除。欣琳发觉自己的手已环上他的颈项,正从他松开的衣襟口抚碰他结实的肌
。
外在的屏障迅速脫离两人的身体。
白热化的情绪同时攫住他们,将两人拉扯进一个
离而眩丽的世界…
雨云过后…她首先感到轻柔的抚碰在脸颊上徘徊,微微睁眼,马上
上他深邃的眼。
周宁夏的肘支着沙发扶手,身子靠在椅背上,尽量维持他们不致翻落到地上。
一抹温柔而释然的淡笑,挂在他嘴角。
“对不起,我突然跑开…”她轻道。
“易茗告诉我,你离职了。”他的语音同样轻柔,两人都不愿意破坏此刻宁馨的气氛。
“你也常劝我离开杂志社,这样也好。”欣琳拉过他的大手,把玩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低头啄吻她的额角。
欣琳低声将整桩事件解说一遍。
“老一辈的人难免待人处事的方式比较陈窠,没什么好记恨的。”他劝慰道。
“谁去记恨哪!我才不想再为梅家人花那份心。”她瞪了瞪眼。
“好啦,公事方面你看得很开,私事问题呢?”他故意问。
“什么私事?”欣琳干脆跟着装傻。
“还玩?”周宁夏又好气又好笑。“老实说,那一晚你来找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你觉得我应该见到什么?”她不客气地反问。
周宁夏叹了口气。“那位女士已经是过去式了。”
“是呀!再过几个月,你可能也这么对其他
姝形容我。”她忽然举起他的手,重重咬了一口。
“噢!”周宁夏叫痛。“女人,你好狠的心.枉费我排除万难,硬是拐骗到高雄的机位,飞过来找你。”
“她三更半夜跑去找你做什么?”现在她自认有资格质问了。
“无论她想做什么,对你我来说都不重要。”他耐心回答。“在遇见你之前,我们已经不来往了,请你把‘始
终弃’的大帽子从我头上除掉,那位姐小最近被新任男朋友骗走不少钱,所以才把念头打回我的头上,希望能重修旧好,而在下对于当冤大头一事不感趣兴。”
“真的?”她怪腔怪调地质疑。
周宁夏登时哭笑不得。
“如果你打算叫我发‘若有骗人者,全家死光光’的誓言,我会告诉你:‘人生自古谁无死’。”他低吼,恶狠狠地吻她一下。
难得迟钝大王欣琳这回开窍了。
她明白,像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以上的那番言论已经最接近保证。
很多事情,应该懂得适可而止,再说,她现在也尚未准备好接受他更进一步的承诺。
“好吧!我就相信你一回。”她宽宏大量地摆摆手。
“你这家伙!我还没追究你临时踪的事呢!你反倒向我兴师问罪了。”他笑骂,突然进行第二波侵袭。
她笑闹著,闪躲著,快快乐乐地承受他的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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