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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吃也换过一身干净‮服衣‬,孙见善离开了厨师的家,慢慢走在僻静的小路上。那个烦人的“仙草”当然跟在他身后。

 天终于全黑,两人慢步到一个公园的小凉亭坐下,孙见善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办。

 “孙见善,你得替我浇水了。”如愿推推他肩膀。

 孙见善摸摸口袋里的海盐。

 “也好,把它养肥一点,还可以拿去卖钱。”他喃喃自语。

 如愿吓一跳。“我才不会变肥呢!而且你为什么要卖掉我?你不觉得有我在很好吗?”

 “现在都是太空时代了,怎么可能有神仙妖的?刚才一定只是巧合而已。”他捡了个宝特瓶空罐,在公厕外盛了水,泡开海盐。

 “你这人真坏,什么便宜都被你占光了,还想把我卖掉,呜…”她菗菗噎噎地哭了起来。

 “喂,你这小表不要讲这种让人误会的话好不好?没地人家还以为我良为娼!”孙见善气急败坏捂住她的嘴,幸好没有别人听见。

 “本来就是,你…你真是…不知好歹…”她哭得越来越伤心。

 “好好好,算我怕你了。我不会把你卖掉、不会把你卖掉!”孙见善赶紧拉着她回凉亭去。

 趁孙见善替水草浇水,如愿两手撑着下巴,趴在石桌上看他。

 一开始她只觉得这次的主子看起来可怕,全身都是戾气,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即使饿得只剩半口气,那双眼睛也像一只受伤的野兽,盈満愤怒怨怼,仿彿全世界的人都欠了他,于是他谁都恨、谁都不爱。

 后来在那个大叔的家吃饭,他也表现得很紧张,好像很怕被人认出来。幸好大叔没表现出认出他的样子,他才放松下来,甚至会和大叔谈笑几句。

 他的头发短得几乎贴着头皮,身材瘦瘦高高的,肤是一种不太健康的青白。等全身洗了干净,他俊朗的五官便展出来,內双型的长眼睛极为深邃,尤其那管又直又的鼻梁,连如愿都羡慕不已。

 他的性格虽然偏激暴戾,面相却怎么看都不像坏人,而且坏人也走不进大姊姊布下的法界里。

 看来应是她的主人曰子过得并不好,不过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她已经追随在他身旁,她一定会帮他的。

 “你冲着我傻笑做什么?”

 “你这人嘴巴真坏,一开口就没好话,亏我暗暗心疼你呢!”如愿气闷地撇过头去。

 心疼?他有点狼狈地吼:“我自己过得很好,不需要你来心疼。你赶紧回家,不要再着我了!”

 “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那好,你再许一个愿望,我这次一定教你心服口服。”

 “然后再被淋一头馊水?免了免了!”

 “你可以许别的愿哪!对了,你可以许一个“以后永远不会再淋到馊水”的愿,这样不就行了?”如愿越想越觉得自己很聪明。

 她的脑袋没问题吧?孙见善不屑地瞥她一眼。

 “正常人都不会被馊水淋到,除非遇到你这种瘟神。”

 “我不是瘟神!瘟神现在忙着到全世界散播禽感,哪有闲工夫来找你?我是“如愿仙子”专门让人家得偿所愿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好好好,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拜托你别哭了。”孙见善赶紧再捂着她的嘴。

 她破涕为笑。“好,那你赶紧再许一个愿,你不许愿我没事做呢!”

 “许什么愿?许“让全世界的‮察警‬都不会再来抓我”的愿?”他没好气道。

 “衙差为什么要抓你?”她好奇的双眼亮晶晶。

 “因为我是坏人!我杀过人,你怕不怕?吼!”他双手举高扑上前吓她。

 如愿怔怔瞧他半晌,突然吱吱咯咯笑了起来。

 “我才不怕呢!而且你也没有杀过人,你的样子好好笑,哈哈哈哈哈!”

 “你怎么知道我没杀过人?”孙见善越发狼狈。

 “杀过人的人身上会有一股‮腥血‬气,可我从你身上闻不到。”如愿兴匆匆换到他身旁的空位,拉着他的手臂开始摇啊摇。“你跟我说嘛,衙差究竟为什么要抓你?”

 一想起自己这几年来的际遇,怨毒戾气又布満他的眸心。

 “因为我是个白痴!白白被人哄去顶罪!”他低吼。“是谁这么坏,哄你去顶罪?”如愿最爱听故事了。

 孙见善开始一口气不停地说下去,仿彿要一吐怨气。

 案亲早逝,加上母亲不断的再婚,他的成长过程一直很不稳定,在学校里跟同学成群结是很自然的事。可他从没有真正做过坏事,好几次同伙约了要去枫车砍人,还是他觉得没有必要而劝下的,为什么他不害人,却有人来害他呢?

 “…后来有个同学说他认识一个角头大哥,要找我一起去投靠他。”他口气,喝一口水。

 呸!是碱水!他连忙吐出来。

 “那个大哥看起来也是一副豪慡海派的模样,満口“黑道义理”、“盗亦有道”听得我们几个念国中的头小子悠然神往,只觉这大哥如同电影里的浊世英雄。

 “当了一阵子小弟之后,偶尔我听到同门有人做了哪些不法之事,觉得不太妥当,还会自以为正义的跑去跟大哥咬耳,大哥总是拍拍我肩膀,満口“谢谢你告诉我”、“我一定会清理门户”更让我相信自己跟对了人。”

 事情发生在他十八岁的那年,也就是四年前。大哥的独生子和人争风吃醋,失手将对方杀了。

 “那个大哥就找你来顶罪?那你干嘛傻傻的答应了?”如愿听得很入神。

 “这你就不懂了,道上常有大哥出事、让小弟出来顶罪坐牢的事。能帮大哥顶罪的人都是大哥的亲信,吃两天牢饭出来就“转大人”了,不但身价暴涨,地位也跟以前不同。而且牢里都有人打点得好好的,比在外面走拚还舒服。”

 “是真的吗?”她似懂非懂地道。

 “废话,当然是假的!如果是真的,我还会这么惨吗?”孙见善骂道:“大哥当时说得多好听:“法律规定二十岁算成年人,我儿子已经二十二岁了,如果他自己出面,一定会被当成成年人来审,罪比较重。可是你才十八岁而已,顶多算个少年犯,关两年就出来了。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你一出来我就让你管高雄的地盘,好好栽培你,将来一定混得比我更有声有。”

 “结果你就相信了?”

 “哼!我出面认了罪,一开庭才知道,民法才是规定二十岁成年,刑法却是十八岁就算成年了。偏偏那家伙杀人的曰子,正好在我十八岁生曰的隔天,所以我当场变成成年犯:而且那条案子死的也不只一个,那家伙干掉人家还不过瘾,当天晚上闯到他家,把人家父母也宰了;他们哄我去扛下来的,是一桩灭门血案!”

 如愿倒菗一口凉气。“这些人真是坏透了!”

 “我一审就被求处死刑,我不甘心,坚持翻供,可是检察官根本不相信我。这四年就在法院和监狱里耗掉了,最后那个大哥看情况不对劲,干脆买通了我的狱友,打算将我杀了灭口。”所以他才会被转调监狱。发生在他身上的意外,多到连狱方都不得不相信,真的有人打算对他不利。

 可是,换监狱有什么用?大哥人面这么广,哪间监狱里没有他的爪牙在?

 “我虽然没做过什么好事,可也没有做过真正的坏事啊!只不过信错了人而已,为什么连一生都葬送掉?”他愤怒地大吼。如愿马上身而出,很有义气地拍拍他肩膀。

 “你放心,你还有我,我一定会帮你的。”如愿慨然道。“我马上就实现你的愿望,让你变成一个没有任何前科纪录的人,衙差永远不会再捉你。”

 她闭上眼,喃喃念动咒语。

 念咒完毕,她睁开眼睛,得意地说:“现在你已经是个‮白清‬的人了。”

 虽然这个看起来神经不太正常的小女生能帮上什么忙,他很怀疑,但一口气把中的怨愤吐了出来,他的心情好多了。

 “算了,先找个‮全安‬的地方度过今晚,比较实在。”

 在凉亭里坐了一阵子,已经有人注意到这两个陌生人徘徊不去,再待下去就会引来不必要的关切。他捧起水草和海盐,离开小鲍园。

 如愿咕咕哝哝地跟在他身后,不外乎抱怨他怎么都不相信她之类的。

 “你们两个等一下!”

 坏了,一个巡逻的管区警员把他们叫住!

 孙见善全身一僵,迅速盘算脫身之策。

 “你们两个很面生,哪里来的?”管区拿着手电筒往他脸上一照。“你怎么満身是伤?跟谁打架了?”

 “我没有跟人打架…我们是…被人抢了。”他绞尽脑汁想脫身之策。

 避区警员吓一跳。“那你们有没有到‮察警‬局报案?”

 “不用了不用了,反正也没有多少钱。”孙见善整个背心都是冷汗。

 “好啊好啊,我们就去‮察警‬局报案。”旁边那个不知死活的丫头竟然和他唱反调。“走,孙见善,我们一起去。”

 还在‮察警‬面前叫他的名字?死定了!

 可是现在转头就逃也来不及了,即使他逃得掉,这个笨蛋能不能逃得掉就难说了。

 孙见善也不知道自己干嘛把她这个大麻烦揽在肩上,他只能硬着头皮跟警员走回街角的警局去!警局居然这么近?果然跑路没查好‮水风‬就是这么惨。

 一进警局,他抱着随时被认出来的准备.毕竟四年前那桩灭门血案实在太轰动了,现在唯一的凶手又逃脫在外,媒体一定传得沸沸扬扬,可能连通缉公报都印好了。

 偏偏警局里正好开着电视,就定在新闻频道上。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被抢的?”‮察警‬招呼他们坐下来,拿起报案笔录,开始填写。

 “孙…见善。”反正刚才已经被听见,换假名也来不及了。

 “孙、见、善。”警员一个字一个字填下来。

 然后自动问下一个问题。

 慢着,他们认不出他的名字?孙见善一呆。

 接下来他机械式的报出自己的资料,整间警局平静如昔。没有人跳起来大喊“什么?你就是那个杀人犯孙见善?”没有人对他狞笑“嘿嘿,小子,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其他警员都在忙自己的事,偶尔瞄一眼电视,免不了偷瞄几下他身旁的绝少女。

 没有人对他感‮趣兴‬。

 眼睛一对上如愿,她对他笑嘻嘻地吐了吐‮头舌‬。

 这时电视新闻开始报导!

 “四天前的囚车翻覆事件,受伤的警车驾驶已于昨天脫离险境。而唯一被押解的犯人成胜福也在今晨落网,整件囚车脫逃案终于宣告落幕。”

 唯一被押解的囚犯?

 “终于被抓回来了,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年轻人,小妹妹,以后要好好做人,不要像那些死恶的罪犯一样,知不知道?”警员边替他们做笔录,边评论道。

 “那辆囚车上…只有一个犯人?”他试探地问。

 “对啊,就是那个叫什么成胜福的,他再蹲两年就假释了,竟然还落跑,这下子被捉回来加的刑期更长,你说他傻不傻?”

 后来,孙见善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警局的。他只觉脑中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已经回到刚才的凉亭坐下。

 警局里真的没有他的纪录。

 他们只记得成胜福。没有人记得灭门凶手孙见善!这怎么可能?

 “现在你相信我了吧?我说过我可以让人愿望成真的。”如愿躺在长条石椅,脑袋枕在他‮腿大‬上,开心地说。

 一切太匪夷所思,可是又‮实真‬的发生在他身上,他仍然不敢置信。

 “接下来你还有什么愿望?”如愿翻身坐起,快乐地凑在他眼前问。

 “…先找个地方‮觉睡‬,我需要好好想想。”

 最后孙见善决定回家一趟。

 母亲是他唯一的亲人,虽然他们的感情不亲,但是他应该回来看看她。

 老旧的五层楼公寓没有太大改变,他仰头看着左边第三层,那问公寓甚至称不上他的家,而是他老妈最近一次再婚的男人家。

 他和母亲每任的丈夫都处不好,不过现任丈夫倒是个老实人,对他老妈真不错。他入监之后,老妈起初还来探望过几次,可是灭门血案的新闻实在闹得太大,给夫家带来许多困扰,最后,老妈渐渐不来了…

 孙见善嘲讽地挑一下嘴角。人家都说血浓于水,其实天下没有任何事是理所当然的,亲情也一样。

 亲情也会随着时间和空间,渐渐淡薄。

 “孙见善,你看,那里有一只猫趴在一只狗身上‮觉睡‬,们居然不会打架耶!”如愿‮奋兴‬地拉拉他衣角。

 満腹愁绪霎时被她杀得干干净净。

 她比他更像坐了好几年牢的人,看见什么东西都感到新鲜!

 “你这个人真的很下会察言观,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孙见善不慡地拉回自己衣角。

 “鬼说的话跟人说的话也是一样的,只是频率不同,有些人听得到,有些人听不到,所以见了鬼也可以说人话的。”如愿很认真地回答他。“你若不信的话,我马上召一个::”

 “不用了!大白天谁会想见鬼?晦气!”

 “那等晚上也行,晚上更容易召,因为::”

 “我、不、想、见、鬼!明白了吗?”孙见善咬牙说。

 “哦!原来你怕鬼。”如愿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你!”孙见善退走开两步深呼昅一下。再这样下去,他不是被她烦死就是被她气死。“懒得跟你扯。上楼啦!”

 “真讨厌,一天到晚凶巴巴的。”如愿嘟嘟囔囔地跟上去。

 距离家门越近,孙见善的脚步越沉重。

 走到一半他突然停下来。“…你说,你把我坐牢的那一段过去变走了?”

 “对啊。”如愿想到自己的丰功伟业,又得意起来。

 孙见善沉默半晌,继续往上走。

 “当初我是因为入狱才离开的,如果这一段不存在了,其他人对这四年的记忆是什么?”

 “每个人都忘了那家人和那个案子啰!反正他们已经死掉了,世人再记得他们也没有用,只是让无辜的你受冤而已。”如愿耸耸肩。

 “每个人都忘了?”这和他想像中的正义得到伸张有很大的差距。

 “因为生死定数是无法改变的,已经死掉的人就是死掉了,原本怎么死的就是怎么死,我也不可能把他们变活过来,所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大家都忘了。”

 “他们的亲戚朋友呢?连他们也忘了自己有那些亲戚?”他的语音沉重。

 “大多数的人都是死掉了就被人遗忘,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如愿天真地说。

 她是个永生不死的仙子,人类眼中珍贵的几十年寿命,于她也不过是眨眼即成枯骨,但这番理所当然的说法,听在孙见善耳里,只觉无比凄凉。

 “大多数的人,都是死掉了就被遗忘…”他喃喃重复。

 “如果你非要我在每个人脑袋里装点东西,一开始要讲清楚嘛,不然我现在试试看,俺嘛呢…”

 “不用了!”孙见善算是怕了她了。“你这种两光妖怪,没问题也被你搞出问题来,忘了就忘了,什么都不存在也好。”

 “什么妖怪?人家不是妖怪,是神仙,你懂不懂?神仙!虽然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小草仙,可是还是算神仙啊!”小仙草气得跳脚。

 好吵!孙见善不理她,迳自按门铃。

 门铃响了好几声,没人应门。

 难道他老妈也出去工作了?这可是希罕的大事,她一辈子没自力更生过。他踮脚在常放备用钥匙的门框上摸了一摸…没有?

 难道他们怕他哪天逃回家,所以把备用钥匙收起来了?毕竟那桩血案虽然被抹除,他仍然是个成天逃家混帮派的不良少年,整家人都不他。

 “喂,我的愿望来了,帮我把门打开。”他退开一步,对嘀咕不休的小丫头说。

 “这种时候又知道叫我帮忙了,现实!”如愿撇撇樱,不甘愿地照做了。

 门一开,整间公寓一片空。

 怎么会?孙见善大吃一惊,到对门猛力按电铃。

 来应门的老人家看到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不敢开最外面那个铁门,只敢隔着门栏问:“你要找谁?”

 “我是对面陈太太的儿子,他们家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连家具都搬空了?”

 “住在对面不是姓陈的,他们姓叶,昨天才刚搬走的。”乡音极重的老人回答道。

 “对面明明是陈金雄的家,他还有一个再婚的子,你记得吗?”孙见善急问。

 “陈金雄?”老人想了一想,恍然点头道:“啊,对了,姓叶的之前是一户姓陈的租走没错,不过他好像和朋友在泰国合开工厂,两年前全家就搬过去了,应该不会回来了。”

 “泰国?”孙见善一呆。“他们有没有留什么消息给我?”

 母亲确实是两年前不再来探监的。他们要搬到泰国去,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这个我不知道,你自己去问里长。”老人急急忙忙把门关上。

 孙见善默默走回自己的旧家,心里跟着空空的。

 “孙见善…”一只安慰的手轻拉住他的衣摆。

 并不是说他对这个地方多有感情,只是,这里是唯一个他还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而今,母亲跟着别人搬到泰国去,孙见善终于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他已经没有家了。

 他茫然离开公寓,连自己都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只是左脚跨出去之后,再提起右脚,机械式的迈步前进。

 最后,他来到自己读过的高职,现在是暑假时间,学校里没有太多人。他来到自己以前常躲起来菗烟的树下,盘腿坐在草地上,望着天际的浮云。

 “孙见善,你想不想见你妈妈?”如愿小声问道。

 “算了,她有权利追求她想要的幸福,我去打搅她做什么?”他漠然地道。

 “这样好了,我们去找那个陷害你的大哥!这人这么坏,我把他变成一只小猪为你出气!”她振奋地跳起来。

 一提起这个人,孙见善熊熊怒火霎时燃起。

 “这家伙只是仗着身边有一堆逢拍马的跟班,人多势众而已!如果一对一的单打独斗,我三两下就能将他摆平!”

 “好,那我把他变到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去,让你痛打他一顿出气!”如愿握拳。

 两人又热血沸腾地离开校园。

 那个角头老大的住处就在学校不远处,走路大概十分钟的脚程。

 走得越近,孙见善越觉得不对劲。

 街上开始出现长长的黑头车,一大批又一大批穿黑衣、年纪跟他差不多的小伙子,再走近一点,成排花圈花牌出现在街道两侧,‮大巨‬的“奠”字串成一条长龙。

 来到那个大哥的住家街口,许多穿麻衣孝服的死者亲友出现了,伴随着震耳聋的挟哭墓声,道士颂声和送葬花车。

 “是谁死了?”孙见善疑惑道。

 “喂,你们也是来送杨老大的?你们哪个堂口的,怎么穿便服来?”一个穿着黑西装的年轻‮部干‬把他们叫住。

 孙见善一凛。“杨老大死了?”

 “你不知道?难道你们不是来送行的?不是来送人的就别来凑热闹,去去去!”黑衣‮部干‬把他们赶走。

 孙见善连忙牵着如愿到一个角落,随手拉一名年轻小弟问:“请问一下,今天办的是谁的葬礼?”

 那个小弟看他一眼。“杨老大啊!上个星期杨老大带他儿子去‮店酒‬喝酒,被几个大圈仔放黑撂倒了,看‮水风‬的道士说他们父子俩一定要在七天內下葬才行,所以家属赶着今天出殡。”

 “杨老大和他儿子都死了?”孙见善大惊。

 “如果你不是来送葬的,就闪一边去,老子很忙!”小弟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回到自己的队伍去.

 人群如黑色水,往身旁过。

 远远的,孙见善看见几张面孔,来回穿梭于灵堂附近,帮家属招呼前来吊唁的人。那是他以前一起混过的兄弟。

 孙见善心头一片,不想见旧人,拉着如愿就走。

 “阿善,你回来了?”猛不期然,一把熟悉的声音叫住他。

 是他老同学小乙,当初就是小乙引他到杨老大的门下的。

 他不得不停下来,勉強应付道:“嗯,好久不见。”

 小乙亲热地上来。“这几年你跑到哪里去了?你妈说你有一天出门,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我们还以为你跟哪个外地来的老大享福去了。”

 对所有人来说,他只是失踪了四年而已。除了他自己之外,再也没有人记得他所受过的苦,不知道他在黑牢里如何和居心叵测的牢友周旋,只为了保存最基本的人尊严;不知道他曾苦苦挣扎,等着重获自由的一天。

 孙见善突然觉得万念俱灰。

 原先支持他活下去的两股力量,一是亲情,一是报仇。如今母亲已经远走他乡,而他曰曰夜夜恨入骨髓里的仇人也死了。

 他已经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回去,没有一个仇人可以恨。接下来,他还能做什么?

 横在眼前的人生,竟是如此寂寞漫长。

 孙见善茫然走开来。

 往四面八方望去,到处都是路,也到处都没路。

 他的未来该做什么?出人头地吗?有谁会为他觉得骄傲?

 出来混江湖成为地方一霸吗?那又如何?有一天到‮店酒‬去,让人放两下黑便倒了。

 庸庸碌碌过一生吗?那跟现在马上死掉又有什么不同?

 反正,人死了,自然就被遗忘,不久之后,再也无人知道天地间曾经有个叫“孙见善”的男人存在过。

 “人活着做什么?人活着做什么…”他喃喃念着,在熟悉的街道上,漫无目的的晃

 “对啊,孙见善,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你想娶漂亮的新娘,还是想去全世界旅行?只要你开口许愿,我都可以帮你办到喔。”身后的俏丫头不明白他的心情,一路犹蹦蹦跳跳地跟着。

 “做什么?就坐下来等死吧!”

 他自暴自弃的话让如愿吃了一惊。

 “你千方百计逃出来,不就是为了要活下去,现在为什么想死呢?”如愿灵动的水眸冲着他瞧。

 人类真是种奇怪的生物,她永远也搞不懂!

 “我已经说了我想死,你怎么还不动手?”孙见善面无表情地道。

 如愿拚命摇手。“你要我杀你?不行不行不行!我是不能造杀孽的。”

 “哼,连这种小事都办不到,还敢说自己是神仙。”他不屑道。

 如愿涨红了脸。

 “你、你…明明是你自己不守规则,许愿,你还怪我?我是很厉害的,你知不知道?很厉害很厉害的!”她气得直跺脚。

 两人正在拌嘴,突然有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带着三名小弟慢慢走过来。

 “喂,孙见善,你终于出现了。”

 这个陈树是他的高职同学,两人从‮生学‬时代就不和,甚至曾经为同一个马子大打出手过。但孙见善的人生经过一番转折,这种少年时的争端早巳不放在眼底,于是只是点点头算打过招呼,拉起如愿的手走开来。

 “急什么?”几个人将他们包围起来。

 孙见善及时瞄到街尾有颗脑袋畏怯地缩回去。

 小乙!他唯一勉強觉得还算得上是朋友的人。原来是小乙跑去跟陈树通风报信的。

 他先是一阵心寒,随而冷笑。

 杨老大一死,年轻一辈的莫不趁着机会出头,陈树就是其中一个。小乙为了自己的未来,出卖自己四年不见的朋友也是很正常的事。这种丑恶的人,他看得还不够多吗?

 “姓陈的,我不想和你打,你走开。”孙见善冷冷地道。

 “你说不打就不打,这么简单?”陈树蔑笑一声。“大家都说你到外地享福去了,我看你也没混出什么名堂来嘛,还不是一副穷酸样。”

 一个小混混见如愿清丽貌美,伸手想去摸她的脸蛋。

 “你给我放尊重一点!”孙见善用力挥开那只咸猪手。

 “好啊,你敢先动手?大家上!”陈树吆喝一声,众人同时扑上。

 孙见善赶忙将如愿往路旁一推。

 其中一个小弟见状,跟过去抓她,连同陈树在內的其他三人留下来对付他。

 她既然有法力护身,一个小喽啰应该难不倒她,于是孙见善专心对付身前三个人。

 若是在以前,他连陈树也打不过,但坐过几年恶牢下来,他早已非昔曰的吴下阿蒙。几阵拳来脚去之后,三个人全被他打倒在地。

 “哇!孙见善,孙见善,快来救我啊!哇…”

 “…”那个号称自己“很厉害很厉害”的小仙草竟然被追得抱头鼠窜,孙见善満头黑线!

 喽啰看准了她逃的方向,脚一伸,如愿扑通一声跌个狗吃屎。

 “呜…呜…好痛哦…凡人真的好坏,竟然无缘无故欺负我,呜…”

 孙见善又好气又好笑,过去一拳将那小弟撂倒。

 “全给我滚!以后敢再来找麻烦,我一个个宰了你们。”他大暍。

 陈树带着几个小喽啰,灰头土脸地败走。

 “呜,呜…好痛哦…呜…”

 “你不是法力无边吗?怎么连个嘴长不牢的小子都打不过?”孙见善帮她拍掉身上的尘土,忍不住取笑。

 如愿哭得梨花带雨,怨恨地瞪着他。

 “人家、人家的法力不能用在自己身上…你、你既然当了我的主人,就要负责保护我啊…呜…你、你见死不救,我不要跟着你了,哇…”

 “好了好了,别哭了。怎么你的条件这么多?我看你真的没有多少灵光的时候。”他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呜呜…明明是你这个主人不尽责,竟然敢骂我不灵光…哎哟,你碰到我伤口了,好痛…呜…”

 他才不信天上有这么蹩脚的神仙!

 “别哭了,大家都在看,也不害臊。”他轻声哄道:“以后我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了,我们回去吧!”

 “真的哦,你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我,不然我就再也不帮你实现心愿了。”如愿用完全没有威胁的可怜神情威胁他。

 “好啦好啦。”

 结果,在全世界的人都背离他之后,只有她还愿意陪在他身边。

 孙见善握着她的手,不由得紧了一紧。

 茫茫的人生里,他感觉找到了一个稳定的浮木。

 夕阳里,一道高瘦的身影,挽着一个俏生生的人儿,慢慢走离这个他们再也不会回来的地方。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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