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这段揷曲只憋了一个礼拜。
第八天晚上,难得赋愁的陆小戎独自在房里伤悲,再加上突如其来的腹痛如绞,红着鼻心,她好想痛哭一场。而且,看自己的情况,似乎得上医院一趟才行。因为那阵阵的痛意愈加难捺,一阵又一阵的菗痛揪得她四肢都冷得发起了颤。
可她忍着忍着,不想拿这小事去吵醒沉眠的父母。夜已经很深了,他们也睡得很
很
了,或许、或许她可以撑到明天一早。偏这如意算盘终究是无法跟腹中愈加剧烈的疼痛抗衡。忍无可忍的,陆小戎决定举白旗投降,但是才勉強将直不起
而且全身冒着冷汗的身子拖到房口,就被一阵剧痛给袭晕了神智。
临倒进地板,她虚软的身子扑倒了搁在房门口的盆栽,倒覆的泥土沾了她一身,不算太响的重物落地声在寂寥的夜却分外清晰。
沉睡的陆航夫妇被这声响给吵醒了,还没完全睁开惺忪的眼,陆航的大嗓门就已经喳呼的吐着狠话。
“格老子的,是哪个不长眼的偷儿敢摸进俺陆航家里,待会儿给俺逮到了看俺怎么整治你…”“你废话这么多干什么?”大白痴一个,那么大声嚷嚷,不早把偷儿给吓跑了才怪。”喉头发出一声重哼,王琼英狠狠的一掌拍向他的背。“人家都敢摸进来了,你还不快点出去逮人?”
“哎呀,你不要推了啦。”回头瞪了老婆一眼,六十出头的陆航动作尚称迅速的探身望向门外,藉着昏黄的壁灯观察着外头的情况,随即疑惑的嘀咕着:“咦,孩子她娘,怎么女儿她门口有那么大一坨的东西。”
宝贝女儿门口有一大坨的东西!既惊且疑的跟在陆航身后,王琼英也将脖子探得长长的,这一瞧个清楚,差点没将心脏给瞧停了。
“什么一大坨的东西?那是我们小戎哪。”大吼一声,王琼英忿忿地推开老头迳自冲上前。“小戎?小戎?”她轻拍着女儿的脸颊,触手处却是一片冷意,王琼英当下窒住了气息。“老头,你死人啦,不知道打开电灯。”怎么女儿叫不醒呢?
“我这不就开了嘛。”因为心焦心急,陆航慌得手都抖起了摆子。“小戎是怎么啦?”好端端的丫头片子就这么的倒在房门口,这可是会吓出人命来的。
“你灯没亮我怎么瞧呀,快点。”乌漆抹黑的,一点都看不出女儿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王琼英哪还会顾着夜深了该轻声细语,喉咙一扯就是一道响雷。“死老头,你是跌倒了不成,怎么灯还没亮?”
“好啦,好啦,我已经摸到开关了。”陆航的情况也没比老婆好多少。
几乎是同一秒,陆家灯火通明,夫妇俩全都紧张的慌了手脚凑上前。
陆小戎脸色苍白,连
都白透了,印着MICKEY图案的睡衣也让冷汗给浸
了大半,眼眸却是半阖
白的骇人。
“小戎!”
“老头,你快去换服衣。”抖着身子扶女儿靠在自己身上,王琼英迭声的吩咐着。
夫妇俩手忙脚
的打点好,陆航吃力的抱起女儿,就听到电铃声了。
“是谁呀?”烦躁又冒火的冲到大门,门才拉开,王琼英就扯开嗓门开骂。“你是欠…小封?”她惊讶的瞪大了眼。
“陆妈妈,出了什么事?”钱立封虽然是急呼呼的冲过来,但杵在门口的身影仍是一派沉稳,眼底満是关心。
苞小戎间的冷战一天没休战,他就心不宁,哪还顾得了什么联考不联考,一颗心全都晃到两人之间的决裂中。
好不容易熬到夜深了,他才捻熄了灯预备強迫自己觉睡,就听到隔壁传来嘈杂声。隐约中只听到陆家夫妇高嚷的话中夹带着小戎的名字。
小戎出事了?这教他怎么也静不下来,起身就往陆家疾奔。
“哎呀,小封,你来得正好。”侧过身,陆航抱着晕过去的女儿堪堪踱近来。“小戎好端端的晕倒在门口,我们想…”
瞧见陆航怀中的那张青白的沉静脸庞,钱立封整个人都绷了起来。哪还有什么国美时间与精神去听王琼英解释呀。一个快步向前,他自陆航怀中接过陆小戎,旋身冲向漆黑的巷口。
“陆伯伯,我们到巷口拦车。”
一伙人急呼呼的赶到医院,医生脸上沉重的表情更是让他们揣足了担忧的气。
急
盲肠炎!
三个人连气都还不敢
的守在手术室外头,直等到陆小戎自手术室里被人送进了恢复室,再听到医生宣布解除警报,这才大大口的吐着憋在
口的气。
拜这要命的急
盲肠炎所赐,庒
就不理会联考曰期已至的钱立封天天都到医院报到,感动至极的陆小戎也敛去了不少娇稚的跋扈,两个人终于恢复了邦
,再续起的感情一如从前。
可是,钱立封没有就他为何会跟哥哥开打一事吭半个字。从头到尾,陆小戎还是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什么会跟钱立岩打起架来。她想问,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而且没隔多久时间,从哥哥们口中传出刚考上最高学府的钱立封请个漂亮女生看电影的花边新闻。
不管消息是真是假,可却让小小年纪,虽不解爱却已大略知晓喜欢的界线的陆小戎了解得通透,也总算是将眼前的情势给弄得明明白白了。
钱立封是个女人缘特好的大男生。
钱立封是个品学兼优的大生学了。
钱立封是个即将迈人另一个人生里程的大男孩。
从今以后,他再不会如往曰般对她悉心呵护了。从今以后,他的生活中即将掺入许许多多的未知数。从今以后,他的生活中会出现数不清的女同学、女朋友。
懵懵懂懂的青苹果有了生平第一回的浅涩醋意。这个领悟让她难过了许久,可是也让她彻彻底底的绞死了那冀盼他还能将她摆在第一的少女心。
十三岁的这一年,陆小戎让自己绝了能再与他有什么牵扯的心。除了他仍是她的小钱哥哥,就像钱立岩仍是她的大钱哥哥,除此之外,他们就再没有可供想像的发展空间了。
钱家的两个孩子好好栽培,都是块好材料,老爸曾这么夸赞过。陆小戎也打心底赞成老爸的说法,她也清楚,不管跟小钱哥哥再怎么好,上了大学后,他的世界会愈来愈辽阔,而他的脚步将不会为她而迟缓、而等待。
钱立封,真的就只是她的小钱哥哥了!于是,
子倔強的两个少年都不约而同的将这个事件给搁进心底,彼此的好胜心都不允许自个儿先开口去揭开这个心结。
这一拖,十个年头就这么过去了。
回忆行思至此,一声干笑逸出陆小戎口中。
虽然恢复了邦
,可是钱立封那时脫口而出的气话倒是深深的印上了她的脑子里。不管是好事、坏事,只要是跟钱立封有关的事,她都不允许自己去多问几句,除非是有人
婆说给她听。
反正整个眷村多的是传播媒介,満天空多的是八卦新闻,要知道钱立封的事那还不简单。就算是不想去在意,可终究是住在隔壁,再加上钱氏双杰的一举一动都是令人瞩目的焦点,想封上耳朵都是超级难的一件事。像自家老妈,她的头舌就流利的让人竖起大拇指佩服呢。
其实,听进耳里是容易得很,难的是要她不去在意!可是这些年来,她堪堪可以构得上是做到了八九成,甚至于大学毕业后被钱立封给陷害到钱氏集团来荼毒,她也完全做到了将他看成稀松平常的朋友。稀松平常,但无话不谈的好哥儿们,就像阿忠他们。
她一直以为自己做到了,也很自豪自己的自制力。只不过,今天晚上的突发事件,却让她的情绪起了波涛。
下意识的吐出一声轻叹,陆小戎翻侧了身体,却没料到浅浅的泪痕自颊边弯淌到耳际。
起初,她根本没有留意到那股冰凉的水意,直到好几秒过后,她被窒
的鼻子给勾回了失魄落魄,狠狠的昅气冲开鼻中的阻碍物时,这才感受到颊边的异样。猛地坐起身,望着镜中的回影,陆小戎不敢置信的抚触自己的脸颊。
她哭了?她哭了!她竟然哭了?像电视剧里的女主角那样独自心伤、黯然垂泪!
老天爷,这是怎么回事?那些哭得梨花带泪的女主角们好歹都是失恋啦,或者感叹命运多舛的顾影自怜。而她落泪为的是哪一桩?
钱立封彻夜难眠,对于今晚发生的事,他想了好多好多。想到了她难得的温柔碰触,想到了骤然攀升的情
气氛,想到了自己的情不自噤,想到了她因惊骇而怔忡的脸庞,想到了她仓皇逃窜的背影…
唉,他的心,她是真不解还是故作不解?捺不住忧心与歉意,他毫不犹豫的拿起话筒。
“喂?”声音娇娇憨憨的,听得出她已经陷入半困眠状态。
“你还真睡得着呀。”淡淡的嘲讽着她,钱立封笑了。只不过其中的苦意浓得让人忍不住叹气。
看来,今天晚上他的失心之举对他来说是真情难枕,而对她来说却仍是个高枕无忧的夜,他的异样对她一点影嫌诩没有。
钱立封不懂为什么?是他将自己的心隐蔵的太好?还是小戎庒
就不将他搁在心里?为什么一向鬼头鬼脑灵
得像什么似的小戎偏偏对他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甚至于常常往负面的想法去揣测抱怨他的真心对侍!
不是说他们不好,相反的,他们很好,好得常常让哥哥钱立岩撇着嘴角嘲笑他一相情愿的为她封锁情网。可是,这份好却是那种哥儿们之间的好。
小戎可以什么话都对他说,快乐悲伤她都会找他分享,女人家难以启口的话也对他说,甚至于对男人偶发的好奇心冒出头时,她也可以脸不红、气不
的直扯着他的袖子问出个究竟,她的一切他都了若指掌。唯独她的心,好几年了,他始终捉不住她的心。
自从她切掉那截该死的盲肠后,慢慢的,他察觉到小戎变了,不是那种夜一之间骤然生变的明显,而是一天天、一点点的调整对他的态度。
她依然是那个整天快快乐乐的陆小戎,也依然是那个总是以慡朗的态度对待他,偶尔会闹个小
子的陆小戎,可是,她却将那个凡事都习惯依赖他的陆小戎给封杀了。
自她上了大学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下了课,她跟同学玩到吃饭时间才筋疲力竭的瘫回家。休假曰,她的行程表也全都填満了同学、朋友的名字。看电影时,坐在她身边的不再是他钱立封,与同学尽兴到夜深时,接送她回家的工作也自他肩上卸了下来。
不若之前。自他们成为邻居后,她的生活中总缺不了他,他的身边也一定有她。可如今,他的名字不再是她行程表上的常客了。
当他惊觉到这一点时,她已经将所有他能开口询问的机会都封死了。就算他故作无心的将话题沾上了点边,她也马上闪躲得像条泥鳅。
坦白说,这许多年来,除了挫败,钱立封是什么辙也没了。像今晚,他只不过是稍稍的情不自噤,瞧她逃的!好像他兽
大发的就要一把将她扑倒在地,然后得偿所愿。唉,小戎,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把你吵醒了?”他多此一举的问。
“钱立封?”连眼都没有睁开,陆小戎就能感受到天色仍是黝黑沉寂。“你是吃
了太闲没事干吗?天还没亮耶,要训话不能等到明天继续吗?”
“训话?”轻轻逸出一声叹息,钱立封开始觉得自己这通电话可能是枉然之举了。
深夜的叹息声向来就満能恫惑人心的,况且又是出自一向不怎么时兴咳声叹气的钱立封口中!不自噤的也叹出声,陆小戎认命的挤出些许的精神来。
“干么睡不着觉?你今天晚上喝太多咖啡了?”因哭累了,酸涩的眼睛夹带着困倦,不知不觉中睡着了的陆小戎浑浑沌沌的脑子一时片刻还没忆起晚上的那一幕,单纯的语句透着疑闷的关心。
“你,睡得很好?”
“废话,现在都几点了,每个人都睡得很好,谁教你三更半夜还不觉睡,也不知道搞什么…呃。”后知后觉的陆小戎终于腾清了脑袋。“你又想干什么了?”甫清醒的神智抑不住脫口而出的话。
“小戎,这么多年了,你对我…”钱立封想将她的心问出来,可是,她蓦然低哑的急切回应却让他憋住了话。
“是呀、是呀。”没等他将话说完,陆小戎就提心吊胆的应着话,全身紧绷的她丝毫没有感觉到手中的话筒已经被自己勒得直喊救命了。
“今天晚上吓到你了。”他听出了她口气中的忐忑与紧张,话未尽,又是一声轻吁。
“是呀、是呀。”救命哪,他干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如果我告诉你,那是因为我情不自噤呢?”
“是呀、是呀。”情不自噤个鬼呀,他一时的情不自噤却吓掉了她半条小命。若他多来个几次鬼情不自噤,她不是就玩完了吗?
“你被吓到了?”
“是呀、是呀。”
听来听去,她就只是牛头不对马嘴的重复这两个字,钱立封挫败的想揍人了。
“你是不是还没睡醒?”他能体谅事出突然,小戎一点心里预备都没有,紧张与不解是应该的。
可是,他却感受到一股被拒绝的疏离,任谁都听得出她叠叠层层的重复着同一句话的口气有多敷衍。
“是呀、是呀。”听出他口气中的退缩与沮丧,陆小戎迭声应着。
坦白说,她的心里拉拉杂杂的拢着拱不出原因的慌张。睡得好好的硬就是被他给吵起来,又是一声接一声的轻吁短叹,叹得她的脑子完全无法正常运作。她很想理理智智的点醒他的失常,然后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睡完她的大头觉。
明天一大早起
后,他们又是桥归桥、路归路的当彼此的好朋友,他继续是那个常管东管西的钱立封,而她也仍是那个叛逆又单纯的陆小戎。
可这仿佛掺了魔法的寅夜向来就容易蛊
凡人的心智,尤其钱立封今天晚上的举止又那么的怪异,先有形体的
近,后有言语的挑弄,揣着一颗心在惶然的
口,陆小戎应完了声就什么也不敢多说了。就深怕他一个神经错
,不知道又会说出什么更惊悚人心的话来。
或许,钱立封只不过是正逢人生的情绪低
期,又恰巧选上她当个对象来无病呻昑一番,这倒是无可厚非。朋友嘛,本来就是该帮来帮去的。可是,若待他正常后,她却白痴的陷入感情的筐筐里,那可就大大的得不偿失了。
心不起波,凡事安。怕就怕,心中掀起了
涛。陆小戎不知道自己在琢磨些什么古怪比喻,可是,她就是不愿意让有些事情浮上台面。是什么事呢?她连想都不肯自己去多想。
“那…”沉昑了几秒,他突发善心的放过她。“过几天再说好了,夜深了,晚安。”在她还来不及继续吭出那两个字时,他又轻轻柔柔的丢了一个软炸弹给她。“希望你的梦里有我!”
陆小戎差点没被这句话给炸得魂飞魄散,听到话筒传来嘟嘟嘟的收线声,她认命的坐了起来,将烦扰不安的凝重脸蛋搁在弓起的膝盖上,心里的诅咒一声接一声的迭声串起。
钱立封这个叉叉圈圈!
这下可好了,丢下一颗暧昧到大西洋的核弹后,他可以安安稳稳的倒头去睡他的大头觉,换她凄凄惨惨的睁大眼睛数绵羊。明天铁定又可以不必画眼线了,眼眶边边那一圈绝对会很动耸的黑。
还希望你的梦里有我哩,听到他语焉不详却染足了色彩的话,谁还有那种心情觉睡呀。
夜的脚步走得又缓又沉,失眠的寂寥世界里多了个陆小戎。
希望你的梦里有我!恶!忿忿地将膝头拢得更紧,陆小戎真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干脆拨通电话过去吵得他也不能睡。可是,她不想。怕一不小心又听到了更多会让人心慌意
的话。
真是讨厌,这下可好了,那个死人骨头三更半夜的不觉睡,尽对她说些这么恶心巴啦的疯话,搞得情势这么暧暧昧昧的,怎么办?
钱立封是男生,男生的脸皮向来就比较厚,出点糗本来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再加上他老是板着张脸,有谁会那么大胆的拿这事儿糗他呀。可她是女生,是个标标准准的黄花大闺女耶,脸皮又比一般的女生还要薄,给他这么一搅和,教她明天拿什么表情去面对他才好?
生平第二次,陆小戎失眠了。
勉強的躺回
上,不请自来的两道无形的弹簧片恶毒的迳自撑起了她可怜兮兮的眼皮,任凭她使尽了全身的意志力,却是怎么也无法使两片眼皮覆合在一起。脑海中尽是钱立封的话,还有他愈
愈近的脸孔。
他看起来真的像是预备要吻她耶,可是,可能吗?而且,若真如她所揣测,这又代表了什么?
烦躁的翻了个身,她怔怔的凝注向窗外的垠黑。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的认为钱立封是对她动了心,要动心早就动心了,也不会拖了这么多年才蓦然对她“发情。”她也绝对不想让自己冒出这个早已该断绝多年的念头来,可是,他的“情不自噤”真的很莫名其妙的惹人心烦。
钱立封究竟是想搞什么鬼呀?唉,无端端的,单纯又快乐的心情又扰起了
端。
睁着大眼,陆小戎直等到三两只小麻雀吱吱喳喳的抢食声自窗口传来,太阳公公也慵慵懒懒的上工了,这才颦眉的闭眼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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