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原本担心小樱从此就不再来他家,没想到第二天,她还是抱著书,脸上挂着轻愁的来了。
正高兴的要抱住她,后面居然有人狺狺而吠“你想对大姐作什么?”龇牙咧嘴的,虎视眈眈的看着他。
“玉堂,你再吵就不让你跟了。”若樱不开心的轻斥一声,那叫做玉堂的小表马上服服贴贴,只差没摇尾巴。
这小表看起来二十来岁,居然叫个这么娇嫰的少女“大姐”实在很诡异。
“他…他就是上次我开你的车,那个BMW320…”
“知道了,知道了,”殊为无奈的止住,记忆太伤痛,他哪忘得掉“他来干嘛?”
若樱心不在焉的瞄他一眼“他放暑假了,没地方去,与其让他那种烂技术去路上丢人现眼,不如跟来练练大字定定气。反正你的书桌这么大…”足足有人家会议桌那么大呢。
“好吧好吧,”小樱说什么都好“小樱,关于那天…”
“不要说!”她娇娇的小脸苦成一团“我还没有心理准备要知道,让我准备几天会怎样嘛。”她转头跟玉堂说“坐下!反正你也是练好玩的,就跟我从大篆开始吧。”
玉堂很不耐烦的看着范本“这是啥?字不字,图不图的。”
“不想练就滚回去!连字都定不下心练的人,还想学什么飚车。”満肚子无从发怈的气,刚好趁此一股脑的发出来。
这么娇脆悦耳的声音,也让小表如赊圣旨,端端正正的坐下来练。
“小樱…”
“嗯!”听到她満腔不开心的回应,殊为也缩了缩脑袋。唉…她什么时候才能准备好啊?
没想到,她这一么“准备”就准备了两个礼拜。
忧郁的看着她。好吧,我是个正常的男人。就算不能够对这样的“少女”辣手摧花,让我抱抱亲亲也不为过吧?毕竟我不是年轻小伙子血气方刚,动不动就小头充血。但是她天天过来,还不忘携带电灯泡…一打算亲昵些,那个电灯泡就汪汪叫…
虽然不觉得这种小表会是对手,但就是很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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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看到云真这样大笑,尤其是他这么阴郁的时候。
“我以为朋友会有点同情心。”他忍不住指控。
“我是很有同情心…”她忍不住揩着眼角的泪水“但是…汪汪叫…”向来优雅的云真捶桌子趴着大笑。
这世上还有天理吗?连最好的朋友都聇笑他!
原本已经努力控制住的云真,看他搥
顿足,忍不住又是一阵狂笑。
“云真,你不爱我了!”他哀怨的要命。
“胡说,我一直爱你。现在爱你如兄弟…而且是很有趣的兄弟!”她又笑了起来。
好不容易恢复,她轻咳一声“直接告诉她不就好了?”
“不行,她还没准备好。”殊为蹙着眉“我想了很久,不管她的外表如何年少,我都不应该将她看成孩子。我应该尊重她的心智,试着把她看成大人…其实她也是大人了。以前我一直要指导她,结果两个人都很不快乐。我不想再犯相同的错误。”
云真挑了挑眉“她很介意我?”
他静了一会儿“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坦
的看着她“从以前到现在,我从来没有停止过喜欢你。就算我爱着小樱,我还是喜欢你的,云真。”
有些动容,云真沉昑了一会儿“…什么人都要,你可能什么都会失去。不管是我、小樱,或者是你母亲。”
“我没办法割舍谁。”他也很坦白“要为了小樱割舍你,办不到。”
“为了你母亲割舍小樱呢?”她的兴味来了。
“同样办不到!”
“殊为,你是个贪心的烂好人。”云真为他斟了杯茶“不过你的心还真是纯金九九九的。”向他举杯“好心都会有好报的。”
“我只要小樱赶紧准备好就好了。”他咕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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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叫小樱号,呼叫小樱号。”砂石场的调度姐小用无线电呼叫她。
“小樱号收到!”工作的时候,她把所有不愉快都拋到脑后,不怕死的樊玉堂坐在助手座。
“小樱号,基地有你的访客,跑完那趟以后直接回基地。”
“访客?”她皱了皱眉,会有什么访客?“收到,回航中。”
“这就是无线电?”哇啊,坐大姐的车比云霄飞车还刺
!玉堂想拿起麦克风,小樱瞪他“安分点行不行?不安分把你丢下车!”
好有魄力喔!虽然大姐下车以后那么娇柔可人…他还是喜欢开车气势
人的大姐!我一辈子都是小樱后援会的人!
不理身边的小表发花痴,她还是尽速回来。
“访客呢?”她问调度姐小,看她们几个这么奋兴,恐怕有鬼。
“在楼上办公室。”连声音都发颤呢。古怪的看她们一眼,小樱上了楼,穿著合身套装的背影正看着窗外,乍眼看以为是美兰来找麻烦…
但是这种安宁雍容的气质,不可能是李美兰那个泼辣货。
察觉她的存在,女子缓缓的转过身,笑语晏晏“你就是小樱吧?”
的确和美兰很像…但是这气质,这种雍容籼从容不迫…只有瞎子才会认错!“…云真?”
“你认得我?”她有点意外。
若樱一个箭步关上了门,再把百叶窗拉上,外面一片失望的牢騒声。
“我…呃…呵…是啊,应该认得…”手足无措了半天“请坐。我,我去倒茶…”
“不用了,坐吧。”她的声音比一般女子有磁
,温柔而体贴“不要紧张,我今天只是来跟你聊聊。”她温婉的一笑,若樱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安心,听话的坐下来。
望着她系着白丝巾的合身套装,真是素雅而华丽的女子…成
、媚妩,温柔又充満智慧感。小樱低下头,突然觉得很挫败。
“你…”她突然想问问云真…一触及那样温柔善解人意的眼睛,突然问不出来。
“你想问什么?关于我跟殊为?”她和气的笑笑“你听到的传闻有部份是正确。我跟他的确是初恋情人。”若樱一凛,惊惧的抬头看她“但是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他还在当兵呢。我今天来,就是想要替他这个笨蛋解释一下,我们真的没有什么…”她如水的温和让人舒服极了“殊为偶尔找我喝茶,也一直谈你的事情呢。看他找到幸福,我真的很高兴。”
特意来只是为了开解我的心结?她的眼睛蒙上一层雾意。
“…他为什么要放弃你!”若樱握住她纤长的手“你这么美…这么好…为什么他要放弃你这么完美的人?难道只是因为他的妈妈反对!”
连这样的美人都出局,我还有什么希望!
“不是这样而已。”她有点尴尬的笑,苦涩的“我…不行的。”
“为什么?为什么呢?你跟殊为…非常非常配呀!如果你们相爱过…”若樱忘记自己的立场,拚命摇她的手。
轻叹一口气,她拿出自己身分证“你看看,跟你的有什么不同?”
若樱接过来,觉得有点不一样…但是这张身分证的照片和姓名都是云真的没错。
“没发现吗?你的身分证数字开头是二,而我的…是一。”
云真是男的?她上下看着云真“你…你…你是人人人…”若樱把“人妖”两字呑下去“你是河讠艺人?”
“不是。当然,我也不是人妖。”她宽容的微笑“三十几年前医学还不是很发达,所以…就把我当成是男的。事实上,我若愿意接受手术,也许不会这么难堪…但是我不愿意。”
坦
的望着若樱的眼睛“我是完全的
人。两者的
征都很明显。只是我的精神面比较偏女
。”看若樱呆住“不相信?”轻轻的开解白丝巾,仰起头。不用仰头,她的喉结就非常非常明显!
望进她澄澈的眼眸,若樱觉得脑门轰然一声巨响,无法接受眼前的佳人竟然是…竟然是…
“为什么告诉我?”她柔脆的声音非常惶恐,殊为一定不知道…“我会替你守住这个秘密!谁我都不会说的!”
见她如此着急,还紧紧抓着自己的手不放,云真有些感动“不打紧,我并没有刻意隐瞒。系着丝巾,也只是希望不让别人惶恐而已。”
“殊为…”
“殊为早就知道了。”安慰的拍拍她的手“那时我们同时入伍。我早就知道自己没办法躲过当兵这一关,所以刻意念医学院。这样,我就可以用医官身分入伍,不用因为这身体被人指指点点。”她笑笑“长官对我很好,让我穿女装,也替我隐瞒着。殊为向我表示的时候,我就很明白的告诉他…我无心欺骗任何人。”
“你是因为这样才离开殊为…”她哽咽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一开始我就不该接受他。只是那时我太年轻,无法克制自己…后来庄夫人知道我们的情形…也该是时候了。”她耸耸肩,还是一脸宽容的笑。
若樱却哭着扑进她的怀里“不公平!这太不公平了!你这么美,这么好…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待你?太过分了!这真的太过分了…呜呜…”
云真惊愕了一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这孩子…多么像当年的殊为呀…
那一年,她记得油桐花开了一树的花雪,摇曳着。美丽的女医官坦然的拿下丝巾,原以为这个年轻的男孩子会
出嫌恶恐惧的表情,飞也似的逃离,没想到他竟然为她落泪,冲进她怀里“不公平!老天爷为什么这样?你这样美好的人…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大约是要我体会一下,即使是这样的畸体,还是会有许多温柔的人爱着我吧?
“不要难过…”她温柔的唤着若樱“上天自然有衪的旨意。我不觉得这样的身体需要羞聇,所以…我不动手术。我奉献余生在疗养院,就是希望帮助同样试凄的人。活在世界上,我很有用,仰天俯地,我都是个堂堂正正的人,这样就很好了,对不对?”
看她哽咽得连气都
不过来,云真怜惜的帮她擦擦眼泪“你和殊为真的很像…都是心肠很软的好人。殊为和你真的很合适呢。给他机会,也给你自己机会?好不好?”
“没有用的。”她闷着不敢跟殊为讨论的心结,反而想对这位初见面的姐姐说“他为了妈妈的一句话,连你都不要了,怎么会选我?我学不会…我永远也考不上大学…我构不上他母亲的标准…他也不会为我而奋斗的。”
“我当初毅然决然要分手,除了身体的缺陷外,还有一个重大的因素。”云真温柔却坚強的笑笑“殊为的母亲有癌症。”
癌症!
“她是个坚韧而豪強的女
。已经动过无数次手术,随时都有可能复发。十年前就可能死去的她,现在还顽強的活着。”她转头“你觉得殊为能够对这样的母亲如何?”
若樱张大嘴“太卑鄙了!居然是这种理由!这样我怎么赢她嘛!”难道也叫我想办法得癌症?
“所以,”云真笑意隐隐的说“她既然熬得过十年,再熬十年也没问题。你不能放弃,这是持久赛。”
有斗志,很好。“小樱,”亲切的握着她的手“对我来说,你才是完美的女人。不论理生或心理,你都要对自己有信心。”
“我有缺陷。我对某些学问…”
“那点小小的障碍不算什么。正常是什么?不正常是什么?正常只是一种标准值而已。”恳切的叮咛“加油。”
转身离去,若樱追上来“我能去看你吗?云真姐姐?”
她笑着点头,缓缓的离开。
彩霞満天啊…终于,真正的划下休止符。
我这十年的爱恋…终于可以停止了。正式与你道别,殊为。
心情真是复杂…但是,却有舒畅的释然感。
让你自由…油桐花的魔咒到此为止。
也让我自由了。
云真在夕阳里垂首,向过往的爱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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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的进了殊为的家,若樱在他背后站定。
回头一看,那只超级菲利普居然没有跟来!殊为
欣的站起来,想要抱住她,若樱却退后了一步,満面歉疚。
“小樱?”他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低头看着地毯“今天…云真来找我。”她细小的牙齿咬着樱
,决心将一切都说清楚,扬起浓密的睫
“她说了你好多好话…可、可是,你却辜负她!”
殊为的心一阵阵的发冷,觉得多年
绵的一丝牵挂,就这样断裂。
云真跟我道别了吗?
我毕竟也…羁绊了她这么多年。
“我是负了她。”他并不打算回避“如果不是遇到你,我打算终生独身,和她同在玉里,也就満足了。”
若樱心里似悲似喜“那…那你又去招惹李美兰做什么?”
深深的叹一口气“那时我在T大,她父亲是教务主任。她还在念研究所…大概是女生学对老师的倾慕吧?她常黏着我…我也不是完全没责任的。既然云真不知所踪,看着相仿的容颜…我狠不下心。”他的眼神怅然“我一直忍耐着她的坏脾气,总觉得只是小女孩骄纵。而且…为她做的越多,就觉得我弥补了云真越多…只是在花莲偶遇云真以后,我就知道,我不应该找任何替身。没有人可以替代她。”
他振作了一下“美兰这么骄纵蛮横,反而让我松了口气。这样,谁也不欠谁。”
很感动,真的。只是觉得心好痛…不知道为了她,还是为了自己。
“你很自私,什么都要。”哀怨的大眼睛抬起来看他“你爱她吗?现在?”
“从某个角度来说,我爱她。这种爱比较像亲情。”勇敢的面对若樱“只是你出现了,我突然又涌起一种希望,一种可以安然前行的希望。我可以全心全意的爱一个人,我又恢复了爱的能力。我很感动…真的很感动…暌违了十年,我又爱上了一个人,这个人也爱我。我怕你会逃走,我怕你也被我母亲伤害…而我却无法反抗随时会死亡的母亲。”
他拚命调整呼昅“这种经验一次就够了。我不希望我爱的人被爱我的人伤害。一个是我倾全副精力爱的人,一个是生育我,忍死以待的母亲。”他的眼睛出现狂热“如果要把你蔵在花莲才能跟你在一起一辈子,我会蔵你一辈子的!”
“…你为什么不早说?”小樱娇柔的声音充満委屈。
咦?他讷讷的“我早就要说,可是你说你还没准备好…”“我没准备好你不会強迫我听啊!”她嚷着“为什么不该专制的时候你那么专制,该专制的时候反而客气起来干嘛?你这个讨厌的人!”
被她吼得一愣,満心温柔的轻轻按着她的肩膀“我很讨厌吗?”
抵着他的
口“你…你讨厌死了…呜…我以前都不哭的…都是你害的…害我变成泪娃娃。”
她回来我身边了。他这时候才知道自己多害怕,紧紧拥住若樱,这个娇小的肩膀啊…感谢上帝,我没有再一次错失所爱。
那种经验,一次就够了,太够了。心头深深的伤疤,足足十年才真正愈合。
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
深夜回到家里,发现峻坚终于回来了。两个人相望着,若樱突然有点了解殊为对云真的放不下。
“要不要聊聊?”她温柔的问峻坚。
沿着银带似的乡间小道漫步,记得小时候到玉里玩,他们喜欢跑到大圳边玩水,晚上一起仰头看星星和月亮。大圳的水总是哗啦啦的响个不停,鸣虫不绝,这样嚣闹中,反而有种绝对的宁静。
“你和那小子还顺利吧?”峻坚的胡子好几天没刮,已经会扎人了“我没遵守跟那小子的约定…”他迟疑了一会儿“对不起。”
“没关系啦。”若樱软软的小手按按他“我知道的。”
“我就是没办法拒绝她的恳求。”苦涩的拉拉嘴角“明明知道她爱的不是我,我还是忍不住想给她一切…”
青梅竹马喃喃的诉说着爱情的苦痛,远地相思,和意中人令人惊异的坏脾气,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要忍受到这地步。等若樱也同仇敌忾,他又大声的替心爱的人辩驳。
“…我不是要对你生气的。”他小小声的说。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会不知道吗?”她娇娇脆脆的声音,从小到大一直没有改变。
小的时候她来玉里玩,等国中的时候峻坚又到台北念书。他们一直都是很亲密的好朋友,一起玩车,一起念书,一起考驾照。总是一起抢伯伯的哈雷,争得面河邡赤。挫折的时候一起哭,高兴的时候一起笑。
“为什么我不是爱上你呢?”这个二十七岁的大男人哭了起来“如果爱上你,我该多幸福…就像那个死书生一样幸福…”
说不定会更幸福吧?
她抱着膝盖,仰望星辰。无光害的天空惊人的展现眩目的银河,我和峻坚说不定是最适合的伴侣。默契十足,动动眼角就了解彼此的心意。但是缘分…不也跟星辰相彷佛吗?我们只有“伙伴”的缘分,离得最近,但是我们渴慕的恒星都是离我们最远的。
怎么追都追不上,除非对方的引力是牵引着我。
她拍抚着峻坚的背,什么也不说。
真正的友情表现乃是沉默。陪在他身边就行了。
第二天,小樱一早就跑去殊为的家,他静静的睡在
上,
睡的样子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蒙的望着她好一会儿,以为自己在做梦,
出非常温柔的笑“又梦见你了。”
“我要去上班了。”趴在他的旁边,拨着他的头发“有空去看看云真吧。”
确定不是梦以后,他的眼睛出现
惘。“你们是好朋友,不是吗?”
她娇娇的声音像孩子一般,说出来的话还是让人惊讶“人的心很小也很大。你占我心里很大的部份,可是峻坚、伯伯、姐姐和妹妹,占的面积也不比你小,只是地方不一样,”
“你不怕?”刚睡醒的声音有点嘶哑。
“你怕不怕我?”她怜爱的摸着他的头发“我的身边都是疼爱我的男人喔。”
他头摇。
“去看她吧,有时间的话。如果她愿意,请她跟我们去溪边走走…我摘芭乐请她吃。”她深深吻了殊为很久,紧紧的拥抱还没完全睡醒的他,然后把鸭舌帽戴好,挥挥手,轻轻关上房门。
闭上眼睛,殊为心底突然有种流泪的冲动。
那个人是若樱,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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