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少、少爷。”门外丫鬟怯怯的叫唤,打断正在书斋里专注核帐的平云飞。
“进来。”平云飞头也不抬的淡然问道:“有事?”
“少爷,少夫人已经两天没有出房门,也没有吃饭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没吃饭?”平云飞蓦然停笔,脸色一沉。
“是啊,任奴婢们喊破了嗓子、敲破了门,少夫人就是不应,奴婢们实在担心极了,才不得不来打搅少爷。”水莲一脸的担忧。
闻言,平云飞不噤蹙起眉。
突然间,几天前那个垮着肩头离去的小小身影,倏然掠过他的脑海。
莫非,这个可恶的女人,在跟他闹脾气?
平云飞面无表情的又兀自握笔疾书,但泛白的关节,却隐隐透
出怒气。
“别理她,随她去。”
“可是…”
“我说…随她去!”平云飞几乎是怒吼出声。
“奴…奴婢知道了。”水莲仓皇的拎起裙摆就往门外跑。
自从这天起,平云飞越是不想注意,却越是关注起那道始终紧闭的房门。
随着那道门越关越久,他的情绪也越来越焦躁,几乎到了濒临爆发的边缘。
整个府邸少了她的声音,安静得简直教人难受,不但每个下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就连他也被那道该死的门给扰得心神不宁。
这一切实在不对劲!
孙兰衣不过是用来
换利益、延续子嗣的工具罢了,他怎会在乎起她的一切?
平云飞理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強迫自己,别去思及有关她的种种,然而那张哀怨的小脸,却总是如影随形的霸占他所有思绪。
三天、四天、五天过去,他焦躁的程度随着天数累积,简直像头易怒的狮子,任谁也不敢擅惹。
他是这个府邸里的主子,她竟然敢公然挑战他的权威与耐
,好教一帮下人全等着看他笑话!
他不会如她意的,若她要去闹脾气就尽管去,他绝不会为了那几棵可笑的青菜低头道歉!
在紧闭的门扉前宣示决心后,他踩着绝不回头的坚定脚步离去,不一会儿,却宛如一头焦躁的狮子又绕了回来。
懊死!这个顽固的女人到底想怎么样?
不过是几棵青菜罢了,若她要的话,他大可把苏州城內所有的菜贩全招来,随便她要多少就有多少!
她这样子不理不睬,是存心跟他作对?还是真要他低头认错?
每天夜里,他多想不顾一切的冲进去,享受理当属于他的温香软怀,但骄傲却不容许他低头,眼看七天过去了,他不认为自己还能隐忍得住。
他有足够的决心与毅力,为一桩生意周旋,却受不了一个闹别扭的女人。
对!他现在就要冲进那道紧闭的门里,把闹别扭的她拖出来,狠狠的打一顿庇股,告诉她,他才是这里的主子,他想来就来、要走就走,没人能拒绝他!
平云飞一脚踢开大门,劈开双脚、双臂揷
的气势煞是骇人。
“孙兰衣,我命令你立即给我离开那张
!”
孰料,
上的被团一动也不动,仿佛刚刚那声怒吼,只是有人打了声呵欠。
平云飞按捺不住,干脆跨着大步,直接上前就掀开被团,把一团宛如小虾米的人球拎下
。
“你到底还要闹别…”
他拎起人球吼到一半,才发现单小桑一脸黯然消沉。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她有气无力的低喃了声。
看来,她并不是在闹别扭。
“你到底是怎么了?”
平云飞
声低吼道,怎么也不愿承认,她毫无生气的模样,竟让他有股莫名的…心疼!
“我只是舍不得那些菜,我那么辛苦种下的…”
平云飞实在越来越弄不懂这个女人了,満屋子的珠宝华服,她看也不看一眼,却对那些不起眼的菜耿耿于怀?
只是,看到她一脸郁郁寡
的模样,平云飞也着实后悔了。
谁教那天他一时气愤,久等不到她回府,盛怒难平之下,叫人把她种的菜全给拔得一棵不剩,但他是怎么也拉不下脸来低头赔罪的。
“要不要去坐船?”他故作不经意的说道。
平云飞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竟必须笼络一个女人。
“船?”单小桑黯然的水眸蓦然一亮,却又随即黯淡下来。“不,我可不想再跌进水里了。”她忙不迭的摇手。
“大船是不会让你跌进水里的。”单小桑惊恐的表情让他失笑。
“大船?”单小桑亮晶晶的大眼里,仿佛已经扬帆出航。
…。。
醉月湖畔波水映月、灯火簇簇。
稍稍进食后的单小桑,倚在堤岸边,望着远处湖面宛如繁星的灯火,清澈的眸底也像点亮了万盏灯火,闪烁不停。
这么多年来,她从来不知道,苏州竟也有这么美的地方?
“要是哑叔也能看到,不知该有多好!”单小桑怔怔的低喃道。
平云飞知道自己这一趟是来对了!
夜
中,她看来实在美得令人屏息,他不知道有甚么字句能形容,她完美无瑕的侧脸,以及那份无比专注的神情,有多令人着
。
微风
起她颊边几绺发丝、及她飘逸的裙摆,也
起他那颗意
情
的心。
“相公,你怎么了?”
单小桑的声音,蓦然惊醒不觉出神的平云飞。
“没事。”他及时掩饰失态。“我们走吧!”
“去哪儿?回府吗?可是你不是说要坐大…”
单小桑的声音,陡然消失在大张的美眸里。
随着一艘灯火通明的船缓缓驶近,她连眼也不敢眨一下。
只见辉煌的灯火,将整艘船辉映得有如白昼,精致的雕工、袖珍的窗棂门扉,触目所及华丽得简直令人无法想像。
眼前这艘,就是平云飞所说的…大船?
“这叫画舫。”一旁的平云飞像是看穿了她的思绪,轻松的解释道。
眼前这艘庞然大物,就叫画舫?
“少夫人,请上船。”一名船侍放下踏板,恭敬的立在一旁。
单小桑这辈子从没坐过船,也从不知道坐船游湖是啥滋味,此刻两脚早已是奋兴得微微发抖,举步维艰了。
突然间,一双大掌环住了她的纤
,支撑了她大部分的重量,那股在冷凉中遽然笼来的暖意,仿佛一下直透进单小桑的心坎里。
她抬起一双宛如做梦的眸,望着头顶上那张此刻看来,出奇温柔的俊脸,那股暖意却又像化成了涓涓糖丝,渗満了心窝。
突然间,一股异样的感觉悄悄的蔓延开来。
说不出个所以然,但这种微妙却又暧昧的气氛,却莫名的令她心头,再度怦然作响。
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一靠近他,整个人就像快着火似的?
难道…这股早已盘据在心底深处多时,却始终没理出个头绪来的异样感觉,就是…喜欢?
宛若情窦初开的小姑娘,霎时,她的小脸蛋蓦然绯红了起来,好半天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视他。
偷偷瞥了眼他沉稳俊逸的侧脸,天真单纯的单小桑,第一回感受情爱奇妙的滋味,那种
漾不安的騒动、不由自主的脸红心跳,简直教她不知所措。
尤其是嗅着他身上独特好闻的气息,以及那双保护
紧揽在
际的大掌,单小桑恨不得时间就停止在这一刻。
只是…为甚么她总觉得,这一切不实真得像场梦?
“在想甚么?”
低沉的嗓音遽然自耳畔响起。
一抬头,只见平云飞一双深邃的眸子正凝视着她,热炽的眸光牢牢捕捉她的,让她几乎无处可躲。
“没事,我只是太高兴了。”
不知不觉中,她竟为这个看似冷静淡漠,却总是在不经意间,
温柔的男人心折了!
“上船吧!”
单小桑点点头,小心翼翼的通过踏板登船。
随着画舫往湖心缓缓轻移,她
昂的情绪也达到最高点。
“动了…动了耶!”单小桑紧抓着船舷,奋兴的嚷道。
阵阵的凉风划过耳边,水面朵朵绽放的灯花,宛若流星般飞逝而过,简直教她目不暇给。
这就是他,教她永远也猜不透,他下一步会做甚么的男人!
看着眼前的小人儿,奋兴得又跳又叫,平云飞
边竟不觉浮起一抹怜爱的笑。
怎么他从来没有发现,光是看一个女人快乐的笑容,就让他觉得这么満足?
好不容易喊累了,她终于安静了下来,静静的望着水面上
漾的波光月影。
“要是哑叔也能坐坐这画舫,不知该有多好…”单小桑小心翼翼抚着船舷精致的雕花,惆怅的低叹道。
平云飞才发现,她纤细的身子正抖个不休。
“进去吧,外头凉。”他心疼的揽着她单薄的身子。
虽然湖面拂来阵阵冷意,但生平第一次坐船,她怎么也舍不得离开。
“没关系,我想再多看一会儿!”单小桑抖着
,挤出一抹笑。
她将目光转回静谧夜
中,不一会儿,身上却突然多了件貂
披风,一阵暖意将她紧紧包围。
抬起头,只见平云飞正静静望着她,夜
中的他,看起来就像个让人信赖的守护神。
单小桑无法形容此刻所受的感动,但这种被人关怀、呵护的感觉,是从来不曾有过的,让她有种眼眶发热、心口发紧的悸动。
“除了哑叔以外,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单小桑仰头痴
望着他,近乎出神。
平云飞爱极了她看他的眼神,以及她痴憨入
的可爱模样,只是,他实在无法忍受,她口中吐出另一个陌生男人的名字。
“谁是哑叔?”平云飞的脸色沉了下来。
“喔…”单小桑猛一回神,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没…没甚么!他是娘家府里的一个老家丁。”她垂下眼,几乎不敢
视他。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平云飞霸道的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紧得几乎让她
不过气。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对她的在乎竟远超想像,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时时刻刻把她绑在身边,让她再也想不了谁!
“没有。”单小桑仓皇的猛头摇。“天底下我最不想欺骗的人就是你。”她认真的说道。
单小桑认真的神情,让平云飞心口不觉一紧。这个令人又怜又爱的小家伙,她的无琊天真,让他只想一辈子把她牢牢困在怀里呵护。
他一俯身,热烈的吻得她几乎
不过气来。
这个男人简直像团谜,单小桑几乎快被他弄迷糊了。
一下子冷得像冰,一下却又可以热得像团火,着实让人难以捉摸!
“在我怀里,谁都不许想,知道吗?”
单小桑将火红的小脸,埋进他的
口,娇羞的点点头。
夜
沉沉、寒风袭人,但吹不熄的,却是两颗热炽的心。
…。。
当夜,平云飞就搬回了寝房,而往后出府谈生意,也总是匆匆去,又匆匆赶回来,仿佛一刻钟也舍不得离开她。
别说是单小桑终曰漾着一脸幸福甜藌,就连向来不苟言笑的平云飞,笑容也多了起来,下人们光是看,就能感受到两人之间,那股化不开的浓情密意。
“甚么?你要带我上街?”
正在房里闷得发慌的单小桑,闻言马上跳了起来。
看着平云飞心情大好的表情,她两眼睁得宛若铜铃。
“怎么?你不想去?好吧!那我回书房办公事…”
“不、不!我当然要去!”
单小桑急忙用身子挡住他,馨软的身子紧挨着他的
膛、下腹,完全没有发现他
边那抹得逞的笑。
“求求你带我去,成天逛花园,我已经快闷死了!”
平云飞享受着在
前
蹭的温香软玉,佯装一本正经,实则心底却快笑翻了。
经过这段时间,他才发现这小家伙爱热闹,容易讨好得很。
“马车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他冷不防吐出一句,让单小桑呆愣了半晌,才跳起来欢呼一声,拎起裙摆往外冲。
看着那抹
天喜地的俏皮身影,平云飞眸底不觉浮现一抹柔情。
他从来没想到,这桩原本毫无意义的婚姻,竟会让他首次尝到为女人倾心的感觉。
看着不远处朝他拼命招手的小人儿,他宠溺的绽起笑,迅速赶上她的脚步。
带着单小桑乘上平府精致的马车,不多时,已经来到城东最热闹的大街。
一路上,单小桑趴在窗边、探出一张兴致盎然的小脸,好奇的左张右望,简直像个不曾见过世面的三岁娃儿。
无论是卖胭脂水粉的小贩、街边叫卖的字画摊,还是杂耍卖艺的郎中,都让她看得津津有味。
从进平府以来,她已经好久没见着府外的一切,此刻回到自小生长的地方,奋兴之情自然不在话下!
“欸…停车、停车!”
突然间,单小桑指着车外,大声嚷了起来。
平云飞还来不及问个明白,小人儿已经冲出马车。
他随即跟了出去,才发现原来她是看上旧货摊子里的一架木风车。
“这东西已是旧…”
平云飞蹙眉看着,显然已是玩旧的木风车,正要开口,目光却触及她爱不释手的神情,当下就默默掏出银子。
“回车上去吧!”
他担心娇贵的她,在大街上易生危险,会不习惯置身在这种龙蛇杂处的地方。
“可是我还想再多逛逛。”单小桑一脸望渴的看着他。
“这…”他犹豫的看着她,终于还是妥协了。“好吧!我先让马车到街尾等着。”没办法,他实在拒绝不了那双眼睛。
“谢谢你!”单小桑満怀感激的欢呼了声,又急忙往前去探险。
一整个下午,她就在热闹的大街上东逛西瞧,兴致
的样子,像是永远也不嫌累。
“咦…你不就是那个小桑吗?”
突然间,不远处传来一声惊讶的大嚷,单小桑猛然一僵,手里还是热呼呼的糖葫芦应声落地。
小桑?平云飞转头望向怀中的
子。
“才个把月不见,你竟然飞上枝头成了凤凰了?”声音越过人群,笔直朝她而来。“瞧瞧你…这身行头,简直像是大户人家的少
似的。”
那人终于在她面前站定,赞叹的上下打量起她…眼前,竟是一个浑身脏臭不堪的乞丐。
这阵不小的騒动,马上引起了市集上所有人的注意,纷纷上前围观凑热闹。
“你…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单小桑急忙别过头,浑身不争气的开始颤抖起来。
那名乞丐愣了愣,继而嘲讽的笑了起来。
“也难怪了!如今你看来是飞黄腾达了,谁还肯认这段不光彩的过去是不?”
“你认错人了。”平云飞不怒而威的气势,登时让乞丐有几分震慑。“她是我的
子,也是出身名门的孙家千金…孙兰衣,岂容你拿一个小乞丐相提并论?”
“孙家千金?”乞丐捧着肚皮,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丫头甚么来头,我还不清楚?就算她化成灰我都认得。”
“住口!”平云飞怒喝,庒
一个字也不相信。“再胡说,我要不客气了!”
“相公,不要!”单小桑急忙拉住他,眼中写満恳求。“他只是认错人,没恶意的。”
眼见她脸色苍白得骇人,平云飞一手护住她,迅速穿出议论纷纷的人墙。
带着抖得不成样的单小桑登上马车,平云飞正催促马夫启程回府,孰料乞丐的声音又追了上来。
“小桑哪!若哪天有机会再回来,可别忘了带点好处,给咱们这些苦哈哈的乞伴们哪!”
一个宛如梦魇般的声音,在单小桑的耳畔,怎么也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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