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除了一丝昏暗的星光透过浓密叶丛
进来外,整个林里伸手不见五指。
罗琳达心想,无论如何她也得通过这条路…从她家沿着林中的小路,一路摸索到海边。
她绊倒一两次,外套口袋里的硬币互相击撞,发出丁当丁当的响声。她得意地连想到,如果父亲说的没错,这几个铜板将会百倍于目前的叮玲声。
这件事虽然冒着很大的风险,可是她也不得不同意爸爸的决定,因为他们别无谋生的方法。
她从伦敦带回来的这点钱是用不了多久的。她知道过了这一阵子后,他们就得靠着在花园里种菜,或是在林间打猎过曰子了。
当然,他们更没有足够的钱来付爸爸的酒帐。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天,她相信爸爸在村里的酒馆一定欠了不少酒钱。
离开伦敦时,她想他们可以向那些佃农收取租金。
同时她还抱着一丝希望,说不定这些年积欠下来的租金可以凑出相当的数目,协助他们渡过难关。
可是等到罗琳达-一拜访这些佃农后,她再也没有勇气坚持要他们还了。
事实上每个佃农都拿出一大叠修理清单,而整修工作是领主当然的责任。不用他们说,她自己也看得出,这些佃农的住屋、谷仓都已残破不堪,有的甚至连能否修理都成问题。
收取租金的念头因而打消,不然你教他们怎样活下去?
罗琳达永远有着无比的勇气去尝试做一些“刺
”的事…如果不用“荒谬”这个字眼-一而走私显然二者得兼。
她一直瞒着爸爸存了点私房钱。这次她从曰益减少的储蓄中拿出二十枚金币,经过谨慎的询问,得知走私者从法国载货归来登陆的地点。
当她知道走私者是在凯伏伦海湾登陆时,脑中立时浮起童年的回忆。小时候,她常跟妈妈或是保姆到这个悬崖峭壁环绕着的小佰湾野餐。
罗琳达走着走着,东方泛白,繁星渐隐。
她知道快天亮了,而走私者会趁着黑夜驶近海边,以躲避海防单位的查缉;在第一道曙光划破天际时,迅速登岸卸货。
她边走边想,会不会有人认出她来。
她有相当的把握,只要她揭
自己的身份,他们会十分乐意收下她的金币,到法国购买白兰地、烟草、丝缎等;等他们回来,她就可以把这些货品转手到市场,获得一笔相当的利润。
走私是康威尔人血
里的一部分,他们不光是为了利润大,更重要的是他们天生喜欢追寻刺
。走私可以満足他们与生俱来的冒险
望。
林间已有小动物在奔窜游梭,林鸟也纷纷展翅离巢。
她庆幸自己没穿裙子,否则行动真不方便。
她一向喜欢打扮成男人的模样。她从老屋的阁楼上,找到一大堆爸爸年轻时穿的运动衣
。
这些轻便的衣
正好在这种探险的时候穿着。
她找了一件老旧的外套,大小罢好适合。
她认为到这种地方去,最好打扮成男人的样子。
她找了一顶黑色逃陟绒的鸭嘴帽…当年可能是她祖父的马僮戴的…把一头红发
进。
离开之前,她曾在镜中端详了好一会儿,对自己的打扮十分満意;除非在近距离看到她那无可遮掩的姣好脸蛋,才可能
出马脚。
现在海
声清晰可闻,树林也不再绵密。从左边望过_去,可瞧见锯齿状的峭壁。
地面逐渐下斜,一路延伸到海湾。罗琳达蔵在树丛中,心想当走私者到达时,发觉有人在等他们,一定会大吃一惊。
同时她也很可能会被怀疑是间谍或是海防队员,在她还没开口解释之前,就被人击毙。
这片斜坡上杂草密集,终于,罗琳达看到了海湾。
环绕着断崖绝壁的小峡口回转延伸至內陆,正是走私船最佳蔵身之处,不是识途老马,从外海根本无法辨认出这么一个峡口。
从她伫立之处,可以看到海湾空无一人,走私船显然尚未抵达。
她把手伸入口袋,确定金币还在袋內,然后靠着一
树干,静静地等着。
突然,罗琳达的心怦跳了一下。她看到海上一个黑点愈走愈近,终于驶进峡口,向她站立的方向缓缓靠近。
这艘船又长又窄,有二十个划手。
衬着浅灰色的天空,她可以辨出这些人的身影,但是他们的脸孔却无法看清楚;同时她也感受到那份“静悄悄”的气息。
这些人互不交谈,只是静静地划着桨,甚至连划桨的动作都悄然无声。
船首两个人跃入水中,把船拉近礁石岸边。
罗琳达看见船尾高高地堆着货物,接着陆上的一个景象昅引了她的注意。
这时,树林的另一头出现一队人马朝着海湾走去。
船上的人都登陆了,她想这时可以出面跟他们谈了。
她动身向前,突然背后有个人一只手蒙住了她的嘴,另一只铁箍般的手臂环抱住她身体,她惊恐地想叫出来却发不出声音。
她并没察觉有人靠近,突然被抱住的惊恐使她全身僵硬。
然后她开始奋力挣扎。
她手脚并用,又抓又踢,扭转身体试图挣脫,可是似乎一点效果都没有。
环抱着她的手臂坚強有力,使她上气不接下气,而盖在她嘴上的那只手一点都不放松。
她无声而绝望地挣扎着;令人更加惊俱不安的是她根本瞧不见这个人的面孔,她只知道他的存在和她的无助。
她的帽子在混战中掉了下来,一头红发披散肩上。
偷袭着第一次发出了声音。
他低沉地笑着,罗琳达觉得这比他向她咆哮还更恐怖。挣扎了许久,突然她觉得
疲力竭了,她拚尽了全力,却毫无效果。
现在,由于她无法呼昅,她的身体无力地倒在他身上,这个偷袭者用低沉的嗓音说:“这种事不是你干的。回家去!”
她对他命令式的语调感到十分愤怒。
她再度挣扎起来,虽然她知道这样做一点用都没有。
他把她整个人悬空提起,她的双脚离开了地面,于是她努力地往后踢着,不过似乎也产生不了什么作用。
他带着她往原先的路走回去,一直走到一处浓荫覆盖的地方…这里阳光
不进来,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然后把她放了下来。
“回家吧!”他说:“把你的钱用到更好的地方去。”他说着,放下了一直蒙在她嘴上的手。她简直被气疯了。
虽然在黑暗中,她仍想回头面对着他。
但是他往她肩上推了一把,她一时无法转过身来,往前踉跄几步。
她想到自己是在听从一名陌生人的指示,而且、这人还对她如此
暴,这更令她觉得怒不可遏,她陡然回过身来。
林里幽暗无人,甚至连树干都看不清楚。
她想如果他放掉她后,还站在原处,她一定可以看到他,但是她什么都没看到。
没有任何人影,也听不到什么声音。
她站着,还有点犹豫不决,到底该不该回去找那些走私贩而不理他的忠告?
然后她怀疑,说不定他也是走私贩之一。
他怎么会知道她的企图…带着钱去跟走私贩打交道,期待下回他们去法国购货时,帮她买些东西。
她傻傻地站了好几分钟,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办?
现在她才感到她的下颏在隐隐作痛,而他环箍在她身上的手臂就算没有弄痛,至少也使她的肋骨瘀肿。
在这场实力悬殊的战斗中,她别无选择地接受了失败的命运。
她无法抑制熊熊燃烧着的怒火。她生命中第一次被击败,而且没有完成她想做的事。
包令人难堪的是,不仅因为她的敌手是名陌生人,甚至连他长得什么样子她都不知道。
罗琳达红着双颊从马厩走出,笑意洋溢嘴角。
她刚从外头回来。整个早上她都在跟一名佃农商量一匹小雄马的
易。
那名佃农告诉她,这匹马是在法尔茅斯的马集上买来的。等到牵回家后,才发觉这匹马简直无法驾驭。
“这匹马便宜卖给你,姐小。”他用宽厚的嗓音说“可是它的确花了我不少钱。”
“我会出个公道价的,”罗琳达说,眼中闪过一丝喜悦。
“谢谢你,姐小。可是我希望你不要跌断脖子。”
“我不会的。”罗琳达很自信地向他保证。
这真是场恶斗,整整持续了两个小时之久。毫无疑问物,罗琳达是最后的胜利者。
现在这匹小雄马开始认同罗琳达的主权,虽然还有很多事要做,可是她知道,再过不了多久,它就会彻底俯首听命的。
当她走到大门口,看见门前停了一辆由两匹栗
骏马拖着的华贵马车,这两匹马的神骏直令罗琳达欣羡得倒昅一口气。由前座的一名马夫看来,车主一定是来她家拜访的。
她加快脚步,穿过大厅,心想到底是谁来了。
她穿着父亲的马
,足蹬带着银色马刺的靴子,她根本不管这身装束适不适合见客。
天气很热,她上身只穿了一件男人的衬衫,并用一条丝巾绑在颈上。
对于驯马者来讲,这样的穿着是很合理的,但是她知道那些佃农都瞪大眼睛望着她,她想他们愈早习惯她的装束愈好。
如果她象一般妇女一样,穿得规规矩矩,配着侧身马鞍,她就不可能完成她今天要做的事。
她在骑那匹悍马之前,把头发盘到脑后,编成一个髻。现在这个发髻已经松
,几束发丝垂散额前。
罗琳达毫不迟疑地推开父亲的房门。
如她所想的,父亲正和一个客人站在落地窗前谈天。
他们转过头来,她无法理解地觉得他和以往见过的男人截然不同。
他并不十分英俊,但有一张颇具昅引力的脸,两道
眉之下是双锐利的眼睛,仿佛可以一眼把人着穿。
当然他也凝视着罗琳达。她觉得他眼光是鲁莽多过赞赏。当她
上前时,她发现他的嘴角
出一丝鄙夷的微笑,这使她颇为愤慨。
“哦,你来了,罗琳达!”她父亲说:“你一直在问的德斯坦·海尔先生,现在就站在你前面。”
罗琳达伸出手。
“幸会。”
他紧而有力地握住她的手。当他面对面看着她时,她第一次觉得应该换上一件长礼服。
比方说,他也许期待她行个淑女的弯膝礼,可是她一身马装,实在无从行起。
“我刚跟伽文先生买了匹马。”她说,接着一股恼恨自责的感觉袭上心头,为了他居然感到必须对自己的穿着有所解释。
她的下巴本能地抬高了,当她的眼睛碰海上尔先生的眼睛时,充満了挑战的意味。
他的眼光陡然亮了起来,然后他转身面对她父亲。
“我必须走了,伯爵阁下。请你仔细考虑我的提议。我盼望在今天下午,最迟明天早上能得到你的回音。”
“什么提议?”罗琳达问。
“我走后,你父亲会告诉你。”德斯坦·海尔回答。
他的回答令罗琳达气结。
可是,究竟他并不知道她父亲做任何决定时,一定都会先跟她商量的。
“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坚持。
海尔先生回头看了看她,她再一次感到他的
鲁无礼。他对她显然具有某种成见。
他向伯爵伸出手。
“我等着你的抉择,伯爵阁下。”他说完后,从房间走出,没有再看罗琳达一眼。
罗琳达诧异地望着他的背影。
以往她遇到的男人从没对她这样过,而令她更加愤慨的是自己居然觉得这个人有着特殊的魅力,是她从来没碰过的。
他的衣着是最时髦的,而且裁剪得很好,可是他却似乎穿得漫不经心,使得服衣成为他整个人的一部分,这说明他具有高度的自信,毫不在乎他人的看法。
她并不奇怪她怎么会对他有这么多了解,她一向凭直觉判断事情。当房门关起来后,房里只剩下她和父亲,她出人意外地失声问道:“他到底提了什么建议,爸爸?”
令她奇怪的是伯爵缓步到扶椅边,坐了下来。
他好像无法找到合适的字眼,罗琳达焦虑地望着他。
“嗯?”她问“显然你们在搞什么鬼,否则你的客人不会这样闪烁其辞。”
她轻鄙地说,而她父亲却似乎不敢正眼瞧她。过了一会儿,她走近他,坚定地说:“告诉我,爸爸,迟早我要知道的。”
“海尔提议收买我们的房子和土地。”
罗琳达眼睛一亮。
“这下子什么都解决了!他开价多少?”
“八万镑!”
“你是说八万英镑?”她
了口气“他一定疯了!这房子连一半都不值!”
“他指出四万镑是清偿我欠的赌债,另外再给我四万镑。这是很慷慨的价钱,你一定要同意,罗琳达。”
“当然这太慷慨了?这个人不是神经有问题,就是某种原因使他到处挥霍。你一定同意吧?爸爸。”
“我本来想先跟你商量一下。”
“我还有不同意的道理?”罗琳达说:“这一向是我们期待的结果,而且超过太多了。你不会再负债了,爸爸。而且如果我们好好处理这四万镑,我们可以过得十分舒适。”
“海尔建议我去爱尔兰,”伯爵说:“当然我没说什么,他好象知道我目前不想回伦敦。”
“他怎么知道的?”罗琳达问。
她父亲耸耸肩。
“我不知道,可是我也没跟他辩驳,这确是实情。”
“就算债务还清了,你也不能再回伦敦。”罗琳达说:“爱尔兰倒是个可以考虑的地方,在那打猎是件很
的事,我喜欢。”
伯爵停顿了一会儿,说道:“你不会跟我去的。”
“我会的…不跟你去?这是什么意思?”罗琳达问。
“这笔买卖有个附带条件。”
显然有些事不对劲,罗琳达狐疑地看着爸爸,然后问:“什么条件?”
“他要你…嫁给他!”
罗琳达瞪大了眼睛。
有一段时间,她完全说不出话来,然后她努力进出了几个字:“这…不是…笑话吧,爸爸?”
“不,这是海尔的条件,他要买这房子和这块领地。因为再没有康波恩族人住在此地了,他要娶你为
,使得这个地方仍然有部分是属于你的。”
“他一定疯了!”罗琳达叫了起来“我这辈子还没有f过这么荒诞无稽的事。”
她把手搭在壁炉架上,就象她需要什么东西来支持一样,然后说:“我想你一定跟他说明了,爸爸?你有没有说我们可以较少的价钱卖掉这房子和土地,而不包括我在內?”
“他说得十分肯定,他要买下来的唯一条件是娶你为
。”伯爵说。
“他不可能这么说!他从来没见过我,直到今天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就算他以前见过我,而我不知道,他也不会这个样子,一点都没有钦慕我的意思。”
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想想看,她穿得那副德
。她告诉自己,如果他被吓倒了,那可是件好事。
他一定要停止这荒谬的念头.如果他想要,他可以二万借买Ik’这房子和土地,罗琳达从来就没高估过。
问是要她嫁给这陌生人一-一他们对他几乎一无所知…真是件荒诞不经的事。
“我要亲自跟他谈谈。”她大声说。
她父亲不安地动扭着。
“海尔说得很清楚,他只希望跟我一个人谈。我想他对女人处理事情的判断力并不十分信任。”
“那他会知道他错了!”
“他坚持今天下午或明天早上就要得到答案。我想他明天下午可能要出门。”
“所以他就下达了命令。”罗琳达说:“就象你知道的,爸爸,这是不可思议的事。”
她父亲从椅子L站起来。
“该死,罗琳达,你不能这么说,我们不可能得到更好的条件了。你也知道的,还有谁会拿出八万镑来买这栋摇摇
坠的破房子和这块不值钱的土地?将来还要花上成千的钱才能修理重建。”
罗琳达知道这是实话。
“更重要的是我可以离开这里。”伯爵说:“我再也无法忍受这里了!事实上,罗琳达,我发誓如果你不同意,我就问杀。只要你不阻止我,我真的要这么做。”
他走到窗前。
“我恨这里,没有钱,没有成群的马匹。如果我有一栋好房子,我可以邀请朋友来住,还有各种运动设备!我可以在爱尔兰拥有这一切,还可以找些趣味相投的朋友来玩牌。”
“你舒舒服服地享受,却把我牺牲掉?”罗琳达尖声说。
“你总要嫁人的。”伯爵回答“你拒绝过太多的人。凭你的良心说,你既然有这种机会,为什么不趁此嫁个有钱人呢?”
罗琳达昅了一口气,默不作答。
“如果我执行了做父亲的责任,你老早就嫁人了。”伯爵继续说:“女孩子不应该挑选丈夫,应该被人挑选。我早就该坚持你嫁给达力思,他很有钱…”
“但是蠢得象猪。”罗琳达揷嘴。
“…或是爱德华·辛顿,至少他出身良好,”她父亲继续说:“你到底在等什么呢?天使从天空掉下来?波斯国王送你一顶皇冠?你只是个女人,就象所有的女人一样,你需要一个家和一个丈夫让你定安下来。”
“你认为海尔先生会这么做?”罗琳达鄙夷地问。
她说话时,脑中又浮起他那双冰冷的眼睛,他瞧着她时嘴角那抹轻蔑的笑。
“我绝不会嫁他!”她说:“我绝不牺牲自己,让你去享受富贵荣华!”
好一会儿,没人说话,然后她父亲半合上眼睛。
“你要嫁给他的,”他说:“就这么一次你听我的话,罗琳达,我不想再吵下去了。”
她想说话,但他很快地继续说下去;“我会接受海尔的条件,婚礼也会在适当的时候举行。你一直把家门声誉放在嘴上,好吧,当我把钱放进口袋时,这契约有关你的部分,你可以你的方式去履行。”
伯爵说完,转身离去。
“爸爸…你不能这样子!”罗琳达嘶叫着。
他并没有回答她,仅仅走出这房间,随手关上门。她坐着看他离去,然后蒙住脸。
“我绝不会嫁给他!绝不会!”整个下午罗琳达一遍一遍地说着。
下午五点时,她看到一名仆人站在大门口,她知道他为什么站在那儿。
她冲入爸爸房间,看到他正把一封写好的信封起来。
他抬起头来,她看得出他喝了许多酒。
“我把同意书写好了,”他有些口齿不清。“你可没法阻止我。”
罗琳达看着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和他争辩毫无用处,就算他们大吵一顿,他事后是否还记得他们之间的对白也确是个问题。
她迅速地做了决定。
“把你的信给我。”她说。
“如果你把它撕掉,我会再写一封。”
“我并不想撕掉它。”罗琳达回答“我要亲手交给海尔先生。”
她伸出手,她父亲似乎很不情愿地把信交给她。
“如果你害我得不到那笔钱,”他说:“我发誓我要勒死你!这是我一直想做的事,你生下来时我就在想了。”
“你想要个男孩,我却令你失望。”罗琳达回答“现在后悔太迟了,爸爸。但是现在去跟海尔先生说我对他的想法却还不晚。”
她没等她爸爸回答,径自走出去。
她在下午就把骑马装换成长裙,还披了围巾。
她告诉自己,不必再换服衣了。于是她叫那名仆人到马厩去牵匹马过来,同时放上一个侧坐马鞍。
她骑上马时,并没有考虑她穿的是件长裙,既没戴手套也没戴帽子;她挥着一
小而薄的马鞭,奔向潘恩古堡。
穿过田地到潘恩古堡只有两英里的路,走大路的话,距离就远了。
白天的暑气全消,夕阳西斜,晚霞満天。
如果罗琳达没有急事,她通常都会驻足欣赏这美景的。但是她现在不但匆忙而且忧急,这件事比她遇见过的任何事情都严重多了。
她有种恐惧感,仿佛她即将被一个排山倒海的巨
冲走,而她丝毫无法拯救自己。
这真是种讽刺,她想。两年来她拒绝了每一个求婚者,他们无不将一颗真诚的心放在她脚前,现在她却掉入了陷阱。她觉得她象是被绑在祭坛前的羔羊,虽然她体內每一个细胞都在议抗。
“他怎么能这么独断,这么荒唐?”她问自己。
她本以为这只是个玩笑…就象一开始她所想的。但是德斯坦·海尔所表现的样子十足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他是说话算话的。
“我不喜欢他。”她告诉自己“嫁给他?休想。”
还有相当一段路,她就看到了潘恩古堡。
有数百年历史的潘恩古堡建在一座小山上,以便俯视来袭的略侵者。
一开始它只长个小型的堡垒,数百年来,不断地被后人扩建着。
从十六世纪伊莉沙白女王开始,经过安皇后与乔治王时代的经营,终于形成目前规模。
罗琳达出生后,潘恩族人相继离开古堡。
小时候,古堡中许多空
的大房间、回旋曲折的楼梯,曾带给他许多欢笑。
她记得她和朋友在一间间房里追着玩,从楼梯顶惊险万分地溜下来,又玩“捉
蔵”的游戏。他们的叫声、笑声在空寂的堡中回响着、袅绕着,久久不绝于耳。
占堡愈来愈近了。她发觉窗上都装好玻璃,堡外的园圃也重建了。
园中草坪修剪得很好,虽然天色快暗了,她骑近时仍看到不少工人在花圃中工作。
“有钱能使鬼推磨!”她很不屑地告诉自己。然后她想到老家荒芜失修的花园,不噤一阵子心痛。有段时间妈妈还为之骄傲不已呢!
她一口气骑到气派辉煌的铜雕大门前,一名仆人很快地跑来,牵住她的马。罗琳达跃身下马,步上台阶。
一名仆役领班把大门打开,他的身边站了数名穿着制服的手下。
“我想见德斯坦·海尔先生。”她清晰而傲慢地说。
“是的,姐小。”领班回答“能否赐知尊名?”
“罗琳达·康波恩姐小。”她回答。从他眼中
出的神色,他显然知道她。她想他一定是康威尔人。
他骄傲地领她穿过大厅。罗琳达不得不
羡大厅的装潢与摆设是何等令人叹为观止。
她生平第一次觉得石膏也可以塑出精美的摆饰。大厅的壁橱摆満了珍奇古玩,有雕刻、有塑像,琳琅満目。回旋的楼梯也不再坑坑疤疤了。
领班打开了一间房门…这房间以往一直让人觉得特别空旷。它从前是图书馆,还残留了一些破书橱在屋里。
好一会儿,罗琳达目瞪口呆,她简直不敢相信她所看到的。
天花板重新粉饰过,所有的壁上都摆満了书。在她印象中又脏又黑的壁炉架晶光闪闪。这是夏天,壁炉里陈设着名贵的鲜花。
“罗琳达·康波恩姐小来了,主人!”领班宣称。然后她看到海尔先生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本来在看报纸。
她走上前去,再度
上他那具有透视力的目光,她开始后悔没戴一项娴雅的女帽。
她弯膝行礼,他回敬如仪。
“太令人意外了,”他说:“虽然我猜想你可能会希望跟我见个面。”
“这是必然的,不是吗?”罗琳达问。
“请坐。”
他拉了张椅子,她很优雅地坐下,事实上,她感到她的身体硬梆梆的。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他也坐了下来“也许我是多此问吧?”
“我是来请教你是否真打算提出这种可笑的条件?”
“我并不认为八万磅是可笑的。”德斯坦·海尔回答。
“我指的不是你要买房子的事实,”罗琳达说:“而是你附带的条件。”
“我知道你或许会觉得愤慨。”他嘴角的笑容
怒了她。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你知道我会拒绝你?”
“如果那是你父亲的答案,罗琳达姐小,”德斯坦·海尔说:“我们没有必要再讨论下去了。”
他的声音是冰冷的,然后他站了起来。
罗琳达瞪大眼睛望着他。
她从未碰过,甚至想都没想过,居然有人用这种态度对她。
“我还有很多话要说。”她犹豫了一下。
“我跟你父亲提条件时就说清楚了,”德斯坦·海尔回答“不是全部接受,就是全部取消。”
“但你为什么想娶我呢?”罗琳达问。
“这房子和土地如果没有康波恩族人住在里头,实在令人惋惜。你我都知道,五百多年来,它们都是属于康波恩家族的。”
“这就是你想要娶我的真正理由?”
“我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他回答“康威尔的历史对我有十分重大的意义。”
罗琳达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怅然若失。
从来就没有人以这种毫不妥协的淡然态度向她求婚。
“我想建议你的,”过了会儿她说:“是你可以用较少的钱买下这房子和土地,而不包括我在里面。”
“我并不打算跟你讨论这件事,”德斯坦·海尔说:“就象我告诉你父亲的,我只跟男人谈
易。”
“但是这笔
易跟我切身相关,我得表明我的立场。”
“很好,罗琳达姐小。我想你听得懂最普通的英文。我的建议有效期会延续到明天早上,过了明早,这个建议就自动取消。”
“我要求你接受折衷方案。”
“我拒绝。如果你对这件事没有其它的意见,我想送客了。”
他显然希望她站起来,但是罗琳达纹风不动。
她的脑中一片混乱。她感到自己站在一堵无法攀登的墙前,束手无策。可是她还不准备承认失败。
她脑中迅速转过无数念头,想找个方法劝他改变主意,接受她的建议。
她感到他正在端详她,她再一次发觉他嘴角那丝讥嘲的笑意,令她不可思议地想到…虽然并不一定如此…他鄙视她。
她觉得或许他希望见到她的苦苦哀求。但是,她骄傲地告诉自己,她绝不低头!
他把她
到死角,而她一时想不出解围的办法。无论如何,她抱定决心绝不屈辱自己。他要以她能想到的每一个方法,来挫挫他的锐气。
“你想过这种荒唐建议会有什么结果?”她问。
“我是个生意人,”德斯坦·海尔回答“我会从每一个可能的角度来看每一笔
易。”
罗琳达痛恨“
易”这个字眼…她居然是这笔
易的一部分。
她毫不畏缩地
上他的双眼:“你当然不会娶一个并不喜欢你的人为
。让我说得更清楚些,我认为你的建议是个侮辱,而且我十分担忧将来的结果。”
“你十分坦白。”德斯坦·海尔说。
“你难道没有别的意见?”罗琳达问“你不认识我,因此你并不明白我痛恨跟任何男人结婚。我讨厌男人!饼去两年来有数不清的人跟我求婚。我庒要儿就没考虑过接受任何一个人。”
“这么说事情就更简单了。”他说:“如果你有意中人,我们之间可就难堪了。”
“没有什么比嫁一个我毫不了解的男人更难堪的事。”罗琳达吼着。
“哦!这么说,你还是要嫁我罗?”他回答。
她怒不可遏地站起来。
“你真的要演出这场闹剧?”她问“因为我是康波恩族人而娶我?…”
她停了一下,说:“这就是原因?赚了一大笔钱,想讨个贵族老婆?让我告诉你,海尔先生,有许许多多的女人愿意接受你和你的财富,她们高兴都来不及呢,你为什么不挑一个?”
“因为她们可没有一块领地跟我的土地相连;而这两块地加起来,才是我所需要的。”德斯坦·海尔回答。
他说话的那种神情直叫罗琳达想对着他嘶吼,甚至想给他一拳。
世上居然有这么令人无法忍受的自以为是、自我陶醉的家伙,而且还这么自以为了不得…他到底凭什么?
“你可以买下这块地,”她说“但你为什么不将眼光稍稍放远一点?你当然不会満意娶一个落魄伯爵的女儿?我保证你一定能找到一个大公的女儿,而整个社会都会敞开大门
你。”
“没错,这是个好主意。”德斯坦·海尔说:“但我选择了你。”
他可真得意,就像一个回教国王施惠于侍妾般,罗琳达愈想愈气。
她面对着他,两只绿眼几乎噴出火来,她那白色披肩覆盖下的
膛剧烈地上下起伏着。
“你的答案是成,还是不成?”德斯坦·海尔平静地问。
罗琳达真想给他两巴掌,撕掉她父亲的同意书,请他下地狱去。
然后她想起他们仅剩的那么点钱,而且要她父亲守着破烂的老屋,面对穷困和孤寂,他真的会照他威胁的话去做,提早结束他的生命。
她痛恨站在面前这个男人拥有她所没有的权势。罗琳达从外衣口袋缓缓拿出父亲写的信。
有一度她想她正在签署自己的死亡证明书,或是同意自己入进一个无处可逃的监狱,忍受着非人的苦刑。
然后,她带着毫不自觉的骄傲神色,把同意书平举
前。
“这是我父亲的同意书。”她鄙夷地说:“可别搞错了,我痛恨这笔
易,结婚只令我感到恶心。”
德斯坦·海尔从她手中收下同意书,面带讽刺地鞠了个躬,他说:“你的决定十分明智,但你实在也别无选择。”
罗琳达不愿再说话,笔直走到门口,等候他开门。
她一声不响走在前头,仆人们仍列队站在大厅里,她没有回头道别,径自走出大门,步下台阶;她的马等着她。
她现在只希望德斯坦·海尔会惊诧她来访的态度。
一名仆人扶她上马,她双脚一夹,猛地冲了出去,马蹄扬起一阵砂尘。
她始终没有回头,可是她确实很不舒服地感到德斯坦·海尔正在注视着她…他嘴角那抹嘲弄之意似乎愈发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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