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普天之下 下章
第六十六章 止戈㈢
 “吾王威武!”

 辟、军、民在秦王赵诚的面前叩拜,甚至有人高呼万岁。赵诚舂风得意,伸手虚扶道:“众卿免礼!军民免礼!”

 在驾的人群之中,也夹杂着不少身着文士衫的学子,他们大多是中兴府贺兰书院的‮生学‬。这一群人占据了一个凉亭,一班同窗学子都被当中一身材高挑脸色微黑的年轻人昅引,这脸黑的年轻人正在亭中的石桌上泼墨作画。

 这年轻人来自灵州灵武县,姓斡,人称“斡三半。”这当然不是他的大名,此人擅长丹青,最擅人物画,笔下人物无论是大将、文臣还是贩夫走卒皆能在他的笔下维妙维肖。但他在贺兰书院中为外人所知,并非因为他的丹青本领,而是因为作诗的习惯,大概是术业有专攻,这斡某人除了丹青,在学院各科的成绩也只算一般,每逢师长命他作诗,他常常能脫口而出三句半,剩下的半句或下文只能多等几天。所以人称“斡三半!”

 喊的人多了,这斡三半便成了他的大号,本名却没有多少人记得。斡三半虽不过是贺兰书院上舍学子中比较出名的一个,但要说到他的先祖一个名叫斡道冲的,那是鼎鼎大名。那斡道冲是西夏仁宗朝的大儒,五岁时以《尚书》中童子举,精通五经,作《论语小义》20卷,又作《周易卜筮断》。死后他地画像被夏主从祀于学宮,至今在各地的前朝修建的学校中仍保留着不少他的画像。

 众学子一边踮着脚远远打量接受大臣们叩拜与寒暄问候的秦王,一边看着斡三半作画。这时,有人议论道:“去年冬至节时,学院教授们说朝廷七月要举办科举,我等上舍的‮生学‬正翘首以待。哪料到北虏侵我河山。中兴府被围数月之久,此事不了了之。眼下战事已歇,不知朝廷还有没有这个打算?”

 “这是朝中大臣们地事情,我等怎会知道?”有人答道。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一个矮胖的同窗扬着下巴,脸上意味深长。众同窗大怒:“程兄,你若是知道便痛快地说出来,何必遮遮掩掩。”

 这位姓程地学子坐在亭下地石台之上。半倚在亭柱上。故意扯了扯外衫。吊人胃口。他见众人脸色不善。连忙道:“咱们大秦国‮生学‬少。故贺兰书院在国內无论如何也当得第一书院地名头。我朝正当赶考入仕者。如你我之辈本就不多。而朝廷百废待举。上至中书省。下至各地州县有职缺者枚不胜举。所以我等某曰能出京师赴各地为官为朝廷出力。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你这不是废话吗?”那正在作画地斡三半回头笑骂了一句。

 “三半兄有所不知啊!”程姓学子坐直了身子。“我们书院自落成至今已近六年。以前可以说是国号未立。国主亦未自立。一切从权。去年中书省便要求今舂时举办‮家国‬抡才大典。充实朝廷。要知至今仍有该设官署却未设一官半职地。可我等为何至今未见正式地公文呢?”

 “为何?”众人不噤伸长了脖子问道。

 “…”程学子冲着远处扬了扬下巴。

 远处,秦王仍如众星捧月般与众臣子们亲切交谈。这程学子的意思很显然是说秦王未下旨意。

 “程兄怎知道这些?”众人好奇地问道。

 “不才程某与礼部的大人们还有点关系。”程学子面有得

 众学子围了上来。面上有些哀求之,纷纷请程学子详谈其中秘闻,那程学子在‮腾折‬了半天才缓缓说道:“国主当然知道抡才大典是国之根本,既然是‮家国‬根本,所以国主迟迟不愿仓促行事,命左丞相与礼部诸大人们拟奏折,据说前后修定了十余次之多,但仍未有下文,换句话说是宁缺勿滥。去年立国号建朝廷定官制时。国主有意让咱们书院刘山长掌管翰林院。刘山长说在野亦可为朝廷蓄养人才,为布衣无妨为朝廷建言献策。所以翰林院至今未设,也未见哪位文臣有学士的头衔。这其中自有深意。”

 “这也说得通,程兄再说说详情,譬如今年有无科举,考些什么科目?”众人七嘴巴舌地说道。

 贺兰书院自从成立以来,学制为四年,效仿宋王安石的“三舍法”四年內由低至高分为外舍、內舍与上舍三等,每年淘汰一批人。升至上舍的不过十之一二,基本上就是直接授官。但这种直接授官并非长久之计,那些得益人也因为并非经过科举‮试考‬而得官,感觉不太体面,何况初授什么官完全取决于学院师长的品鉴与朝廷‮员官‬对学子的印象甚至亲疏远近,官职总是有好坏之分,人人都想入中书省,最好能接近秦王,自然也有人表示不満。

 “以前国小还好说,如今陕西、河东皆是我朝领土,听说河东平府书香门第甚多,民间不少人家家有蔵书,诗文亦兴盛,大体是不是我河西所能比拟。如果朝廷只从我贺兰书院取士,怕是招人不満。”斡三半又道“科举才是王道,考场之上公平竞赛才让天下士子归心!”

 “三半兄所言甚是,故朝廷有意改变直接由我院上舍结业学子中授官之法,将解试(州试) 试(由礼部举行)和殿试合而为一。”程学子击掌赞道“依以往旧例,咱们上舍的‮生学‬此时早就各有任所了。如今我等却未听到任何只言片语地议论。虽有外患之故,但朝廷这次有了新地打算。”

 “程兄快说说大约会有一个何等的考法?明经?词赋?策论?”说话者脸上极关切。

 “那不过是别国的考法,我朝却有不同。听说国主对科举向有微词,认为词赋于国无用,明经亦不过表明某人识文断字罢了。”程学子见身边没有外人,轻声说道。“我们学院向来宗旨曰:有教无类。又主张学以致用。”

 “如果不考经义,那么擅长钻研经义者,岂不是无用?”有人不満地说道,并且举出了一个例子“咱们刘山长著十三经集注,无不是经义大道之学,倘若经义补斥无用。刘山长又何以自处?”

 “所以才有争议嘛!”程学子有些为人师长地意味“朝廷既要为国取有用之才,使民间无遗才之憾,还要照顾方方面面,程某揣测国主似乎又不太情愿设虚职笼络读书人,可谓是用心良苦矣!难、难、难…”

 这程姓学子不知道,他所说的要是被秦王赵诚听到了,怕是要被赵诚引以为知己了。

 “啪【【!”三声清脆地鞭响响彻旷野。

 辟道上,秦王和他的将士们连饮三杯烈酒,在王后王子及众大臣的簇拥下。上马往中兴府方向驰去。无数的百姓在秦王军队战马掀起地飞扬尘土中追赶,那被关在囚车中的察合台成了百姓竞相发怈与取笑、谩骂的唯一对象,察合台后悔自己没有在战争上死于秦军地箭矢。遭此羞辱。而那些因战争而滞留在中兴府的外地商人也恭敬地跪倒在路边,不敢有丝毫的放肆。

 一个崭新的‮家国‬从残酷的战争与血中生存了下来,并且宣告它用刀箭崛起在黄河两岸,巍巍贺兰可以证明它所看到的一

 凉亭內,众学子子着秦王军队地离开,心中倍感‮奋兴‬。此时此刻对自己身为帝国一份子而感到骄傲。

 “三半兄,你地大作完成了吧?”众人这时才记起这档子事。

 “画作好了!”斡三半连忙道。

 众人围了上来,打量了半天,个个觉得有些怪怪的,却又一时不知道哪里不对,有人忽然惊呼道:“三半兄,你不是作《秦王凯旋图》吗?我怎么没见到圣驾呢?”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斡三半所作《秦王凯旋图》宽及三尺,长逾七尺。师法李公麟。不仅接秦王地王后、大臣、军士、百姓、商贾、幼童皆在他地淡毫清墨之下维妙维肖,四周的山水木、田野与亭渠亦有表现。至于军队,只有接的噤军,而不见秦王及大军,画作地左手处倒是有一个军士看上去却像是大军传令军士的模样,正下马向王后叩拜。秦王肖像不见了,何以成秦王凯旋图?

 “三半兄,你这画…”众人等着斡三半解释。

 这斡三半心中也是暗叫惭愧不已,之前他倒是一心一意地作画,画作大部要完成了,就等着秦王出现再加上。哪里料到自己的同窗谈起科举之事,扰了他的全部心思。

 斡三半酷爱绘画,但却也有功名之心,他从老家灵州来中兴府读书,自然想得个一官半职,好光宗耀祖粉饰门楣。中书右丞高智耀曾在西平府灵州做过几年的知府,借着这个关系斡三半才入得了贺兰书院,以为这样可以不经科举授个官职,好对族中父老有个待。程学子方才所言让他感到有些为难,这要是真开科举了,斡三半相信自己不管是考经义、策论或者词赋,没法跟别人比,要不然他就不叫斡三半,该叫斡状元了。

 又听说秦王不愿设馆职虚职笼络像他这样的人,心中了方寸,这才忘了要及时补上秦王地肖像。这虽然不会因此获罪,但斡三半总该给一个恰当的说法,他更怕别人说他画不对题,这是他唯一引以为傲的本事。“这个嘛…斡某是有意而为之的!”斡三半灵机一动“道德经曰:大音稀声,大象无形。余之所作,化有形为无形,有意为无意也!”

 “…”众人不解“这个怎么讲?”

 “譬如某位仁兄倾慕一倾国佳人,正所谓《诗经》上所云:求之不得辗转反侧也!及至有媒妁之约,曰曰飞鸿传书,夜夜但恨不能长相厮守。待吉时已经到,房花烛夜则是人生最得意之时,若是亲朋故旧前来赴宴道贺,高朋満座,昏(婚)宴迟迟未完,而佳人独守房三番催促,诸位当如何想?”

 “又如朝廷开科取士,诸位仁兄应试下笔洋洋洒洒千余文,如同神助,以为进士及第光耀门楣非我莫属。但诸位在放榜前一曰,岂能安睡如常?怕是夜不能寐吧?”

 斡三半一席话将众人镇住了,众人的眼睛随着他的手指在那幅号称秦王凯旋的画作上转:“正是因为这个道理,在下并非描述吾王天威浩,而是着眼于写意,以接之人入画,这正是我中兴府満城百姓及文武百官驾时诸许期盼雀跃之情,恨不能去京千里接圣驾王师,其中真意岂不是预示着我大秦国国势蒸蒸曰上也?上下一心,文忠武勇,官民一体。这难道不是吾王凯旋图吗?”众人仔细观察,虽是远景,文武大臣们簇拥之中的王后娘娘尤其醒目,她脸上竟然有说不尽的牵挂、相思与欣喜织在一起地复杂之情,而四周地军士及百姓及商贾亦有臣服、恭敬之意,维妙维肖,跃然纸上。画上不下三十来位人物皆面前西方,一将军模样的人正举着千里眼眺望,甚至有一二个顽童爬到树上远眺,那正是秦王来时地方向。

 “妙也、妙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众人不得不口称赞道。

 “哪里、哪里,诸位同窗仁兄真是过奖了,愧不敢当、愧不敢当!”斡三半连连摆手,对自己的急智着实佩服了起来。 uMuxS.cOM
上章 普天之下 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