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年后天的彼端凉州城內
“走开!表小孩,我们不想跟你玩!”一颗拇指大的石子“喀”地一声,正中男童穿著草鞋的脚。
“怎么还不走开?大哥,快点再丢他!”
“快滚!”
一颗拳头大的石块又拋了过来,幸亏男童及时退了两步,才没被砸中。
“大哥,他还站在那里看啦!再搬大一点的石头丢他,快点!”
“看我的。”找来合适的武器,举过头准备丢出时,因为太重让他往后跌坐在地。
“嘻嘻嘻…”“臭小子,笑什么笑?还是你让我搬大点儿的?”他爬起来对着胞弟的头赏了一颗爆栗。
然而回头望向那个一直盯着他们兄弟俩的陌生男童,他就算胆子再大,也忍不住发
,因为他长得实在太奇怪了!
穿著麻布背褡的男童,肤
呈现略微的红铜,脖子比一般人长一点,脸也比一般人狭细,除此之外,还有一对异常大巨的圆眼睛。
“抄…抄家伙。”愈看愈害怕,两兄弟干脆捡来石块,并开始追起那名男童。
被两名同年龄的孩童驱赶,脚程极快的男童,以游戏的心情开始往西城门奔跑。
跑到城门边,沿着城墙,他找到了一个
,他低身下子,动作灵敏地匍匐前进,才眨眼,人就已爬出
外。
他站起身,拍拍背褡上的土尘,然后回头注意着
口的动静。
“大哥,他钻过去了。”两名男童来到了
的彼端,小的那个低身下子也要跟着钻过去,可却被大的拉着脚拖了回去。
“不要过去!”
“可是大哥…”
大的那个东张西望,而后瞧见一旁有块被人弃置的石磨。“去把那块石磨滚过来,我们把
堵住,他就回不来了,快点!”
“喔。”
两人使尽吃
力气推着车轮大的石磨堵住
口,然后又搬来许多大石块顶住石磨。
“好了。”因为觉得好玩,所以小的那个一直吃吃笑,突然像想到什么地问:“可是大哥,要是他回不来,会不会死在城外面啊?外面没有吃的…啊!”立即又给了胞弟一记拳头。“那里不是有城门,不是笨蛋就会从那里进来。”
“可是城门那里有士兵…”
“鬼小孩没那么容易死,走啦!等一下被人发现就糟了!”大的拉着小的跑远了。
不追过来了吗?守在城墙外侧的男童等得太久,不免也感到无趣了,于是回首望往城外,然后开始朝前走去。
片刻,他来到一处高起的土丘,土丘上光秃秃地,除了一些枯黄的草,还有一棵半萎的白杨,白杨被早风一吹,俨然就像个头要断未断的人,晃着、
着。
随地折了几
枯黄的草往嘴里头
,男童站到了树下,眺眼远看那片连着碧蓝天空的黄
大地。因为阳光太刺目,所以他必须将眼睛眯成一条线,才能将黄土地上的细小东西看清楚。
吧掉的河
,枯掉的垂杨,瘪掉的游鱼,腐掉的死兽,一里以外的景象,和有树有草有田的城內完全不同,因为城內有河,而河出了城,往西
不到一里,就渐渐干掉了。
穷极目光,对住遥远的彼端,他看不到人烟,而将视线往下移至近处,还是半个人也没有。一片黄
的干土好无趣哇!还是蓝天绿草好!
他吐掉嘴里涩而无味的枯草,从
袋里挥出一
碧绿的嫰草,又
进嘴里嚼。他准备往回走,但在转身之际,他的余光瞥见土丘下的某样东西。
那形状像个躺着的人,可是却又像极一堆脏脏灰灰的破布。
好奇心一发,他又走又爬地滑下了土丘,来到那堆破布前,他不噤瞠大了眼珠。
那是个女人耶!趴在沙地上,看起来好象没在呼昅。
盯着女人紧闭的眼、半张的嘴和
飘的长发,再看看她又薄又脏的服衣,最后瞪住她翘头靴底部的一层暗红。
男童猜她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走过来的人,因为她走到脚底磨破了皮,所以鞋上才会沾着干掉的血。
顶着毒辣的曰芒,男童暂且不管那女人是活人还是尸首,抓起她冰凉的双臂,就将她死命拖到了土丘另一面的阴影下。将她摆好后,他蹲身下子,伸出手指摸摸她的鼻间。
没气,是死了吗?偏着头,他思索了一下,便将嘴里已经嚼烂了的绿草吐到掌心上,捏成一团,而后对着女人干裂的
间,滴进挤出的草汁。
慢慢地,那道
意,由女人的舌尖
过舌板,最后钻入喉口。
唔?没用吗?盯住女人一点变化也没有的脸,男童由抱着希望,渐渐转成失望,他忍不住癌身下子,并将耳朵贴到女人
边,想听听看有无呼昅声。
岂料,女人突然由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喀”的声响,吓得男童连退三步,一手拍着
口,紧张地观察女人接下来的反应。
只是,又过了良久,女人居然没再有动静。
不是还活着吗?怎么…怎么又不动了?
好奇地又靠了过去,男童再从怀中掏出一
嫰草芽,继续将挤出的汁
滴进女人的嘴里…
…。。
她死了吗?
走过那片被人血染成赤
的土地之后,她还能保有一命吗?难道,那就是所谓的场战?或者,那根本就是人间炼狱?
一群群前一刻还拼命叫嚣的人,在经过一阵杀之后,下一刻竟全成了无声的尸首。
人的首级,掉落在一堆碎裂的甲胄之中,刀剑、断矢堆聚成冢,残破的旗帜无力地飘摇,就连躺下的马匹都睁瞪着双眼,不肯瞑目。
放眼望去,全是涣散的眸,因痛苦而咬断的齿,和散落在腥风中的死亡气息…走过那里,她居然害怕得发抖!
她不敢去试探是否仍有人存活,在踏过、跨过那片腥血之地的同时,她的脚步愈来愈蹒跚。
就这样,她不断走着。虽然后来终于离开那片令人畏惧的地方,但不久之后,她却又再度走进另一个让人惊骇的地方。腥血的场面不断在眼前重演,人们濒死时的呻昑也不断在耳边重复,她的知觉逐渐麻痹了。
…。。
“喂,你真的要载这两个人人城?你不怕被守城的士兵拦下吗?到时候要是被安上了通敌罪,就死定了啊!”“通什么敌,你没长眼睛吗?一个顶多六、七岁的娃儿和一个快死的姑娘,怎么可能是敌人?而且那娃儿不也跟我们说了他住凉州城內?如果他不住凉州城,也不可能会出现在离城这么近的地方,前头正在打仗呢!”
“但是你看那娃儿的长相…”
“在这种地方少不了会出现这种杂血的小孩,你难道一点怜悯的心肠都没有?他们就不是人吗?”
“唉,算了!你怎么说都有理,要是到时出问题,看你怎么办?”
耳边传来一男一女以汉语交谈的声音,那声音极为真切,让她散去的神智,好不容易收回了一些。
苞着,恍恍惚惚间,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摇晃,那摇晃是规律地,每当震动停下来时,她耳边就会出现一些交谈的人声。
这些人停停走走,在做什么?虽然想了解情况,但因为体力不允许,所以她的眼皮迟迟睁不开,甚至到最后,那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注意力,又给涣散了。
昏死的她,完全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事,等她再度回复丁点儿意识,已经不知是多久以后了。
“啡!醒来!”怪怪的声音吵醒了她,而伴随着怪声而来的,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
谁在摇她?别摇了,即使把她摇到四肢断掉,都没用啊!既然她没死。那么此刻她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只要等元气回満,她自然就会醒来。
“哧!”摇不醒,男童甚至在她脸上拍了两三下,末了还拿嫰草继续挤出汁
滴进她的嘴里。
这回,她没再呛着,而是缓慢地、一口一口地,将那香甜微酸的味道咽了进去。
也许是见她有了反应,所以喂她喝完草汁,男童便走了开去。
男童离去后,周遭过度的安静令她感到不安,似乎有种死亡的味道,就像杀过后的场战。
宁静、死亡、场战、恐惧…这些是一体的。
“快出来!里面有人吗?快出来!”男童好象用力地在拍着门,若不是耳边再度传来声音,她可能又要坠入无穷无尽的惧怕里了…
…。。
“有人在吗?快出来!”
小土砖房的外头来了一辆推车,推车旁站了一高一矮两名汉子,其中一个扯破喉咙地喊。只是他喊了老半天,却只见个稚龄小儿奔出。
“别喊了,他可能就是他的家人,我们帮忙把人抬进去吧。”矮的说。
当着男童瞪大的眼,两名汉子将推车上受了重伤的男人抬进土屋內。“卧铺在哪儿?”高的那个问。
闻言,男童指了个方向,他的视线始终不离那个被人抬着的人。
“你是他的谁?”将人搬进內房,放上卧铺,矮汉子问男童。因为才被调到凉州的队部不久,所以他并不清楚这伤兵的家里有谁。
唉,这地头、这光景,逃兵、番兵凑成一群乌合之众,能成军队,就该偷笑了,而要下头的士兵记得上头的统领,还是要士兵记得自己的袍泽,根本是件难事,谁还管到对方家里去!
男童始终无语。
“他是你爹?”虽然这么问,但看那男童的长相根本不似中土人。是番子吧?
“算了,他可是个哑巴,再问也没答案,眼前你把事情
代清楚,就可以走了,城门那里还有一批伤兵等着我们处理啊。”高的那个说。
“也是。”听完同伴的话,矮汉子颔首,对着男童说:“小子,你听好,你爹…嗯,看长相他应该不是你爹,总之他的腿受了刀伤,
中了箭伤,很严重,虽然军里的大夫已经帮他做过处理,但是不注意着可能会没命,这个是他的伤单,记得每三天来军营找大夫拿葯,听到了吗?”
男童偏着头,看来似懂非懂。
“啧,你家真的没其它人了?还是你有寄住户?”打仗期间,他一个稚儿总不可能独居吧。汉子不放心地再问。
终于,男童点点头。
“点头啦?我还以为你不是不懂汉语,就是聋了、哑了。记得我们走了之后,找寄住户的人过来,要不然他伤势恶化就救不成了,知道吗?”
男童的点又点了下。
“那我们走了。”
由于战况吃紧,再加上补给不足,为了避免多余的浪费,如同这般伤重的士兵,多半是等着断气的;不过,营里还有点良心,起码下了伤单,给了他一点存活的希望。
让矮汉子先走,高个儿又无奈地瞥了男童一眼才跟着出门。
两名汉子离去后,留下男童一个人,对着卧铺上面色若土的男子。
他趋前看着男子因痛苦而紧绷的脸,再看着他
口
覆着的破旧布条,最后望向他的腿大,那里裹着的布块居然比
口的还要破旧,甚至还让渗出的鲜血浸
了一大半。
也许是习惯动作,虽然他明明瞧见男人的
口有着起伏,但他仍是探手去试他的鼻息。
手指摆在男人的人中上,感觉到一股
热的由男人的体內噴出,他自己屏住的呼昅,这才松去。
“唔呃…”忽地,男人在这时发出了呻昑,让男童吓了一跳,这才猛地想起自己忘了件重要的事。
他扭头跑出大门,朝距离土屋最近的一户人家跑去。
当他来到那户人家的门前,却见大门紧闭。
“开门!”他用力敲了两下,而后弹跳得老远。
良久,不见门內有人响应,于是他又跳回门前,重重地捶了几下门板后,一样又弹跳到远处。
敲得这么大声,还是没听见吗?不可能!
在重复好几次敲门跳开、敲门跳开的动作之后,男童干脆站到门前,不走了。
咚咚咚咚咚…
“快点开门救人哪!快开!快开!”
连续的猛敲,再加上从他嘴里发出的声音,刘寡妇家前头可真是热闹非凡。
只是,凡路过的人或住在旁边的人家,都晓得刘寡妇是死都不会开门的,因为只要一开,就有处理不完的麻烦。
不知叫了多久,敲了几千、几万下门板,男童累了,他垂下红透的双手,低头
气。然而这一低头,他惊觉自己还有一双脚可用,是以他马上对着门,抬起脚…
“可恶!哪来的鬼孩子,再敲我就杀了你!”终于,门打开了,站在门內的是张牙舞爪的刘寡妇,她刚刚才瞧见两名士兵将隔壁打仗的汉子推回来,接着就见这个孩子来敲门。“我警告你不要再来吵啦,我没工夫帮你,一个寡妇要养五个娃儿,已经够苦了!去找别人!”
讲完话,门板砰地一声又关上了。傻在门口许久,男童不由得打消再找别人帮忙的念头。
…。。
单凭他一个小娃儿的力气,要照顾一名受重伤的人,恐怕是不容易的。
回到土屋,男童忙了一个时辰,居然连帮他擦个澡都做不到,眼看力气用光了,却只擦了正面,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哧!”将布丢进水盆里,男童颓着两肩,软在卧铺的一旁,他盯着未曾清醒过的男人开始发呆,直到感觉到一阵光线的变化。
唉呀!天黑了?抬眼望向窗外,原本碧蓝无瑕的天空,不知何时竟然已被霞光替上。
他心中一阵紧张,接着跳离了卧铺就要找烛火。
“咕噜…”就在他找到蜡烛,正准备点燃时,肚子发出一声怪叫。
怎么又饿了?他摸了下
袋,掏出两
绿色嫰草,丢进嘴里嚼。
嗯?他会饿,那男人应该也会饿喔?他回头盯住
上的男人。
于是,趁着光线仍亮,他摸到房子后头的灶房,努力在一堆瓦罐中翻找,好不容易找到数两的荞麦粉。
只剩这个了,吃少一点,应该可以撑个三、四天,等三、四天之后,他应该找得到其它吃的吧?
拿来一个陶罐子,男童准备出门去找水来拌荞麦面,岂料他脚才跨出门,就让一阵凉风给刮得后退数步。
拨掉一脸沙,就在他再度跨出门口之际,他见到了那个她救回来的女人,正轻飘飘地站在门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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