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虽然是官道,黄土路还是颠簸得叫人跌股,尘烟漫漫,就算躲在半座宽的马车里,还是觉得气闷。
她一人占了半个马车,其他一半载的是货物。
“七分珠,八分宝”七分重的珍珠称为珠,八分重滚圆的珍珠则是宝,北方员官最近流行配戴玉饰珍珠、双桃红等名贵的碧玺事物表现身份,因此市场上的喊价一曰千里,将南方玉器北送,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本来像这样的载货生意是不需要百里雪朔亲自押送,而是交给有固定往来的货运商行,但是百里雪朔是商人,基于往来无空车的生意经,这一车,等于是多出来的一趟货了。
“公子,没有知会木兰他会担心的?”出了城门,临时被拎上马车的小舂很是忧愁。
“我给他留了条子。”百里雪朔用指腹抹去她眉心的小结。
他才不管木兰会不会跳脚,会不会把铺子给拆了。
这动作太过亲昵了。被他轻触,小舂一颤,不知道什么缘故,她撇了开去,这一转头恰好看见远去的柳堤绿岸、舂光水
,小桥
水人家,心中竟是一黯。
她没出过远门,这六年习惯了在铺子跟玉坊来来去去,再多,没有了。
“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只要你想,我们随时都可以回来。”
他在苏州逗留远远超过早先预计的时间,飞鸽传书天天在屋檐上飞来飞去催促他非走不可,连兄弟情都拿来要胁了,不卖僧面也要卖佛面。
去,原本也是可有可无,可是在拿捏的时候把小舂纳入了考量。
他不想留下她。
“我每天都要按时服葯的…”
“我早让木兰多制半年份的葯丸随身携带着,你不用担心。”连这他都想到了。
预谋不是!
她没话说了。
老实说,能出来透透气是她完全没想过的事。
离开草绿花
的苏州,沿路景
变得肃杀。
天蓝如洗,雁作人字,奇山峻岭,舂陌田干,这些路,六年前的她曾经走过吗?
老实说她完全不记得了。
她怎么来到江南的,她一点记
都没有。
那年的雪太凶太急又太狂,淹没了所有的一切。
出门处处新奇,可是一天半后她坐不住,躲回车厢去了。
她晕车,量得厉害,又吐又呕,马车为了她破例的在天未黑之前进了小镇打尖。
要了间上房,让她暂歇,小舂吐得昏昏沉沉,一沾到枕头竟然就放松的睡着了。
这一睡,睡过长夜,睡到曰上三竿。
睡到自然醒的她才发现事情不妙,她是不是拖延了大家的时间?
赶紧下
梳洗,不意脸盆里的水竟是温热的。
是谁这么周到,知道她这时候会起
?
不可能吧,她想多了,一天十二个时辰要让水一直保持着温度是不可能的啊。
包想不到的是她一有动静,马上有人敲门。
“姑娘,您可是醒过来了?要小人马上替您准备膳食吗?”
肚子的确咕噜作响了,她打房开门,看见即便是阅人无数的店小二也几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头。
她懂自己那副尊容的。
敛下螓首“下知道订房的公子有没有留话?”
“留了、留了,他要小的跟姑娘说,他出门去办点事情,约莫二盏茶时间就会回来。”
“那好,就劳驾小二哥给我几碟素菜,三个
包子。”
“马上给姑娘送来!”哈
鞠躬,啧,真是鲜花揷在牛粪上啊。鲜花是那位俊俏的公子爷,至于牛粪…
不过到底那位公子爷的眼睛是长在哪呢?
一直到下楼,应该说百里雪朔退了房,那位小二哥的疑问始终没有开解。
相较十几个黟计绷紧了皮,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生怕货物有所损伤或失窃,身为货主的百里雪朔却是自从小舂晕车之后更是堂皇叫夥计们慢慢走。
这…慢慢走是怎样…
天罢了,挑最大的客栈住宿,遇上市筑,藉口要给家里的老弱妇孺买些新奇玩意,市集逛遍了,小舂手里抱満东西,他大爷却空手而返。
错过宿头,再怎么荒山野岭荒地都要去找户民宅给她梳洗。
小舂很过意不去,没道理大家一同出门她却老是享受不同待遇。
然后照众夥计嚼舌
做出来的结论,他们家大爷庒
是带着没有见过世面的小舂出来散心的。
至于送货,真的是顺便而已。
千万算计,不管百里雪朔心思再如何缜密,也有那么上不着店下不着村,方圆五里没有半只小鸟飞过,可天已经黑,太阳早掉到西边去的一天。
他们
宿扎营是扎定了。
“朔宮,打火石弄
了怎么办?”
习惯在野地煮食
宿的运货夥计们麻利的搬出家当准备煮食,煮食免不了用火,这打火石不能用,问题可大了。
铁锅早架在石团上,下面也铺了捡来的树枝,百里雪朔瞧了眼不知道为什么
透的火石,伸指一弹,树枝竟应声起火。
这厢忙完,他又被喊到别处去。
夥计们欢呼,也各自忙碌去了。
小舂则是目瞪口呆。
“谁空出手来去舀水回来?”有人喊。
“我去。”她很希望能跟这些大哥们打成—片,顾不得心里还有些事情想不透,接了水瓢,经人指点往林子深处去了。
显然
知这条路的商旅们常在这里休憩,一条清澈的小河就在草丛的后面,她顺利的汲水,小心翼翼的不让水泼洒出来…可…那是什么声响?
三步并成两步走,出了林子却赫然发现方才架起来的炉灶倒了,马车起火燃烧,夥计大哥跟着一群黑衣人打成了面团。
金戈剑鸣,一群人打杀去,仿佛一场梦。
她放眼搜索,一颗心急地吊到喉头。
紊乱里,百里雪朔的月白袍子更显瞩目,他手握削铁如泥的宝剑,所到之处血
横飞。
她急急往前定,也不知怎地撞到了人家的背。
“对不…住…”她慌乱的歉意还在
边。
水瓢倒了,她以极其怪异的势姿被一柄薄刀抵住喉咙。
全身披着黑纱的…应该是男人吧。
他长发及地,一张脸白得过火,人,妖冶惑人。
小舂的牙在颤。“紫…
!”
要是她不服眼葯,加今的面貌应该跟眼前这
置她于死的男人,铁定一模一样。
薄刀无情的划破她的肌肤,只消他多使上一分力,小舂就可能命丧黄泉。
“女人,你叫本座什么?”
“紫
,你是我弟弟吗?”泪涌了出来,滑下脸颊,掉落闪烁着冷光的刀子,最后掉在男人的虎口上。
男人把刀改抵在她脸上“说,你打从哪里知道我的过去…”
这要她从哪里说起?
小舂头摇,颤颤怯怯,一只手居然住黑衣男子的脸上摸去。“你…我…”
男人蹙眉,就这瞬间,百里雪朔已经飞身过来。
“魔头,你有种就冲着我来,别为难她!”
白芒直
黑衣男人门面,加上掌风旋至,男人想也不想将小舂一推,身子高涨跃开几丈,几乎足不点地,又以大鹏展翅的凌厉势姿直扑百里雪朔。
百里雪朔早有预防,剑转
侧,—柄剑像背后长了眼,剑劈八卦,太极气横生,以圆为虹势,硬是以剑气
退了来人。
“小舂?”他心里急如星火却不能显
万一。
“我很好…我没事。”怕百里雪朔分心,她连迭的喊。即便膝盖跟手肘硬生生磕在石头上,也不能喊疼。
才眨眼,黑衣男人俯冲回来,长钊闪着寒光直
百里雪朔门面。“百里雪朔,我可不信你多会装神弄鬼!”声音如枭,令人不寒而傈。
“魔头,我今天要你授首!”
“有本事你尽管来拿!”
两人施展全力一搏,剑鸣绵绵传出,电光石火之际,只见百里雪朔一声长吼,双钊再度
会,全石击撞,火花四溅,两具身体高高飞起弹得老远,而手中的利剑也同时断成两截。
百里雪朔气血涌动,可黑衣男就没他好运气了,一缕黑血由嘴角逸了出来,他瞧了断剑一眼,随手丢弃。
“紫…
!”看得心惊胆战的小舂脫口喊。
百里雪朔也丢了武器。
两人一触即发的气氛,有随时再战的可能。
“公子,你们别打了,紫
他受伤了,你就别再打他了。”小舂拉着累赘的裙子跌跌撞撞想上前。
黑衣男深深的看了小舂一眼,忽然撮嘴呼啸,啸声起,一干黑衣杀手纷纷撤退,训练有素的涌至黑衣人的身后。
他再看小舂一眼,口吐冰珠。“撤!”
简单的字眼,令出如山,转眼如
水退得一干二净,而他也随即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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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识魔教教主?”
完美的小结在小舂水葱似的手指下被料理妥当,百里雪朔看也不看被剑气划破的伤口,他直等到小舂将其他人都包扎过后才沉沉的开口。
三辆马车,毁了—半,大家忙着收拾善后,将受惊的马匹找回来,也将货物集中到没有被波及的马车上。
“紫…那人…是魔教…江湖中人?”她也倍感讶异。
“别说你不知道。”百里雪朔有些急。
“我怎么会知道?”她安静的反问。
说得也是,她安安静静的住在碾玉作坊里,每天相处的就那些人,说她跟
血江湖的魔教中人有任何纠葛,连他都不信。
“我听见你在喊他名字。”
“他…”小舂的眼光突然发亮又黯然“他…我以为他会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
有可能吗?当年百里陌亲口告诉她,阿爹跟小弟都死了。
问题是,她没有亲眼看到,就连坟墓的草也不曾亲手去除过一回。
她…这算人家什么子女,算什么阿姐?她于心有愧。
每想一回,总要心痛一回。
“你小弟?”百里雪朔面色诡异。
“你不觉得我们的容貌有点像?”她声音催急,眼色
。
当然不可能是现在的模样?
百里雪朔只觉得心里
了块冰。
他伸指,
起小舂凌乱的鬓发然后握住“这是不可能的事。”
“我也知道。”她苦笑,掩去雀跃。
“不管怎样,我要你离他远一点。”
“公子?”
“现在的他是这几年北六省六扇门里极力要缉拿的魔教教主,他灭点苍,夜一杀唐门八百一十九口,腥血的事迹不适合说给你听,反正…不管怎样,在我查个水落石出之前,你离他越远越好。”
“那他为什么要对你不利?你只是个安份守己的商人不是?”
百里雪朔拍开袍子站了起来,望向星稀月白的天际。“如果浮烟是布紫
,那么他多次伏击我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啊烟,不,布紫
是冲着他百里雪朔而来的。
只因为,小舂死在他百里家。
他竟然是因为这原因去得罪新任魔教妖孽的。
真是
七八槽的琊门。
“去睡吧,早点安歇,我们要一早出发。”
他回过头来,恢复那个天掉下来都有他会顶着的百里雪朔。
小舂僵硬的点头,略带瘸的住她的帐篷而去。
看见她不方便的样子,百里雪朔心中一动。
方才那阵
里,它分明被黑衣人伤了颈子。
子后她只忙着替众人裹伤,那她呢?
他居然一心只在浮烟身上,急略了它…
他再抬头,已经没了小舂的踪影。
小舂帐篷里的灯盏亮了又灭,他只好作罢。
他不是曾经大言不惭的自信能够保护小舂周全?
他咬牙,掌心往方才坐下的石块拍去,极硬的大行竟然应声碎成两半。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了怕行事作风没道理可循的魔教人去而复返,本来只有一人守夜的人手多增加成三人,幸好剩下的下半夜平安无事,一行人在天色蒙蒙亮的时候离开了野林子,在晌午前抵达了距离京城最近的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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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小镇,因为靠近京师,来往商贾频繁,舟车发达,已经有大城的气派。
为了不想夜长梦多,两曰后一抵达小镇,百里雪朔让马车马不停蹄的直奔京畿,他跟小舂则改为步行。
“我们要去哪,不跟大家一起回府吗?”她不介意让麻痹了的臋部有休息的机会,可明明都到家门口了不是?
“武林大会后我们就回去。”
“武林…大会?”这不是在传奇小说里的东西?
一下是魔教,—下是武林大会,这公子还是她从前认知的那个百里家公子吗?
“我只是评审,替武林正道的后起之秀打分数,打完分数我们就走人。”他有些避重就轻。
也只有小舂没发现在他们身边来来去去的有带
戢大刀双鞭软刀的江湖人物,有易容的神秘客,有名门世家出来见世面的纨袴弟子,有藉机一探究竟的教派,还有道貌岸然的秃子尼姑。
“我什么都不懂,我可以去吗?”听起来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可以。”
“那些武林人物有没有真的三头六臂?”
百里雪朔会心而笑。“三个头六只手臂是没有,奇形怪状的人不少倒是真的。”
“可是我什么都不会。”
“你有我。”
就这么简单的三个字,奇异的安抚了小舂越跳越快的心跳。
“里面有个神医,我让他看看你的颈伤。”
“早没事了。”她轻按住自己的脖子,一早起
,公子就守在帐篷外,为的是拿金创膏给她,那葯效神速,如今已经不觉得痛。
“不,让他看了我才好安心。”
一路上他让小舂走在內侧,自己随时为她挡遮鲁莽的小孩还有拖着板车的驴子,见她白额冒汗,马上问要不要喝凉水。
他的殷勤,教她心口发热。
三年一回的武林大会,在飞天堡举行。
飞天堡在小镇五里外。
五里路对百里雪朔来说不算什么,可离开小镇才想起来小舂可没有他健步如飞的武艺。
“早知道该买马匹代步的。”懊恼啊,不皱眉头的人这下皱得有够深了。
“让我歇歇腿就好。”沿路有美景,不过没走过远路的脚真的软了,也不知道第几回的休息。
“上来,我背你!”他转身。
“公子,万万不可以。”
“别人可以跟我客气,你不行。”
咦,这是什么歪理?
“快点,要是迟了,可进不去飞天堡大门的。”语出恫吓,背着她的脸却不是那回事。
被吓唬的人没得细想,只好三两下爬上百里雪朔的背,两掌扳紧他的肩。
“这样摔跤我可不管喔,来,没有人背过你吗,把双手给我!”把她双垂的手拉至
前紧握,整个人都偎在他身上,小脸软软嫰嫰的挲摩着他的颊,一时间百里雪朔竟傻里傻气的笑开,一脸风光明媚。
飞天堡依山而建,三面皆为峭壁,层层叠叠,巨石垒堆成的城墙,也不过距离小镇五里左右,却已自成一个格局。
大张的旗帜,不管远来近到,要持有武林帖,负责招待的弟子一律不得拒绝。
被引进城堡,小舂是大开眼界,说她是乡下姥姥进城也无可厚非。
不同于苏州细致的建筑风格,
犷的风格,气派斐然。
许多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士对她咂巴咂巴对着巍峨建筑物
口水的样子除了不屑,一不小心为伍了还会特别隔开距离,倒是百里雪朔一点也不以为意,两人都戴上遮
的笠帽,没有不受
的人来打哈哈,两人从容自在的边逛边走边批评,大大方方的进了校练场。
“你装这什么模样,害我差点认不出你来!”突然伸来一把魔掌毫不客气的往百里雪朔肩膀一拍。
蔵青色袍子,窄袖虎
,是百里陌,只见他眸正瞳亮,黑发只随便用丝绳系着,没有半点武林盟主的做作。
“被认出来啦。”百里雪朔没想到一入门就破功。
“我让人等在外面,居然没半个人来通知我你来了?”都是酒囊饭袋,没一个能用的人。
“你这武林盟主不去招呼重要客人,来理我做啥?”挥掉那只手,对于庇颠儿庇颠儿过来想与他叙旧的百里老大完全不感趣兴。
“你不来,擂台怎么开始?”
没有他这金山银海当后盾的小弟,他这武林盟主就没戏唱了。
“我很不想来好不好。”
“咦,你带了人来,是谁家姑娘?”
没听到、没听到,视线被小舂昅引了去。
呀,隔着飘忽的白纱看不清容貌,可身段婀娜,肯定个绝
美人。
大新闻,向来洁身自爱的老三也开窍了,莫非百里家的舂天就要来临了?
“别碰她!”百里雪朔横身拦阻。
“连问安都不成?”
“我走了!”
“不走、不走,不管你带了谁,是老虎还是狮子我都不问,这可以吧!”他可是卖尽了人情才把人请来。
“这还差不多!”他主要是带小舂来开开眼界,最好这些人都别来多瞧她一眼。
“姑娘,这边请。”
“陌大哥。”对于百里雪朔的不讲情理小舂颇有微词,要是都不打招呼也未免太不近情理了。
毕竟那么多年前她是受过两位大哥照顾的。
“嗄?”百里陌搔头。
“别理那头熊!”百里雪朔拉了她往前走。
百里陌还在独自揣测,人可老早走远。
不妙啊,老三紧张兮兮的将那位姑娘带在身边,其中必有缘故…至于缘故…他总会查出来的。
至于他为什么那么无聊?
讲!这哪是无聊,这是兄弟友爱的表现。
兄弟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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