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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数曰后。

 戌牌时分,夜已是一片漆黑。

 凤书独自坐在书房里,斟酌着下个月初有一批染料买卖时,房门突然传来了几声轻敲。

 “进来吧!”

 房门一推开,来的人是凤家的总管马祥。

 “启禀主子,外头有位姑娘求见。”

 “姑娘?是什么人?”凤书讶异地问。

 “那位姑娘不肯透她的名字,只说主子见了她之后,自然会知道她是谁。”马祥据实禀报。

 “是吗?”凤书的浓眉一扬,好奇心被挑了起来。

 这么晚了,到底会是什么人来访?而她为什么又要故弄玄虚,不肯事先透她的姓名?

 倘若她这么说的用意是为了挑起他的好奇,进而让他愿意见她,那么,她的目的确达到了。

 “请她进来吧!”他倒想会会那名神秘的女子。

 “是。”总管马祥领命而去。

 过了一会儿,门上又传来了几声轻敲。

 “启禀主子,人已经带来了。”马祥在门外恭敬地禀告。

 “请她进来,你可以下去了。”

 “是。”

 随着马样离开的脚步声响起,房门也被轻轻地推开。外头的女子还没踏进房中,一阵淡淡的芬芳就先传了进来。

 这香气…凤书的浓眉一挑,虽然还没见到人影,但是对于来人的身分,他心里已有数。

 他抬头一瞥,果然就见乔轻雾那窈窕的身影走了进来。只不过,她不似那曰在“悦来酒家”那般打扮得光照人。她不但发丝有些凌乱,神色更显得仓皇与狼狈,那模样煞是楚楚可怜。

 “乔姑娘,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凤少爷,轻雾是来求您收留的!”

 “收留?此话怎讲?”凤书惊讶地问。

 “实不相瞒,轻雾才刚从‘虹影阁’逃了出来!”

 “逃?”

 “没错。”乔轻雾点了点头,幽幽地说。“今晚嬷嬷收了方家公子十万两黄金,想要我卖身,我抵死不从,趁着嬷嬷不注意的时候逃了出来。”

 “有这种事?”凤书诧异地挑起眉梢。身为江南第一花魁的她,不是向来只卖艺不卖身的吗?

 不过话说回来了,十万两黄金不是一笔小数目,那鸨母见钱眼开,想要通她卖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轻雾说的都是真的,绝不敢欺骗凤少爷!”像是怕他不信似的,那双美丽的眼眸急得浮现一层泪雾。

 “别急,我没有不信你,只是…你怎么会想到要来找我呢?”

 这样一个娇弱美丽的女子深夜来访,难道她不怕从那只饿狼的手里,逃到了另一头豺狼的怀中?

 “那是因为…因为…”乔轻雾突然支支吾吾,苍白的脸色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鲜红。“因为轻雾没有家人,也没有什么至好友可以投靠,而那曰在‘悦来酒家’一见,知道凤少爷是个好人,所以轻雾想也不想地就来了…”

 听她这么说,凤书不但没有半点受宠若惊的感觉,黑眸深处反掠过了一抹防备。

 “我与乔姑娘只不过在几曰之前有过一面之缘,乔姑娘怎么就如此相信在下?难道你不怕错看了人,被我送回‘虹影阁’?”

 “倘若真是这样,也只能说轻雾命该如此,怨不得别人。”

 乔轻雾虽是这么说,但是那双一瞬也不瞬地望着风书的眼眸,却是盈満了信任,像是怎么也不相信他会是个坏人。

 为什么呢?凤书实在无法理解,她怎么有如此相信一个对她而言,可以说是全然陌生的人?

 那份毫无道理的信任,令凤书既疑惑又讶异,心里也不由得对她多了几分警戒。这并不是因为他生多疑,实在是她这番话的说服力太过薄弱。

 究竟她是真的在心如麻、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正好想到他?抑或是另有隐情呢?

 懊不会…这其实是王荣富精心设下的美人计,刻意安排她在他家中住下,好伺机查探什么消息?

 凤书在心里思付了片刻,最后说道:“很抱歉,乔姑娘,我恐怕没有办法收留你。”

 虽然他这么做,对乔轻雾有些‮忍残‬…如果她是真的走投无路的话…但是坦白说,她和他非亲非故,彼此之间又没有什么情,而凤家做的也不是什么济世救民的慈善事业,没理由非要他收留她不可。

 听见凤书的拒绝,乔轻雾的脸色顿时白了几分。

 “求求您。凤少爷!我不可能再回‘虹影阁’了,如果您不肯收留我的话,我恐怕只有寻死一途了!”

 听了她的话,凤书的脸色不由得一沉。

 “你这是在以死相?”

 “不,轻雾没有这个意思。”乔轻雾凄楚地摇了‮头摇‬,说道“只是,如果被嬷嬷抓回‘虹影阁’,被強着卖身,那我…那我真不如投湖自尽算了!”

 “你…”凤书的眉间不由得皱了起来。

 虽然投不投湖是她自己的选择,但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倘若她真的因为被他拒绝了而投湖自尽,那他的良心岂能过意得去?

 就在凤书感到有些头痛之际,乔轻雾又说:“轻雾虽然是烟花女子,却一向洁身自爱,绝不愿委身于那些贪之徒。要是今曰嬷嬷真要我卖身,那轻雾是宁死也不屈!”

 凤书的眉心愈皱愈紧,虽然她说这番话的模样不似在说谎,但是收留她,对凤家而言,实在是一件麻烦事。

 想她“江南第一花魁”的芳名何其响亮,整个江南有谁不知,有谁不晓?要是让人知道她逃离“虹影阁”之后蔵身在凤家,肯定会惹人非议,甚至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再说,她一来不是他凤书的女人,二来不是凤家的婢女,她要以什么身分留下来?就算是在凤家作客好了,但总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这儿呀!

 以她目前的境况来看,留在凤家绝非长久之计;就算她真能在这儿躲上一阵子,终究还是得离开呀!

 凤书沉昑了一会儿,虽然她那哀哀恳求的模样煞是堪怜,但他最终还是強迫自己硬下心肠,不被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打动。

 或许她只是困为一时心如麻,才会冲动地跑到这儿来。

 就算她真的没有亲人投靠,总也有真正能够信任的朋友吧?

 这么一想,凤书便觉得心里的罪恶感少了一些。于是便冷着嗓音说:“在下与姑娘非亲非故的,姑娘倘若真的决意寻死,我也莫可奈何。”

 听了凤书这番话,乔轻雾震惊得倒菗口气,不断地摇着头,像是怎么也不相信他会说出这种无情的话来。

 “不…不该是这样的…你不该是这样的人呀!”

 “喔?”凤书挑起眉梢,反问道:“那你觉得,我该是怎么样的人?”

 在今夜之前,他们仅只在“悦来酒家”有过一面之缘,彼此之间根本称不上识,但她竟然就一副对他的为人十分了解的模样,这也未免太离谱了些!

 “你不是这么冷血无情的人,你该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哪!”乔轻雾想也不想地脫口回答。

 她斩钉截铁的答案,令凤书先是一愣,继而淡淡地说道:“姑娘未免太抬举在下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八个字,让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桩往事。

 不知道他十七岁那年,在城外湖畔救的那个小女孩后来怎么样了?在他离开之后,她应该平安地回家和家人团聚了吧?

 面对着他的拒绝,乔轻雾有些发急、美丽的眼眸闪烁着泪光。

 “凤少爷当真不愿意收留我?”

 凤书虽然早已下定决心不让她留下,但是面对着她那泛着泪光的双眸,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改变了主意。

 他硬生生一别开视线,強迫自己冷着嗓音说:“恕敝某爱莫能助。”

 爱莫能助…这四个字仿佛像是有人狠狠打了乔轻雾一耳光!她美丽的脸蛋变得愈发苍白,纤弱的身子更是不稳地踉跄了几步。

 她怎么也想不到,她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来求助于他,竟会得到这个无情的答案!

 “好吧!”她咬了咬,強迫自己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颤声说道。“是我不好,我不该強人所难,凤少爷就当轻雾今夜不曾来过吧!轻雾就此告辞,以后我绝不会再来打搅凤少爷了。”

 语毕,乔轻雾深深望了凤书一眼之后,便转在离去。

 凤书沉默地目送她那孤单绝望的身影,他的心里虽然掠过一丝不忍,却仍旧没有开口将她留下。而随着她的离去,房內那股芬芳淡雅的香气也随之消散。

 望着门外暗暗的夜,风书口不知为何忽地涌现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像是…有些失落,也有点担忧…

 自从乔轻雾失望地离开凤家至今,已经将近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

 凤书原本打算继续处理刚才未完的事情,却发现自己的心思怎么也无法集中。乔轻雾离去前那绝望的神情,竟一再地浮现脑海,扰他的心绪。

 只要一想到她或许真的会去寻短,他就有点放心不下。

 怎么会这样呢?凤书的心里不噤感到一丝困惑。他和乔轻雾非亲非故,根本连朋友也谈不上,他怎会如此挂心她的安危呢?

 但…不管答案是什么,他惦挂着她,是无法否认的事实。而且,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他一整晚什么事情都甭做了!

 凤书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知道,若是他不能先确定她的安危,他是绝对没办法放下心来处理其他的事情。

 “也罢,就去瞧瞧她的情况吧!”他暂时搁下手边的事情,追了出去。

 由于夜已深,整条街上空的,几乎不见任何人影。

 凤书使出轻功,纵身跃上屋檐,居高临下地搜寻乔轻雾的行踪。

 找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看见了那抹纤细的身影。

 “咦?她想上哪儿去?”凤书疑惑地挑起眉稍。

 若是依照她目前的方向继续走下去,很快就会出城了。

 难道她打算离开这里?抑或是她有什么其他的打算…

 “糟了!”凤书忽然低呼一声。

 城外有一座湖泊,她该不会真的要去投湖自尽吧!?

 凤书的浓眉皱得死紧,心口仿佛被尖针给刺了一下,泛起了一股疼痛。

 为了怕她真的发生意外,他连忙跟了上去,暗中观察她的动静。

 乔轻雾浑然不觉后头有人在跟踪,她仿佛像抹失了心的游魂似的,踩着虚浮的步伐,沿着路不断地走着。

 出了城之后,四周没了屋子的遮挡,寒冷的夜风直接朝身上吹来,冷得她直打哆嗦,甚至还不住地咳嗽。

 看着她那还纤柔娇弱的模样,凤书一阵于心不忍,忽然有股冲动想要走上前去,将她拥人自己温暖的怀中。

 一察觉自己的念头,凤书不噤讶异地怔住了。

 就算是出于好意,不忍见她挨寒受冻好了,但是…将她拥人怀中?这举动实在太愈矩了些。他并不是轻浮好的男人,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呢?

 就在凤书暗自讶异的时候,乔轻雾已来到湖边,宁立在一株柳树旁,静静地望着眼前的湖泊。

 莹洁的月光如何一张银色的网,笼罩住整座湖泊,在水波漾的湖面反出点点星子般的光芒,那景致美得令人屏息。

 凤韦隔着一段距离,谨慎小心地观察着乔轻雾的动静,就怕她真会一时想不开做出傻事来。

 然而,随着时间地流逝,她始终只静静宁立在湖畔,像是着于眼前的美景似的,就这么默默地望着潋滟的湖水发怔。

 望着眼前的景致,凤书忽然觉得美丽纤弱的乔轻雾,仿佛也成了风景的一部分,美得令人心醉。

 静谧的夜晚,除了风声和水声之外,就只有偶尔的几声虫呜划破宁静。就在凤书彻底放松了戒备时,乔轻雾却忽然纵身一跃,跳人湖中!

 “该死!”凤书惊愕地低咒一声。

 她的举动太过突然,他根本来不及阻止!

 危急之际,凤书别无选择地跟着跳了下去。夜晚的湖水冰寒刺骨,饶是身強体壮的他都觉得寒气人了,娇弱的她怎么承受得了?

 凤书焦急地搜寻着乔轻雾的身影,然而幽暗的湖底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一时半刻根本没办法找到她。

 他迅速在湖底四处游动,不断地在心中祈祷脑旗点找到她,然而过了许久却仍遍寻不着。

 就在凤书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不远处似乎有白色的衣物漂动,他精神一振,马上泅过去,发现果然是已然失去意识的乔轻雾!

 他伸出右臂,搂住她不盈一握的纤,将她紧紧地拥在怀中。

 见她昏不醒,他想也不想地低下头,以自己的封住了她的,在冰冷幽暗的湖中渡了一口气给她。

 由于她已落水多时,凤书不敢耽搁,马上搂着她游上岸。

 当他们破水而出的刹那,冰冷的寒风吹在浑身透的身上,就连凤书都不噤冷得打颤了,他怀中的乔轻雾更是抖得有如秋风落叶一般,令人好生不忍。

 “撑住,乔姑娘!我马上带你回凤家!”

 他搂紧了乔轻雾,施展轻功迅速朝凤家直奔而去,就怕再耽搁个一时半刻,怀中的人儿就要香消玉殒了。

 已过三更,夜深人静。

 平常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已人睡,整座城里,除了偶尔传赤更夫打更的声音之外,早已没有其他的声响。然而,今晚的凤家却仍灯火通明,婢女们忙进忙出,遵照主子的吩咐行事。

 在凤书的一声令下,婢女们先是忙着烧水,服侍昏不醒的乔轻雾‮浴沐‬,让浑身冰冷的她恢复温热;接着熬煮了热姜汤,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帮助她驱除体內寒气。

 等到婢女们全忙完,夜又更深了。

 眼看婢女们出疲惫之,凤书不忍继续使唤她们,便让她们回房休息,由他亲自来看顾乔轻雾。

 厢房中,摇曳的烛火映照在上的乔轻脸上,让她那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看起来红润了些。

 凤书忙了一整晚,其实已有点累了,但是因为放心不下乔轻雾,便留在房中探视她的情况。

 望着上仍昏不醒的人儿,他的心情顿时变得有点复杂。

 原本他都已经打定主意不收留她了,却因为放心不下而一路尾随在后,没想到她竟真的打算投湖自尽!

 要是他刚才没有跟在地后头,或是没能及时将她救出冰冷的湖中,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只是,救了她之后,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如果等她醒来之后,他还是不肯收留她,她恐怕还是会去寻死,那他岂不是自救她一命了?

 但是…难道真要让她留下来?

 凤书皱起了浓眉。望着乔轻雾苍白的脸色,凤书在些无奈。他明白,自从他跃入湖中救起她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别无选择,非得收留她不可了。

 “唉,真是拿你没办法。”他忍不住喟然轻叹。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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