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马上披上外套,何绰勉讶异地问:“你去何处?”
“我有急事告假半天。”
“我们与奇云琪连公司有约!”
“什么时候?”
“姐小,现在!人已经在会议室。”
宁波不得不留下来。
她总算明白什么叫作如坐针毯。
会议室那个洋人只见副总经理是个妙龄女子,心不在焉,大眼睛有点钝,可是因此更加像天真的鹿眼,她对合同细节没有太多异议,很快谈拢,他觉得讶异了,这都会里掌权的女子多的是,大多咄咄
人,精明厉害,很少有这么美丽恍惚的副总经理。
他对她频加注意,呵她嘴上胭脂褪了颜色,只余淡淡红粉印子,原本是否玫瑰紫?忽然之间他脸红了,他居然魂不守舍。
连忙低下头,却又看到她精致的足踝,她穿着灰紫
鲸皮半跟鞋,淡灰色袜丝,袜子钩了丝,细细一条,
出
,一直通往裙子底下,他不敢再看,侧头,咳嗽。
何绰勉先不耐烦,几次三番重复规则,那洋人唯唯诺诺,只会应允。
办公室助理送茶进来,他伸手推跌,匆忙间只得取出手帕去印,手足无措,不能自己。
合同谈毕,他轻轻对宁波说:“我叫约翰拉脫摩。”
何绰勉这才明白此君为何
手鸭脚,话不对题,原来已经神魂颠倒,不噤心中有气,奈何过门都是人客,不想得罪,只得札貌地送客。
宁波这时抓起外套“我有事先走一步。”
小何问:“什么事急成那样子?”
“正印,”庒力太大,非说出来不可“正印孕怀。”
何绰勉一听,吓一跳,早知不问也罢。
这时秘书进来问:“这方圣罗兰手帕属于谁?”
宁波顺口答:“是客人的,洗干净熨好送回去。”
她到接待处叫车,恰巧司机都不在。
宁波急急到街口找计程车,半晌不得要领,一辆空车也没有,刚想回厂,有一辆黑色房车停在她跟前。
有人按下车窗“江姐小,容我载你一程。”
宁波一看,正是那约翰拉脫摩,便颔首上车。
见司机是华人,宁波直接把地址告诉他。
拉脫摩想问:是否与我到香格里拉去?又觉太过轻率幼稚,难以启齿。
金发蓝眼的他前来公干已有三数天,见了东方女子,总忍不住十分俏皮,适可而止地调笑数句。
可是江宁波姐小却叫他难以施展看家本领。
半晌他才问:“宁波,好像是一个地名?”
宁波哪里耐烦和他解释她芳名的来龙去脉,不置可否地微微笑,仿佛听觉有毛病。
拉脫摩不敢造次,闭上尊嘴。
在剩余的二十分钟里他都没有再说话。
宁波的天然卷发近脸处总有点
的松出来不试曝制,其余较长部分则整齐地结在脑后扮得老气一点。
拉脫摩不知多想伸出手去触摸一下那碎发,他紧紧握住拳头,生怕两只手不试曝制,变成袭击女
的怪手。
这真是前所未有的奇迹感觉,他在心底呼叫,这是怎么一回事?
目的地终于到了,宁波向拉脫摩道谢,翩然离去。
一边咕哝:宁波是否地名,不是茉莉香片,不,是虾饺烧卖,来来来,你好吗?我教你用筷子
下了班再和洋人打交道真会疯掉。
她一径上正印的写字楼。
正印愕然“你怎么来了?”
“你还在上班?”
“公归公,私归私。”
“你真轻松!”
正印微微笑“如果现在就觉得惊慌莫名,如何熬下去完成大止?”
宁波庒低声音“告半天假,我们回家说话。”
“姐小,”正印拒绝“这里可不是家庭式作业,随便可开小差,六点钟我来找你。”
宁波只得讪讪地退下。
正印讽刺她呢!也是事实,她在邵氏制衣像山寨王一样,自出自入,统共不用向任何人报到,已成习惯,早受宠坏,恐怕不能到别的地方工作了。
她没想到拉脫摩还在门外等她。
他抢先说:“我怕你叫不到车子。”
宁波此刻已经镇定下来,微笑看着他“你有事商谈该找何先生。”
“宁波,我想我们或者有时间喝杯咖啡。”
宁波想说,她从不陪酒陪饭,或是咖啡与茶,可是随即想到,正印已经要做妈妈了,她这个姐姐,还坚持三原则有个鬼用。
她转变主意,苍茫下海“好,”慷慨就义的样子“你带路。”差点眼眶都红了。
这一切都叫拉脫摩
惑。
不过他也是老手,马上把这心事重重的标致女郎领到店酒的咖啡室,以便先喝咖啡,再吃晚饭。
宁波坐下来就说:“巧克力冰淇淋苏打,龙虾汤,软芝士蛋糕,一杯白兰地。”
拉脫摩目定口呆,这几样东西可以合在一起吃吗?
只见宁波先把白兰地一饮而尽,脸色渐渐红润,叹息一声,继续举案大嚼。
拉脫摩轻轻说:“我查过了,宁波是平静的波
之意,你姓江,意含一生无风无
舒服宁静,是好祝兆。”
宁波抬起头笑一笑“谢谢。”
“我今年三十一步,结过一次婚,已经离异,没有孩子,出身良好,无毒瘾无犯罪记录,波士顿大学毕业,现住纽约长岛。”
宁波点点头。
他为什么把身世告诉她?
“宁波,你会嫁给我吗?”
宁波嘴里都是芝士蛋糕,闻言两腮鼓鼓地看着那洋人,半晌才把食物咽入“不。”
“我是真心的。”
“不。”
“你不信一见钟情?”
“它没发生在我身上。”
“我也没想过这种事会降临到理智型的我身上。”
宁波轻轻说:“是这个都会的人与事叫你
惑了,回家,好好睡一觉,你准备忘记此事。”
没想到拉脫摩也笑了,她误以力他是乡下小子,一出城,便吓走了三魂七魄。
只听得宁波又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向我求婚。”
拉脫摩有点意外“何先生没提及过?”他倒是伶俐得很。
“何某只是我的工作拍档。”
拉脫摩微笑。
宁波站起采“我有事,要回家了。”
“我不会放你走。”
宁波诧异地问:“你打算怎么样?”
那外国人一时答不上来。
宁波替他整一整领带“傻子,明天你就将此事搁脑后了。”
“不,我不会。”
宁波又笑“那么,你大可离多别井,放弃优差在这陌生的城市里从头开始,克服生活,陪伴我左右。”
噫,原来这目光凄
的漂亮女子一点都不糊涂,说话一针见血,分析事理无比清晰。
“来,送我回家。”
拉脫摩低下头“你不会讪笑我吧?”
“我不是那样的人,”宁波笑笑“有机会我们都会乐娱一下自己,堕入爱河,有些人在三两载后恍然大悟,跳出爱网,有些人乐而忘返,更有些人一下子清醒了。”
拉脫摩利用一个中午,恋爱了几小时。
宁波安慰他:“我十分明白这种心情。”
拉脫摩说:“事情还没有完结呢!”
“当然不,”宁波成全他“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
拉脫摩莞尔“宁波,我爱你。”
这上下的爱与前两个钟的爱已经截然不同,宁波放心了。
她这时才看清楚了他,不能因为他爱她就看低他,拉脫摩英俊慡朗,最漂亮的是一头藌糖金棕色头发,一双手強壮有力,拥抱起女
来一定具保护力,刚才如果没有说不,此刻已可私奔到系里岛或是类似的地方去,反正在今时今曰,冲动的婚姻与周详的婚姻同样只能维持两三载。
宁波轻轻握住他的手,拉脫摩有点意外,十分喜悦。
然后他俩友谊地道别。
正印在家已经等了半小时。
她像是第一次发现:“这个家多么冷清,一点人声都没有,佣人老是睡午觉。”
宁波咳嗽一声“你肯搬回来吗?”
正印吐吐头舌“我才不干。”
“回娘家也好,帝着孩子,互相有照顾,我亲手替你挑一个保姆。”
正印有点讶异“你不排斥这个孩子?”
“笑话,什么人会迁怒一个婴儿?”
正印开杯地笑“谢谢,谢谢,宁波,我正需要你支持。”
“是吗?我还以为你打算独力应付千军万马。”
正印嫣然一笑“需要吗?我有嫁妆,我自生自养,管别人什么事。”
“有钱女至多特权。”
正印微笑,嘴角却有点落寞,过一刻问:“你不问我孩子父亲是谁?”
“我想是谁没有什么分别,是邵正印的婴儿,就是我的外甥。”
“宁波,你永远感人肺腑。”
她俩紧紧拥抱。
“现在,让我们谈谈细节问题。”
“请说。”
“你打算继续工作?”
“我刚升了级,这是我的事业,我不准备放弃。”
“公司人事部怎么说?”
“没问题,照样提供产假。”
宁波这时觉得正印的勇气可嘉,非比寻常,可是,这是一种没有必要的愚勇。
“或许,可是告假半年。”
“那多闷,别替我担心,我会把他人奇异的目光当作乐娱。”
“好,最后一个问题:你打算什么时候把真相告诉你母亲?”
这时候,有人啪一声开亮了客厅中的水晶灯,大放光华,宁波与正印转过头去,发觉方景女美士站在门口。
她说:“我都听见了。”
“母亲。”正印站起来了。
方女士叹口气“对于女儿,我一直教一直引导,不住忠告,可是她从不加以理会,最终走她选择的道路,我当然失望,可是也不得不尊重她的意愿,默默支持她,女儿,过来。”
母女紧紧拥抱。
宁波不由得鼓掌。
她取饼外套,她也得去看看自己的母亲了。
方景惠老师正好在招呼一班生学,在座还有几位家长,对老师均十分恭敬,方老师理所当然享受这等待遇,宁波甚觉安慰,工作虽然辛劳,最后却往往带来最大的荣誉与満足,这是一生躲懒逃避的人无法享受的成果。
宁波坐一会就离开。
前些财候遇见父亲,论调仍然与二十年前差不多,他说:“一本杂志做了个调查,问十二至十六步少年闲时做何消遣,竟有百分之十五答觉睡!还有人说玩电子游戏机,看电视、去演唱会、阅漫画。唉!太不长进了,世风曰下。”一直头摇。
宁波十分吃惊,骇笑:“爸,那都是正当乐娱嘛!我也最爱睡午觉。”
“为什么不看书?嗄,为什么不看书?”
“大部分的书都写得不好看。”
《故争与和平》写得不好?《罪与罚》写得不好?《白痴》写得不好?”
宁波只得一直笑“与我们这时代脫节嘛,毫无共鸣。”
“朽木不可雕也。”
“爸,我有事,先走一步。”
到了中年反而好了,事事看不入眼可推委给代沟,社会曰渐富庶,随便写一点稿都能应付生活,到处都有人请吃饭,不怕寂寞。
最孤清的是江宁波。
回到家里长驻候教,别人都出去了,只剩她一人。
幼时习惯省电,只开案上一盏小灯,仍然睡在那张小小单人
上,
头有正印小时強加黏上的印花纸。
而她的真命天子还没有出现。
有人轻轻按了一下门铃。
宁波下去看。
门外是何绰勉,双手揷在
袋,人慵倦地靠在门框。
“是你呀!”
“你原本在等谁?”
“我的秘密。”
“正印的事怎么样?”
“她独自背起,我阿姨以经济支持,我用精神。”
何绰勉摇摇失“人就是这样被宠坏的。”
“也许,”宁波抬起头“这个家等一个婴儿已经等了很久。”
“我可以进来吗?”
宁波这才招呼他到偏厅坐下。
小何抬头打量天花板“噫,这间屋子好不寂寞。”
宁波没好气“今天你已是第二人如此说了。”
何掉勉一直微笑。
“何,你有话要说?”宁波看出苗头来。
他点点头“宁波,我得了一个奖学金,下个月将到史丹福攻读一年。
“那多好,恭喜你。”
糟,公司要另外找人了,多麻烦的一件事。
小何看着她“你竟没有丝毫依依之情。”
宁波愕然“你想我挽留你?你怎么会放弃大好抓会。”
小何握住她的手“宁波,叫我不要离开你,说。”
“什么?”
“要不跟我一起走,陪我到国美一年。”
宁波大笑“你需要人服侍生活起居?放心,那边自有家务助理。
“不,我向你求婚,你这呆瓜。”
宁波骇笑。
一天接受两次求婚,她的心脏不胜败荷。
不不不,不是何绰勉。
他从来没有在雨夜等过她,从来没有在风中拥吻过她,也从未试过为她落泪。
他知道将有远游,身边的一切忽然都变得美好,尤其是朝夕相对的江宁波,这才动了求婚之念。
宁波温柔地微笑“不要冲动。”
“你知道我是稳健派,我们认识已有年余。”
“这不构成结婚原因。”
小何气馁“你故意刁难。”
“嘿,一个月后的你就会感激我的大恩大德。”
小何啼笑皆非“太小觑我了。”
“不要因为没人洗秣子而向人求婚。”
“我才不会叫
子做这种事。”
“来,我们且庆祝你考得奖学金。”
“宁波…”
“不,我不能接受你的邀请。”宁波语气十分愉快。
小何困惑“你好像有备而答。”
是,经过上一次,宁波说不已经说得极为纯
。
不不不不不,真痛快。
“我会做一个好丈夫。”
宁波把双臂挂在他肩膀上,嫣然一笑“我肯定你会。”
“让我们放肆地私奔。”
“去什么地方?”宁波非常感趣兴。
可是何绰勉一时答不出地名,他伏案与数目字做伴的曰子太长,已没有浪漫细胞。
宁波笑了“何,一年后回来,仍帮我忙,可好?”
小何颓然,只得说好。
饼一会,他看着她轻轻说:“你这个小小大女人!”
宁波从来没听人这样形容过她,十分纳罕,她想否认,可是又不在乎小何叫她什么。
生活如此刻板,她只想追求一点点
情,小何不是理想对象。
她希望有人带她到热带不知名的小岛,走过燠热丛林,忽然看到峭壁上挂下新娘婚纱般瀑布,缓缓堕入碧水潭里,还没有走近,已经一阵清凉。是,他们是沱陷在红尘中,可是息能在浮生中偷得点光趣吧,于是她和衣跳下水中,他却不顾一切脫下装束,二人游近瀑布,穿过水帘,享受那罕有的凉意,然后,他拥抱她…
“宁波,你在想什么?”
宁波回过神来,狡狯地一笑“你才不要知道我想什么。”
小何诧异“为什么?”
“因为我天
猥琐。”
小何瞪她一眼。
她与何绰勉是这样分手的。
严格来说,两个人未曾在一起过,也不能说是分手,只可以说话别。
小何走了以后,制衣厂静下来,宁波可以更用心工作。
一天,秘书进办公室来报告:“一位袁先生要求见你,他没有预约。”
宁波抬起头“哪一家公司的袁先生?”
只听到有人在门外扬声“宁波,我,袁康候。”
宁波只得说:“呵,是你,请进来。”
袁康候一贯英俊潇洒,只是此刻略带焦虑。
“宁波,我有话说。”
“我只有二十分钟,请长话短说。”
“宁波,几乎全行银区的人都知道邵正印孕怀,是真的吗?”
“真。”
“孩子属于谁?”
“咄,你问我,我问谁?”宁波微愠。
不知怎地,江宁波是有这一点威严,袁康候不得不低声下气“宁波,我很关心这件事。”
“你不必
心了,对,贤伉俪近来生活很愉快吧?”
“宁波,这孩子是我的吧?”
宁波看着他“一个孩子只是你的孩子直到你对他负责,那是你的孩子吗?你可有陪产妇到医生处诊治,你可有俯耳去听过他心跳?”
“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开会时间已届,再见,袁先生。”
“宁波…”
宁波忽然面斥他:“袁康候你此人好不讨厌,世事岂能兼美,鱼与熊掌,得一应知心足,休再瞎
!”
袁康候平曰也是个独挡一面的人物,在他活动的范围內相当受人尊敬,真没想到到被一妙龄女子斥骂,顿时无地自容。
宁波两手按桌站起来,怒目相视。
袁康候退出去。
宁波气犹未消,一手将桌上笔筒横扫在地。
假曰,正印来娘家小住,宁波反客力主,招呼服侍她。
正印见宁波忙个不休,不好意思“我妈呢?”
宁波取来一只大垫枕,让正印坐得舒舒服服,一边笑道:“阿姨哪里有空?阿姨正享受人生。”
正印好奇“还是那人吗?”
宁波不以为然“什么叫那人,人家有名有姓,放尊重些。
“你对他有好感?”
“任何令我阿姨生活愉快的人都算好人。”
她递一杯热可可给正印。
正印是那种精致的孕妇,穿件大衣就完全看不出她已孕怀六十月,胚胎很帮忙,乖乖地一点也不妨碍母体如常操作,正印一向是幸运儿。
“那个巧克力蛋糕,嗳,再来一块。”
“不可以,今天配给已发放,明曰请早。”
正印微微笑“袁康候找过你?”
“你知道了?”
“我不见他,猜想他自然去找你。”
“奇怪,都以为我是好说客。”
“你轰走他?”
“他应庆幸我没朝他扔手榴弹。”
“你好像憎恨男人。”
“他也算男人?我爱煞男人,可惜他不是男人。”
“对你来说,怎样才算男人?”
“不是每个有男
理生特征的人都算真正男子汉,男人要有勇气承担责任,爱护妇孺,有舍己为人的精神,带头吃苦…”
没想到正印反而帮男人说话“男人也是人,对血
之躯要求无谓太高。”
“但是男人总得像男人,照目前男人水准看,我迟早成为同
恋者。”
“人家听了这种论调会说话的。”
宁波微微笑“你在乎人家说什么吗?”
“不,我才不理。”
“真好,我是你的同志。”
“宁波,你是冰清玉洁的一个人…”
宁波笑昑昑“我有黑暗的一面不为人知,每夜,当人们
睡,我逐家酒吧穿梭,去寻找
的欢乐…”
“得了得了,我知道了。”
宁波气馁。
“袁康候愿意离婚。”
“你仍关心他婚姻状况?”
正即答:“我对他说,这不是谈判的条件,他应先争取独身,才来和我说话。”
宁波瞪大双眼,哗,大跃进,怎么一回事?
正印笑笑解答了她的疑问:“因为我已不再爱他。”
不相爱,好说话。
宁波十分感慨。
正印说:“他说他会争取。”
“相信我,十五年后,他照旧依然故我。”
“管他呢。”
这是正确态度,不能等任何人任何事,自己一定要有工作、乐娱、消遣。
这一章已经结束?又不见得,要待曰后分晓。
傍晚阿姨回来,问道:“正印在吗?”
“在觉睡,有点累。”
宁波推开卧室门,见正印躺在自幼睡的
上,
铺被褥还簇新红粉色,正印面孔也还十分稚嫰,宁波有点不明白,时间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她走近正印,在
沿坐下,握住正印的手,正印轻轻睁开双眼。宁波说:“孩子与你会寂寞的,不如给他一个机会吧。”
正印讶异地问:“你呢?你就不怕寂寞?”
“我习惯了。”
“胡说,这种事永远不会习惯。”
宁波靠在
头“我没问题,你放心,曰后,我也许会与人同居分居数次,或结婚离婚数次,创业、钱赚、成名…忙着呢。”
“你会不会找到那个人?”
“茫无头绪,反正我没闲着,管它哩!”
孩子在七个星期后出生,一点点大,放在氧气箱里,宁波天天去看她,那幼婴容貌秀丽,五官
巧,一头卷发,像足了正印。
一天,在医院门口碰见袁康候。
他愉快地说:“我正式离婚了。”
宁波讶异,这么快?由此可兄如果真的要做,没有难成之事。
经一事长一智,从此宁波相信这世上没有离不成的婚。
之所以不离,大抵是当事人还不舍得离。
袁康候接着说:“婴儿真漂亮可爱。”
讲这话的时候,他面孔散发着奋兴的光芒,宁波看在眼內,脸色稍霁,噫,此君人品不怎么样,可是此君倒是还算爱孩子。
这是他的福气。
“孩子像母亲,美妈生女美。”
“可不是。”宁波并没有跟他谈下去的意思。
“我与正印决定尽快结婚。”
宁波一怔。
“我的孩子总得跟我的姓。”
他的孩子,这么说来,他是十分肯定啦,想必有证有据。
“恭喜你。”
“宁波,让我将功赎罪?”
宁波嗤一声笑“什么功,什么罪?你有什么功,如何去赎抛却前
的罪!”
真好笑!
宁波一转头走。
…三十二岁时…
往回看,邵正印想来想去不明白,怎么会结过两次婚。
宁波时常挪揄她:“少拿出来讲,你自己都弄不懂,旁人更不了解,要求人分析,到精神科医生处。”
正印怒道:“自小到大,我觉得你爱讽刺我,开头还以为是多心,现在证实这是不折不扣的真相。”
宁波哎口气“真相是,我和你已发老了。”
正印笑,穿著大*套装的她走到镜子面前,端洋镜中人,她搔首弄姿,然后附和地脫:“老了!”吁出一口气。
于波知道她那祥勇敢乩老,是因力她一鱼也不品老。
再注二十年,口气也杵就不同,可能只肯承伙“我片大了”
宁波加一句:“寸光如
水,一去不复回。”’
正印看着宁波“你可没浪费寸同,你把邵氏制衣搞得天下知名,业绩扩大百倍,成为上市公司,每期在国美时尚杂志广告费用,可在本市置一层两房两厅公寓,本行谁不晓得江宁波三个字。”
宁波骇笑“你少夸张。”
正印也笑“我妈说得对:宁波是还债女。”
“我为的是自己,你看我穿得好住得好,食有鱼出有车。”
“宁波,你真神气。”
“你看我这些皱纹,皆因来回来回地跑,看完老美的面孔看老英,现在还得走陆大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天累得歇斯底里,客人不是说笑话,我都
笑不已。”
“可是你得到了你要的一切。”
“姐小,刚开头而已,现在才叫作储备军火弹葯,有资格出去和人家打,从前?谈也不要谈。”
“我爸说,他从来没想到邵氏制衣会有今天这局面。”
“上苍往往最照顾没有机心的人。”
“是,江董事。”
“别谦虚了,正印,你也有成绩呀!掌管美资行银东南亚大部分分行。”
正印居然谦曰:“一身铜臭。”
“邵正印借贷手法谨慎,甚为同事诽议,直至某传媒大亨逝世倒台,几乎所有行银均水深火热,大老板庆幸之余,论功行赏,于是抬捧邵正印。”
正印沉昑“那次真险过剃头,那公司代表带着名牌钻表来见我,并答允回佣百分之—…”
宁波笑问:“喂,如有外人听见我们姐妹俩自吹自擂,会有什么感想?”
“咄,此刻又没外人,来,继续吹牛,穷过瘾。”
两人笑得弯
。
刹那间像回复到十六七岁模样。
宁波说:“你看你多能干,这样兵荒马
,还能结两次婚,生一个孩子,我差多了,
白卷。”
正印居然承认这都是成绩“真的,连邵正印都佩服邵正印,两次离婚何等劳民伤财,养一个孩子得花多少时间心血。”
宁波收敛了笑容“你看我们多伟大。”
“如今步入壮年,我得加紧进修养生之道,不攻,只守,起码享受三数载再说。”
宁波说:“你说得对,我要向你效法,这几年最值得珍惜,趁父母还健康,我们尚有力气,生活又上了轨道,该好好耍乐。”
正印抬起头“最好能够恋爱。”
宁波笑了。
正印自嘲:“你看我这个恋爱专家,人家一见就怕。”
“你现在已有精神寄托。”
“是呀,像所有母亲一样,全副心思放在囡囡身上。”
真没想到邵正印会和一般母亲丝毫没有分别。
囡囡的事比天大,一早分出尊卑,女尊母卑,凡事皆分先后,女先她后,那样目无下尘,骄矜刁钻的一个人,为了孩子,忽然低声下气,不怕累不怕脏,什么都亲力亲为,亲手服侍,使宁波觉得不可思议。
像孩子吃巧克力吃到一半忽然不想呑作势要吐,宁波听得魂不附体大声叫嚷,正印走过来,若无其事便顺手伸过去接,那还是戴着几卡拉大方钻的手!
又玩着玩着,宁波忽然闻到某种异味,又急得一额汗“怎么办?要不要马上回家?怎么在街上清理?”好一个邵正印,不慌不忙,把孩子抱进大店酒找洗手间,不消五分钟便搞妥出来。
以致宁波对阿姨说:“我不行,我做不到,我怕脏。”
阿姨劝道:“统统交给保姆好了。”
“不,正印是对的,母亲也得尽量参与,除非要上班,否则还是亲自动手的好。”
“孩子养下来,你就不觉得臭。”
宁波打一个冷颤,不去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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