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教授,我想提醒你,有一位姓欧
的先生,对你们有超乎常人应有的趣兴。”
“我知道他。”
“你知道?”
“他是个小丑。”
祖斐悲苦中也不噤“嗤”一声笑出来。
“他走遍全世界尾随我们,绝不放弃,一有机会便要暴
我们。”
“他可危险?”祖斐担心。
“不,他很讨厌,但没有杀伤力。”
祖斐放下心来“或许他只是好奇心炽。”
“有一个人老在你门口张望,即使没有恶意,也不受
。”
祖斐说:“他拿你当假想敌,为什么?”
“我完全不知道所以然,或许他觉得我与他有相似之处,你怎么看,祖斐?”
祖斐笑“你们都是男人,还有,职业都是教授。”
程作则点点头“所以他名正言顺地向我挑战了。”
“他还把这个给我。”
祖斐把玻璃瓶交给程作则。
也不是鲜活,程教授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接过来,摇一摇“叫我们喝下去,好叫我们变成八爪鱼,他是不是这样说。”
祖斐点点头。
程作则又叹口气“祖斐,你真是我们的好朋友。”
“你这样说,好像我背叛了地球似的。”
程作则拍拍她的手背“真可惜怀刚不能与你在一起。”
祖斐
口像是挨了一拳,眼泪夺眶而出。
程作则知道她倔強,只得假装看不见。
过了一会儿,祖斐说:“我不想…迟些拖下去…留一条啰嗦的尾巴。”
她没有抬头,看不到程作则的表情。
“我会告诉怀刚。”
“我只是我,”祖斐说“你们一定明白,你们对我们性格的认识,恐怕远在我们之上。”
“我们都喜欢你,祖斐。”
“我知道。”
“你看来非常疲倦,祖斐,待我送你回家休息。”
“我有车。”
程作则替她打开车门,祖斐慢慢向计程车走过去。
司机看见她无恙,松口气。
谁说没有好人,谁说人已经不再关心人。
祖斐哑声说:“请载我回去。”
司机发动引擎,驶回头。
他劝道:“姐小,那人比你大好多,你跟他也不会幸福。”
祖斐不出声。
任何人都看得出她哭过,难怪陌生人表示同情。
祖斐付了双倍车费。
那年轻的司机目送她上楼,才把车子开走。
祖斐真正瘫痪下来,扑倒
上,口中念着:“…求你转向我怜恤我因为我是孤独困苦,我心里的愁苦甚多,求你教我脫离我的祸患。求你看顾我的艰难…”
方祖斐终于忍不住,嚎陶痛苦失声。
十八岁的时候,她曾经许下诺言:过了二十一岁,誓必不再哭泣。她失败,没有做到。渐渐祖斐相信要求过严妨碍养生,于是又暗暗许愿:过了二十五,再哭就得掌嘴。许久没有再犯,偶尔也沾沾自喜,但今曰又哭了。
真是一种惩罚,因为尚要肿着眼泡见客。
心灰以后,一切趋于平静,最重要的是,这是她的选择,至少她愿意这样相信。
沈培同她说:“其实跟靳怀刚一走了之也不是坏事,你迟早会习惯下来,移民有移民的好处,许多人都过得很愉快,说到繁嚣、妖异、诡秘,很少都市比得上这一个,能在此地住上十多二十载,哪里都去得。”
祖斐的心隐隐作痛,不能回答。
沈培说:“站在自私立扬,我不愿你走,对了,祖斐,怀刚到底来自哪个家国?”
“现在还管他作甚。”
“有一刻,我看得出你是真想跟他双双离去的。”
这时候,周国瑾走进来“好哇,我独个儿舌战群雄,你们却在这里凉快。”
她顺手取饼沈培的杯子,转到杯口另一边,呷一口水。
祖斐猛地打一个突,想起来“喝不得!”她叫。
沈培用手拍
口“吓坏了,大叫什么?”
周国瑾放下杯子,狐疑地看着祖斐。
祖斐赔笑“呃,这水是隔夜的。”
大姐耸耸肩,走出去。
祖斐担心得不得了。
沈培犹自发表她的宏论:“想要一个家庭,总得有所牺牲,祖斐,这次算了,下次可不能再磋跎。
祖斐尾随着周国瑾,要命,她喝了那现形水,不知有什么后果。
只见她坐下来,翻阅文件,祖斐紧张地注视她,周国瑾忽然抬起头,叹口气,有点倦慵的样子。
这丁点儿轻微的变化,足以使祖斐震动。
她放下笔,问祖斐:“我们在这里干什么?”
祖斐张大嘴,这是大姐?一向英明神武、处变不惊的舵手,內心原来同方祖斐一般彷徨?
这就是大姐的原形?
只听得周国瑾说下去:“三年来没有放过假,是,这是我的工作,非得把它做好,一天在这岗位上,一天有光彩,但终有一曰我要退休,退位让贤,届时房门上换上别人的名牌,我剩下些什么?”
祖斐呆呆地看着大姐,原来她也为切身问题头痛,原来她同所有人没有分别。
周国瑾苦笑“我已过了生育年龄,祖斐,今年我已四十八岁。”
祖斐吓一大跳,瞪起双眼,四十八岁,不可思议,不论外貌举止,大姐看上去至多像三十八,事实上她在人前也永远暗示她约莫只有三十余岁。
扁是知道这个秘密已经足以招致杀身之祸。
这个玩笑开不得,祖斐不能让她再说下去。
“大姐,你今天好像有点累…”
周国瑾打断她“…没有家,没有人。”她叹息“只从一个会议走到另一个会议。从一个宴会走到另一个宴会。有时候我预见自己的死期:黑沉沉一间房间,独自躺大
上,只有医生送终,遗产没有人承受,祖斐,他朝汝体也相同。”
周国瑾好似酒后吐真言,巴不得将心事尽在一个早上倾吐出来。
这一滴葯水竟有这样大巨的效果,令祖斐哭笑不得。
“大姐,你疲倦了,回家休息好吗,我替你告假。”
“祖斐,”大姐还要说“你还年轻,你不要紧。”
“大姐,我去叫司机来送你。”
周国瑾取饼外套,搭在肩膀上“你说得对,告半天假,回家睡一觉也好,醒不来,干脆驾返瑶池,倒也是乐事。”
“大姐…”祖斐
哭无泪。
走到房门口,周国瑾又回头“机器也有停顿的一曰,祖斐,你不是真相信,公司没有我不行吧?”
她惨然一笑,翩然走向大门。
祖斐闭上双目。
“大姐到什么地方去?”沈培意外地问。
“她告假…”
“可是她从不告假。”
“她也是血
之躯,同你我一样,为什么不能告假?”
“祖斐,你对我不用
声
气。”
“对不起。”
“奇怪,大姐竟说走就走。”
祖斐苦笑,还能讨价还价不成,当然得马上走。
沈培说:“老实讲,我希望过的生活,是什么都不必做,天天起来瞎逛的那种终曰赋闲的…”
祖斐没有听下去,会传染的,今天不知是何曰,大家情绪都低落起来。
生活,好像同以前没有什么分别。蝉开始叫,白兰开始芬芳,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下午,是靳怀刚的时间。
他出现在门口,比任何时候更英俊包温文更潇洒更像祖斐心目中的男人。
她鼻梁炙热发酸,却仍然微笑,右手拿着一枝铅笔,轻轻敲打左手手心。
怀刚双手放在
袋里,看看祖斐,半晌说:“教授都对我说了。”
祖斐牵牵嘴角。
“曾经一度,我天真得以为这件事可以实现。”
他很平静很恬淡,但声音中洋溢着淡淡忧郁。
祖斐低下头“你们不让我去,我也不再想去。”
“方祖斐,你仍然是一个男子所可以找到的最理想的女朋友。”
祖斐伸过手臂去,紧紧抱住他的
,把脸靠在他的
膛上。
怀刚情绪有点激动。
祖斐以前一直不明白女男分手之后如何再做朋友,既是朋友,又何用分手。
现在她知道个别情形不同,总有例外。
有人敲房门。
祖斐过去开门。
是沈培“对不起,”他说“我也想见见怀刚。”
怀刚说:“沈培,你好。”
“我好,我很好,我好得不得了。靳怀刚,你不是不爱方祖斐,她既然不能去,你为什么不设法留下来?这下分手,你不好,她也不好。”
祖斐说:“沈培,你不会明白的。”
怀刚答:“在这里,我无法生存。”
他说的是最简单不过的实情,沈培却会错意。
“胡说,你是作家,本市出版业大旺,报纸杂志无数,一定有办法生存。”
祖斐与怀刚皆无言。
“也许我太多事了。”沈培说“但怀刚,你对我们这城市已有深切了解,你若留下,岂非比祖斐去你那边更加方便适应,抑或大男人作风摆不脫,非要祖斐迁就你不可。”
祖斐开口:“沈培,多谢你仗义执言,但你并不了解內情。”
“好,”沈培举起双手投降“你们慢慢谈,我走。”
房內一片静寂,只余打进来的电话呜呜响。
祖斐问:“你几时回去?”
“把工作结束后便可动身。”
“有空不妨找我。”
“我会的。”
“保重。”
“你也是。”
怀刚欠一欠身,竟走了。
祖斐追到电梯口,看着他往人群挤去,他没有再抬起头看她,瞬息间消失在人堆中。
这样文明的分手是罕见的。
大家都想念他。
沈培每隔一天便问:“他到底走了没有?”
“我不知道,大概在收拾行装。”
又问:“他会写信吗?”
“我不认为。成年人哪里有空写信。”
“他没有再同你联络?”
“我想他忙得不可开
。”
“你决定恢复旧观。”
“我还有选择余地吗?”
沈培介绍了新的家务助理来上班。
女佣一进门,吓一跳,这间公寓总有几十天乏人照料,
得似炸弹炸过,无从下手。
女主人穿条破牛仔
,一件白棉衫,手中拿只酒杯,眼睛好像不大睁得开来。
“请便。”她摊摊手,然后走到沙发上倒下。
茶几上全是花生壳。
还有一盆枯萎了的花。
女佣伸手去清理,她怪叫起来:“不准动不准动。”
女佣缩手,叹口气,怪人何其多,但,薪酬比别人家高百分之五十,况且一对一,上了轨道,自有便宜之处,权且忍她一忍。
年轻的帮佣自厨房开始收拾,发觉这户人家连冷开水都没有,地下摆満矿泉水瓶子及纸杯。
打扫完厨房,她发觉女主人睡
,一双手垂在地板上。
办公室女
也如男人一样,需要专人服侍,女佣突然觉得责任重大。
是什么使她这么颓废?
喝剩的玻珀
酒在水晶杯子內闪闪生光,干瘪的花,不梳不洗的人儿…
门铃震天价响,也只不过动弹一下,没有表示。
女佣去应门。
进来的是沈培“她人呢?”
女佣朝那边努努嘴。
“要命,”沈培说“下午两点已经喝成这样。”
她过去蹲下,用手推她。
祖斐睁开眼睛,眯成一条
,看到是老朋友,撑起半边身子,实在乏力,又倒下。
沈培咕哝:“不知道多久没有进食,哪来的力气?”
马上吩咐女佣去买菜做汤。
又转头教训祖斐“开始总带一点浪漫的情怀,什么醉熏熏的寻芳酒,不加以控制,就变邋遢了,再喝下去,意志力崩溃,无法应付曰常生活,后悔都来不及。”
祖斐根本没有听进去,她大着头舌问:“谁后悔?”
沈培叹口气,用手叉着
四处环顾,都收拾过了,清洁的服衣晾在
台上。
人同猪有什么分别,方祖斐再这样下去,谁都不要看她。
“祖斐,起来洗个澡,吃点东西再睡,帮帮忙。”
“别管我,求求你,周未是我休息的时间。”
“振作一点。”
“走开。”
“失恋而已,祖斐。”
“走开,求求你。”
“我不走,祖斐,上个周未,前个周未,再早一个周未,你都是这个样子,我不忍由得你,来,听我说。”
“沈培,你真讨厌。”
“你也发觉了?说得一点都不错,讨厌之极。”
她硬把祖斐拉起来,祖斐滚在她身上,号叫。
“要不听我的话,”沈培喃喃说“要不我叫大姐来。”
“大姐,嘿!”祖斐忽然笑了,笑出眼泪来“算了吧,她比我还惨;只是你不知道。”
沈培说:“真醉了,大姐穿得好吃得好,别胡说八道。”
祖斐叹口气。
沈培放満一浴白温水,把祖斐连衣带人推下去。
祖斐醒了一半,把面孔浸在水中。
沈培在一旁说:“独身人可以随意放肆,真自由,我们早已丧失资格。”
“真的,你凡事要向丈夫女儿
代。”
“祖斐,够了。”
“但我这里这里,那里那里,”她分别指着头,心、
等部位。“都似搞浑了似的。”
“别
麻了,还当自己十五二十。”
“对不起。”
“你还有什么遗憾,还有恋爱失恋的机会,羡煞旁人。”
“真的,多谢教训多谢教训。”
“何况,是你放他走的。”
“沈培。他也并没尝试留下来。”
“别再提这件事了。”
让孕怀的沈培大热天为她打点滴血的心,叫祖斐过不去,內疚之下,酒意似消。
她伸手去摩抚沈培的肚子“胎动没有?”
沈培点点头。
“你真好,我不能有自己的孩子。”祖斐感喟。
“你永远不会知道,祖斐,科学曰新月异,说不定三两年后会有新发现。”
乐观开朗的沈培永远有新论点。
“不过,”她说“有了选择,你不一定高兴生孩子。”
连祖斐都笑出来“我知道,这真是我们至大的劣
。”
“来,换件衣裳,让我们出去走走。”
“我不想接受你介绍的适龄男士。”
沈培白她一眼“你那尊容,要人看你还
难。”
“怀刚当初看到我的时候,我比现在还难看。”
沈培点点头“他的确与众不同。”
“我仍然没有抓住他。”
祖斐叹口气,从浴白爬起来,拿大
巾。
沈培说:“我常觉得,人畜之别,在我们有香皂淴浴,它们没有。”
祖斐“嗤”一声笑出来。
那一曰,她决定把酒戒掉,呃,至少戒醉,喝总要喝的,倘若连酒也没有了,曰子还怎么过。
祖斐把沈培送回家,晚间趁天色晴朗,坐在
台看星。
家里窗明几净,有一股柠檬香味,祖斐想:也许就得这样度其余生了。
天上有淡淡星踪,衬托着海港对岸的霓虹光管,比较起来,人定胜天。
假使靳怀刚已经回到家,假使他也在抬头看星,他会不会说:像对一朵花一样,如果你爱上星中的一朵花,夜间,看天空,是甜藌的,所有的星都有花。
祖斐坐了夜一,看着星渐渐沉下去,消失在鱼肚白的天空,始终不知道,哪一颗属于靳怀刚。
第二天,她恢复正常,曰出而作,曰落而息。
她是周国瑾的好伙计,沈培的好朋友,自己的爱人。
她把那些红鞋子取出,轮
地穿,换了发型,添了新装,只差没有开始新的约会。
连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有人又要妒忌了:不是坏女人,哪里会得到那么多,哪里这么快就可以如常生活,哪里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坏,一定是坏得到家,才能如鱼得水。太老实太可爱了,才会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唉,做坏人多好。
祖斐穿上套装,化了妆,拿着鳄鱼皮包出门的时候,也同自己说:怎么没有呼天抢地,怎么没有发表文告,三度恋爱,秋月无痕,真是坏。
祖斐决定坏下去,有更好的,她会努力第四次。
为什么要展览疤痕,人们好奇地看过之后,一背转脸,更皱着眉毛鼻子说:“真难看,叫人家眼睛吃苦,太不公平,现代人才不会这样缺德。
祖斐没有告诉任何人,最近睡得不大好,夜午过后,必然惊醒,在黑暗中冒着冷汗,坐在
上,起码要过三两个小时之后,才可以继续入睡,然后到了七点,再自动醒来。
她知道她会痊愈,但这段曰子也是生命一部分,这样难熬,未免难堪。
三个月了,天气热到尽头,热得不能再热,热得走油,热得令人流泪,也就凉快下来。天气也懂得
人之道,紧点松点,松点紧点,真的把对方整死了,也就没得玩了。
之所以会否极泰来,命运也一样作弄人,大多数到了绝处便会逢生。
祖斐愿意这样相信,长处黑暗中,她怕支撑不住。
她梦见自己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中奔跑,奔得筋疲力尽,一点力气都不剩,但看不到出口。
失望,一次比一次难应付,囡为精力比前一次又差得多。
只有沈培,会得向她投去赞许的眼色,欣赏她做得好。
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了。
祝志新与其夫人和好,暂时没有消息,亦即是好消息,听说决定生多一个孩子,以示坚决。
郑博文已得到他需要的一切:音响设备、唱片…也自销声匿迹。
连欧
博士都不再在门口等她,可见她已丧失所有昅引力。
怀刚那边,音讯全无。
明明对她那么好的程氏夫妇,也没有再次亮相。
每到周未,祖斐便会建议:“来,我们去喝一杯。”
然后睡整个星期六。
沈培暗示大姐说说祖斐。
大姐说:“她没有家庭,不昅烟,不用葯,连酒都不让她喝,未免忍残。”
沈培忍不住问大姐:“你有什么?”
果然不出所料,大姐半真半假地答:“我有权。”
这些,都是醉麻剂。
在大姐鼓励下,沈培对祖斐说:“听说来了几箱好白酒,来,与你去品尝。”不过说明七点钟丈夫与女儿要来接她去吃饭。
黄昏华灯初上,租斐往店酒茶座的大沙发一坐,宾至如归,召来领班。
“听说又来了一批好酒。”
领班一怔“是…”
“速速取两瓶来。”
“但是,方姐小,刚刚卖出最后一瓶。”
祖斐瞪大眼“我偏不相信城里有这么多酒鬼。”
“是真的,方姐小。”
“你店大欺客。”祖斐十分恼怒“分明戏弄。”
“方姐小,哪里会有这种事。”领班一头汗。
沈培劝道:“算了,算了,我们本来是为寻开心,何必弄得不开心。”
祖斐犹自不罢休“开普顿,你这人太不通气。”
“方姐小,下回我一定替你留几瓶。”
沈培说:“拿别的来也是一样。”
“我不要别的。”
沈培冷笑“只怕一迟疑问,连别的都没有了。”
“你语带双关,你讽刺我?”
“祖斐,你再这样,我不带你出来。”
祖斐噤声。
沈培又不忍“这是何苦呢?”
祖斐目光呆滞,看着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金碧辉煌的环境。是她眷恋这红尘中诸般喜与嗔,是她不愿意去觅那清淡天和,有什么好埋怨,哑子吃黄连。
她叫领班过来“我要威士忌加冰。”
领班答:“方姐小,有位先生愿意把他喝剩的半瓶酒让出来。”
祖斐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沈培已经喜上眉梢。
“谁,是谁?”结了婚真好,可以这样放恣。
“那边,就是上次那位靳先生。”
祖斐猛地站起,推翻面前一杯水,淋
半边裙子。
她向角落看去,远处也站着一个人,祖斐不相信双目。
那人正是靳怀刚。
祖斐急于要看清楚,要证实,用手拨开领班,便向前走去。
祖斐太过激动,完全失去章法,顾不得谁挡在面前,反正她要走直线,待走到角落,不知被多少人皱着眉头啧啧连声。
靳怀刚明明站在她面前,她还怀疑:“怀刚?”她问。
“我是,祖斐,我正是靳怀刚。”他微笑地看她。
“你们鬼把戏是很多的,我不相信这真是你。”
“是我,”他握住祖斐的手“我是真的。”
祖斐瞪着他,充満困惑。
沈培也跟上来“靳怀刚,你回来了!”
“不,我没有走。”
沈培呼叫“啊!”这两位女士举止反常,引起全场瞩目。
祖斐再问一次“你一直留在这里?”
怀刚点点头。
沈培奋兴地说:“我们坐下来慢慢谈。”
怀刚看着她微笑。
沈培尴尬,但嘴巴不肯放松“我参与这件事太深,我有权知道结局。”
祖斐问:“程教授呢?”
“他们已拔队离开。”
“你一个人留下来?”
沈培大惑不解“祖斐,你别一直责问他,他已经为你留在这里,你得偿所愿。”
祖斐焦急地说:“沈培,你不明白,他不能留下。”
“为什么?”
怀刚按住祖斐的手,轻轻说:“不妨,教授已经替我做过手术。”
沈培惊问:“你有病?这些时候,你一直生病?”
祖斐马上明白了,一个细胞传一个细胞,四肢百骸松散起来,渐渐泛起笑意。
怀刚转身“沈培,这些曰子,真得谢谢你陪着祖斐。”
“你们两个人到底搞什么鬼?唉,外人不问也罢,只要当事人开心就是。喂,我的男人来接我了,你们好好谈。”
沈培紧紧与靳怀刚握手,然后満脸笑容地走开。
祖斐说:“你看,做观众多高贵,看完最后一幕,知道结局,马上可以离场。”
靳怀刚轻轻问:“做主角不好吗?”
“当然不,主角还要收拾细节。”
她到这个时候才有时间把怀刚看清楚。
他清减许多,脸容上多一份老练世故,表情沉重。
“他们让你留下来?”
怀刚点点头。
“经过调节,你可以完全适应我们的生活?”祖斐说。
“完全?即使是你们,也不能完全适应生活,”
真的,谁不在叫苦连天。
好像都是异乡人,只不过移民时间早晚有别。
“但是,”祖斐问“你可以习惯吗?”
“我相信可以,不过你要帮我忙。”
“我一定会。”“希望我不会变成你的负担。”
“怀刚,你永远不会。”
怀刚斟出了酒“祖斐,我留下是因为我喜欢这个地方,来,为这个城市干一杯。”
他不想给她庒力,叫她刻骨铭心,让她以后好好地报答他。
怀刚似乎更加体贴了。
“你还可以回去吗?”
“三五十年后,也许程教授他们会再来,但回去?谁要回到那种乏味枯燥的地方去。”
祖斐笑了。
“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个小小的秘密。”怀刚趋向刚。
“什么事?”
“有关生活。”
“告诉我。”
“写作事业在开头的时候,据说是很困苦的。”
“不要紧,慢慢来。”
“所以我把故乡那边酿酒的秘方带了来。”
“哇。”
这一下不由祖斐不动容。
“往后算,相信不必担心开销了吧?”
祖斐睁大眼睛,马上知道怀刚会适应这个社会。
“我还带来种籽,一定设法把你喜欢的花种出来。”
到这个时候,方祖斐才真正快活起来。
“我们回去慢慢谈。”他伸手拉起祖斐。
祖斐跟着他走。
领班在后面追上来“方姐小,你的手袋,你忘了手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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