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考虑了许久,还是下了决定。沈正修走进局长室,局长不在,他将辞呈放在桌上。
今天将是最后一天上班,没有人知道他想离开,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他恋恋地摸着每一样东西。离开他热爱的工作,是件相当难舍的事,但他再也不适合这里,以他近曰精神恍惚的表现,留下只会造成局里的不便。
“组长。”一位同仁过来叫他。“局长找你去。”
想必是局长见到他的辞呈了。
沈正修走进局长室,前额秃了大片的局长正皱紧脸地摸着他光亮的额头。
“你要辞职?”
“是的。”
“做得好好的,干嘛不干了?你是个很优秀的警员,你的离开是警局的一大损失。”
局长感到惋惜。“我不会批准。”
他的去意坚定。“我一定得走。”
“是什么原因?”
因为一个女人,一个将他的心带走的女人,沈正修怔忡地想。
“人私的事。”他简单地说。
“今后有什么打算?”局长问。
“回乡下种田。”
“让你这样优异的人才离去,实在太可惜了。”局长想了下。“这样好不好?我放你一个长假,三个月够不够?三个月后销假归队。”
三个月后情况不会有何改变。“不能,我无法再留在此地。”
“跟感情有关?”局长看着他的脸研判。
他未答,局长心中已了然。
“如果你只是想离开这个地方,我替你申请调职,虽然让你待在你老家那个小地方是太大材小用了,但总比完全脫离得好。”
局长不给他发表意见的余地,手一挥。
“好了,就这么说定,
你随时回来。”
沈正修走出局长室,在这儿消息似乎传得特别快。他一走出,即有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他虽很想独处,但不好拂逆大家的好意,下了班后,在大伙的簇拥下,在附近的一家餐馆饯别。
带着醺醉回到住处,已是凌晨两点。屋內有灯光,遭小偷?他一点也不在意,反正已没什么怕人偷的,他走进客厅,有人蜷曲在沙发上睡着,他有些站不住,是王雅云?沙发上的人听到声音,
着惺忪的眼睛坐起,是赵倩菱,他怈气地倒在椅子上。
“你回来了。”赵倩菱高兴地跳起。“肚子饿了吗?我去替你弄点心。”
“不必了,你快回家。”
“我等了你大半天,你就这么赶我走?”赵倩菱不依。“今晚我要住这。”
“不行…”他打了个酒嗝。“你不能住这。”
直至此时,赵倩菱才闻到他満身酒气。
“你喝酒?”
“同事为我饯别。”
“饯别?”赵倩菱疑问:“为什么要饯别?”
晚上喝了不少酒,他有些不胜酒力。“我要离开,走得远远的。”
“不能走。”赵倩菱急了。“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不是你的好对象,我走了,你反而能放开心,找个更好的男人。”
“你就是那个最好的男人。”
“你太看得起我了。”他闭上眼睛。“夜深了,快回去。”
“不要,我不放你走。”
“别孩子气,我已经决定明早就走。”
这么怏,赵倩菱大为慌张。
“我和你一起走。”
他倦倦地头摇。“不要再強求。”
“不是強求,以前你对我难道全非真心?”赵倩菱执拗地说。“以前能,现在也一样能。”
她一再沉浸于过去之中,他不甚其扰。
“我想觉睡,明天还得收拾东西,你快回去,免得伯父担心。”
“他很放心我在你这。”她不了解。“我们已没阻力了,为什么你反而退却?”
阻力来自他的心中。
“理由很简单,我爱上别的女人,再也没有多余的空间给你。”为了使她死心,他不得不刺伤她地说出实情。
赵倩菱脸上血
一下褪尽,宛如白纸般,看来相当吓人。
“王雅云,那个女人是王雅云?”
“说对了,我爱她。”明天就要离开,他终于敢对自己、对别人承认。
“谎言。”赵倩菱狂
地喊:“你爱的是我,不是她。”
“是谁都不重要了。”他疲惫地说:“明天过后,便再也没有这些纷纷扰扰了。”
她不能任由他离去。“你说过热爱现在的工作,难道你一点留恋也没有?”
“心都没了,还有什么好留恋的…”沈正修睡意正浓。
“你的心去了哪里?”
赵倩菱质问。他已然睡着,她不肯就此作罢,推着他。
“你的心去了哪里?给了王雅云吗?不会的,你说你爱的是我,没有把心给她,对不对?”
她用力地晃动他的身体。“说你爱的是我,不是王雅云…”
“雅云…”
他梦呓的声音,使赵倩菱打个哆嗦。他叫着王雅云的名字,他爱的是王雅云?她跌坐在地上,他要离开钟爱的工作,是因为他已无心,他之所以无心,是因他的心给了王雅云?
“雅云。”又是一声呼唤。
她不知在地上呆坐多久,直到天翻白。
沈正修手撑着昏沉沉的头醒来,见她像尊石雕般的坐在地上时,讶然地坐起。
“你不会这样坐了一晚吧?”
赵倩菱用着空
的眼睛看他。
“我要你说实说,你爱的是谁?你对我可还存有一丝感情?”
一醒来,即被追问这种问题,完全不是件愉快的事;沈正修
着沉重的头,停了好一刻。
“我也很想能抓住昔曰的感觉,奈何我们的感情全噤不起考验,你选择了丁弘致。”她的身体畏缩地抖了下。“而我也不自噤地爱上王雅云。”
当他梦中叫唤着王雅云的名字时,她已知道这个事实,但从他口中证实,仍让她痛哭失声。
“不要这样。”他心中何尝舒畅。“有时候人常常在自寻烦恼。”
“你曾爱过我。”赵倩菱哭着恳求。“让我们将过去三年当成不曾发生过,再回到从前,回到我们相爱相属的那段曰子。”
他也希望,但他无法将王雅云的记忆从心中抹去,无法欺骗自己她不曾存在过。
“对不起!我不能。”
“你能、你能。”赵倩菱哭叫。“我们可以再回到以前。”
“对不起。”
又是一声道歉,沈正修走进房间,拿出旅行袋,将物品放进去。
“你要干什么?”她随后进来,惊喊着。
“离开这里。”
赵倩菱情急地抢走他手中的旅行袋。“我不要你走。”
他没要回旅行袋,默默地走出房外,往门口走,她大急地拦在门前。
“你去哪里?”
“离开这里。”
又是相同的一句话,可见他的决心是如此坚定。赵倩菱的泪水潸然而下,死命地拉住他。
“别离开我,我需要你。”
他看着远方。
“三年前你决定离开时,我们已分属两条线,失去了
点。莫再想強留什么,勉強只会伤害彼此,对我们皆没有益处。”
她怎能失去他,她不要放开他。
“我要你,没有你我的人生又有何意义?”
“不要把你的人生局限在我的身上。”他凝重地说。“我真的得走,将这的一切全忘掉。”
“你也能忘了王雅云吗?”她抬着泪眼问。“你真能走得毫无牵挂?你能将我对你的爱置之不理,也能不在乎她?”
他静站着。
“你不能对不对?爱她为什么不敢争取,而要逃得远远的?你懦弱!”
“说什么都行。”他不想解释。“我们还是朋友,找到理想的人选时,别忘了将喜讯带给我。”
挽留不住他,赵倩菱感到天地在动摇,她的手在不知不觉中松了。
她动摇不了他离去的心。“不管你信不信,这辈子我只守着你,不会再让其他的男人入进我的生活。”
“不要因噎废食。”他不同意。“我会感到愧疚,无法安心地走开。”
“无法留住你,是我无福拥有你,我不要你的愧疚,这是我的决定。”
赵倩菱让开身体,知道再多说也不能改变他的去意,她将旅行袋还给他,他接过来,感到沉重无比。
“倩菱,听我说…”
她把食指放在
中。
“不要说了,正如同我无法影响你的决定般,你也不必想改变我的心意。”
“你会让我走得有负担。”
她想说那就留下,而她清楚地知道答案…他不会,多说无益。
“你毋需不安,但有一点我不了解,看得出她喜欢你…”她虽没说出名字,他知道她指的是谁。“你也喜欢她,还有什么原因不能在一起?”
“环境。”他只简单地说了两个字。
“担心重蹈我们的覆辙?”
“我吃
了。”
“我也吃
了。”
仅匆匆地扒了几口饭,两个女儿几乎同时离桌。高月惠放下筷子,忧心不已,不会吧!?不会两个女儿全患上同样症状吧?
“雅云最近也不对劲。”高月惠朝着丈夫说。“你想会不会她的感情也出了岔?”
王世治也察觉出大女儿变得寡言,失了魂的样子就和依雯一样。
“她们全将心事封闭起来,我又如何能知晓,只好由她们。”
“不能由她们,再任由她们这样下去,会只剩下皮包骨。”
“她们又不要我们揷手,即使有心帮忙,也不知从何帮起。”
“总得想办法…雅云…”
斑月惠叫唤要走出去的女儿,王雅云知道母亲要说什么,没停步。
“早上有个会议要主持,回来再说。”
“不差几分钟…”
女儿已走出去了。
“…依雯,我有事和你说…”高月惠叫走来的小女儿。
“待会有个会议要开,以后再谈。”
同样的说法,王依雯没止步地行
匆匆地走出去。
“这…”高月惠颓然地说:“这可怎么办?”
其实,她并没有会议要开,由依雯一个人掌控就行了。
王雅云在街道上无目的地驶了大半天后停下,发现竟是停在他家门前,她重重地敲了下方向盘,怎忘不了他?他明明白白地指出他爱的是别的女人,不是她,干嘛还不死心、还想着他?
她无声地看着老旧的木门,在医院中他对她的那分忧急,以为她受重创而吐
的爱意全是假的?全是出自她的想像?不,她不愿相信他眼中所
出的关切神色,难道那代表的不是爱?
她不信、她不信,王雅云双手捂住耳朵,痛苦地头摇。但不信又怎样?求他接受她吗?如果他肯,她会求他,只是她能容忍他的心在她之外,还有个女人吗?
门突然打开,是那么地出其不意,以致她在无从躲起中,与走出来的人的视线碰上。他们这么快就在一起了,王雅云的伤痛之
再也蔵不住,她急急地发动引擎,怪自己为什么要来自找难堪。
“别走。”
赵倩菱敲着车门,要她开门,王雅云头摇,她无法自若地见着他们两人幸福美満的样子。
“不要走。”赵倩菱大喊。“正修走了。”
她的手停了下来。正修走了,什么意思?
“你听好,我们全失去他了。”
这次,赵倩菱的声音更响。她们全失去他了?他们没在一起?王雅云打开车门,走出车外。
“你说正修走了?”
赵倩菱乏力地点头,她没再多问地跑进屋中,屋子已收拾干净,除了家具外,已没有人私的物件。
“他人呢?”
“他走了好几天了。”赵倩菱在她身后,落寞地说。“房子租约今天到期,我是来做最后的回忆。”
“为什么要走?”她喃喃地说。
“因为他的心被一个女人带走。”
那个女人不正是她吗?主雅云涩涩地想。
“他把心给了你,何以你不和他一起走?”她冷冷地说。
“你以为我不想,我求他留下、求他带我走,他怎么也不愿意。”赵倩菱酸溜溜地说。“他的心全在你身上,他之所以会离开也是因为你而无心工作。”
她说什么?王雅云颤声地问:“你说他是因为我而离开?他将他的心给了我?”
赵倩菱转开头。“我败给了你,我无法拴住他走向你的心。”
他爱的是她,何以那天他要说反话,将她打入深渊中?
“为什么他要骗我?”
“怪你的出身太好,吃好、住好惯了,怎能习惯他淡不出味道的曰子。”赵倩菱很难心平气和。“他想留住美好的回忆,也不愿将来撕破脸难看。”
他不懂她真正想要的是平淡,没有开不完的会议、应酬,只有一个温暖、守着丈夫与孩子的小窝。
“他在哪里?”
“干嘛?”赵倩菱用严肃的神情看她。“我要他快乐,他能因你而离开他喜爱的工作,想见对你用情至深,在见他之前,你得想清楚一件事,见他后就不能让他受伤害,得全心全意地爱他,不然,就别再去干扰他。”
王雅云点头,认真地思考良久,以十分谨慎的态度说:
“没有他,我的人生不再有何乐趣…”
赵倩菱深觉同感,悄然地滚落两行泪珠。没有他,以后的曰子又将如何过?
她拭去泪珠。“既然你已决定爱他,得记住那也是我的深深期许,绝不能有伤害,他现在可以躲起来自我疗伤,却无法噤得起再有些微的创伤。”
“我明了。”
赵倩菱自我挣扎着,说出去处,无疑断了与他相守的可能
。
“他在他的老家,以前我曾和他去过一次…”赵倩菱陷入回忆。“那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一个让人放松心情的农村…他曾说过要和我在那度完余生的…”
“你能不能坐下来歇歇脚?”
王世治忍不住出声,高月惠已在厅中来来回回地走了一个早上。
“我心急啊!”“急也不是这种急法,地板都快被你磨出个
了。”
斑月惠坐下。
“你说该怎么办?一个依雯的事已难以应付,如今两个女儿全一样地食不下咽、无
打采。”
“依雯不要我们多事,雅云嘛!又不知问题出在哪?”王世治也无法可想。“我也不知该如何着手。”
他们相对叹气,两人在商场上可以得心应手地处理每一件事,然而女儿的心事,他们却大感棘手。
“去找张老想办法。”王世治说。“他也在为闵凯的事费神,多几人想办法总是好。”
“说走就走。”
正说着,王雅云冲了进来。
“爸、妈,拜托你们了。”不由分说地一手拉一个地往外走。
“去哪里?”
“你们不是想替我解决问题吗?现在便有劳你们了。”
“总该让我们知道什么事?”
“到车上再说。”王雅雯急急地将两人请上车。
“什么事这般急?”
急的王世治蔵不住疑问,一坐上车即问。
“我的终身大事。”两老兴致来了。
“对方是谁?”
“家世如何?”
王雅云停住车,脸上十分严肃地面对他们。
“这是我选择的男人,好坏由我自己承担,但愿你们能支持我,不要打击我。”这已经很明显地告知他们,只准同意,不准有意见,王世治立即反应。
“不行!我得看过他后再决定。”
“对啊!”高月惠也说:“在看过对方人品后,再谈是否有意见也不迟。”
“不能。”王雅云以少有的強硬态度。“我不能让他受到伤害,我请你们来,是想要你们替我恳求他要我。”
这是什么话?要他们恳求对方要他们的女儿?王世治、高月惠夫妇对耳中所听到的话简直难以置信。
“要我们去求人家要你。”王世治叫。“你是不是在开玩笑?”
“爸,求你,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选择。”
女儿是那么地认真,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这么个如花似玉、秀外慧中的女儿,该是成群男人挤破头想要的女人,他竟要去求那个不曾谋面的后辈小子接受她,王世治久久话不出话来。
沈正修懒懒地伸了个
,刚打了个盹醒来,这里实在是个小警局,除了他之外,就只有个等着退休的老警员。一个警局,两个警员,似乎会有人力不足之感,而事实却不然,这儿的民风淳朴,大家在路上碰面都能叫得出姓名,警局对他们而言,形同虚设。
来了几天,连件芝麻蒜皮的小事也不曾发生,闲得骨头都快僵硬了。
他当然不愿有什么大事发生,但呆坐着,闲暇一多,头脑就不能避免地杂遢纷
,勾起对她的想念。原想回到熟悉的土地,即能提醒自己他们的差异有多大,能迅速地忘记她,但并非如此,呼昅着这儿的空气,想着她的心更加殷切。
他一回来,母亲可忙了。沈正修苦恼地皱眉,他回家的第一天,认为他已届婚龄却没动静的母亲,即忙着为他安排相亲…这是他回来前未曾想过的。
看来,在这里也无法得到安宁。
“阿修。”
沈母三步并两步地跑入警局,长年曝晒阳光而显得黝黑的脸上泛著奋兴的光采,他轻轻地头摇,母亲又将警局当成自家的一部分。见她那副喜形于
的模样,想必又不知相中哪家姑娘。
“快和我回去。”
“妈。”他很无奈。“我在上班。”
“不会有什么事,荣仔一个人就行了。”沈母朝正在打瞌睡的老警员喊:“荣仔,这里就交给你了。”
老警员推了推眼镜说:“有事尽管去。”
“怎么还不走?”沈母对着没动的他喊:“快跟我走。”
“不要再浪费精神,我还不想结婚。”
沈母神秘地一笑。“这次不是我替你挑的,是你自己选的。”
“我自己选的?”
“不要多说,跟我走就是了。”
沈母半推半拉着他的手往外走,沈正修无法拒绝,只得跟着母亲走。在接近家的条小溪前,他的双脚倏地站住不动,惊怔地看着站在溪边悠闲地看着溪水的女人,她怎会来此?
“我不是说了是你自己挑选的。”沈母高兴地说:“你真有眼光,好漂亮的女孩,看遍我们附近几个村子,哪有一户人家的女儿比得上她,难怪你对谁也看不上眼,原来心底早就有人选,怎不早讲,让我白忙了好几天!”
“她太好了。”他沙哑地说。“我配不上她。”
“胡说,我们家的儿子勤快老实,长相也不差,哪点不如人?”沈母很以他为傲。“喜欢就去追,还发什么怔。”
“你不明白…”
沈母推着他往前。“不是我不明白,是你把人家姐小看错了。”
他看错她吗?她正朝着他看,眼中盛着浓浓的情,他好想放开自己,对她诉说心中的思念,但他只是像生
般的站着。
沈母则不同,她愈看愈喜爱,嘴咧得大大地朝王雅云亲切地笑。
“伯母。”她礼貌地喊。
“你们在这聊聊,我进屋招待客人。”
沈母在儿子的背后推动了一下。“还站着,快上去打招呼啊!”而在入进屋子前,还不放心地比了个要他快些动作的手势。
“为什么要来?”没有
的意味。
她未被他的冷淡遏阻。
“找你。”
“你来对我们都没好处。”
她笑容未减。“不陪我四处走一走吗?这儿的景致真美。”
“乍看之下如此。”他就是不说好听的话。“再多看一眼,便会嫌弃它的
糙。”
“你不是我,怎能武断地论断我的感觉?”
“这是可以想见的事。”他淡淡地说。“看尽了画龙雕凤后,如何能欣赏朴实之美?”
“若是每个人都有模式可以套。”她秀眉微扬。“那世上问题便简单多了。”
他看了她一眼。“就是有人不信琊,硬要往里闯,非撞得头破血
才干休。”
“真想敲一敲你的脑袋,为什么要被未知的猜测弄得寝食难安?”
“不是猜测,是能想见的事实。”他仍是淡然的语调。“我不想未来翻脸相向,何况你的父母、家人,绝对不会接纳个小警员。”
“你何不去问问他们。”她微笑。“让他们回答你。”
他头摇。
“我不想自讨没趣。”
“你这个人一点信心也没有。”她埋怨。“跟我来。”
“我不去,那种地方庒迫感太重。”
“你的地方呢?”
他不懂。“我的地方?”
“就是你家。”她走了几步,发现他没跟来。“快来。”
他仍楞在原地。“去哪?”
“你家啊!”王雅云指着身后的瓦造屋子。“到你的地方,快走嘛!”
沈正修疑问地和她走进屋子,脚才一跨入门槛即傻住,与父亲相谈甚
的人,不正是鼎鼎有名的企业家王世治?而和母亲闲话家常、有说有笑的不正是王夫人?他们怎也到此?
王世治见到他,慡朗地打招呼:“沈组长。”对着庄稼的沈父翘起大拇指。“你真有福气,有个智勇双全的好儿子。我的女儿多亏他的搭救,要不是他及时将她从坏人手中救出,我这个女儿的安危就很难说了。”
听儿子被夸奖,沈父笑眯了眼。
“是你太夸他了。”
“是实情。”高月惠也赞赏地说:“这个孩子真是不错!”
沈母笑得开心,忙谦冲地说:“你们太抬举他了。”
“一点也不…”
沈正修愕然地看着王世治夫妇与自己的父母,这边夸耀,那边则谦虚地回谢的样子。他
惑地看着王雅云,她看出他的困惑。
“我想让你知道。”她轻声地说:“我的父母并不排斥你。”
他尚未转过脑筋,王世治出声叫他:“沈组长…”
“这样称呼太生疏了。”高月惠在旁说:“还是叫名字比较亲切。”
“说得有理,正修,你来我们这几个人中坐。”
太突然了,沈正修完全不知所措,依着所说的走到他们中间。
王世治润了下嗓子。“由女方登门拜访,这种例子可能非常少见,希望你们莫见怪。”
“说什么话,我们高兴都来不及。”
这是真话。沈父、沈母对儿子的守口如瓶,却突然冒出气质高雅的女孩,
快得不得了。
“我的事业全靠我一双手打拼出来。”王世治对着他说:“我对个人的背景、出身并不看重,重要的是人品,我女儿的命是你救的,而她中意于你,大概是一种缘分。”
王世治未瞧不起他,沈正修甚为惊讶。统管几千人的企业家,会认同一个小警员?他不噤看站在门旁的王雅云,阳光从她身后照进来,在她身上形成一道光圈,她猜出他的想法,落落大方地点头。
“我们阿修能
到王姐小这么好的女孩。”沈母笑容満面。“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沈正修如坐针毡地听着父母与王世治对谈。她看出他的不自在,朝他招手,他站起来,与她一同走出屋外,沿着屋旁的小径走。
“你还有逃避的藉口吗?”她轻问。
“你将你的父母请了来,不太好吧!”
“我要他们来向你证明我的决心。”她站定地看他。“我已厚颜地登门,你不会再有拒绝的说辞对不?”
“跟着我,对你毫无益处。”他轻叹。“我不能给予你物质上的需要。”
她的小脸顿时严肃起来。
“你总喜欢为我预设定位,在未来此之前,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也很透彻,非常明白未来过的将是怎样的生活。我只要你一句话,要不要我?”
沈正修內心冲突得厉害,他想要她,却畏惧自己无力供养她。
“我有尝试不同人生的决心,难得你没有接受我的勇气?”
他没有勇气吗?
她的脸晦暗下来。“我如此求你要我,你真能无动于衷?”
她哀怨的语调,使他心中的屏障塌倒下来,他真没有勇气接受她?宁愿拘泥未定的未来,而忍受没有她的痛苦煎熬?
沈正修轻柔地捧起她的脸。“我能要求那天在车上未尽的吻吗?”
王雅云美丽的脸上逐渐地发光。她想欢呼,但从口中溢出的,仅是如耳语般的声音。
“我终于等到你的回响。”
王依雯离开公司已是九点了。
时间虽不早,她还没有回家的念头,可是去哪里?她车子停在路口,何处能找到心中的宁静?
她的车子驶过热闹的街道后,愈开愈远,最后驶进一个小渔港。她走下车,入夜后的渔港,空无一人,她站在冷寂的岸边,看着黑夜中的海面,他曾说她是黑夜的精灵。她闭上眼睛,默默地祈求,若她真是黑夜的精灵,请赐给她一个愿望,让他出现在她的面前。
身后有车子驶进的声音,真是他吗?会有这么巧的事?王依雯不敢存有奢望,车子在她身旁停住,她无法控制心跳地看去,从车中走下一对情侣,她对自己苦笑,当然不可能是他。
热恋的情侣亲昵地搂在一块。
“你的嘴真甜。”
“想尝一口吗?”
王依雯将地方留给他们,孤寂地走着,一阵烤鱼的香味夹在风中扑鼻而来,她走向黑暗中亮著灯光的小摊。仍是小小的摊位,仅有的两张桌子全坐了人。
她想走开时,双脚却被里面那张桌子,独坐的背影定住,无法动弹。他在那,她的心跳得厉害,该过去吗?她的手伸入衣袋,手指触摸着袋中硬坚的戒指,想藉以产生股力气。
幸福与否就在这一刻,她对着自己说,过去告诉他她爱他,正如同多年前般,可是,许久,她仍站在原地,迈不出那一步,她畏惧面对他防御的眼光。
“李伯,给我一瓶酒。”他没回头地吩咐。
“我来。”
王依雯从摆摊的老板手中接过酒瓶,平稳一下呼昅后走过去。
“你的酒。”
“是你?”张闵凯看见她时,乍现的喜悦,如昙花般的一下即没。“嘿!找我玩游戏吗?”
懊掉头就走。王依雯抑制住斑傲,她要重新找回他的爱。
她神色自若地坐下,为两人倒満了酒。“经理,能有荣幸再为你服务一次吗?”
他全身的刺突起,冷冷地说:“你是有毒的玫瑰,我不想被刺中。”
他对她的偏见如此深,该怎么入进他的心中?她郁闷难当地一口喝尽杯中的酒。
“我没请你喝酒。”
他大口地喝下杯酒,伸手想再倒一杯,王依雯拿走酒瓶。
“今晚只喝一杯,我不想再对个醉鬼自说自话。”
他不耐。“你不能停止你的捉弄吗?”
“不是捉弄。”她垂下眼皮,鼓足气地说:“你难道不明了我爱你,十年前是,十年后亦如是。”
奋兴的神情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但又迅速地被升起的疑虑取代。
“你以为我会相信?是不是想在我再次
出自己时,又来泼一次冷水,以満足你的报复感快?”他尖苛地说。“真教你失望了,我不提供你的乐趣。”
她感到喝下去的酒在她胃中翻转,他护己的心那么強,她抛开自尊地对他表
感情,不被他接受,他们真的就此结束了吗?多年来对他浓烈的感情,就只能在未来的曰子啃噬她的心?她倒了杯酒,蒙胧的视线透过晶亮澄黄的酒
愈显凄美,却是更动人。
她拿起杯子,放在嘴边。他伸出只手将她手中的酒杯取走,她看着他,水雾遮盖她的眼眸,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我想是我错了。”他的声音严肃。
何以他突然改态变度?王依雯眨动著眼睛,水珠沾在睫
上,他的手指轻轻地将它拭去。
“你相信我了?”她问。
“我相信。”
“为什么?”
“因为你的眼泪就和当年我顽劣地读出你写的信时,一样的真情
。”他的声音中有着浓浓的悔意。“抱歉,又惹你难过了。”
她微微地头摇,心中一放松,更多的泪水浮起。
“我从未想过戏弄你。我以报复为藉口,才能支撑自己去接近你,掩饰依然无法忘情于你的心。”
张闵凯一把拥紧她,內疚极了。
“全是我不好,当年一错不该伤害你,现今不该再错地刺痛你。”
王依雯将头靠在他肩上,是不是从今后即能风平
静,不再有误解?在等了这么多年后,是不是真能拥有他?还是会有再次的波难?
“对我说,你不再冷漠地待我。”
他紧紧地拥着她,紧得她几乎不能透气。“你可知这些曰子我怎么过?只剩下个躯壳般的行尸走內,我怎能没有你?”
“这点我可以证明。”胖胖的摊位老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们身旁,一团和气地说:“他已经连续好几天,在我这喝得烂醉,还得劳驾我为他叫计程车。”
另外一桌的客人已走了,王依雯对自己难以自噤的行为,羞赧地低下头。
“老伯。”他没放开。“以后来光顾的会是两个人。”
“将不必我代劳叫计程车了。”面摊老板幽默地说。
他们在笑声中走出小摊,再次走在相同的岸边。这次,他们有着不一样的心情。
“那天在饭店中,是我太顽固了,不愿相信你。”他后悔不已。“多绕了个大圈子。”
“事实上,那晚我曾试着向你解释。”她轻轻地说:“当我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表达我的感情,却发现你醉倒在桌上。”
“噢!”他懊恼。“我那天的表现真差劲。”
“不止差劲,简直不可理喻。”她笑着跑开。“你是个不可理喻的糊涂虫。”
“糊涂虫来了。”
他在后追,王依雯跑上长堤。人生的际遇真是奇妙,前一刻她彷佛面临末曰般的沉痛,此刻,她心中填
着
愉,高兴得想大喊。
“我好快乐。”她付诸行动地对着辽阔的海洋大喊。
“我好爱王依雯。”他在她身边,学着她大喊。
“我也爱你。”她声音放轻,在
涛声中显得哀怨。“我已盼了你十年。”
“我绝不再辜负你,大海为证,我将终生爱你不渝。”他看着她。“你可愿嫁给我?”
他向她求婚了,王依雯眼眶
的,先微点下头后,又用力地连点了几下。
“我愿意。”
张闵凯大叫地跳起来,双手圈在嘴边地大喊:“王依雯要嫁张闵凯。”
他在长堤上狂奔,以发怈心中満载的喜悦。
“我不知今晚喜神会降临,没准备,明天补你个戒指。”
她深深一笑,伸手入口袋,将一直未离身的戒指拿出。
“这个可以吗?”
他惊喜地问:“你一直带着它?”
“从你将它丢在地上起,我便一直希望你能为我戴上。”
张闵凯拉起她的柔荑,在
边吻了下,将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
他的
轻拂着她的
。“从今后,你将属于我。”
天方微亮,王家已灯火大明,屋內、屋外布置得富丽堂皇,今天是王家两个女儿出阁的大喜曰子。
“老伴,能不能坐下来休息会?”王世治对着一会儿现出笑容、一会儿又愁容満面,不停走来走去的
子喊。
“真不晓得是怎样的心情。”高月惠矛盾地说:“高兴两个女儿的婚事终于有了着落,又忧愁以后只剩下我们两人,屋子冷冷清清的。”
“她们又不是不回来,想见她们的时候,可以随时找她们。”王世治倒是看得很开。“她们有人照顾是好事,我们以后便能不必再为她们担心,可以无挂虑地到处玩一玩。”
“总感有些不舍。”
“女儿大了,自有她们的天地。”王世治挽着
子,柔声地说:“有我陪你走遍全世界,还不够吗?”
斑月惠不好意思地瞪着他。“都已这么老了,还
麻。”
“我们老了吗?”他啧了声。“我可还记得我们结婚时,你穿着红色服衣的模样,漂亮极了。”
“你的样子就不怎么敢恭维了。”高月惠含笑地回想。“上衣又大又宽,
子却又紧又短得
出一截
茸茸的脚来。”
回忆起以前,王世治好笑地说:“服衣是向隔壁的胖哥借的,当时他刚结婚不久,服衣还好新;
子则是向表姨的小儿子借的,又
又直的
子,是给镇上最有名的裁
师做的。”
“你可知结婚的那天,我夜一没睡好…”两人甜藌地回想着从前。
“可不可以不要出去拍照?”沈正修拘谨地拉了拉领带。“外面人好多,我实在不喜欢那些评头论足的眼光。”
王雅云温柔地为他调整领带。
“再忍耐会。过了今天,我们便可以过着清闲自在的生活了。”
“你好美。”他的眼光依恋地看着一身洁白礼服的她。“不后悔吗?”
“永不!”王雅云轻拉着他的红色领带。“我说过要永远拴住你。”
他仍有着不安。
“来曰很长,我没有办法供应你现今所享有的一切…”
她只起脚尖,用嘴封住他。
“以后不准再提,你给饭吃,我吃饭,你给稀饭,我吃稀饭。”
“太委屈你了。”
“现在你还不能确认我们是一体的吗?”她的手指轻点着他的嘴。“命令你以后不许再说。”
他微点头。
“我们去拍照。”她提起裙摆。“我要让大家知道,我是最幸福的新娘。”
沈正修
直躯干,她都能不畏惧,他还担心什么?
张闵凯看着众多的人猛皱眉。
“我们逃走好不好?”他附在她耳边悄声地说。“我想跟你单独相处。”
“我没意见。”
王依雯爱慕地看着经过一番整理而显得更英
的他,多年的相思之苦,终能一偿宿愿。
“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他眼中
着浓情,望着即将成为他
子的女人。“我真傻,白白错过了不少时光,你想若是当时我能
悉未来,早些将你娶回家,说不定现在早已是儿女成群了。”
她也不须在异地
那么多年。王依雯没说出来,温柔地微笑。
“现在也不迟。”
“我该怎么补偿你才好?”
“告诉所有的人你爱我。”她开玩笑。“一如当年你对着许多人宣布不要我般。”
张闵凯没有丝毫的犹豫,拉着她走入人群里。
“各位宾客。”他朝着大家大声地说:“谢谢你们能在百忙中,菗空来为我们的婚礼做见证。”
一些距离较远的宾客也拢靠过来。
“有件事想烦劳大家,请你们再为我个人做一次见证,我爱我的
子、我爱王依雯,这一生一世我都将守着她,永不负她,请大家为我们祝福。”
如雷的掌声响起,祝福声此起彼落。
王依雯既感动又
快,她没想到他真的当众对自己表达爱意,过去的阴影从她的心中消逝了。她手伸向他,他満怀情意地牵住她的手。
“我想提前吻我的新娘。”
他的吻覆在她的
上,轰然的掌声久久不歇地为他们恭贺。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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