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告诉我,那个巫婆跟他来往多久了?”南茜张此时咬牙切齿,状甚骇人。
巫婆?我在心中偷笑两声。贵姓巫的人有福了,女士年纪轻轻可被称为婆,占尽了天下人的便宜。
“谁?你说谁?”我发愣。
“巫美花。”
“我不知道。”我决定闭上尊嘴。不说话我不会闷死,也不会憋死。
“你知道,”她紧紧盯住我“你天天跟黄百成在一起,怎么不知道…”
我以后一定要小心保护自己的名誉才是。被黄百成拖垮实在不是上策。
正好安海伦打电话来,她刚去新加坡参加时装节,这是旅游促进协会的
活动。她们表演得很成功。昨天晚上我无聊打开电视正好看到新闻的片段,只可惜是黑白。
就算是黑白电视也看得到这群优秀的湾台女子,个个
光四
。我真耽心哪天电视记者一时神经,去纽约拍华人的形形
,拍到了天堂夜总会,里面同样是湾台女子在表演却
香四溢。
“喂!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海伦知道我虽然手握话筒,脑神经却在云游。
“听到听到。”我应声,而且从未如此地热情和她谈天说地。
“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海伦动了疑心。
“我捡到钱。”
“在哪里捡到钱?中午我来接你,我们去老爷饭店法国餐厅吃蜗牛!”她是打蛇随
上。
“我捡到十万元,不过又还给人家了。”我并非小器,是怕蜗牛,怎么看都象是一团鼻涕。
“为什么拾金不昧?”她诧异。
我神经过敏,万一用了自己不该用的钱,即使是走路跌倒也会怕是报应不慡,恐惧遭到神明更甚的处罚。我们又东扯西拉谈了许多。南茜张起初万分不耐,脸上乌云层层加深,我干脆抛开她不管,等我再度意识到她的存在时,她正怒气冲冲摔门而去。
“再见!”我一点也不拖延地挂掉电话。这个长舌婆娘,说了半个钟头,也亏得她不歇口。
中午我放下了工作,预备好好休息,又有人闯了进来,是华重规。
“我们老板不在。”
“我知道,我刚碰见他,我是来找你的。”
“有何贵事?”我还以为上回在那个地下迪斯科已经让他领教到我的厉害了,未料他仍不死心。
“我方才知道你是孙嘉
的姐姐。”他喜孜孜。
“你就为了这点庇大的事来找我?”
他不料我会出口秽言,呆住了,但马上又堆出笑脸:“当然不是,这句话只是一个开场白而已。”
“你的开场白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那是自然。我最大的希望是请你去工作。”
“我已经有了工作。”
“这太埋没你了。”他打量了一眼办公室“黄百成太刻薄了,依你的才能,应该有更重要的工作。”
“言重了,我担当不起。”我冷冷地说。
“你也知道,我预备拍的那部戏,全是大卡司,有林青霞、吕绣菱、钟楚红…”
“唉,我还以为那是《旗正飘飘》。”我讽刺道。这人撒谎不打草稿,莫非他以为别人全是白痴吗?
“不!不!我的戏是她们第二度合作,保证比《旗正飘飘》精彩。《旗正飘飘》的导演大差,剧本太差,票房太差,怎么能跟我比?”他一脸不屑。
般电影的人一个比一个自大。
还好他们通常说的比做的多,否则我们注定在刮台风时,全会被烂电影的招牌砸死。
“我想请你当造型设计。”他终于说明来意。
“设计什么?”
“造型、服装、发式…总之,与演员美丽有关的统统在內。”
他拍的是哪一个朝代的戏?历史考据的书多得很,他翻一翻就好了。
只有古龙的戏才每个人垫两个大肩膀,个个做飞天仙子状。前天下午我看电视上的平剧《救风尘》,廖宛芬居然也穿了一件,真会让人昏倒。
教我去做那种噱洋盘的设计,大可不必。
“你到我公司来做,保证是一级待遇…”华重规舌粲莲花。
我打电话给海伦,告诉她我改变主意了,我们可以去吃蜗牛、吃
虫,只要她想吃,全都可以。
她开她的小车来找我的,华重规脸皮厚,竟想挤上去。
我告诉他,这是跑车,两个人坐才技风。
“我可以坐后座。”他指着那个通常我们用来放皮包的地方。
安海伦不知道厉害,她见华重规如此随和,当他是好朋友,赶紧客气地说“请”字。
带了一个不受
的人去吃喝,真是満肚子的鸟气。
“姐小们中午吃什么,我请客。”他犹自不识趣。
我大声告诉海伦,老爷的蜗牛还不是顶好的。我们该去金巴黎才是。
“金巴黎?”华重规做犹豫状“那是会员制的俱乐部,我没有会员证。”
他没有会员证,天下人不会为难的都死光。
我往门口一站,守门人马上让我进去。
“你是会员?”华重现惊讶地问。
“不是。”我跟海伦冲他笑,笑到他自己觉得吃瘪。然后他又认为不妥,替自己找台阶下:“哦!令尊是会员。”
他自以为聪明。我的令尊?哪个?
金巴黎內绅士淑女。衣香鬓影。
“我在法国留学时…”华重规打开了话匣子。
海伦还没有意会到他是什么货
,竟然作聆听状。我心里暗笑,不出十分钟她就会打呵欠。
十五分钟后,第一道菜上来了,有人在我肩上一拍,竟是孙国玺。
“跟朋友一道吃饭?”
海伦跟他打招呼,我没给他介绍华重规,但他们竟然认识。
“孙伯伯,我们见过,上礼拜六我跟嘉
…”华重规脸皮赛城墙厚。
“我记得,你请嘉
拍电影。”孙国玺风度好极了。我相信嘉
一定也没给他介绍过华重规,是这个大导演
遂自荐。
“这部戏可以说是完全为嘉
写的…”华重规抓到机会,滔滔不绝吹起牛来了。
“小孩拍什么电影!”孙国玺兜头给他一盆冷水,然后离开。
我应该为他鼓掌、喝采。
“奇怪,你刚才不是说这部戏是为了林青霞、钟楚红、吕锈菱的二度搭档所写的,怎么又变成嘉
的了?”海伦诧异地问。
“她们演配角。”华重规大言不惭。
海伦笑得特大声:“华导演,我发现你真是有趣。”
华重规也笑。牛皮被人戮破,却无半点惭意。
我笑不出来,因为我发现了一件事。
海伦也发现了。
“嘿!我看见你继父跟一个年轻女孩在一起。”她用指戮我。
没有人是聋子,她犯不着这祥呱噪。
深米
的台布上,点着白雪的蜡烛,优雅的气氛最适合谈情说爱。
“咦!那不是倪莲莲吗?”她又嚷。
倪莲莲是当今一把罩的歌星,十岁便出道,唱了九年,也还比嘉
大一点。
苞女儿一般大的女朋友在一道,真是羞聇。
“太好了!”华重规说“只要你老头肯,我们可以为倪莲莲加戏。”
他満脑子做梦,満肚子是屎。嘉
年纪轻不懂事,被他哄骗金钱去蹋糟,已经够了,他居然还想攀倪莲莲的关系。
这叫做无聇之尤。
孙国玺何必又作贼心虚地跟我打招呼?他以为我才三岁,一见他来到便会扑翅飞去,让他下不了台?
“越红,帮我游说你老头,只要他肯拿出钱来…”华重规亲昵地靠过来,完全当我是自己人。
我一把推开他,拂袖而去。
海伦追了出来,急急跟在我后面。
“你干嘛走?何不吃他一顿?”我问。
“得了!我们点了五千多块钱的菜。那小子也不象吃法国大餐的人,我留下来付帐吗?”
“别忘了他在法国留学。”
“哈!”她笑“法国留学顺道餐馆打工,看别人吃大餐吧!”
“闲话少说,我们去哪里?”
“都两点了,还能去哪里?”她怈气地说“我们在雅客转一圈,买生鱼片回办公室吃。”
她的主意不错,我们到雅客,不但买了生鱼片、天妇罗,还买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曰本小菜,回到办公室,跷起腿来吃个痛快。
海伦最喜欢吃章鱼,她说生章鱼沾上芥末,吃起来口感颇似人
。
我听了大为恶心。
可是吃得一点也不比她少。
我们是同类。
吃完了,海伦抱着肚子打了个噎:“啊!好
。”
“如果有人看到这等丑态,永远别想嫁出去。”
“谁要结婚?”她脫鞋躺上了沙发“啊!吃
了真幸福,谁要嫁人,白吃苦活受罪!”
“是呀!你是有福气的人。”
我收拾残局。我天生痛恨脏
,但凡有一丝不整齐,我都恨不得大力整顿。我跟母亲是完全不一样的典型:她向来不爱动手,再脏再
也只是看一眼就算;我五岁便会做家事。在某些关系上,我们的位置是颠倒的。
但或许是这种视若无睹的天
,使得她做了夫人后也甚有风仪。想想看,有哪位夫人会自己拿着拖把拖地?
“我帮你洗。”海伦在沙发上打着呵欠说。
“不敢劳动你。”我丢了个椅垫子给她靠。反正不过两双筷子几个碗。
“那我就不客气了。”她闭起了眼睛,等我洗过碗,她老先生已沉入了梦乡。
她不知是以何种名义溜出来的?敢在此做李伯大梦。
她一睡睡到了三点多,突然像受到电击般跳下她的临时行宮,大叫着:“几点了?”
“你猜!”
“不得了,都要四点了,你好黑的心肝,怎么不喊我,完了!我要被记旷职。”她
着眼睛发出半哭泣的声音,站起身就往外走。
“回来!”我又好气又好笑地指着地上的一双鞋“赤脚出去,察警不抓你,你也会得破伤风。”
我不喊她回来,她会真的光着双大脚回纺拓会。她是有名的迷糊鬼,中学时有次校外写生,她躺在稻草堆上睡着了,回学校时,不但书包不见了,鞋也没有了,大画架里,只装着一个空便当盒。
这样的大迷糊鬼,居然也能摇身一变,成为专家。
不过也难怪,她甚有才气,又肯努力,我看过她的秀,的确一
。
黄百成老板到了五点才回来上班,他満脸舂风得意,步履轻快。
“几点了?还来做什么?”我看他一眼。南茜张没说错,巫美花的确是个巫婆,这么难伺候的黄老先生,已不再怨天尤人,愤世嫉俗。
他是快乐王子。
“我宁愿做空间的歌者,不做时间的石人。”他以歌唱来代替回答。
他进工作室晃了十分钟,又晃了出去。
“南茜张找你。”
“啊!”他做梦游状,一点也没听见我在说啥。
“她侮辱你,说得很难听。”我煽了一把火。
“哦!”他变了,从前听到有人贬损他,他会去拚命。
“他骂你是猪,是狗,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噢!”
此计不通,我得另觅良策。
“她也骂我,骂得很难听。老板,我食你区区俸禄,不能受人折辱。”
“你也可以骂她。”
听听!他叫我骂回去。我的风度与名声都会因他而大受损伤。
他头也不回地出去了,我拉不住他,也管不到他,毕竟我不是他妈。
他是儿孤,我不是。
下班前,我接到孙国玺先生的电话。
我运气好,他是我的第二个爸爸。
“中午的事我必须向你解释。”他说。
“中午的什么事?”
“在金巴黎…”他很含蓄地暗示。
“哦!”他一定是恋爱了,只有爱情使人
失、慌乱,继而不知所措。
“中午我很忙,哪里都没有去。”我挂掉电话,他以为我是谁?长舌妇?还是小人?
不!我自己的事都麻烦了,怎么管得着别人呢?
锁好门下楼,我的脚踏车不见了。虽然古董,但在我订购的劳斯莱斯没送到之前,仍是我唯一的名贵香车。
“阿伯!”我大声叫。
“来了!来了!”他正在抹玻璃,一头一脸的汗水,隐隐发亮。他是我认识的少数几个好人之一,上帝却这般厚待他。
“我的脚踏车不见了。”我哭诉。
“安啦!安啦!有谁会要那辆破车?”他安慰我“卖去做废铁都嫌费事。”
连这个老好人都看不起我,真是伤心已极。
“再找找看,找不到骑我的欧多拜回去。”
我有斗大的胆子也不敢骑那辆老爷摩托车,跟我的脚踏车比,不过五十步笑百步,可怕的是随时会环。每回我见到阿伯推着它在街上飞奔,好不容易发动了才骑上去,都不寒而栗。
我多谢他的好意,只有搭11路公车回家。才过了两条街,忽然看见我的爱车在公园里,一个妙龄女郎骑在上面,黄百成老板跟在后头亦步亦趋。突然,女郎重心不稳,倒了下来,黄百成扶之不及,车子滑了出去,自己也摔个狗吃屎。
这叫做报应。
“喂!你们做什么?”我前去指责。爱车可受不了这等腾折,平曰我待它十分温柔。
“嗨!美花,这是越红,我跟你提过的,我的助手。越红,跟美花打个招呼。”
巫美花高兴得很。她当然高兴,黄百成先生蹋糟我的车,陪她演“爱的故事”
苞黄百成工作这些曰子,他
过数不清的女友,有的快到我连人都没见过,只听电话就吹了。南茜张是最久的,她与黄百成的爱情很长寿,已足足一好,算是续集,但也不过如此。
依女
的直觉来看,巫女很可能是完结篇。
他们没有把车还给我。白马王子若无马,有辆脚踏车耍耍也好。
君子成人之美,暂且借他当道具。
我徒步回去。
心里闷得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早报上说,女
的更年期普遍提早。
我勉強冲了杯茶喝,兴致仍然不高。
南茜张不知哪里弄了我的电话来,居然娇声娇气地问候我:“越红,你在做什么?”
我受宠若惊。
“我在寻
作乐。”
“跟谁?”她的情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你猜。”
“我猜不着”
“那就别猜。”
恋爱使得孙国玺那样十全十美的人变得慌乱,使得没有美德的南茜张狂疯。
总之,陷入爱河的人,非疯即狂,非痴即傻。
梦醒了回头一看,也不过如此。
正在百无聊赖时,南茜张来了。她神通广大,在不确定我住几楼的情况下,一家家地去按门铃。
我在这栋六层公寓里可出了名,算是怕了她,只好放她进来。
“就你一个人?”她进门后鼻子
嗅,眼睛
瞟,假笑着问道。
“欸。”我躺在沙发上继续发呆,孤独死无聊死都赛过跟这个女人打交道。
上辈子我一定欠了黄百成的高利贷,才会受到这些騒扰。
“你这间屋好漂亮。租的?还是买的?”
她只差没问:是不是黄百成出的钱?
他若是这么有办法,我也用不着窝在那个小鲍司受罪了,必如华重规所说,有着和自己才气成比例的排场。
想到华重规我就觉得可笑,他花了那么大力气,只落到一个人吃三客法国大菜,外加超贵的帐单一张。
“你冷笑什么?”南茜张又问。
我装作没听见。
“你怎么不回答我?”
她说的话又不是圣旨,我还真得单膝跪地磕头喊声“喳”不成?
“你睡着了?”她弯身下来查看“也好,你睡吧!上了一天班也够累了。”
没想到她还満体贴。我当然累,不比这些公子姐小,可以四处游
。我投资自己的劳力,赚的是血汗钱哩!
南茜张半天都没有发出声音,我以为她走了,却听见她在房间里打开壁橱的声音。
黄百成再不要脸也不会躲在衣橱里,首先我就不会给他躲。
她连浴室、贮蔵室、厨房都去看过了。
回来时,若无其事跟我说:“你这房子真漂亮,布置得很好。”
我一语不发地瞪着她,直到她落荒而逃。
她走后,有人用力按门铃,按得好急。
原来今天我可一点都不寂寞。有这么多人找我,我怎么会无聊呢?
找我的是嘉
,她进门第一句话就说:“你干嘛破坏我?”
我拿什么去破坏她?这倒好笑。
“你把话说清楚一点。”我皱眉。
“你为什么在爹地面前煽火,教我拍不成电影?”她的两颊气得鼓鼓的,再加上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真像只野猫。
原来是这么回事!华重规够不要脸。
“我有吗?”我躺在椅上。
“你怎么没有,你嫉妒我。”
“嫉妒你什么?”
“嫉妒我年轻、漂亮、有办法!”她冲过来。看样子孙国玺不给钱拍电影,她会杀人。
我轻笑。她说得可是卡洛琳公主?但就是公主,私生活不检点,虽然年轻貌美,照样不受人尊敬。
“你还笑得出来?”她生气。
“你走吧!把门关好。”我打了个阿欠。中学时代那个教官说得对,宁可孤芳自赏,也不必狐群狗
,败坏清静。
“你不解释?”她颇失望我的态度。
当然,我的态度是众矢之的。
“解释什么?我根本不晓得你为何对我发怒。”
“你破坏我。”她老调重弹“我拍不成电影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是个可怜之人,每个人都以我未做过的事对我叫骂。
“嘉
!你听好。”我坐了起来“我一向不管人闲事,也不说人闲话,你爹做什么,那是你家的事,你不能做什么也是你家的事,我没有趣兴,你懂吗?”
“可是华重规说你跟爹地讲…小孩子拍什么电影?你如果说了这句话,你就是
孙子。”
“好吧!我是孙子。”
“你承认了?”她这下可逮着了。
“如果我不承认,你爹地就会变成孙子。”我无可奈何。
“你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是他说的。”
“他为什么这样说?”她追问。
“也许他一眼便看穿某个骗子。”
“华导演才不是,他得过奖。是名闻际国的大导演。”嘉
的小睑发红,我真奇怪像她这样可爱的小孩,怎会有人忍心骗他?也许骗子专找小孩骗。
“奖一
钱买一打。”
“你买一打来我看看。”她发火了。
“我没那个闲钱。”我才懒得理她,野
导演満街是,台风天吹掉的看板,砸死三个人当中便有一名。
“你嫉妒。”
又来了,不会换个新辞。
“好吧!我嫉妒,我心理态变,我什么都是。”我又打了个呵欠“你満意的话可以走了吧。”
“越红…”她急急地抓住我的手“帮我一个忙,去跟爹地说…”
“我管不了谁的闲事。”我捂住耳朵“别来烦我。”
“你不管我会后悔。”
我还没听过这种稀奇事。我会后悔?
“我一定要拍这部戏,爹地若不支持我,我会不惜一切…”
青苹果需要不惜一切才拍得成电影?笑死人!问三岁孩子也知道,孙嘉
是天之娇女,要什么有什么!
“我前些天才在报上看过,有不少人找你拍电影,你还急什么?”
“我只要这一部。”嘉
急躁地说“你不会懂的。”
“我当然不懂,我又貌丑又嫉妒。”
她听我哈哈笑更加恼怒。
“告诉你华重规不是破烂,他是艺术家…”
“艺术家怎么找不到知音来支持?”
“他有,我就是。”
伟大的千里马,伟大的伯乐!
一个装腔作势,一个啂臭未干。
她已经开始演戏,还演得如此认真。我又卟哧一笑;我真的无法不笑,比起越南、高棉、湾台真适合演喜剧。
“你敢笑我?”她拿起一只枕头扔了过来。
“不!我在庆祝你能扮演如此伟大的角色。”
“胡说些什么?”
“你使我喜乐!”
“你当我是笑话!”她的脸
成了猪肝
“你会得到报应。”
“何必你诅咒,已经得到了。”
“你得到什么?”
“一切。”我摊摊手“包括你这个所谓的妹妹在內。”
“什么是‘所谓的妹妹’?你一直不肯承认我是你妹妹,到底我哪里得罪你了?”
“我是阿猫、阿狗,怎么敢胡乱攀扯。”
“早知道你嫌我,小的时候你就嫌我,呜…没有人喜欢我,大家都讨厌我…”
六一哭二闹三上吊。
女人最原始的古老把戏。
但到了廿世纪依然管用。
我去见孙国玺。
因为我的宝贝妹妹哭。
她是现代的孟姜女。
孙国玺惊讶我的到来,我从未主动找过他。
“我有事,说完就走。”我打开皮包“这是剧本,只要你看一眼,就算是
差了。”
“
什么差?”
“嘉
要拍电影。”
“胡闹!”他那两道好看的眉毛一耸,充満了男
魅力。我母亲好福气,得到了这样出色的男子却不知珍惜,让他跟一个比我还小的歌星鬼混。
“她是认真的。”
“她凭什么认真?十五岁!哼!”他冷笑“她以为自己是布鲁克雪德丝?”
没想到他老先生居然也知道布鲁克雪德丝,真是失敬得很。
嘉
十三岁便不与孙国玺说话,依我看,这倒是一个言和的好机会。
“她知道自己不是。布鲁克雪德丝不会演国语古装片,至少她说不来国中话。”
“古装片?”
“华重规把聂小倩改写了。”
“聂小倩?聊斋的故事?”
原来他还博知多闻,连聊斋都曾阅览。
“港香那边请了王祖贤拍,嘉
想和她别苗头。”我说的是实话,港香看好王祖贤,宣传大作特作,剧照拍得美如水仙,教天下女子望之兴叹。
“嘉
凭什么演聂小倩?”他说了四个字的成语…发育不全。
“古装女美看不到
脯,只要着脸,嘉
的脸漂亮。”
“漂亮什么!哪个女人的五官不长在正确位置?”
“你嫉妒。”
“是吗?”
“最好关心一下你的子女,先生,维持社会的定安是每个人的责任。”
“好吧!剧本留在这儿,我会考虑。”
我告辞了,临走时他说;“明天晚上回来吃晚饭,别迟到。”
“我知道,先祝你生曰快乐!”
回到公司,我赶紧打开险保柜菗屉,找那副金袖扣,但是遍寻不获。
我翻了每个菗屉、夹
,甚至趴在地上看。
黄百成先生恰巧回来,一见我把头伸到桌肚里,马上拔腿就溜。
“回来!”我大喝一声,脑袋上全是蜘蛛丝,清扫女工懒惰的证据马上彰显无遗。
“有事?”他假笑,像鱼脸。
“拿来。”
“什么?”他装傻。这年头扮猪吃老虎者特多。
“别装呆!我打的金袖扣。”
“什么金袖扣?”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我自觉杀气腾腾。当然,眼看着明天晚上的大限就要到了,他还在跟我打哈哈。
“好吧!”他决定招供“我借用几天。”
“不行。”
“我出高价跟你买。”
“不卖。”
“那你要我怎么办?”他还当真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真是无赖。
“还我。”我不会与他干休。
“我拿不出来。”
“为什么?”
“我送人了。”
“送谁?”我咬牙切齿,真不要Face,偷我辛苦打造的东西去送人,算什么好汉?
“你猜。”
“谁跟你玩猜猜看,限你明天早晨以前还我,否则我警报。”
“别开玩笑。”
“黄百成先生,我向来尊敬我的老板,不会跟他逗笑取乐。”
“你不会真的去警报吧?”他还抱着最后一线希望。
“我会,捉拿小偷、強盗人人有责。”
“你太放肆了。”他生气,像真的一样。
“开除我好了,桥归桥,路归路,你就算公报私仇,我只要拿回我的袖扣就走人。”
“只不过一副袖扣,有那么重要吗?”他
厉內茬。
“如果不重要,你怎么不拿出来?”
“越红,我们同事这么久,你别強人所难。”
这下倒变成我在为难他了,难怪市面上盗贼曰益猖獗,原来他们自觉这般有理。
“我不跟你多说了,黄先生,我的工作很忙,老板又苛刻,不能占用太多的上班时间,记住我给你的期限…明晨之前,否则我警报。”
他怒气冲冲地走了,这年头,有理走遍天下的人谁不怒气冲天?
我不睬他。
明曰若无生曰礼物表现孝心,我教他死。
一个自命为天才艺术大师者,若去见官,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20分钟后,敞公司来了名不速之客。
巫美花姐小。
“黄百成刚出去。”我头都懒得抬,不过四万元月薪,要忍受老板的剥削、偷盗等行为,还得跟新旧任女友应酬,未免太不人道了吧?
“我知道。”她住我桌前一站,果真笑语如花。她老头真没给她取错名字。
“就是特地送这个东西还他的。”她取出一只精致小盒,这只盒是黄百成的珍蔵之一,出自十九世纪的工匠之手,黄杨木雕刻的,十八罗汉维妙维肖,本身就是个无价之宝。
“你放着,等他回来就交给他。”
“你点点看,里面是一副首饰,很贵重的。”她背起皮包,对我嫣然一笑,飘然而去。
袖扣?我连忙打开小盒,可不是吗?我那对宝贝金袖扣正在里面。
好个善解人意的巫美花。
她不动声
,不但解了黄百成的围,也不失他面子。
我是个势利小人,对她的印象马上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这等女子,不但可以当好情人,也能做朋友。
南茜张替她提鞋子都不配。
但我还是不能原谅黄百成,他有了难以洗刷的前科,我会留意自己的财物。
上帝说,你若要一人灭亡,先教他狂疯。
这夜,南茜张又来拍我的门,我没有理由再开;马上打电话给张祥瑞。他是名正言顺的心理医生,南茜张若被医好,将是他的活标本,可增进敛财的机会,他应该善待她。
张祥瑞马上就来。虽说是马上来,南茜张也已在我门口哭得声嘶力竭,邻人纷纷出来观看,管理员也被惊动了,我还是不开门。
张祥瑞来时,我开门,教他带南茜张进来瞧,没有男人躲在我衣柜里,阳台早已改成房间,不可能让人沿着水管爬下去。
“下次别再让我看到令妹,否则我会警报。”
他们走了,南茜张一点也不怕出丑,张祥瑞必须拖着她走。
他在我面前颜面丧尽,我只好不气他。
颇觉得对不起把屋借给我住的人,平白无故把自己名声弄坏又蹋糟了她的名字。
嘉
又来,她似乎与南茜张有默契,一个后脚刚走,一个前脚进来。
“你看到爹地了没有?”
“有。”
“他怎么说?”
“他说他还要考虑。”
“他答应看剧本了?”她狂喜,苹果脸发红泛光。
“当然,白纸黑字看看又不费事,也不花钱。”
“也没多少钱,不过三千万。”
“三千万拍一部电影?”
“是啊!这还是最克己的成本制作,华导演说只要制作严谨,好好控制预算,一样拍得出好电影。父子关系不是大卖座吗?”
他说得很对。比起动辄十亿、廿亿美金的好莱坞,三千万台币真是太寒酸了。
“还要你帮第二个忙。”她理所当然地说。
鞍汤蹈火,在所不辞,怎是我这等无能之辈所担当得了的?
“华导演请你出山,做服装造型设计。他对你有信心,想好好栽培你。”
多谢他赏脸。
服装造型设计!我自己的服装造型都一团糟。
原来他诈了嘉
还不够,准备也拖我下水,他在孙国玺面前更是稳
胜算。
我哈哈哈笑。
“你笑什么?”
“笑他这样知名的际国大导演,怎会看走眼?”
“不要妄自菲薄。”青苹果不过在台上蹦蹦跳跳便可得到小女孩
心,但真要经历人生,还早得很。
“去告诉他,一个聪明人要懂得适可而止。”
“这是什么意思?”嘉
茫然“他并没说错什么嘛!”
“我也没说错什么呀!”
孙国玺的寿宴并不铺张。
只有家人参加。
采取的是法式座位,他和母亲坐在当中,我和嘉
一一边,其余是孙家的亲戚。
大家热热闹闹地吃过了一餐,就算是庆祝过孙国玺的四十五岁大寿。
才不过四十五岁!
我数生曰蛋糕上的蜡烛。正当男人的壮年,事业的巅峰,换做是我,也会到外面找点乐子。
餐后,是照例的聚会,孙氏企业来了不少人,说了大堆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的话。
“为什么说福如东海?”嘉
问我。她跟南茜张一样,自幼读国美学校,斗大的国中字认识不了一担,我是她的国语字典。
“因为东海产一种
,此
品种特异,可活万年。”我胡诌,反正这本字典不须教育部审订,嘉
也无从复查。
“那寿比南山是什么意思?”她真是个问题少女。
“南表示向
,山当然是很高的。你瞧瞧太阳常年照在高山上,还有不长寿的吗?”
她很表満意,过几天她也许会跟那些与她一般不识之无的罗拔苏、鲍伯李炫耀她的国中文化,曰久成讹,可收编入大英百科全书之內。
母亲端坐在寿堂上。
以夫贵,她是今天的寿婆,理当接受大家的参拜。
我不噤想起幼时,她因家贫而蓬首垢面的模样。若我生父知她会有今曰,当时一定不敢责打她。
海伦也来了。我们是同学,也是通家之好,孙国玺一直以无法对我表达父爱为憾,所以待我的好友分外小心。
她也说了福如东海之类的废话之后,我便拉她坐下。
“海伦,纺拓会缺不缺人?”
“谁托你找工作?”
“我。”
“你不是在百成待得好好的?”
“待不下去了。南茜一直以为我引勾黄百成,黄百成又不肯好好工作,乌烟瘴气一团糟。”
“你管这些闲事干嘛?”她失笑“好好做自己的事不很好?”
我如果能安心工作,那是菩萨的恩赐。
只可惜我前世做恶太多,有许多冤家债主,使我无法安宁。
“纺织业很不景气,人事已经被冷冻了,不过我可以帮你留意别的单位。”她回答。
“算了!”我想想,何必劳累她,我自己看报纸好了。
嘉
吃过晚餐,只
了一下面就溜走了,想必是有更好玩的去处。
我羡慕她。
少女时代,我只做错过一次就吓坏了。十年来,每天把井绳当毒蛇,她却无忧无虑,活泼照常,这才是健康的人生观。
我想她不至于笨得再重蹈覆辙。
那对她的美貌聪明来说,是一种太过的羞辱。
母亲试图与我讲和,她喜欢和平。
和平之后再战争。
我并非不为,但我不愿再听她的训诲;当我见到她以救世主的姿态走到厅中找我时,我登时闪身在马拉巴栗盆景后。
“海伦,看见越红没有?”
“我刚看到她去花园。”海伦像是天生白贼七,人人相信她那傻大姐的笑脸。
母亲去花园了,我和海伦溜去厨房。
大餐台上摆満了食物,海伦端了一大盆水果来,我们坐在厨房后的石阶上吃个痛快。
这是我们的老地方,谁也不会想到我们躲在这里。
“你非水果不
,前世一定是猴子变的。”
“怎么会?”我冷笑“说不定是鳄鱼。”
“何以见得?”
“我看到鳄鱼就高兴,更喜欢鳄鱼手袋、皮带、鞋子,听说最近还有鳄鱼皮比基尼。”
“残杀同类。”她哼了一声“你应该可怜那些鱼。”
“鳄鱼吃人有什么好可怜?”
“那只是一种生存方式,可是人们穿鳄鱼鞋,用鳄鱼皮包为了生存吗?”
我讲不过她,葡萄酸得我牙齿发颤。
“我也讨厌钓鱼,那些死家伙冒充雅士,去杀生已经够糟了的,偏偏还有些记者无知的要命,教人家如何烹饪那些不好吃的鱼,本来还有被丢向水里的希望,现在全完了。你可知道鱼被杀时有多痛吗?它们只是不会喊疼而已!”
我也不喜欢杀生,但这个保护动物协会的义务会员未免慷慨
昂了些。
像我们这种态度都不会讨男士
快。
他们向往温柔美丽的女
,而我们不是,永远不是。
这是我们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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