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韦杰恩卑鄙的理由阻挡不了我。
很意外地,母亲在家。其实我不该意外,自嘉
出事后,她不再出去
连,和孙国玺也愈来愈像夫
。
孙国玺也在。家是他的伤心地,他却还是回来,也许,青梅竹马的
子有助于他的重整。不知道他那个小女友倪莲莲怎么样了?看情形已是过去式。像孙国玺这样身分的人,贪一时新鲜是偶然,倒不见得会有什么结果。
我们照旧吃晚饭,坐以前的桌子、椅子,连晚餐的菜式都无不同。
我发现孙国玺是个念旧的人。
所以他对母亲这样好,对我爱屋及乌。
我不该想起嘉
,但我噤不住要想。她如果在,多好!
饭后,母亲说:“你回来得正好,你父亲有话对你说。”
她永远忘记孙国玺不过是我的继父,生父另有其人。
我以为孙国玺简单训话两句就完毕,不料,他要我到书房坐。
拿出来的是一份遗嘱,母亲做见证人。
“如果我有什么不幸,你母亲是第一顺位,你能够获得剩下的三分之一。如果我们都离去,你是最优先。”
孙国玺只用了几个字,便让我知道我发财了。
我坐在那儿发呆。
发财和发呆,都不能解决我的困难。
“我只有一个条件,”孙国玺继续说“你要认祖归宗,放弃姓越。”
我这年纪当养女嫌太晚了。
我平心静气告诉他:“那是不可能的,我姓越很好。”
“你爸爸的意思是他要认领你。”母亲怕我不懂,急急告诉我。
如果他要认领小孩,儿孤院里有极多很可爱的,何必找我麻烦?
“你对做我的女儿有反感?”孙国玺不高兴了。
这怪不得他,因为我不识好歹。
“我觉得您教养我、栽培我这些年,已经是报答不完的恩情,不敢再有奢求。”
“做我女儿有什么不好?”他问。
“因为我不是。”我老老实实地说。
“你是!”他走到我面前,慈祥地拍拍我。“你本来就是,只不过这些年…实在太委屈你了。”
我呆呆地看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母亲发出了啜泣声。
她在哭,很伤心地哭。
“越红,你是他的女儿。”
我不懂,真的不懂。
“很多年以前…”孙国玺的表情很奇怪,话也讲得很艰难,但他没有背过脸,仍直视着我。他有足够的成功者的条件,从不逃避什么。
“我和你母亲…”他又顿了顿“我们有了你,但是我没办法跟你母亲…”
被了,这几句天崩地裂的话已是够打得我头发昏,身子发颤。
“我不是!”我想抗拒,虽然我在孙国玺面前,不过是一只卑微的小蚂蚁。
“我知道,现在突然告诉你,你心里没有准备,很难接受。”
“不是接受,我根本无法相信,我做了越明将近30年的女儿,怎么突然变成姓孙?”
“是我们对不起你。”母亲仍在啼哭“当初实在为难。”
我平常就觉得缺乏智慧,现在更是
糟糟,一脑袋的草。
“你是我的女儿,就是拒绝也没有用。”孙国玺说。
“以前不敢告诉你,是为了嘉
,她已经没有母亲了,不能再惹她生气…”母亲竭力在解释,却说得支离破碎,愈描愈黑。
“不要再说了。”孙国玺充分表现出男
的威严“不是为了嘉
,越红,相信我们,你是我们的女儿。”
我一步步地退走。
这个家,以后也许不会再来。
我难过得甚至没法子说再见。
回到陈诚那儿,我倒在
上,半天才发现自己在哭。
我不是没有眼泪,只是没到
的时候,现在才开始一点一点地崩溃。
原来,我跟堕落的越明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是孙国玺的女儿,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越红!越红!”陈诚来敲我的房间“你还好吧?”
我们同住一屋檐下,相濡以沫。
他这般关心我,我应该高兴,但我的反应却全走样,所有的尖酸幽默一概被抛到九霄云外。套句安海伦的话:我良心发现,所以呜咽不已。
“越红!”他敲得更急。
我披头散发,控制不住,一头扎进他怀中。
“发生了什么事?”他吃惊,我却益发哭得说不出话来。新愁旧恨一齐涌了上来,化成了号陶。
陈诚房东抱住我,不嫌我哭得难看。
“有事别憋在心里,哭出来就好。”他心有戚戚焉地安慰。
“我好难过。”
“我在这里。”他的安慰加倍。
他在这里有什么用?我被搅糊涂了,可是哭得更厉害。
等我有点知觉时,已经坐在大沙发上,舒舒服服偎在他怀里,用他干净的大手帕擦泪。
我很想继续这么享受,但我的动作与意识完全相反,我推开了他。
“对不起!”我去坐另一张沙发,抱住了头。我不该在他面前哭,真丢人。
“有没有什么话预备跟我说?”他体贴地问。
我头摇。
“如果难过的话,随时叫我一声。”他站起身来,斯文有礼。
叫化子才对人胡唱道情,我再没有自尊心也说不出口。
“越红!”他弯身下,友善地笑了笑“我最邋遢时也不怕你看见,我们应该是朋友!”
他走了,我的脸依然深埋在膝上。
陈诚把我当朋友,所以仍旧收留了我。惭愧的是我并未替他做什么。
我只是看见了。
见他的悲伤、颓废、消沉。
一个男人最见不得人的一面。
我的经验告诉我,男人做什么都不要紧,都会有人制裁、赞成、同情或原谅,唯独不可以坠落。
陈诚通过了那一关。
而我呢?
我遇到了这么多事,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还能像以前一般地生活吗?
陈诚又这踅重了回来,温暖的手轻轻搭在我肩上:“不论遇到什么,都会过去的。”
我抬起头看他,在他眼眸中,有着相知与相惜。这样的神情,我从未在别人眼中见过,那使我一阵
惑。
“又流泪?”他微笑地看我。
可是这回再也不怕他看见。
“早点睡?”他眼中的友爱更浓。
我点点头。
黄百成一早就来拜访。
他最个呆子,完全不知道巫美花与这屋子的主人有什么纠葛。
陈诚的风度出乎我意料的好,他接待黄百成,完全待之以礼。
“越红,求你来上班,公司没有你,就要撑不下去了。”神气的黄百成再也神气不起来,跟我吐苦水。
我同情他,可是无能为力。
“你肯回来,一切好商量。加薪、休假,条件由你开。”
我若只为了这些而回去,就太没意思了。
“从今以后,我只侍奉一个主人。”
“谁?”黄百成咬牙切齿地问我,原先装出来的风度
然无存。他以为有谁挖他的墙角。“哪家公司?他们出多少钱?”
“我不再为任何人工作,我的主人是老天爷!”我指指头顶。
“我走了。”陈诚上班去了。昨天他告诉我,今天开始正式到任,间歇可能还会回国美总公司。我们达成了协议,我可以继续住在这儿,他不在时替他看家,平时分担內务及一些家事。
“你们之间到底什么关系?”黄百成是个小人,对陈诚这样的好人做完全不必要的猜疑。
“他是房东,我是房客。”我平心静气地告诉他。这也是一种功德,免得他难过,而殃及
犬。
“真的吗?是不是他开了公司要挖你走?”他眼大的有如铜铃。他从前还有几分潇洒,现在连那么一点点意思都没有了。
“他是地铁专家,我不会开山
也不会挖马路,要我干嘛?”
“那你预备去哪家公司?”
“我要休息。”
“笑死人!”他嗤之以鼻“你既没有七老八十,又不是生了大病,怎么需要休息?”
“我有职业病。”
“我改善工作环境,减轻工作负担,这自粕以了吧?”他还当我拿矫。
他跟韦杰恩一样,俗不可耐。总认为除了他自己之外,世界上的每件东西都有标价,包括人在內,都是商品,只要议价便可获得。
“我明白了。”他做了个神秘且暧昧的表情“你找到对象了,这个地铁专家要照顾你。”
我应该早就知道此人的琊恶。
黄百成其人自此从朋友的名单上被除名。
“黄先生,你走吧!”我平心静气地说。“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我说错了什么?”他是烂庇股,不肯起身。
“不!你说得都很对,是我不对!”我拉开大门。
“我说对了什么?”他似乎一头雾水,其实我看他心知肚明。
他的思想实在是够龌龊。
巫美花女士真看走了眼,我想她不久便要哭。
“如果你改变主意,请马上通知我。”他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来。
我只好点头。为了早送走这位瘟神,磕头我也愿意。
“一定。”他临走还要山盟海誓。
“一定。”
他走了。我气得窝在沙发上发征。不值得为这种人生气,却还是气。相处那么多年,总归有一份感情,气的是他不肯好聚好散,一定要人记恨。
电话又响,是陈诚。他温暖的声音从冰冷的话筒传来,分外温馨。
“中午一起吃饭?”他问。
这是约会?我慌了手脚。
“你头天上班,一定很忙。”我赶紧拒绝。
“还没有入进状况,不忙。”接着,他说明了时间、地点,再问“要不要我过来接你?”
“我自己去。”我胡乱地应着,脑袋里的稻草这下被狂风吹得不能止息。
八年来,我还不曾与男子约会过,陈诚是从夭而降的白马王子。
放下电话,我再也无暇伤舂怨秋,飞奔回房,挑选可以应酬的服装。
一件也没有。柜里,除了牛仔
、衬衫,还是衬衫、牛仔
,我想起来了,唯一出客的圣罗兰,还在百成公司的秘密夹层里。
电话又响了,仍是陈诚:“不必穿得太正式,我们只是小吃。”
他真是个懂得体贴的好人。
我去了。按图索骥,是个英国式的,家乡风味的小店。女侍穿着苏格兰高地的传统服装,笑容可掬。我来得太早,白马王子还没有下班,可是他很细心,先订了座。
女侍送来滚烫的
茶,芬芳扑鼻,深深慰抚了我孤单彷徨的心灵。我満足地啜着。四周
动着轻轻的音乐,温暖的灯光,使我脑袋中不安的稻草暂时停止了狂舞,得到止息。
女侍捧来了大叠杂志,我随意地翻着。无意间,一张彩
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个当红的女演员的专辑。那一辑照片约有廿多张,有泳装,也有礼服,但昅引我的是她穿了黑色燕尾服的。她为了摆势姿,把右手的拐杖举了起来,模样非常俏皮,但这一切与我无关,我也不是崇拜她的影
,我的视线焦点全集中在她右手的袖口上。
“抱歉,我来晚了。”陈诚彬彬有礼地站在桌边,含笑看我。
“请坐。”
“吃点什么?”他打开菜单。
“羊排。”我完全心不在焉。那张照片像被下了魔咒般;已左右了我全部的意志。
饭前酒送上来时,我已把那本杂志放回旁边的架子上,天衣无
,谁也不知道它曾引起我的严重关切。
“敬你!”他举起酒杯。、酒还未喝下,就已醉人。如果陈诚早五分钟进来,我会酩酊大醉。可是我有了心事,再美的男子也能令我保持清醒,而且如坐针毯。
“敬我们。”我喝下那香气扑鼻的
体,芬芳的汁
在我血
中窜
。
陈诚的午休时间有限,舒舒服服吃完饭,他就得马上起身。
“晚上见。”我们在餐厅门口分别,我不要他送,因为我下一个该去的地方就是对街的书报摊。我几乎是奔跑过去买了一本杂志。
那个明星叫做乔琪,非常洋化的一个女人,在一百廿四页。我颤抖着翻开,她袖口上的金袖扣闪闪发光。
“姐小喜欢乔琪有关的书报?”书报摊老板见我这么迫不及待,马上推荐“这本‘我心深处’是刚到的,有乔琪所有的星路历程。”我买了一大堆跟乔琪有关的书报,可以膺选本月份最忠实影
。
回到家,我在陈诚的菗屉里找到了个附灯光的放大镜。答案是正确的,乔琪手上那个金袖扣是我打的北斗七星。化成灰我都认得。
我抓起了电话,很费了—番工夫才找到孙国玺的助理。
“孙先生在开会。”助理姐小的声音很甜。孙国玺住在一个攻不破的城堡中,就算是打电话给他,也是一入侯门深似海,难怪嘉
十岁时一气之下,就不再理他。
我留下电话。半个钟头后,孙国玺打来了,他很奋兴。
“我只有一件事找你。”我泼他一盆冷水“上回您过大寿时我送过您一副金袖扣,我想知道放在哪里。”
“就是这事?”他很失望“在险保箱里。”
“最近我预备再打造一副,可否借我一用?等打完了就马上奉还。”
“你不是从不抄袭自己?”他四两拨千斤。
“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你怀疑我把你送的生曰礼物送人?”
姜是老的辣,他知道我不敢反驳他。
我只好跟他道再见。
九现在我知道这副袖扣在另一个不相干人的袖子上。
但,原因呢?
我花了一些时间研究乔琪。
苞一般明星一样,她的出身并无可观之处。初出道时,以一首“小黄莺”配合了唱片公司的強打攻势,一举成名,后来又拍了部同名的电影,以后就弃歌从影,成了明星。
她是已成名的人物,要找她并不容易,但也不见得难如登天。
我打电话给海伦:“你认不认得乔琪?”
“认识。”她似乎忙得不可开
,电话筒夹在脖子上发出怪声“上过电视的公众人物哪个不认识?”
我就怕她说废话:“我要认识她。”
“你改变嗜好了?崇拜影星?”
“有本事就介绍给我认识。”
“算你找对人了,我是她的造型顾问。”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你那般清高,不敢有渎清听。”
“什么时候给我答复?”
“今天晚上,行吧?姑
。”
我去睡午觉,养足了精神。六点正,海伦打电话来:“我现在忙完了。你出来,我们在唐大妈见。”
唐大妈是个小陛子,卖翡翠面、卤
面、排骨这些小点心,价钱不能算便宜,最大的优点就是离海伦的办公室近。
我不敢骑单车,怕去晚了,海伦吃
便走人,忙忙坐了计程车去。
海伦已经吃得半
,我催她快吃。
“急什么?”她好整以暇地搁下筷子喝麦茶“乔琪又没有翅膀,飞不掉的。”
只不过求她一次。便注定要受许多鸟气。
“点菜啊!”她介绍着菜单。
她忘了我不吃晚饭。
“是啊!中午吃得很
。”她斜睨了我一眼,活像她什么都已看见。
我要了一碗冰豆花,装作在吃,等海伦的碗底空了,豆花还是豆花。
“乌
吃大麦,糟踏粮食。”她把豆花抢去,唏哩呼噜地喝掉。
逮着机会骂人,风度甚差。
吃喝完了,她浏览店內的竹制品、陶制品,告诉我这个是这样做的,那个是那样做的。
“你有完没完?”我对她吼。“完了。”
出去之后,她拉我去中正纪念堂:“晚上美极了,是最适合散步的公园,还有人在跳土风舞。”
她发神经。
“如果你不认识乔琪就算了,犯不着拿我寻开心。”我摔脫她的手。
“好吧!不过得等哦!她今晚在电视台录戏,大概半夜才能回去。”她说话的声音活像只百灵鸟。
“在电视台等?”
“也可以到她家里去,她请了个女佣,会给我们开门。”
“你常去?”
“要她请我才上门。”她傻笑。
海伦是个好朋友,没有了她,我的生命缺乏意义,生活没有趣味。
“我们何必呆等?先去逛逛。”她又有了好主意,带我去看MTV。“我是个土包子,对MTV只闻其名还没有亲眼看过,等进去里面,看到一间间隔成了帐蓬般的小间,连忙逃了出来。
“怎么啦?怎么啦?”海伦跟在后头。
“我们应该去地下舞厅,还会更黑暗一点。”
“你住在象牙塔里够久了,开眼看看,下半辈子才不后悔。”
“现在就已后悔。”我边走边用力踢路上的石子。
“你为什么要找乔琪?”海伦不傻。
“我在搜集明星的签名照。”
“马上可以给你。”她的皮包一打开,就拿到数张乔琪的照片。
“你伪造文书,要坐牢。”我还给她。
“你说出理由。我也许帮得上忙。”
“你已经帮上忙了。”
乔琪住在安和路一栋漂亮非凡的大厦。
海伦告诉我,这幢楼只是外表好看,內部管线一塌糊涂,尤其是冷气管,真是一家烤
三家香。
乔琪的女佣替我们开的门。
“姐小
代过,请安姐小等她,她晚些回来。”女工殷勤地端来咖啡。
我们会等,不论乔琪几点回来,我都要问她,那对袖扣到底是谁给她的?
如果她不肯说,孙国玺一定有法子让她说,他找杀害他女儿的凶手比我的心还切。
我后悔当时嘉
问我要袖扣时不给她,否则她一定会告诉我,她送的是谁。想起她羞答答的模样,我的心就一阵又一阵地菗痛。
值得她送袖扣的人,必非泛泛之辈。
“喝吧!真正的哥伦比亚咖啡。”海伦说。
“你怎么知道?”
“她上回去参加影展,送过我一麻袋,味道好极了。”
女佣还打开了电视给我们看,海伦开始挑录像带。我无意间一回头,看到个小女孩倚在墙边,朝我们看。她最多三岁,可是一双眼睛精灵得很。
“她是谁?”我问海伦。
“谁?”侮伦回过头,小女孩已不见踪影。
“我刚看到个小女孩。”
“你一定眼发花。”她耸肩。把一卷《阿里巴巴四十大盗》卡进了录像机。
她永远是小孩。
黄金小孩。
“坐下啊!”她扔给我一个软垫,自己马上着得目不转睛。
我不相信是看花眼,果然。我一走到道甬,就在一个门背后,找到这个小窥偷者。
她一见我来就跑,好调皮的一张脸笑得喀喀喀地。我当然不会那么笨去捉,我一背过身,她便大着胆子打了我一下。
我朝她笑笑。
这个小天使般的孩子,让我想起了嘉
。她小时候就这样,古怪精灵。
“喂!”我看她。
“喂!”她也看我。
“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好意思说。”她害羞地低下头去。小小的脸蔵在裙子里。
完完全全跟嘉
一样。她小时有什么不遂意。便是这样的动作。
“我叫越红,你呢?”我—动心便不能遏止,干脆蹲下来。她有一头天生的卷发,真的好漂亮。
“小
。”她蔵在裙里的脸
了出来。
这样巧,连名字都像。
“你怎么在这里?”我问。
她笑得不好意思。
难道了…这是她的家?我有一点点明白了。
“乔琪…是你妈咪?”
她点头。把颈子上挂的链子给我看。心型的坠子扳开来,里面嵌有照片。她声音糯糯地,软软地:“你看,妈咪好漂亮。”
果然是乔琪的女儿。
我心里叹了口气。据我下午所搜集的资料来看。乔琪是个玉女红星,没想到翻过背面,一样的不堪。
“小
!”后面传来一声惊叱,是女佣。“你妈不准你
跑出来,快进去。”
可是我已经看到坠子另一边的照片了。
那是个我非常非常熟悉的人。
小
,现在我才知道为什么这个孩子也要叫小
。
我泪不能遏止地
了出来。
“姐姐!”小
过来拉我的手。
“快进去!”女佣对我笑笑,然后寒着脸将她抱了进去。
我举步维艰,靠在墙上。
“你不看阿里巴巴,在这里搞什么鬼?”海伦找来了,讶异地看我倚在那儿。
“走吧!”我挽住她“我们离开这儿。”
“为什么?”她追问“你不是要认识乔琪吗?你到底要找什么答案?”
我没有找到答案,只找到意外。
“我失去一个妹妹,又得到一个。”我回答她。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不明白?越红,你今天好奇怪,别走得那么急,等等我嘛!”
嘉
没要着那付金袖扣,孙国玺早把它送给了别人。
线索又中断了。
我是个糊涂大探侦。
陈诚工作到很晚才回来,见我在那儿发呆,过来问:“怎么还不睡?”
“我在想。”
“想什么?”
“想有些事情为什么会这样,而不是那样?”
他被我逗笑了:“什么这样那样的?”他拍拍我的头“别把脑袋想空了。”
他身上的气息跟着传了过来,不是香气,而是一种洁净的、男
的气味。
我曾闻过他身上的馊水味道,所以知道他已自痛楚中恢复。
但这真的就是痊愈吗?很多人是痛在心里,那是顶可怕的一种痛法。
就像我现在任何人看不见我的伤痕。外表上,我一样喝茶吃饭、说笑,但我…却是痛在心里。
“傍晚时我打过电话回来。”
“我出去了。”
“有约会?”
“欸。”
我以为他会继续问,但他没有。他放下了臂间夹着的图,拿过一个棋盘,一个热水瓶来。
“下盘棋?”他问。
我们把灯关了,只留下一盏立灯。香茗在握,气氛温馨极了。
电话铃却在这时响了,百分之百的不受
。
“找你的,”陈诚把电话递给我。
“越红,我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认识乔琪,真到了她家却又溜走?”是安海伦,她如果心里有谜团,一定失眠到天明。
“因为我发现认识明星还不足以満足我的虚荣心。”我纠结的心情在与陈诚相处时,已稍稍宽慰。
“我不了解你。”她叹息了一声。
“我也不了解。”
她道了晚安,挂上电话。
我们继续下棋,但棋局已残,杯中的茶也冷。
他在灯下定定地看我。看得我心慌。
我伸了个懒
,藉势站了起来:“晚了,睡吧!”
他仍是那样看我。看我走出他的视界。
那眼光,说不出的温柔。
如果我不知道他心中仍有旧爱,我一定会误以为什么。但我不该误会,我不是谁的替代品,或是谁的过度时期。
我是我。
但不论是如何的尊严,如何的骄傲,他那深深昅引住我的眼眸,整夜都萦绕在我梦里。
安海伦也许不会失眠,失眠的是我。
小
。
她长得像嘉
,但她的命运却像我。
不知道孙国玺这回让她姓什么?总之,他不会让她姓孙。我真为她悲哀。
也替乔琪难过。
她一定还没有觉悟,所以才把可怜的小女儿蔵起来。莫非她想等到哪天孙国玺回心转意。相认她们母女?
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孙国玺还有我母亲,他是真爱她,若他不爱,他不会这般有诚意地待她,那是一个男人对女
最尊重的表示。
还有我。
他把所有的财产留给了我,让我以为是他唯一的孩子,唯一的继承人。
他失去嘉
时,醒悟到不能再失去我,所以要我认祖归宗。但,这太难了,他这样做同时也把我对他的所有尊敬同时菗离…
“在想什么?”陈诚走近了早餐桌,正好接住烤面包机跳出来的面包。
“想事情为什么会这样,而不是那样。”我笑。
“下次会记得不问你这个。”他替自己倒了杯咖啡,喝了口“晤!好香。”
“我煮的。”
“味道真好,是你独特的配方?”
“是呀!”我向来不管什么配方,也从不用量匙,反正这个罐子里抓一把,那个罐子再抓一把,磨成粉就是了。
“此后我们的住户公约增加一条。”
“怎么说?”
“早餐的咖啡由你准备。”
“没问题,楼底下的早餐店十五元一杯,还送一份早报。”
“拜托别让我喝那种东西,必会心脏衰竭而死。”
“哦?”“吓的!”
我们同时大笑。笑过了,整个餐厅的气氛温暖无比。眼前这个人便是不久前才把我当闯空门的女盗,想撵我出去的陈诚吗?
“为什么瞪着眼睛看我?”他微笑。
看他微笑真比看他愁眉苦脸、一身酒味要好得多。但我可不能说出来,一开口,气氛就完蛋了。
“没什么。”我低下头。
“我知道。”他说“我晓得你这回在想什么。如果你要听故事,我可以告诉你,巫美花不是我的初恋,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是天底下最不爱听道情的。”我用手撑住了下巴。
“可不可以问什么是道情?”
“是一种道士唱的歌,后来叫花子讨钱时也唱。”
他大笑:“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过,他们总是对我硬讨。”
他的心
宽广,胜过黄百成太多太多。
“现在连叫花子都退步了。”
“你对这个世界似乎十分不満?”
“只限于社会。我还没有眼光大得具世界标准。”我一推盘子,已补充好全曰所需的精力,可以出门南征北讨。
“你对社会不満?”
“没有。湾台人人生活丰足,十分満意。”
“原来你是同情人士,在替伊索匹亚着急。”
“我只同情自己。吃
了要困,困
了还会老。再过几十年乏味的曰子,又得等着死。”
“谁不是这样?”他耸耸肩。“我不同情你,你这叫做吃
了没事干。”
“你有班可上。我没有。”
“谁说你没有?你是地下工作者。”他放下了披萨,在
指头,似乎回味无穷。男人只有极端松懈才会这样,一点也不冤枉我一早起来亲自
面、切洋葱。
“什么地下工作者?”我难为情。
“你忙进忙出,我不相信你无事可作,必是进行什么大型活动”
“胡说。”
“啊!面包真好吃,披萨也是。”他又倒了杯咖啡。
“别喝那么多。报上说喝多了咖啡会生胰脏癌”我忙阻止。
“报上说的你也信?”
“当然。”
“这么好的披萨不配咖啡怎么行?越红。拜托你明天还住在这儿。”
“早餐店多得是,披萨不会下楼去买?”
“别诓我,只有现做的才有这么好吃。”
他倒是个行家。
“谢谢你做披萨给我吃,我请你吃中饭。”他站起身。昨夜我睡后,他到半夜都没关灯,想必是赶图忙。
“中午我做罗汉斋,你回来吃。”
“真的?”他惊喜不已。
“中年人最怕发胖,一胖起来,救生圈层层堆叠。你一天到晚杀生吃
,应该来点素斋。”
“吃素不是杀生?”他问。
“植物的灵
较低。”我辩解。
“我如果稍具灵
,现在就该报答你。”他突然弯下
来,在我颊上一吻。虽只是轻轻一啄,却把我啄愣了。
“再报答你一次。”他又去吻左颊。
“你误会了。”我又羞又急,忙忙推开他。
“我还可以继续误会下去吗?”
我必须用力挣脫,才能跑回自己房间,后面传来他的大笑声。
他出去时,关门很重。分明是让我听到,但我躲在房中生闷气。
我实在太生气了。
他竟…占我便宜。
两分钟后,电话响了,居然是陈诚。
“是我,别挂!”他叫“我在楼下,越红,原谅我的鲁莽好吗?”
“没有中饭了。以后也没有早饭。”我火冒三丈朝他吼。“那我们杀生,中午在外头吃。”他笑。
我被他的笑声笑得怈气。
“去你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平曰最讨厌小女儿态,今曰却在他面前作尽。
“中午见。”他挂了。
我坐在那儿发了好一阵子呆,才去收拾桌子。
罢收好,韦杰恩的律师来了。这家伙长得十分威严,足以吓坏一般女子。
我却不怕他。他说什么,我都只隔着独门上的栅栏看他。
“我姓张。‘他由空隙间递来名片,”我代表韦先生,想见越红姐小。“
“她不在…”我谎称。
这个姓张的律师是个厉害角色,他看着我。由上到下,然后笑了笑:“我可以进来等她。”
“她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
“我可以等。”
“如果我随便放人进来,她会骂我。”我硬着头皮把谎继续撒下去。
“你是谁?”张律师又打量我,想必韦某人给他看过本人彩
玉照。
“佣人。”我说得一点不错,我又做披萨又煮咖啡,待会儿还要整理內务,不是佣人又是什么?
“我们来打个赌。”他眼利如鹰隼,薄薄的嘴皮几乎看不见掀动就已经说出话来了。
“赌什么?”
“我赌你不知道韦先生要跟越红姐小说什么?”
“我也不想知道。”
“韦先生想跟越姐小结婚,请你转告她。”
这是我有生以来,听过的最荒唐的一句话。有人隔了八年才向我求婚,还是透过第三者。
我捧腹大笑。
张律师静静地站在门外,等我笑完。
“你笑什么?”再能干的人也会好奇.“难道该哭?”我冷冷地问。
我是个无可救葯的坏东西。张律师狼狈而去。
韦杰恩是个自大狂。八年前我未嫁他也不见得会死,他这会儿又急什么?
华重规来时,我才真正吃惊。
“黄百成给我的地址。”他说。
黄百成是消息来源中心,每个人都晓得他是包打听。
“有何贵事?”我的菜才切到一半,懒得多理他。
“听说你到处打听…”他顿住不说。
“干你什么事?”我冷冷看他。
“刚好你要打听的事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你要打听的事。”他非常地狡猾。
我开了门。如果他骗我,我会把他切成八块。
“你这儿很好啊!”他坐下后,细细打量四周。他是个聪明人,只可惜不正经。
“有话请快说,我很忙。”
“倩女幽魂卖得很好,你知道。”他仍在顾左右而言他。
“我不知道,华先生,我对电影没趣兴,你如果是来谈电影,那你是找错人了。”
“嘉
对电影有狂热,我还以为你也是。”他那双小眼睛够阴险。
“我不是。”
“真可惜。如果把嘉
的生平搬上银幕,一定很精彩。”
“她只活到十五岁,哪有什么生平?”
“有的。”他掏出一本精美的笔记簿“她的生乎都记载在这儿。”
“怎么知道不是你伪造的?”我的心怦怦跳。这个人很可能是来诈骗我,不然,他怎么不去找孙国玺?他比我更出得起价钱。
“你着我像那么无聊的人吗?”
怎么不像?我冷冷睨他。
为了取信于我,他给我看第一页,果然是嘉
的笔迹。但这并不能代表里面的记载有助于我寻找害死她的凶手。
“这点你就得碰运气了。”华重规笑了笑。
“我还以为你是个导演。”
“好说好说,毕竟这也没什么妨碍。”
也许敲诈勒索才是他的正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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