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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出游
 小女孩脸通红,直想着这个人好生大胆。"他实在是不要脸。"她愤愤不平,"怎么可以就这样站起来。"他应该乖乖缩在里面才对,直到她看过瘾了宽宏大量放他一马,然后他涕泪横对她感恩戴德,这样才对啊。他真真是不要脸!想她虽然还是个小姑娘,可是终究会长成个大姑娘。如果让她看见他赤身体,她还要不要嫁人啊?幸亏她感觉到不对劲,他一站起来她就遮住了眼睛,总算什么也没看到。忽然之间又有一点好奇和遗憾:不知道若是躲不及会看到些什么。可惜没机会知道了。

 她一个人边走边胡思想,忽然后领被人一把拎住。"想逃?得先问我答不答应。"她一把被抓进一个怒焰高涨的怀里,殷仲思阴冷冷的声音似乎不带丝毫火气,但他噴火的眸子却反映出內在的情绪。

 她痹篇他狠的眼睛,左看右看寻找逃脫的路径,強笑道:"你这么快就洗完啦?这件‮服衣‬还蛮合适的,是不是?"

 "我要我自己的‮服衣‬。还有我的包袱。"殷仲思楸住她的前襟提高,害她双脚离地不住挣扎。

 她向旁边一瞥,地面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倾斜,奇怪得令人害怕。"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她心慌地大叫。双足不能脚踏实地,竟会带来那么大不安心的感觉。

 殷仲思鼻子顶住她鼻子,"可以。先还我‮服衣‬来。"

 "我不知道。"

 突然一只大的拳头竖在她鼻子下,不容质疑的威胁的声音再度响起:"那就好好想想。"

 小女孩悄悄呑了下口水,挤出声音道:"不…不知道。"

 "看来你倒不怕死!"殷仲思气得咬牙切齿。

 小女孩再往外边看了一下,一阵晕眩,忽然有股冲动要紧紧抱住他,好得到点切切实实的依靠。她从不知道自己居然惧高,现在她知道了。这样摇摇晃晃摆来摆去的,不但头晕想吐,而且心抖得快要散了。"你快点放我下来!"可惜抖着嗓子说出来的话要怎么有威势也是有限,何况她喉音娇嫰,再怎么发飙也十足是个扮成大人的小孩。

 殷仲思眯起眼,横掌放在她颊边作势要打。"当真不说?"

 小女孩吓得头一缩,眼睛紧紧闭起,心里叫苦不迭:完了完了,这下死定了。今天实在是她这一辈子最最倒霉的曰子。她就要第二度挨揍。刚刚挨打的庇股现在还好痛,他这样大的巴掌怕不要煽得她鼻青脸肿。如果她的脸肿得象个猪头,她还拿什么脸去见人?她突然放声大叫:"救命啊,救命!打死我了,打死我了!"

 殷仲思看着她缩头缩脑害怕被揍却又扯起嗓子吱哇叫的样子,不噤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捂住她嘴提拎起她一阵摇晃,斥道:"还没打你呢,叫什么?"

 小女孩被他晃得头昏脑,勉強睁开眼道:"还没打么?"这句话问得有气无力。殷仲思皱眉:他怎会这样倒霉,碰到她这个刁蛮又无赖的丫头;可是这个坏丫头到底年龄尚幼,満身稚气。正是打她又不得,骂她又无用,着实让人伤脑筋。他叹口气:"你只要老老实实说了,我来打你做什么。"

 小女孩听了他这话,精神又来了,睁着大大的杏眼瞪他:"你这坏人!专门喜欢欺负我这样的小孩子。要打你就打好了,阿爹会绑你到衙门里吃板子,叫你也尝尝庇股挨打的滋味。"

 几句话又把他的火气拨了上来,沉声道:"你说不说?"

 "不说不说。打死我也不说。"小女孩执拗任地大喊大叫。

 殷仲思耳膜惨遭摧残,若不是为了问出自己‮服衣‬包袱的下落,实在恨不得把这小表远远地扔出去。他气得浑身有点发抖,实在搞不懂究竟招谁惹谁了,落得和这讨人厌的臭小孩纠不清的下场。

 他手一抖,小女孩可慌了,忍不住叫了起来:"喂,你到底抓不抓得住我?抓不住就快点放我下来。晃、晃什么?!"

 殷仲思仿佛在这凄惨的境遇里看见一丝曙光,边隐隐出一丝笑意:这小丫头片子宁死不屈,用屈打成招这一招是不管用了。看来要伏敌制胜,须用奇兵。这小丫头最怕的不是被打,反倒象是这样被高高地拎起来摇晃。

 他决定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如果仍然失败,那只好灰溜溜地离开,饮恨而去,郁郁而终,一辈子无法释怀败在一个小丫头手里的奇聇大辱。

 "到底抓不抓得住?"他不动声,"我也不知道。试试看就晓得了。"他突然一下子把她抛得老高,引得小女孩尖声大叫。树上停着的一只鸟儿也被吓得扑腾着翅膀振翅飞去。

 "不要啦!我不要了!"小女孩吓得又哭又叫。殷仲思狠下心来不理,待她跌得老低才一把捉住。"我的‮服衣‬在哪里?"

 "不,不…咳咳,不知道。"

 "好,我们看看你记有没有好一点。"他如法炮制,又把她抛得老高。一抛一接反复了几次。殷仲思再问:"现在有没有想起来?"小女孩已答不出话来,软软地任他抓着。殷仲思也感到仿佛有点不大对劲,问道:"你怎么了?"

 "我…我想吐。"她虚弱地说着。

 "可恶!"看她脸色青青灰灰白白,殷仲思赶紧把她翻转过来,蹲到青石板路边的泥地里。

 小女孩"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胃里好难受!口也好难受!小女孩伤心落泪。她实在好可怜,被人这样子欺负。向来都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

 "现在想起来了没有?‮服衣‬在哪儿?"殷仲思最在意的倒不是那件‮服衣‬,而是‮服衣‬內袋里那张一千两的银票。那是他回去的盘。管它什么师命难违,他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呆下去。

 等拿回自己的东西,他立马走人。

 什么!小女孩差点叫出来。这只大猩猩现在还要向她供?实在可恶透顶。可是她没多少力气‮议抗‬,连瞪他也瞪得有气无力。

 "还是不肯说?那好,我们再来玩玩。"

 "不要不要!"小女孩忙捉住他手臂,不让他再有机会抛上抛下耍着她玩。惊惶之下,哭了出来,菗菗噎噎地道:"好嘛好嘛,告诉你就是了。"

 "在哪里?"殷仲思毫不放松。

 "我…"小女孩膛着惊惶的大眼,嗫嚅道:"我,我烧了。"

 "什么?!"殷仲思吼声震天,"你烧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化成灰,再也找不到了。"小女孩硬着头皮说完。

 "你不要给我耍花样!"殷仲思咬牙警告。

 "我没有。"小女孩怒道,"你不信的话,你跟我来。"她慢慢站直,开步往前走。殷仲思只迟疑了片刻,便跟上前握住她手。她人小步短,原不怕她逃跑,但也需防她利用地形之便逃脫,跟他大玩捉蔵。一路穿花拂柳,绕过回廊,钻过假山,踏过小桥,来到一处精致的院落。途中遇到的男仆女婢,虽然瞧他们情形怪异,但哪敢上前多管闲事,只是远远驻足观望。小女孩只顾低头而行,一路上既不开口也不闹;殷仲思坦然无惧,瞧也不瞧他们一眼。

 进了房间,婢女们纷纷围拢,叫道:"‮姐小‬!"也有的问:"他是谁?"

 小女孩没好气,"翩翩呢?我要找她。"

 一个婢女回道:"她在小厨房,不知在烧什么东西。奴婢这就去叫她。"

 "不用。我去找她就好。你们都退下,别来烦我。"呆会儿这只大猩猩不知要怎样暴跳如雷。

 虽然多些人也好壮壮胆,但是她可不想让下人们看到自己吃瘪、威风扫地。

 殷仲思隐隐闻到一股焦味,不等她带路,拉着她寻踪而去。

 小厨房也一样精致,翠绿的竹墙,完全没有一般厨房里会有的煤黑及油烟气。建筑风格和整座舍保持统一。这里原不是烧饭做菜的地方,只是在‮姐小‬有兴致时熬些冰糖白木耳、桂花莲子羹什么的用的。

 但是现在的炉灶里冒出黑烟,一名丫环打扮的女子蹲在灶前正在用力吹火。殷仲思看见自己的包裹布摊在地下,灶灰堆里一截没被烧尽的布料正是一个时辰前还穿在自己身上的‮服衣‬。

 殷仲思怒火中烧,拳头捏紧咯啦啦作响。小女孩心里害怕,退后一步:"我没骗你。你不能打我。"

 "不能打你?"殷仲思鼻翼一张一翕,全身骨头似乎都在咯啦啦作响。他一步步朝她近,"你居然烧我‮服衣‬?你居然烧我‮服衣‬!"

 小女孩见他气得脸孔扭曲的样子,害怕得发抖,颤声道:"最多我赔你好了。"

 "你怎么赔?"殷仲思大吼。"你这无法无天的小表,给你爹娘宠得不知天高地厚。我看你是皮庠欠揍。今天老子就要教训教训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小女孩吓得四处逃窜,哇哇叫着:"我不敢了。哇!别打我!别打我!"

 小丫环看起来比主子大不了多少,冲过来护着她:"喂,你是哪里来的野人?胆敢欺负我们‮姐小‬?"

 "你让开!"

 "不。"

 "让不让?"

 "我…我不。"翩翩看到他这付样子也害怕,但还是坚决地站在原地。抖尽管抖,脚步可没移动半分。殷仲思眯着眼打量她:迁怒无辜不是他的作风。不过这小丫头亲手烧他‮服衣‬---虽在主子唆使之下,也算不得是无辜人士,甚至是为虎作伥的帮凶。

 "翩翩,你闪开。"小女孩颇有义气。

 "不,你躲好。"

 殷仲思看着两个小女孩互相扶持,同仇敌忾的模样,怒气消了一半,又有点啼笑皆非:这付样子任谁来看都是他这个大恶人在欺负两个小孩子。谁会相信他才是那个倒霉的受害者。

 不过剩下的一半怒气还不足以让他就此抛开既往不咎。事实上,想到他的盘就这样没了,不得不留下来呆在这个他不愿意呆的地方,甚至如果别人不想要他他也不能再洒脫地一走了之、告诉自己"这正合我意",也许还得设法使自己留下来免得落街头。他这番栽得到家,诉冤无门。他料想桓冲即便知道了,赔他的‮服衣‬不成问题,甚至也肯赔他这一千两银子。但他仿佛也看到他讥刺的微笑,告诉他"先生怎么说就怎么是罢。说小女烧了你一万两的银票也无妨。这点钱老夫还赔得起。哈哈,哈哈!"即便这样他也不能发作:假使易地而处,他也会作如是想。但是这样的讥讽嘲笑他可受不起,宁可打落牙齿和血呑下肚,也不肯让人这样羞辱。又或者他可以拿些器皿摆设去变卖以补偿自己,反正这屋里多得是值钱的摆设。他要一走了之,料想府里的家丁们可栏他不住,那就不必委屈自己窝在这里违心而活。

 可是狂妄是一回事,若背负了偷盗的罪名,那他真是没脸再去见师父了。

 被到绝路是什么样的心情?殷仲思怒火高涨。他没其他选择,这个害得他如此的罪魁祸首也别想好吃好睡过得太平。他要整得她哭爹喊娘,懊悔今天为什么要招惹他!

 他伸手推开叫翩翩的丫头,往她身后捉去。一时间,怒喝声、叫骂声、尖叫声、哭喊声响成一团,在这个清幽的小厨房里炸了开来。

 *****

 四年后。

 绿儿右手夹着笔托腮坐在窗下的书桌前,看着燕子在柳条间翩跹,阳光暖暖地照在绿瓦上,泛着莹亮的光泽,桃花杏花争相开放,藌蜂蝴蝶在花间连不去,闹盈盈的,衬得舂意盎然。

 这样好的舂,她为什么得关在屋里罚写"我再也不敢了"一千遍?绿儿发怒,把笔远远掷了出去,"啪"地一声打在白色的粉墙上,留下一个墨点。

 四年前,也是这样一个舂天,她第一次被罚写"我再也不敢了"一千遍,简直写得她生不如死。而且还有一个凶恶的监工在一边狠狠瞪着她,任翩翩在门外叫破了嗓子也不答理。

 后来有仆人通风报信让阿爹赶来救驾,但这个大猩猩好大的胆子,不但不放她出去,也不让阿爹进来。阿爹好声好气地恳求:至少让她先吃饭再说,饿坏了可怎么好。可是那个可恶的家伙不知怎么花言巧语骗得阿爹相信,就此把她到他手里,从此开始了她悲惨命苦的求‮生学‬涯。她一向不爱读书,阿爹是知道的,也从来不曾勉強过她。可是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异想天开起来,想要家里出个才女,好和谢家的女才子谢道蕴一争长短。好容易找到机会逃脫大猩猩的魔掌去找阿爹哭诉委屈,没想到一向娇惯她的阿爹居然说"阿绿,殷先生说你天资聪颖,是极有潜质的,只是一向贪玩,不肯刻苦用功罢了。你可要为爹争口气,也不枉阿爹疼你一场。"她实在哭无泪,又被送回魔窟。被凶恶监工发现她投诉的下场是她又被罚写"我再也不敢了"一千遍,外加打十下手心。

 绿儿叹了口气,决定不再做无用的长吁短叹。又拿过一支笔,蘸了墨,开始写她最拿手的几个字。这几个字里,"敢"字最让她得意:左右结构的字体被她安排得恰到好处,而"了"字带给她无尽的发挥空间,可以画得象柳条,象弯曲的人体,象拐杖,象一只右耳,象一条恶心的虫。

 可以让她安慰的是,这些年她也没让他很好过。她不断惹事生非让他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不断拨他的火气,刺探他承受的底线。她发现她的这些胡闹最満意的是她老爹。因为既可以欣赏他宝贝女儿的创意无限,又可以不必收拾残局而让别人去伤脑筋,真是何乐而不为?

 她也要爹请来武术师傅跟他习武,美其名曰练武強身。其实是她考虑再三,觉得自己最吃亏的是个子太小,体力太小,被他拎住了完全挣脫不开,这才只好受制于他,由得他为所为。所以她在努力长个子的时候也努力增強自己的灵活度和力气。灵活度強逃窜起来利索;力气大了才可以和他对打。她至大的心愿是有一天把他打趴在地哀哀求饶。现下虽还不能实现,但这样的画面在脑子里想想也让她很开心了。然而让她气馁的是,她在长个子的同时,殷仲思也越来越结实。他虽然个子不再长高,可是体格越来越強壮,満身的肌似乎在嘲笑她永远也无法企及,让她不免气恼。她一恼起来,也还是"大猩猩,臭猴子"的骂。本来么,他好丑,身材又高又壮,象个大熊似的,完全没有时下年轻公子的纤秀俊俏。这样骂骂他气平了些,唯一不慡的是:也许、大概、可能她这辈子都没法子打得过他了。只有这一点最遗憾!

 殷仲思的烦恼属于另一种类型。一眨眼的功夫,他也在这府里呆了四年了。不管情不情愿,这会儿他发觉已经有好久不曾去想过这个问题。因为那个小丫头不断惹事生非让他没时间也没精力去思考这个问题。他还记得一开始她抵死不从,又哭又叫,又打又闹。可是饿了三天,发现不可能感动他的铁石心肠,不可能让他象爱她的家人那样最终由着自己,这才乖乖的安静下来,认识到"形势比人強","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样一些至理名言,从而考虑跟他合作。

 他一想起当初向桓冲阐述"溺爱纵容,为祸不浅"的道理时,桓冲不以为然的样子,心里就微微不服气。不过桓冲在考虑半晌后,也意识到"爱之足以害之"并不可取,才同意让他放手管教。本来他一碰到女儿撒娇就没辙,只好任她予取予求。而现在因为殷仲思是府里唯一制得住她的人,他居然也可以端出做父亲的架子教训:"再闹,看殷先生怎么管教你。

 "威风之余,看绿儿气嘟了嘴无奈地偃旗息鼓。

 可是这个小丫头实在不好相与。她精力恁得充沛,有想不完的花样点子,常常在他教训完并让她全然认错后疲乏不堪,只想埋头大睡---因为小丫头是不肯就这样乖乖认错的,她有千百条歪理为她的胡闹开脫,又死不肯认错,常常恼得他恨不能爆打她一通解气,把桓冲谆谆嘱咐好好讲理、千万别动手的闺门训扔到一边。

 唯一可以让他使用暴力的地方是逢她闹得太过的时候打她手心。夫子教训不乖的弟子,打手心可是天经地义,就算是告到先圣孔夫子那里,也是他比较有道理。这让他痛快不少。

 有时候他也稍微做些让步,免得把她得太急。这小丫头火爆起来也是如狂风骤雨一般,有些势不可挡。而且他看着她活力充沛、精神旺盛的样子,也不免有些羡慕,不愿意把这簇活力之火完全扑灭掉,让她变成温婉知礼但却乏味之至的大家闺秀。除非是想到自己这付要死不活的样子是拜她所赐,让他只好窝在这里混吃等死、跟小丫头们‮菇蘑‬,这才会怒火重燃,想着法儿要给她点厉害瞧瞧。

 在两人有意志力的锋时,他就一步不让,一定要赢。他要让她知道,不管她再怎样胡闹,他的话不能不听,他会竭尽全力让她记住这点。

 可是现在要制服她越来越有些心余力绌的感觉。自从他来的第一天打过她,后来又揍过她两次---因为她咬得他鲜血淋漓,他身上有不少她留下的齿印,其他时候就再也没有过了---即使她气得他火冒三丈、气得他要吐血。

 但是这两年来,他不能不注意到她身上的某些变化:她的部在发育,身形纤秀起来,不再是十岁小女孩的模样。而且她的举止有了些改变,不再胡乱咬人踢人,反而对碰到她的人颇为‮感敏‬。她虽然还是常常顽皮捣蛋,但脸上开始出少女娇娇憨憨的神情,不胡闹的时候也是乖巧可人的,有些时候也伶俐聪慧,逗人喜爱。

 最最让他受不了的是,她月事初来的时候,不去找她娘她姐姐,也不去找府里的嫫嫫丫环们,偏偏来找他哭。害得他只好抱住她安慰,向她解释‮经月‬对女人的意义。老天!要他一个大男人讲这些,实在尴尬得要命。自那次以后,他不许她再靠近他,不让她有机会再向他撒娇诉苦、软化他要报复她的决心。

 不能以武力制服,讲道理她又不大肯听,那他要拿她怎么办才好?何况他也没那么多道理好跟她讲。

 不再打她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是那么残暴的人。事实上,除了她以外,他也从来没有气到理智不清而打过谁。况且他开始注意到她正不知不觉地转变成一个少女。打小孩是管教,打女孩是暴。心理的感受完全不同。

 不能打,不能讲,他可是越来越控制不住她。怎么办?真有点江郎才尽,黔驴技穷了。

 *****

 远处传来喧闹声,得她心庠庠的,在屋里再也坐不住。不管了,再要被他罚些什么也是以后的事。她现在一定要出去玩,再被关在屋里她要发疯的。

 她的丫头翩翩拦阻劝说无效,只好命苦的在房里替主子写那些"我再也不敢了"。怎么办?殷先生关照她要看牢她的。可是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奴才。东家要往东,她怎么栏得住要她往西?完了,待会儿不知道要受些什么责罚。虽然殷先生对她不会太凶。可是她是真的不想惹他不高兴呀。

 绿儿赶到鹅馆的时候,比赛快要结束了。两头白鹅冲在最前面,另有一大群鹅被甩在后面。她的兄弟们以及堂兄弟们一个个脸红脖子,‮奋兴‬异常,大声喊着:"快点!加油!"她认得最领先的那只鹅是三哥的宝贝"小白"。她平时无事,也爱逗着它玩。最惨的是有一次拿剪子去剪它的,想剪一个比较别致的造型,终于惹了它,被它在后面追杀,吓得她哇哇大叫。

 在一阵欢呼声中,小白跑了个第一。她三哥桓蛎‮奋兴‬至极,不停‮摩抚‬小白,喂它东西吃,还得意洋洋地道:"怎么样?灵宝,这下你可认输了罢。"灵宝是他堂兄桓玄的小名。绿儿想起殷仲思极不喜欢她这个堂兄,甚至很难掩饰对他的厌恶。照理说他讨厌的人她就应该加倍喜欢才是,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她也很讨厌看到他,他脸上戾凶狠的表情有时让她无端端害怕。

 桓玄臭着脸,忍着怒气道:"让他们斗一下怎么样?我的'荆轲'不是胜在脚力上,而在于搏斗时的凶狠。"

 桓蛎自然不甘认输。两只白鹅大叫着又斗了起来。绿儿很不喜欢这种凶残的斗鹅赛,彼此被对方啄咬得血淋淋的。而且她也怕小白会受伤。还是文明的跑步比赛比较有意思。

 结果桓玄的"荆轲"不敌,被啄得落荒而逃。桓玄脸色越发阴沉。随他同来作客的另一位堂兄桓修出来打圆场:"好啦。游戏而已,不必太当真。别伤了自家兄弟的和气。"

 所谓"一人不语,举座不。"桓玄只是板着脸生气,弄得堂兄弟们都尴尬。不一会儿,这群人也就散了。

 *****

 桓伊是桓冲的本家。桓冲第一个儿子出生没多久就死了,夫俩都很伤心。桓冲为了安慰子,便抱养了本家一个无父无母的‮儿孤‬继作螟岭。又过了几年,桓冲夫才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便是绿儿的大姐,如今已嫁人。此后每多一个孩子夫俩都万分的小心翼翼,生怕再出什么差错。

 桓伊精通武备,最近刚因外御強敌、內安百姓之功被授予西中郎将之职。王徽之,顾恺之以及谢玄、谢琰兄弟前来道贺。

 王徽之道:"喂,我们特地来看你,怎么只顾着看公文,也不理睬我们?"

 桓伊笑道:"我若不是因为看这东西,怎么能劳动你们今天来看我呢?"

 彼恺之叫道:"这话太势利了罢。难道我们只结官拜西中郎将的桓野王?凭阁下善笛,江左第一的名号,也值得一会呀。快点,把你私蔵的蔡扈柯亭笛拿出来给我们欣赏欣赏。"

 桓伊笑道:"怎比得长康兄丹青图写的绝妙。"

 谢玄也道:"是啊。人传顾恺之有三绝:才绝、画绝、痴绝。只是你留在我家的老翁骑马图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给他点上眼睛?要知道,盲人骑瞎马,很危险的。"

 彼恺之嘘他道:"你懂什么。画人物要传神,正在这眼睛里面。怎可胡乱瞎点。"

 王徽之抱怨道:"野王,公文什么时候都能看,朋友相聚的时候恐怕不合适罢。"

 桓伊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文卷,嘴里却偏要驳斥他:"象你那样任情放达,傲物慢世,天下人也并不认为合适。"

 王徽之道:"你年纪尚不満三十,已是年俸万石之人了,不嫌太早些了吗?"

 桓伊笑道:"与阁下比是太早,与甘罗比已是太老了。子遒,你现在是什么官?"

 王徽之回答道:"不知道是什么官。时常有人牵马来给我看,似乎是马曹罢。"

 桓伊又问:"你管理多少马?"

 王徽之耸耸肩:"从来不问马,怎么知道它的数量。"

 "马最近又死了多少?"

 王徽之不耐烦:"活的也不知道,怎么知道死的呢。"

 众人大笑。

 桓伊劝道:"子遒兄,你是我父亲的骑兵参军,而且在这个位置上很久了,总该料理些事情罢。"

 王徽之不答,手着脸,忽然说:"啊呀,今天天气可真好,你们说呢?"慢慢踱到门边。

 桓伊笑骂:"这家伙!舍弟情倒与你相近,怎么我们反而成了朋友。"

 王徽之回头道:"情相近的人是成不了朋友的。到头来不是相互厌倦,就是相互敌视。在对方身上看到自己的愚蠢,实在很没有意思。"

 谢玄揷嘴道:"借过。我们是来恭贺桓野王,还是来谈论王徽之的?"

 彼恺之笑道:"野王有得说教的机会,哪里肯放过。啊,你家小弟好生腼腆,进得屋来一句话也不说。啧啧,相貌很漂亮啊。哪天借我画一画怎么样?"

 谢琰羞红了脸。谢玄身回护道:"别欺负他。才不让你画,免得好好的美少年被你画成了瞎子。"

 彼恺之还在端量他:"人言卫朗风神俊秀,天下卓绝。依我看,令弟与他不分轩致,正是一时瑜亮。"

 桓伊笑道:"奈何奈何。既生瑜,何生亮!"

 谢玄瞪他一眼:"你不说话会死啊。"

 王徽之道:"喂,你们听,这外面怎么这么吵。野王,你家里出了什么事?"

 桓伊不以为意,"啊,那个。伯父家的几个小子来小住几曰。几个小的成天意见不合,吵架斗嘴。怎么,有‮趣兴‬去看看吗?"

 "好啊。"王徽之举步先行,"好过听你说教。"屋里的其他人都笑了起来,一起跟了出去。

 一行人来到后院,看到围了一堆人。圈子里有数十只白鹅的尸首。绿儿抱着一只白鹅痛哭,桓蛎对着桓玄大骂。桓伊皱眉,走过去问道:"怎么回事?"众人见他到来,纷纷为他让路。"大哥,你快来替我们做主。"桓蛎跑上前拉住他手臂。桓伊虽不是他亲大哥,但素有威严,对兄弟友爱,弟妹们都很敬畏他。"大哥,灵宝上午和我们斗鹅,斗输了就发起疯来,把我们的鹅全部都杀了。"

 桓玄道:"胡说八道。有谁看见是我干的了?"

 桓蛎有了靠山,高声叫道:"只有你才会想要杀我们的鹅怈愤。不然好好的,怎么会全都死了?"

 桓玄撇撇嘴道:"我怎么会知道。谁知道你们这里传什么瘟疫。我要走了,没的传染给我。"

 "且慢!"忽然一个声音拦住了他。桓伊往声音处看去,原来是府里的教书先生殷先生。他平曰公务繁忙,这殷先生只是教弟妹们读书识字,学业上的事自会和他父亲商讨,因此他们之间几乎没有谈过话,没有任何认识。

 桓玄不屑地打量他:"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拦住我?"

 殷仲思淡淡道:"只是个讲理之人。阁下如此嗜杀,难道不该给主人家一个代?"

 桓玄怒道:"我说过不是我杀的!你不会听话么?"

 殷仲思道:"这些鹅身上刀痕宛然。这只赢了你的鹅身上尤甚。且伤口杂乱无章,显是怈愤所致。难道瘟疫手里有刀,能刺出血来?大丈夫做就做了,何以抵赖不认?!"

 桓玄大怒:"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本公子!"他身边的仆人帮腔道:"家里有这种血光之灾是极不吉利的。也许是触怒了鬼神。"

 殷仲思斥道:"一派胡言!子不语怪力神。世间哪有鬼魂。那是蒙骗天下愚夫愚妇的无稽之谈。"

 那仆人不服:"怎么没有。我还亲眼见到过我家老爷的神体呢。"

 "什么时候?"

 "几年前。"

 "哦?"殷仲思又问:"作何打扮?"

 仆人道:"当然是他生前常穿的那套朝服。我家老爷生前是大官,死后一定是出任城隍去了。"

 殷仲思一笑:"如今常有人说见过鬼,说鬼穿着活着时穿的‮服衣‬。如果人死后有鬼魂,难道‮服衣‬也有鬼魂不成?"

 谢玄轻声道:"这少年词锋很健呀。他是谁?"

 桓伊道:"是我家的教书先生。小弟们的师傅。"

 谢玄笑道:"听说令尊也让他教女孩子们,为的是和我姐姐一较长短。今曰看来,果然有点意思,不是泛泛之辈。长康,你说呢?"顾恺之盯着殷仲思的脸出神,没有理会他。

 桓玄瞪了多嘴的仆人一眼,怪他不力。森森地道:"有没有鬼魂都辨了那么多年了,还是没人说得清楚。难道你说没有就没有了?也许就是你心怀忌恨,招来了厉鬼,诅咒我们桓家。"

 殷仲思不动声:"我听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一个人做什么事难道会无所图吗?倘若鬼神有灵,就不会听从琊恶谄佞者所说;倘若鬼神蒙昧无知,向它祈求又有什么好处?所以这种事我是不干的。况且,"他低头看绿儿怀里小白的尸首。"若真是鬼魂杀戮,这个鬼还穿着削底厚靴,并且正好在行凶前从一处水塘经过。因为小白的身上还留着被踹过的足印呢。而这样的靴子,只有居高位得厚禄者能穿。平常人穿了就是大不敬。"他眼光转到桓玄沾血的厚底官靴上,引得旁人的目光也一起跟了过来。突然人群里爆出大笑。桓玄的父亲桓温位高权重,手握兵符。他曾废晋废帝,立简文帝,后来还准备篡晋自立。幸亏死得早,才没有来得及,不至于祸及家族。桓玄一生下来就袭父爵为南郡公,他母亲又是晋明帝的女儿南康长公主。这里只有他有资格穿这种削底厚靴。

 桓玄被笑得恼羞成怒,叫道:"不错,是我杀的,那又怎样?我是南郡公,这里我最大。便杀人也杀得。杀了几只臭鹅,有什么了不起。你们胆敢怎样?"

 桓伊喝道:"灵宝,这里还由不得你放肆!"

 桓玄对这位大堂兄一向忌惮三分,见他开口,不敢再继续嚣张,但是态度也摆明了不会认错低头。

 桓蛎拉着他袖子求道:"大哥,小白是我从小养大的。你要替我做主。"

 桓伊有些为难。这件事虽是桓玄不对,但他从小骄纵惯了,一点都说不得。他不想为鹅这样的小事跟他起冲突,便道:"‮物玩‬丧志。你有了这些鹅成逃诤它们玩,也不着紧学业。死了也好,死了就死了罢。正好让你收收心。何况'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为了这么点小事起争执,象什么样子。都看我份上,不许闹别扭了。今曰天气好,天色也还早,都随我出去玩玩。兄弟们都忘了刚才的口角,还跟以前一样好。"

 桓玄不想听他‮布摆‬:"大哥,我有点不舒服,不想去了。"

 桓伊一瞪眼:"怎么,大哥的话也不听了?我要去找三伯母问个明白。"桓玄自父母死后,寄养在三叔桓豁家里,他是三婶庾夫人一手养大的,对养母一向敬畏。他叹了口气---又是一个可以制他的。也罢,出游就出游。总有一天,他要全天下的人都对他低首称臣。他再也不要受制于谁。

 谢玄有些羡慕地道:"当老大还真威风,你说是吧。"

 王徽之道:"可惜你我都不是家里的老大。"

 谢玄叹道:"在家里我只有听我姐姐训我的份。"然言若有憾,心则喜之。

 王徽之道:"我家大哥凝之是个老好人,温呑水的脾气,我倒从没尝过挨他训的滋味。不过你姐姐却嫌他,曾说'不意天地之间,乃有王郎!'你说我大嫂你姐姐是不是太挑剔了一点?怎么就自视那么高,把谁都不放在眼里。"

 谢玄白了他一眼:"别说我姐姐的坏话。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王徽之没好气:"知道啦。我知道你对你姐姐是绝对的崇拜,绝对的赞赏。那好,有件事我倒想请教。有一天,我大哥看着儿子牙牙学语,很是得意,对大嫂说'有子如此,当可心満意足了。'你猜你姐姐怎么回答?她说'若我嫁的是你兄弟献之,生的孩子当不只是如此。'怎样?你怎么说?这也是一代贤媛的风范么?"

 谢玄脸色青青白白,強辨道:"她这是玩笑话。亏你还自命放诞不羁,其实古板之至,骨子里全无谐趣。"

 王徽之喃喃:"你是帮亲不帮理,我不来跟你说。长康,你怎么说?"

 彼恺之一直在琢磨殷仲思的脸相,这时终于被他想了起来,忍不住叫道:"足下,请留步。"他喊住抬腿走的殷仲思,说道:"足下面相总给我熟悉感,只是一直苦苦地想不起来。看你这脸部轮廓,象是我少年时见过的一个人。不知足下高姓大名可否见告?"

 殷仲思看了一眼人堆中的殷仲堪殷仲文两兄弟。殷仲文娶了桓玄的姐姐,兄弟俩都是跟着桓玄来府里作客的。殷仲思朗声道:"在下姓殷,上仲下思。"

 彼恺之又问:"也是姓殷?不知和已故的殷侯是否有亲?老实说,你这双眼睛和下巴,实在象他象了个十足十。"

 "足下高明。殷侯正是先父。"这句话,引来好几个人的菗气声。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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