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虎子的故事(二)
胆子这玩意有人说是天生的,也有人说是练出来的,但至少我从小便不怎么知道害怕。上老坟山的路不怎么好走,黄泥的,在那些跟墓碑一般高的茶叶林里头钻来钻去。夜晚的坟山除了虫子的叫声之外,更多的则是那些蹲在老板栗树上的猫头鹰发出的呼哧声。
查文斌手里一手提着篮子,一手牵着我,几个坟窝子在哪,里面躺着的又是谁,我一一向他道来,这块地儿我太
了。
那时候的爷爷还没有和
的坟合葬,
的坟位于下面,爷爷的则在上面。
的坟前头便是一排李子树,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树了,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人种下的,那些树老到已经不怎么结果了。因为有这些东西,所以在放了暑假的时节,我会摸上这片坟地摘李子吃,虽然果子少,但是无一例外的都又大又甜。
爷爷的坟因为当年查文斌给算过,还没到合葬的时候,得单独一人在这黄土里躺上七年方能和
合葬,否则是不能庇护子孙的。在一片竹林和茶叶地的
界处便是爷爷的坟了,用转头砌的,没有墓坑,棺材当年只是在四个角用砖头垫着,棺木本身是不粘土的。
绕着这具悬空的棺材,外面用砖头砌起来,顶上盖得的是黑色的石板,外墙用的是石灰粉刷。并不是所有的人死后都能立刻入土为安的,若是死的时辰与八字不符,就必须要让尸骨离地再借几年假
寿,等到了吉时吉刻方能入土,这些东西也都是道士们会告知主人家的。
这地查文斌也
,当年爷爷就是他来安排下葬的,离爷爷的坟再往上一点有一座孤坟,茅草被风吹的“呼呼”作响,这座坟便是那淹死少年虎子的。
他的坟是用水泥浇筑的,一个半月包的形状,那会儿的年月家国还没要求火葬,所以他的棺材是埋入地下的,因为是个半大孩子,家里也没请人做个法事,找了个地便按照当地习俗给埋了。
这一路走上来有不下二三十个坟包子,无论是哪一个坟包子前头多少都有一些香烛炮仗的残骸,唯独这个荒秃秃的,一看就是没人来料理过的。
查文斌放下东西,教我站在一边,自己拿了一把草刀,就是农村里头用来打猪草割杂草的那种弯刀。
那晚的月亮特圆,照的整片茶叶地白雪
白雪的,根本用不着打亮。查文斌就像一个老农一般弯着
把那坟包上的杂草给整块整块的割了下来。清除了好一阵子,这座坟包才完全
出了它本来的模样,查文斌摸着那已经
裂开的水泥叹了一口气道:“孩子啊,别怪家里人不来,他们也是怕见着伤心呐。”
这虎子是淹死的,也就是死于非命,但凡是这种死法的,便是最容易留恋人间,因为他还有太多的东西没有去来得及体会,怎能舍得离开这世界?
查文斌又把那些菜碗都摆了出来,然后又给坟前点上香烛,然后对我喊道:“小忆,你过来。”
我按照他的吩咐跪在坟前,那时候的我对于下跪这个动作的认识还远远不及现在,大人让干什么便是什么,我妈那会儿在我犯错的时候便常常让我下跪。
老老实实的下跪,烧纸钱,嘴里还念着他教我的那些话:“虎子哎,我们来看你了,你多吃一些,多喝一些,你找的那个人已经托我来看你了,如果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就梦里跟我讲,我都会満足你的。”差不多就是诸如此类,都是一些讨好这虎子的话,这种仪式,在道士的口中叫做:“送”,也就是还愿的意思。
通常说某个人被谁谁谁找上了,那一般都是因为那个人有某种愿望没有达成,只要満足了冤魂的愿望,一般他也就会自行离去了。不是所有的道士见到鬼魂都直接拿着宝剑大印直接杀的,更多的时候他们也愿意采取这种协商的方式,杀生毕竟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事。
当带来的纸钱全部烧完之后,查文斌拍拍我的脑袋的说可以回家了。在他收拾那些碗筷的时候,我问了一个觉得奇怪的问题:“叔,你说这些碗里头都沾満了纸灰,看上去脏兮兮的,那虎子怎么吃得下啊?”
查文斌“噗嗤”一笑,也许他是被我这童言无忌的一句话给逗乐了,也许是真的太久他没有放松了。这个问题,他没有回答我,也许在他看来不需要回答,但是至今我依旧对这个问题还怀着当初的疑问。
月
当空,他把我背到背上,而后又骑到了他的脖子上,就跟父亲和自己的儿子那般我们嬉笑着回了家。
“叔,你家那只蝌蚪呢,还在不?”我骑在他的脖子上问道。对于那只金色的蝌蚪,我一直很想据为己有,可是无奈那几乎是他最为宝贝的东西。
查文斌颠了一下在肩头的我说:“嗯,还在,等放假了你就过去看了。”
可是后来,这个小小的约定却没有实现。
那一晚,阿爸果真就做梦了。
虎子来找他了,那个浑身滴着水的少年,手臂还保持那副刚出水时向上伸着的模样。他说他的屋子经常漏雨,里面到处都是水,泡得他很不舒服。
阿爸把这个梦告诉了查文斌,第二曰他们一起去了虎子家。
虎子家在隔壁村,跟我们不是一个生产队,他的父母也是老实巴
的农民。阿爸和查文斌也没绕关子,就把这事给说了,惹得虎子妈是泪眼涟涟直喊愧疚儿子。其实这也怪不得虎子妈,俩夫
其实是很想给儿子上香烧纸的,可是他们家里还有一个老太太死活就是不肯。那时候,我们村已经开始有了某些宗教信仰,这虎子的
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也跟着一群人加入了。至于宗教的真谛那老太太领悟多少是没人知道,但是她却记住了一些宗教里头的规定,她信仰的那个宗教是不主张烧纸钱上香的,所以这虎子逢年过节的半
钱也都没收到过。
这种因为农村信仰问题而导致的冲突在当时是屡见不鲜的,传教者的本意是好的,可是对于一群文化程度普遍在小学以下的大龄农村人,他们能领悟的实在太少太少了。
最终,虎子爹不顾娘老的反对,打算找人重新把那坟修缮一番,查文斌建议最好找个仵作开馆重敛尸,他说虎子的棺材里头肯定泡着水,那孩子在下面还是会冷的。本来虎子爹想求这个道士帮忙开棺,可是查文斌却婉言拒绝了,他说这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挑个黄道吉曰谁办都一样,那是查文斌为数不多的一次拒绝。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查文斌的小儿子情况已经开始不乐观了。
不过,查文斌还是给了虎子家里建议,他建议虎子爹把坟迁走,迁回他们家的祖坟地里,他说虎子一个人在那呆着容易寂寞,总得让他回归祖坟才是正途。
这些话都让虎子爹自责万分,是啊,谁家的孩子能孤零零的一人在外面飘着。有时候不是亲人不想,而是亲人不愿意去想。
虎子的坟没过几天就被撬开了,据开棺的仵作说,棺材里头的确积満了水,阿爸那天也去看了现场。他说虎子被人从棺材里头捞出来的时候就跟他从水库里捞出来一样,还是那个势姿,
身都没有怎么腐烂,只是浸泡的时间太久,完全走形了。
虎子下葬后,阿爸还梦到过他一次,穿着一身新服衣的虎子身上是干燥的,他朝着阿爸一边作揖一边后退,一直到消失不见。阿爸身上的瘙庠也就是从那会儿开始又好了,几乎是夜一之间所有的肿块都消的无影无踪,并且一直到现在再也没有复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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