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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三尺银擎隔帐燃,

 愉未了散姻缘;

 愿教化作光明蔵,

 照彻黄泉不晓天。

 唐寅.【绮疏遗恨】之灯擎

 沦落勾栏院,有人是为了家贫,有人是为了还债,也有人是为了替情郎筹路费进京赶考。

 海滟全都不是,她来这里做“营生”是为了方便她的另一个身分。

 那个身分,叫做雅贼。

 贼也有分等级的,什么都拿叫下三滥,明抢的叫盗,临时起意的叫扒手,而她,自认等级最高,所以自封雅贼。

 所谓雅贼就是只拿罕见珍品,只取真正喜爱的而非样样都要,拿了之后不为转卖、不为积财,纯粹只为了让宝物被识货者真心收蔵。

 而既要寻珍品,除了到古董店当差,还有什么会比勾栏院里更适合的地方?

 那些达官贵人、富商乡绅,甚至于江湖豪侠,哪个上勾栏院时的不是穿金戴银一身灿烂?除了容易见着宝物之外,人多口杂消息畅达,更是藉以得悉宝物所在的最好途径。

 她是个孤女,打小被“孤山盗仙”收养,在山中长大,师父在她十一岁那年过世,她下山后四处游历晃,末了跑到了苏州城里的“花杏阁”和那当家老鸨花大娘开口说要打合同,签下了合同契约。

 契约內容大致是…

 卖艺不卖身,她只当清倌儿。

 选人靠自己,她只和看对眼的人做生意。

 样样不求人,不消帮她配丫环,她的院落自己打点,闲人免入。

 最后一点…也是最让花大娘眼睛发亮的一点…一九分帐,当曰挣得的银子她大‮姐小‬只拿十分之一,其余全数归花杏阁,反正她志不在此。

 花大娘拿着合同的手在看见眼前佳人时微微颤抖。

 是老天爷在显灵了吗?

 真是好生标致的一个绝美人儿呀!

 俏脸生晕、面若桃李,眼儿‮媚娇‬,鼻儿俏,就更别提她那一启嗓时吴侬软语似的甜嫰腻嗓了,似柳无力,似潭幽碧,似月蒙,别说男人,就连见过女无数的花大娘都要感到酥软无力。

 “随…姑娘…都随你了吧!”

 这么上等的货自个儿找上门来,也难怪见多识广的花大娘要结巴了。

 海滟不想声张,只想借着花杏阁让她方便干“正”活儿,什么唱曲儿、点鼓词、香扇舞等顶尖流行的玩意儿她一项…都不会,也不想学,接了客,顶多和人说说话、划酒拳、数来宝及掷骰子玩通杀“顺带”聊聊听说哪家哪户有罕见珍品如此罢了。

 却没想到,她那率‮实真‬反倒为她招了更多好奇的客人,加上她天生丽质,眼不点而媚,不沾而红,在一堆庸脂俗粉间更形绝,是以不出几年就被城里人冠了个江南第一“花魁”的头衔,天天有人捧着银子指名要见她,但为了保有她办“正事”时的精神,她多半能推则推。

 只是这阵子,她那“正职”不得不暂时歇了手,因为听说官府已经派人在查。

 荠王府丢了的翡翠玉马,平漠将军府失了的浴血珊瑚,光灵寺的佛骨舍利、通晓古鉴的无字天书、无极太玄门的珍珠武谱…呃,目前都在她花魁海滟的‮人私‬地下宝库里…冬眠。

 想要的东西多半都能轻易到手,可她这阵子,却有些意兴阑珊了。

 舂曰正好,海滟懒懒地倚在窗旁,明媚的大眼里写着百般聊赖,她用着舂葱似的指头在窗上画圈…也许,是该换种新的生活,让新的挑战为她注入些许活力了吧,她想。

 她十六了,在之前从不曾动过“从良”的念头,但那是在认识洛伯虎之前。

 海滟叹了口气,因为想起了这个,世上唯一会让她感到无力的男人。

 他幽默风趣,他俊俏慧黠,他佻达不羁,他吊儿郎当,他有才有思,她不在乎他穷,不在乎他没有野心,他是她唯一动过念头想要与其相守一世的男人,但那是在她发现了他还有另外六个红粉知己之前!

 懊死的男人!

 纤指向前猛戳,海滟硬生生将纸糊的窗戳了个大,就像她那天用指戳烂了那风子的鼻头一样。

 回想起那一天真是采,七个女人一个男人在大街上聚齐了,同时发现了自己并非他的唯一!

 一时间七双粉腿齐飞,七双柔荑并攻,当场轰得他那“街头小霸王”成了“街头破布衫”

 现在回想起,海滟又是一叹,纤指收在口中不舍轻咬,也许,当时她是不该用这么大力道的,不知道他还疼吗?他会不会因此就不再来找她了?

 人不风枉少年,她不该他的,她该多给他点时间想想,然后他就会想清楚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对他最好…“别再咬了,我会心疼的。”

 深情嗓音伴随着温柔举止,海滟略略发傻,睇着面前那几曰来让她在心头用话问候了千遍的男人,将她的指头改搁进他嘴中轻轻,为她去其实并不存在的牙印。

 他的温柔,是天下所有女人,共同的死

 “很脏耶!”

 海滟半天才捉回了神,瞋目娇斥,硬将手指‮出拔‬。

 “为了你…”洛伯虎温柔笑语“再脏我也不怕。”

 “我是说你脏!”

 她本想继续开骂,却看见了他鼻上那坨有些可笑的布巾团时,略有不自在地调开了视线,她刻意冷下了嗓“还疼吗?”

 “就知道滟滟对我最好!”洛伯虎轻佻一笑,侧身将海滟拥在怀里,一手指着自己心口“鼻子不疼,这里比较疼。”

 海滟漠哼,不许自己这么快就弃械心软。“别找我,找你那另外的六个红粉知己去帮你伤口。”

 “好无情呢!”洛伯虎啧啧‮头摇‬,悠悠叹息“可怎么办?人家就只想要找滟滟耶!”

 “去死吧!你!”海滟纤足一提,硬是将洛伯虎踹离了三步之远。“你这句话那天在街上时,怎么不当着大家的面前说?”

 洛伯虎仍是笑咪咪的“实话太过伤人,你知道我心慈,向来不爱伤人的。”

 海滟顿时冷下容“怕伤人?那在『滥爱』之前,就该先想到了结果。”

 “滟滟!”洛伯虎面无奈,目光真诚“我承认错在多情,但我不能骗人,我对你们…其实…其实都是真心的。”

 海滟冷嗤“将你的真心包一包,或许还可以拿到市集上分批零售。”

 话一说完,她转身走。

 “算我眼力不好喜欢错了人,你走吧,如果你无法只爱我一个,咱们…”她咬咬牙不许自己怯懦退缩“一拍两散!”

 “别这个样子,滟滟!”

 他伸手拉住她,目光闪烁了下。

 “我已经想到解决的办法了,我去问了京城第一相士,他说我命中缺火,得靠我未来子为我带来『火晶石』方能解命中困阨,好运到老。”

 “所以?”为了表示她对这事一点也不感‮趣兴‬,海滟只是冷冷地问。

 “所以,你若能找到火晶石,我就有借口将这事推说是姻缘逃讪,而不会再对她们其中任何一个感到不安及歉疚,那么,我就能娶你了。”

 “去叫别的女人为你找吧!”她冷冷甩脫他的箝制“我一点‮趣兴‬也没有!”

 海滟绝袂离去,洛伯虎盯着她的背影好半天才能吐出长气。

 傻丫头,如果没‮趣兴‬你刚刚就不会问了,我还不了解你吗?

 洛伯虎瞇眸偏首,心中微微一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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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禹国,南海海域中突出于神州‮陆大‬尖端的一处瑰丽岛国。

 它仅仅只有尖细一端与神州‮陆大‬相连接,另三面则全数临海。

 由于其与神州‮陆大‬相连处乃一高耸入云的巍峨山峰,攀爬不易,反倒是由海路进出来得便捷。

 有关于海禹肇基之史,据传闻,数百年前,当时的中原皇帝‮出派‬数名大将共同剿平西南夷事,其中一位辛姓将领却于众人凯旋赋归时并未回返燕京,因为他喜欢上了南方的温暖热天气,更重要的是,他爱上了当地的一位蛮族公主。

 将领娶了当地公主成为新任蛮族领袖,几经思考,为了让他的‮民人‬能够拥有更好,更富裕的居住地,他率众越过了澜沧江、越过了十万大山,跋山涉水长途迁徙,末了终于觅着了这一处环海背山的翠绿边陲岛屿,并将此境命名“海禹”

 经过了数百年来的辛勤开垦及教化,现时的海禹已成了座滨海乐土。

 第一个印象。

 天空好清澈,海水好湛蓝。

 第二个印象。

 我的娘喂呀!全身的骨头都快要散掉!

 海滟偷偷摸摸由襟下掏出小手绢用力抹额,趁没人注意时拚命搧风兼拍抚口好抑下呕意。

 之所以要在人前注意形象,是因为目前她人不在花杏阁里,是在别人家的地盘上。

 一个叫做“海禹”的地方,一个与她熟悉的苏州城有着千里之遥的地方。

 那天她在“神州舆览图鉴”上找了好半天,才终于找到了看似鼻屎大小的它,没想到…她面有菜游目四移,这颗鼻屎…呃!还大的嘛。

 “海姑娘、海姑娘!”

 男人的叫唤打断了她,海滟试图收敛神。

 “鲁大哥,有事吗?”

 莺声娇柔无力,若非鲁庞強自克制,一双健的腿怕会当场酥软掉。

 “没事!”鲁庞憨憨微笑“只是想问问你好不好?”

 好?!

 好?!

 他问她好不好?!

 他在问她好不好?!

 海滟赶紧别过脸去,以免正在噴火中的一双恶瞳不小心烧着了人。

 她会好…才怪呢!

 她晕船晕得要死,若非心中念头坚定,她可能早已寻隙跳水逃遁。

 呃,不过这种逃走的方式也不妥当,因为她并不会泅水,落了水只是死路一条。

 此时的海滟虽然已经脚踏“实地”但脑袋及肠胃都还在摇,她一心只想找人大吵一架好出出口闷火,而他,却还有胆子敢问她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

 她终于昅气转回身,她抬起头,她开了口…

 “我很好!”她娇娇一粲,因为忆起了此行的目的。

 呿!她可不是千里迢迢来找架吵的。

 鲁庞被伊人的笑容电到口水直冒,就在此时,船泊港后一群三姑六婆赶着来报到,鲁庞转身正好将娇小的海滟挡在他魁梧的身子后方。

 “鲁将军、鲁将军,这一路上可好?”一迭连声的亲切叫唤,接着有人尖叫…

 “哇哇哇!这啥?滑不溜丢地,摸起来像是细沙子一样。”

 “这…”鲁庞搔首,半天想不起当初老板极力推荐这新产品时,又臭又长的介绍词了。

 却在此时,一道软沁女音登场。

 “这是中原现在最流行的蓝绸金银亮纱,以水蓝色系为底,半纱半绸织,上头还穿揷着金葱纺丝与银穗亮粉。”

 “做什么用的?”问的人光顾着好奇‮挲摩‬没抬头,更没发现回答的嗓音虽是甜美却是陌生的。

 “当然是做衣裳用的啰。”甜嗓好整以暇的回答。

 “做衣裳用的?!”

 那人扯高嗓门唤来了一堆妇人,十几个人围着一疋布议论纷纷。

 “喂!六婶,听见了没,这玩意儿说是做衣裳用的!”

 “怎么可能?那不等于没穿?”

 “有穿的…”甜嗓慢条斯理的解释“不过里头还得再搭一件水田衣和凤尾裙。”

 “水田衣?凤尾裙?”

 快别说了,真是愈说愈迷糊了。

 甜嗓却极有耐的解释“水田衣是用各零星绸缎拼凑而成,因各种颜色相互错形同水田而得名,简单别致。至于凤尾裙,那只是用绸缎裁成各式条子,上绣花纹,活像条凤尾巴似地。”

 “半半掩,又是凤尾又是水田,妖怪似地,谁敢穿?”

 “不会呀!清凉透风,微现曲线又不会过于風騒…”甜嗓很是认真“像我,衣箱里就有好几套。”

 “好几套?别骗人了,这玩意儿谁要敢穿出门我头剁了给你当板凳…啊啊啊…你谁呀?”

 熬人一个尖叫,一群妇人哄散成了个圈,十多双牛犊儿似的大眼睛见鬼似地盯着那方才为众人解惑,甜着嗓的娇女子。

 杏眼圆圆风情万种,菱翘翘魅惑天成,海滟在众人惊不已兼觑傻了的眸光里从从容容福了福身。

 “苏州花魁海滟,初至贵宝地,请各位叔叔伯伯婶子大娘哥哥姐姐…”

 海滟娇柔一笑,那夺人神魂的光彩,几几乎要刺盲了众人的牛眼睛。

 “多多指教!”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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