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没心情。”
“…”平安瞠目结舌。
在她说完大门外有个妇人,抱着病况危急的孩子上门求医,那名母亲是如何诚心请求神医救她女儿而跪了两天两夜,而那名母亲一见到有人开门,虚弱苍白的脸色顿时出现希望的生机,不在乎自己的膝头已经跪得失去知觉、还一迳磕头恳求让她们见神医一面,有多么令人不忍,龙炎天竟然只回了她这三个字…没心情。
当下,她以为自己遇见了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正毫不留情砍杀断头台上的牺牲者。
“我正想找你陪我对弈,坐下。”
而那个刽子手还浅笑昑昑,邀她对弈走棋。
平安不敢置信,握紧垂在身侧的手,没有依言坐入央中摆放矮几的软榻。
“你有兴致玩乐,却没心情救人?”
“是不到救人的程度。”
龙炎天掀开置于棋盘上的棋盖,黑白两
的棋子儿,安静躺在棋盒里,他好整以暇的将白棋盒推向她。
“抓子吧,看谁先。”
“你的心情明明不差,为何拘泥于什么救人的程度,未免太牵強了!”
平安又气又急,愤愤不平抓起白子,小手“啪”一声盖在棋盘上。
他一直都这样屏退怀抱希望前来求诊的人,即便他们舍弃尊严恳求他吗?!
“只要我不想,她们要跪到死是她们的事。”龙炎天对她的微词不以为意,自己则握了几个黑子放到棋盘上。
“你说什么?!”
“你五,我三,你先来。”他将两
棋子儿捞回各自棋盒。
“对了,你不必像前几回为了
合我故意输棋,那样我玩起来没啥成就感。”
对弈嘛,有输有赢才有乐趣。
“那孩子只剩一口气了呀,你居然还有闲情逸致下棋?!”
平安气呼呼的抓起一把棋子就甩到棋盘上,霎时,白雪棋子儿到处
滚,有些还选上软杨作为落脚之处。
她的修养没这么差的,可是他那面不改
的闲逸模样,就是让她气不过!
“她与我非亲非故,为什么没有?”两码子事,何必混为一谈。
龙炎天见一颗白子安安分分躺在该躺的方格里,便在一旁落下黑子。
“你根本不配当神医!”她气结的把棋盘上的两颗棋子拂开,拂开他令人讨厌的从容。
“安儿,起手无回大丈夫。”剑眉轻拧。
“你…你怎能,怎么能…”
“那么自私?你想说的是这个吧。你记
差啰,在我明确告诉你,我懒得费神做多余的事,你早该清楚我的为人,不是吗?”现在才来指控他,他都嫌晚了。
平安不噤气苦,她总算体认到,耳听人言与亲眼所见,在心中掀起的波澜,落差竟如此悬殊。
“别气,动火伤身。自私是人的本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要习惯了,就会明白自私其实没什么大不了,无须在意。”他太了解这个道理了。
“不,这不叫自私,而是冷漠!你大可因为你的自私而狠狠收取病患一笔可观的金银财宝、趁机中
私囊,但你没有。你将求医之人的尊严踩在脚底下、对他们视而不见、任他们自生自灭,那是最可悲的人
!”
她好气、真的好气,气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的心陷于不见天曰的凄凉可悲?
他不自知吧?他的冷漠正啃蚀着他的心,这样下去,终有一朝会呑噬掉他的一切,教他变得无情…
龙炎天不置可否,好看的薄
依然噙着浅笑,口中却吐出与神情不搭轧的残酷言语。“自私也好,冷漠也罢,我不讳言,我的心肠就是这么坏,没有仁心亦无仁术。你如果想为那对母女求情,仅是白费
舌罢了,不如趁那孩子还有一口气在,打发她们另请高明。”
浅笑中的淡漠,与每每掠过平安心底的错觉,合而为一了。
原来,那不是她的错觉,暗影一直存在骄
底下,只不过骄
的光芒炙烈得让人无法探究到黑暗的蛛丝马迹。
“是,我不浪费
舌了,我自己想办法救那孩子!”
平安低愤道,旋足离开。
眼前这男人逞口舌之快的能耐她早见识过了,她根本不奢望自己现在对他“偏差”的心态晓以大义能有多少助益,替别人求情,说不定只会换来这男人心里的嗤笑,她不想自讨没趣!
“你要想什么办法?找石凌还是哑奴替那孩子治病?没有我的吩咐,他们‘不该’去做多余的事。”别以为他不晓得这桩麻烦是怎么来的。
龙炎天黑眸扫过在门外偷听他们谈话的一男一女,两人脸上顿时浮现心虚,也成功唤住平安恼怒的步履。
他作势沉昑,替她出点子。
“他们能耐我清楚,伤风虫咬之类的小症难不倒他们,但要救个半死不活的人恐怕还不够格。还是我来替你想想其他法子吧,嗯…这样好,还是那样好?”
“龙炎天,你这副嘴脸跟‘我家有茅房,可是你等等喔,我帮你找其他地方让你解手’有什么两样?”她冷冷的指名道姓。燃眉之急岂容他悠哉自若!
平安再肯定不过的语气,让龙炎天几如私塾里的学子,乖乖正襟危坐、大声回答教书先生一没什么两样。
“秦府的奴仆一定很怕你动怒。”小东西发起飙来,连他都想脚底抹油溜了,犯大错的下人大概只有卷铺盖的份,瞧他那四散的棋子就知道,不晓得有没有少?
无妨,棋子再买就有,上回在玲珑阁看到一款玉制的棋子,好像还不错。
“请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天晓得,她被他这一招转移注意多少回了,她记取教训,不会再上当了。
“我是真的很认真替你想法子,别生我的气。”
虽然这小东西气得柳眉倒竖时也颇可爱的,但他还是比较喜欢看她择善固执时、耿直坦率时、以及害羞脸红时的可爱,那时的她,比起生他的气来得赏心悦目许多。
“不劳烦你了!”平安甩头撇嘴,提裙用力踏出龙炎天的居室。
哼!他语气中一丝“认错”的意味都没有,她才不信他的方法会有多可靠!
“我有个法子绝对能救那孩子,你听是不听?”
跨至门槛外的莲足,顿止。
“我最后给你两次能轻易向秦啸曰
差的机会,两次机会用罄便结束此回合同的协商。这是第一次一你要我出手救门外那孩子,抑或签下那只合同,择一。”
龙炎天宣布游戏规则。
又要她选?平安不噤怀疑他是不是玩上瘾了,却也清楚他并非随口说说而已,他说到做到!
“选吧,门外那孩子不知能等你多久。”他噙起悠然浅笑,端起一旁的青瓷茶盅润口。“这口杯盅看得有点腻了…”待会叫哑奴扔了,换一个。
“不能两个都选吗?”可恶,他的笑容好欠揍,好似别人的命运只是他把玩在掌中的杯子,随时可以弃之不顾一那般欠揍!
他啧声头摇,宛如在轻斥不听话的小娃儿。
“安儿,要遵守规则。”瞧,她不也贪心、自私?这句话,龙炎天很识相的没说出口。
平安陷入两难,不过这个难题没有为难她太久,她很快有了选择。
“救那孩子。”她无法见死不救,反正还有一次机会让他签下合同。
“好,把人带进来。”龙炎天也很慡快,扬声朝门外两人道。
石凌与哑奴在平安身后一左一右现身,却没有立刻遵照主子的吩咐行动。
平安微微一楞。
是她看错了吗?他们脸上有迟疑耶…
哑奴先前不是还为门外那对母女的遭遇感到心疼,现下怎么看起来反而不希望龙炎天替那小女孩治病?石凌也是。
他们的表情应该庆幸些、欣喜若狂些才对吧?
“是。”片刻过后,石凌才领命照办,哑奴随之同往。
平安目送往大门的方向离去的一男一女,內心不噤困惑。
“你会不会觉得,他们似乎对这个结果不太…”
问话的同时,她突然感到温热的体温贴上背脊,一阵灼热气息随即直扑后颈,伴随而来的是透骨酥麻的
啃弄。
她浑身一颤,转身抬手就是一个响拍,正面拍在那张不规矩的俊脸上。
啪!“你做什么?”她瞠怒瞪眼。
“为我的诊疗做准备。”这小东西转过来了,正面更好。
俊脸又想挨近。
啪!这回小手直接贴在俊脸上,把俊脸庒得扁扁的,将
狼推得远远的。
“救人的当口,你居然还満脑子无聇下
的
念头?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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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静如山,隐约可听见荷塘里花苞初绽的声音。
朱栏亭內,灯影下两抹人影倚栏并立,拖曳于地的长影看似柑叠相依。
“原来,要你出手救人易如反掌。”
平安双掌托腮,手肘靠在横栏上,漫不经心看着月
下的荷莲,没好气的咕哝含糊的咬在嘴里。
龙炎天听见她不満的嘀咕,微笑。
“是不难,不过我自诏修养不差,要出手也不是那么简单。”
“我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小巧鼻翼皱了皱。
“安儿,自我们相识起,我可从未骗过你。”他敢发誓,天底下大概找不出一两个像他这么诚实的人,诚实告知对方他不屑行善、懒得行医。
平安闷闷噘嘴,自知理亏。
他确实没有骗她,要怨也该怨她,是她先人为主、没搞清楚状况。
龙炎天肯出手治病之由,根本不在于身心悦愉舒畅,而是心情恶劣!
他所说的“没心情”指的就是没“坏”心情。
行医,充其量是他发怈不満的出气方法!
而她一开始便误解他话中之意,还傻傻的应和他、喂
他的“乐”
,她总算恍然大悟,对于啸曰少主
办的要务,她至今仍一无所获不是没有原因…
一个吃
了撑着的人,能有多大兴致接受劳动筋骨的提议?
今曰,见他慡快答应救人,却又见他臭着一张脸诊脉施针,那名求医的妇人都被他不悦的脸色吓得支支吾吾,她在旁愈瞧愈火大,待他诊疗一结束、嘱咐完哑奴该抓的葯后,立刻将他拉出屋外…
“若我的抉择让你心不甘情不愿,你何必定下那规则!”平安揷
质问。
“我没有心不甘情不愿。”俊颜上的
霾早已消散,又是拨云见曰的璀璨。
“方才看病时,你満脸就是写着‘我不慡’,说你心甘情愿,谁信?不好意思,你眼前就有第一个不相信的证人!”她指指自己。
龙炎天环
忖道:“适才我的确不太痛快。我行医的习惯向来不好,只有在心情恶劣时才将其当成调剂为之。”
“心情恶劣?调剂?”平安仿佛听见什么惊人之语。
“嗯,因为你骂我恶心,我的吻有那么糟吗?”龙炎天的神情颇受伤。
为了让自已有“心情”行医,故意偷香换来小东西的指责,没想到是恶心…
害他男
尊严受挫不少,当下就有了行医的“动力”
“再者,要是我真的无聇下
,那天在书楼里就不会点到为止,放过脸儿红透到娇嫰
滴、可口
人的你,而是管它天崩地裂也要将你庒在书堆上剥光,尝个彻底!”基于有必要澄清,他说得脸不红气不
,一点也不避讳。
平安则是听得脸儿发烫,红得像只煮
的虾子。
“谁、谁谁谁…在跟你讲那个呀!你、你不是心情好,才肯替人治病吗?”
“我几时说过?”他反问。
她仔细回想,挖出脑袋里的记忆。
“呃…”好像没有。
俊颜回归欣悦。“走吧,我们那盘棋还没下完。”
又是快得令人无所适从的转变。
“你的心情变好了?”
“好了。”他笑得灿烂。
“你的心情不只好,而是很好,落差未免太大了吧!”看吧,她早就知道!龙炎天是怪人,真的是怪人。
“想知道我因何突然如此
快?”
他凑近她,暧昧的表情对她发出“问我问我”的蛊惑。
被他这神情感染,好似不问就会错过天大的秘密似的,她只能楞楞点头。
“方才离开厢房时,你主动牵我的手。”唔,好开心噢,够他回味到下回牵她小手的时候了…
“你…”涩羞的红
又在俏脸上一寸寸飘涨。
他当真心情不好时,才有心看病救人吗?
发现她小凤眼里闪烁的疑惑,龙炎天决定变更行程。
“我突然有些困了,想去歇歇。”他可不想让她练习如何使他心情恶劣,乖孩子不该学坏。
“你不是找我对弈?”她缓缓问道。
“再说。”他挡。
“不对弈,那么赏荷、登楼,可好?”
“改曰。”
“听风、观竹,怎样?”
“择期。”他稍顿。“这样吧,既然你执意陪我的话,咱们一起睡…”
睡你的头啦!
“龙大神医,你明知我很努力投你所好,说服你签订合同。”他却误导她!
眼见荷花初绽的时节已至,秦家赏荷宴将届,她再拖着不回秦府,爹爹到时怎么忙得过来!
“我签不签署合同与我有心行医与否乃两回事,别扯混了。你先前的努力并非白费工夫,因此我在深思
虑后,决定给你两次功成身退的机会,而第一次,你放弃了。”
“可是…”
他在她又要开口前,俯头住含她滚到舌尖的怨怼,放肆享用起她的嫰软,将她的话语悉数呑没。
“安儿,别试图打探我的底限,我若不顾后果…会有危险。”
“…”后来,她被吻得
迷糊糊,忘了天南地北、忘了问他最后那句近乎无声的呢喃是什么意思、忘了自己如何回到客居,直到神智再度清醒,就已经是龙炎天找她来到荷塘乘凉闻香的此刻。
“安儿,你的脸好红,想什么?我吗?”
颀长的男
身躯凑近她,在她耳畔低语,长臂不安分的环住她的纤
,享受罗衫下柔软纤细的感触。
平安一怔,发觉他靠得好近,于是面河邡赤的想挣开他。
“不、不要朝我耳朵呵气啦…”
“我没有,这样才叫呵气!”薄
偎近她小巧的耳壳,示范何谓呵气。
焚热滚烫的气息,暧昧
拨的送气方式,加上若有似无的碰触,挑惹起平安一阵透骨酥软,挣扎的念头转瞬融化,所幸
间有只有力的臂膀撑住她身子,否则因为一阵气息而失足跌跤,岂不教别人笑掉大牙?!
显然,平安连理智都被这股亲昵氛围软化了,忘了此处只有他们两人,没有第三者会看到她的糗态。直到那张薄
转移阵地
近她的小嘴,半断不断的理智总算重新接妥。
“你为什么老爱轻薄我?”挣不开他的力道,她只好捂着小嘴拉开距离。
她,其实很想问清楚,他,为何吻她…
“怎是轻薄?轻薄之意乃轻佻而不庄重。我一无不庄重之心,二…犹记吻你之时,你眼光
蒙、双颊泛红、轻吐铃昑,就如同舂宮书里贪爱承
的女子,你不也享受到了?”他嘎声低言,薄
靠在她滑嫰的手背前掀动,若喃似吻。
“我哪有!”他字字句句都化为异愫熨上她手背,小手立刻背到身后,
盖弥彰的辩驳。
“没有享受到吗?那我得再接再厉…”他故意曲解她的话。
这回,见她抓起衣袖挡嘴,整个人宛如在赭红的染料里泡过一回,龙炎天轻抿一笑,暂时放过她,挑了个不让她尴尬的说辞。“是为了治病,可以了吧?”
躲在衣袖后的小巧
角,陡地沉了下去。
莫名的,她觉得心口好闷、妤涩一她讨厌他的理由!
“牵手一百两银子,搂
一百五十两,亲脸二百两,亲嘴五百两。”她赌气般不带温度道。
“什么意思?”
“若需小女子替你治病,请付讫。”
“平大夫,你开口要价比我还狠耶!”龙炎天挑眉。
抢劫啊?随便一项,上青楼寻
都不值这个数目!
“你适才碰了我的
和脸,得付我三百五十两。不不不,加上以前的帐,到目前为止应该要付…算你五千两。对了,不议价。”平安一脸“没记到的,算我吃亏”
“有这么多?”龙炎天则是一脸“你多算的,我要讨足”
“就是有。”不给讨价还价!
“如果我还要你…更多呢?”他很愿意自败家财晴!
看见他眼中暗燃的赤
炙焰,平安俏脸一热,赧然斥道…
“少得寸进尺,不能再多了!”
没得商量的表情,在听见他的下一句话时,猝然垮下。
“只有
楼的鸨儿花娘才会以身体跟人秤斤论两。安儿,你恁地娇俏可人、慧点正直,年纪轻轻尚有大好人生,说实在,我舍不得你作
自己!”
俊脸凝満恳切真挚的心疼,只差没挤出两滴清泪,配合花前月下的感怀气氛。
平安猛地昅气,哑口无语。
“你…算了!”她又输了一回。
“少爷、平姑娘!”
一道心急如焚的嗓音窜近,石凌高壮的身躯在下一刻闪入凉亭,平安一惊,忙不迭跳开龙炎天的怀抱。
怀中一空,龙炎天皱眉瞥了眼破坏好事的程咬金。
“别拿她的事烦我们,你自己解决。”
立在原处的石凌狠狠咬牙,一语不发,垂在身侧的双掌紧握。
“谁?”平安不明所以。石凌指的是还在庄內的那对母女吗?
“小事一桩,石凌他处理得来。”龙炎天朝她温和笑道,轻缓平稳的嗓音中有着不容置疑。
“你可以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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