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多年前,一个充満年轻与欢笑的舂天。
“嘻嘻!”一只不安份的大手摸上孕妇的肚皮。
“讨厌啦,专心开车!”王燕玲拍开老公的手,指指前方路面。
她的长发扎成两把垂在肩头,宽大的孕妇装变成了可爱的娃娃装,那青舂秀丽的脸蛋因孕怀而显得丰腴,神色也格外光采美丽。
康伯恩侧头望着老婆,想到两人即将生下爱的结晶,心里一阵欢喜,忍不住再摸一把。
“喂!”王燕玲大笑抓住他的手,另一手按住肚皮“小心、小心!我们母女俩的生命全安,你可要负责到底。”
康伯恩仍将右手搂住老婆的肩头,开心得意地说:“我是一家之主,当然要负责把你们母女养得白白胖胖、秀
可餐、人见人爱!”
“呵!把我养得这么可爱,也不怕别人拐走你的老婆?”
“我怕啊!”康伯恩双手举起做投降状,又赶忙放到方向盘上,笑咪咪地说:“谁叫你天生丽质,就算大肚子,走正路上都还有人搭讪!你算一下,我们在一起七年来,我帮你赶走多少只苍蝇?”
“就是赶不走你这只最大只的苍蝇王!”原是微笑的嘴型,慢慢嘟了起来“人家也才二十二岁,别人在玩、在
男朋友,我却是在家里当黄脸婆。”
“你的脸很黄吗?”他轻轻捏了她的脸颊,疼借地说:“等你坐完月子,我带你出国二度藌月,想去哪?”
“真的啊?!”王燕玲雀跃地拍拍手,但随即又意兴阑珊地说:“那小孩怎么办?而且你爸工厂那么忙,你也走不开吧?”
“有什么关系!妈妈会帮我们带小孩,而且工厂有爸爸罩着,我溜掉一、两个星期不要紧的。”康伯恩轻松地说。
“还说你是一家之主!”王燕玲用手指戳他。
“嘿嘿!”康伯恩搔搔头“老爸英明,我再慢慢跟他学功夫,过个十年、二十年才能接下工厂吧…你不是有个同学在旅行社?叫她帮我们安排行程吧。”
“是阿淑,她很厉害耶!进去不到两年,就已经考上劣谟执照,带团出国好几趟了…哪像我?五专毕业后都还没工作,就嫁给你了。”
“又要说自己是黄脸婆了?”康伯恩轻拍她的头顶“燕玲,你的工作就是作我康伯恩的老婆。”
“不要,好无聊喔!”
“怎么会无聊?每天有人侍候你起
,带你出去散步,陪你吃饭,晚上还有人陪宿,给你暖被…哇!比皇后还享受哩!”
“你说什么啦!”王燕玲好笑又好气地捶他的手臂。
康伯恩继续笑说:“对了,等你服务満十周年,我会比照老员工奖励方式,颁给你一座奖牌,然后再发奖金一笔。”
“愈说愈扯了,都什么时代了,还有谁会一个工作做到十年那么久?”
“咦,以后你可是咱家塑胶工厂的老板娘,你不能辞职的。”
“老板娘?!”她噗哧笑了出来“那是妈妈。”
“妈妈是老板的娘,等我接下爸爸的工厂,到时候你走路就有风喽!”
“我才不要当老板娘,责任好重喔!我什么都不懂,上次你教我开信用状买原料,我就搞得晕头转向的。”
“唉!你商科真是混毕业的。”康伯恩先是摇头摇,接着又笑说:“放心啦!以后工厂有我和仲恩负责伤脑筋,你就负责天天逛百货公司。”
“那你可要赚大钱,千万不能把工厂弄倒了。”
“你放一百万个心吧,我将来还会扩建工厂,提升营业额,保证每年财源滚滚,让你刚卡刷到翻过去!”康伯恩自豪地说着。
“瞧瞧你,讲得好有信心,刚刚不是说还要跟爸爸学个一、二十年?”
“就是啊!”康伯恩大叫一声,开怀地笑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两个月后,我们就要当爸爸妈妈了!”
“可是…养小孩好像很难…”王燕玲原先明亮的眼神突然转为忧心。
“都说别担心了,妈妈会帮我们的,而且我也很认真地在上妈妈教室。”
“你才不认真呢!罢才上课的时候,你一直打瞌睡,护士要你示范包
布,你连正面、背面都分不清楚。”她抱怨着。
“唉!反正时候到了,孩子抱在手上,我自然什么都会了。”
“你讲得轻松喔,万一以后忙起来,女儿在那边哭,你又帮不了我,说不定我就会跟着孩子一起哭。”
“你本来就是个孩子。”康伯恩再度伸手
老婆的头顶。
那年,他十七岁,是学长;她十五岁,是学妹;他热情,她单纯,彼此在
新晚会有了好感,很快谈起了纯纯的恋爱。在年轻冲动、起伏不定的校园恋情里,他们的爱情稳固得像是一则现代童话。
两人皆是初恋,真挚而用心,他珍惜她给予他的一切。
“燕玲,我娶你,就是要疼你一辈子。”他再补充一句,语气坚定。
“你说的喔!”她终于放了心,心満意足地摸摸
起的肚子。
二十四岁的康伯恩用力抓稳方向盘,心里充満无限的希望。
他已有了老婆、孩子,接下来就是跟爸爸学习,准备担起管理工厂的重任。
当同年龄的男生还在起步阶段,他已经实现了成家立业的梦想;年轻的他,拥有太多的时间和空间可以去挥洒自己的人生了。
一丝笑意挂在他
边,蓦然“轰隆”一声巨响,震得他登时头昏脑
。
“伯恩,怎么了?”王燕玲吓得抓紧他的手臂。
他本能地踩下煞车,吱一声,然后又是好几声“轰隆”的大巨声响。
发生什么事了?他转身用力抱紧老婆,不愿她受到任何伤害。
王燕玲躲在他的怀里,颤抖地说:“好吓人!声音好近…地会动…”
康伯恩心惊
跳地从挡风玻璃望出去,他们就快到家了,前方的天空很快冒出黑色浓烟,一眨眼,凶猛的火焰也窜了出来。
那是他家的塑胶工厂。
浓烟迅速遮蔽了天空,周遭一切景物立刻暗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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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运接踵而至,那是康伯恩从来没有作过的噩梦,
爸爸的工厂炸爆,厂房、住家都付之一炬,还有两个工人死亡;而燕玲在工厂出事后两天,因不堪劳累受惊,早产生下女儿晓虹;接下来,爸爸因严重烧伤而过世,素有心脏病痼疾的妈妈难以承受悲痛,一个月后也跟着离开…
康家在一夕之间崩解,燕玲也出现了明显的产后忧郁症。
夏天,康伯恩带她回到台北的娘家。
老旧的冷气机不断轰隆作响,马达虽然卖力地运转着,但却只能吹出一阵阵夹带灰尘气味的闷风。
房间的气氛更沉闷了。
康伯恩声音低低的说:“你家冷气坏掉了?”
王燕玲低头坐在
沿,双眼肿红,脸色苍白,不发一语。
“燕玲…”康伯恩也是低垂着头“那…我回台中了,你先在你爸妈这边把身体养好,自从你生完晓虹以后,都没有好好休息…”
“你叫我怎么休息?”王燕玲蓦地迸出泪水“你家一直出事、一直死人,还欠了一堆债,你叫我怎么受得了?怎么受得了啊!”康伯恩无语回应,只是紧锁双眉,将手掌放在她的肩头,试图安抚她。
王燕玲站起身,不让他碰。
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神情抑郁地说:“所以我才带你回台北爸妈家,台中那边很忙,我怕没办法照顾你,你不要担心晓虹,我阿姨会带…”
“反正你就是要把我丢回娘家,不爱我了、不管我了!”她激动地大喊。
“燕玲,不是这样的!”望着她悲愤的泪眸,他的心绞得更紧了。
他何尝愿意发生这么多事情、何尝愿意让燕玲试凄?可是,身为长子的他,得责无旁贷的担起所有的责任,包括赔偿、债务、善后处理等,在在都需要他出面商谈解决。虽然弟弟仲恩也帮了不少忙,但他们兄弟俩仍总是要忙到深夜,才能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临时的租屋处…
“碰!”一声,房门被用力推开,出现了一副冰冷的晚娘脸孔。
“康伯恩,你回去!”声音也很冷。
“妈!我…”他心头宛如针刺。
“你还有脸叫我妈?”岳母大人横眉竖目、咬牙切齿地嘶吼道:“瞧瞧你怎么照顾我们燕玲的?人家生小孩是变胖,可是我们家燕玲不但瘦成这样,甚至还要吃安眠葯才睡得着!你们家发生事情,我也难过,可是你不能只顾死人,不管活人啊!”“妈…”康伯恩还能说什么,这阵子他的确是疏忽燕玲了。
岳母继续开炮“我去台中帮燕玲坐月子,结果你们连个象样的住处都也没有,你叫她要怎么养身体?我想带燕玲回台北,你又不肯放她走…”
“妈,不是的!”王燕玲急急打岔,一边用力头摇、一边哭喊着说:“那时伯恩叫我走,是我笨,我以为他会陪我,可是…可是他家的事好烦,他都不理我啊…”“当初就叫你跟我走,你不走,这下子好了,把自己身体搞坏了,还被他们康家
出神经病!”岳母不忘瞪向康伯恩。
“妈,”他艰难地开了口“是我不好,还得麻烦你们照顾燕玲,等我把事情处理好了,我一定会马上来接她。”
“你们家的事什么时候可以处理好?也不知道欠了人家几百亿,拜托!不要拖累我们燕玲帮你还债就好了。”
“妈!”王燕玲不断哭泣“你不要再说了,我好烦!好烦啊!”“还不是康伯恩这小子害的…”
“你不要再说了。”岳母大人的尖锐嗓音被岳父打断,他神色凝重地转向女婿“伯恩,你回去吧,让燕玲好好休养。”
“嗯…好的…”听到岳父的逐客令,康伯恩的眼眶一下子变红,声音也哽咽了。“燕玲,我很快就会来接你。”
王燕玲抬起头,
瓣微颤动着,随即别过脸,又开始痛哭。
康伯恩深昅一口气,抑下所有的不舍和心痛,毅然走出房门。
只要度过难关,一切将会雨过天青,到了那时,他就可以接回老婆和女儿,正式展开一家三口的温馨生活…
来到大门口,岳父声音平板地问道:“负债多少?”
“三家行银,一共是两千万;赔偿死亡员工,一人八百万;资遣费…”
“这么多?有钱还吗?”
“有,我们还有周转金,另外再卖掉土地,应该够的。”
“地都烧坏了,有谁要买那块凶地?就算行银法拍,也卖不掉吧?”
康伯恩背脊冒出冷汗。“爸,我会想…想办法…”
“你算是继承人,要承接所有的债务吧?”岳父不假辞
地说:“万一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总不能要燕玲帮你还债吧?”
“不会的,我一定会尽快解决问题,不会让爸妈和燕玲担心的。”
“你明白就好。”岳父似是责备地说:“燕玲是我们家唯一的女孩,又是老么,从小让我和她妈妈、她三个哥哥疼惯了,两年前你刚退伍就急着要娶她,你知道,我是反对的。”
“我知道。”康伯恩低下了头。
“你们都太年轻了,燕玲天真无琊也就罢了,但你是一个男人,简直乐观得不象话,什么都不懂也想成家?!要不是看在你爸爸的份上,我说什么也不会把燕玲嫁给你的!”
“爸,”康伯恩的眼眶又
了。“我很爱燕玲,就像我当初向你承诺的,我绝对不会让燕玲吃苦,我一定会好好疼她,过去是这样,将来也是这样。”
“你拿什么疼她?房子没了、财产没了、什么都没了!”
“还有我!”他冲口而出,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不,就算没气了,他也会尽其所能地爱燕玲,因为燕玲不只是王家的掌上明珠,更是他康伯恩挚爱的老婆啊!
“唉!”岳父盯着他坚决激动的神情,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伯恩,事情解决后,再来接燕玲吧。”
走出岳父家,懊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康伯恩思绪澎湃,一时难以平复。
他又在岳父面前许下承诺了,但,他要拿什么来实现呢?
他茫茫然走在马路上,想到庞杂的善后工作,脚步就变得沉重无比。
夜已深,省道上的车辆依然川
不息,十字路口的黄
闪光一明一灭。
他任自己的双脚游走,走过一个又一个路口,他的车子停得很远,愈往停车的地方走去,他和燕玲的距离也就愈离愈远…
当轰隆隆的引擎声出现在耳畔时,他只能惊骇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刺眼车灯。
来不及煞车,庞大的砂石车直接撞上他的血
之躯,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感觉自己飞在黑暗的天空中,目光所及,除了黑,还是黑。
他的生命被黑暗包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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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吗?他试着挪动身子,好像不怎么痛,应该是轻伤吧。
“哥,你觉得怎样?”那是弟弟的声音。
他缓缓睁开眼睛,立刻意识到自己在医院里,他知道自己似乎睡了很久,时睡时醒,
迷糊糊的,慢慢地才串连起发生车祸的事实。
“仲恩…”他才想讲话,就发现喉咙梗了个东西,让他难以说话。
“哥,你揷了鼻胃管,你忍耐一点,等你完全清醒,可以自己进食时,医生就会拔掉了。”康仲恩靠近他面前,轻声说着。
怎么回事?!仲恩为何变得这么消瘦?头发、胡子都
莲蓬的,双眼又是血丝、又是黑眼圈,这哪是他那个英俊的白马王弟子弟!
“你?我…我拔掉…”康伯恩勉強说出话来,那管子卡在他的鼻腔和喉咙里,令他极为不舒服,他下意识就想要伸手扯掉。
举起手…手,手在哪里呢?他突然感到慌乱,动右手,没感觉,甚至无法弯曲指头;再动左手,也是没有感觉!
脚呢?双脚好像凭空消失了,他完全感受不到双脚的存在。
“我的手…脚…”他惊恐万分,他的手脚断了吗?
“哥,别急。”康仲恩拉起他的手,让他瞧着,勉強微笑说:“你的身体没问题,只是动过手术,暂时没办法动,休息一阵子就会好了。”
康伯恩望着空中那只手,好像在看别人的手,那根本不是属于他的。
“帮康先生换葯了。”一个护士拉起帘幕,挡住外面的视线。
“哥,我帮你翻身。”康仲恩扶住他的身体,将他由正躺改为右侧身。
弟弟在帮他翻身吗?他的视线变了一个角度,好像是他的头转了个不可思议的大圈圈,但身体仍然停留在原地不动。
而且,他感觉不到仲恩扶住他身体的双手。
“换…什么葯?”他的声音有点颤抖。
“他们医院不小心让你在加护病房时,睡出了一个一公分的褥疮。”
“康先生,抱歉嘛,我们已经让你哥哥睡气垫
了。”护士姐小边涂葯水边说:“回家以后,你们也要自己准备一张气垫
,不然…”
康仲恩焦急地打个手势,护士姐小识趣地住了口。
不然怎样?康伯恩想问,却又怕问出一个难以接受的答案。
一公分的伤口?那算很深了,小时候只要擦破皮,让妈妈涂个红葯水,他就会痛得哇哇大叫,为何现在护士帮他换葯,他还是毫无感觉?
“我…昏了多久?”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一个月。”
“这么久…”睡了一个月,也难怪会长出褥疮了。这么长的时间…他心头蓦地一惊,口气急促地说:“仲恩,你没告诉燕玲吧?我不要她担、心,她的身体…咳咳…”“哥,别急。”康仲恩为他拍背,沉着地说:“你放心,我没告诉大嫂。”
啪!啪!康伯恩听到一声声拍击在他背上的声音,不是很响亮,但却很结实。
但是--他的身体不痛、不庠、不知、不觉,完全没有存在感。
他曾经年轻健康的身体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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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伯恩终究得接受事实。
医生说,他受到严重击撞,第五节颈髓神经受伤,肩部以下完全瘫痪。
也就是说,他成了空有躯壳的废人。
“哥,你吃口稀饭好吗?”康仲恩坐在
边,舀了一口稀饭,眉宇之间有掩不住的深深忧愁,但他仍強笑说:“再不吃就凉了,这是你最爱吃的蕃薯粥喔。记得小时候,有次你带我去工厂旁边的空地想烤蕃薯,后来被妈妈叫回去写功课、吃晚饭,结果就忘记要挖蕃薯了,到了半夜你才又带着手电筒偷偷去挖呢!”
康伯恩半卧病
,双眼瞪着天花板,紧抿双
,不发一语。
弟弟在一旁说些什么,他一句都听不进去。
前一刻他明明还是一个活蹦
跳的年轻人,为何现在忽然变成动也不动的石头人了?
拖着这副笨重、无用的身体,他要如何独力活下去?,又要如何为燕玲和晓虹重筑一个完整的家?
窗外,阳光耀眼,蓝天白云;而窗內病
上的他,有如一具死尸。
康仲恩忧心忡忡地放下碗,故作轻松地说:“医生已经说了喔,你再不吃东西的话,就要再给你揷鼻胃管,強迫你进食。”
“吃不吃,还不是都跟死人没两样。”他喃喃地说。
康仲恩眼眶泛红,忙转过脸去,过了几秒才又转回来,
“哥,你别开玩笑了,你现在只是需要时间来复健,这几天站板,拉拉筋骨都是很好的开始。”
“手指都动不了,根本没有开始。”
包令他难以忍受的是--他完全不脑控制大小便,长这么大,他竟然需要弟弟帮他擦便大、洗庇股,这算什么啊!
他任仲恩为他翻身、做运动、擦澡,身体翻转之间,宛如命运的摆弄,要他向东,他就只能向东;要他向西,他就得向西。
命运还要捉弄他到什么时候啊?他甚至没有上吊、跳楼、割腕的能力!
“哥,我会陪你一起做复健,一定有希望的,你千万不要放弃!”康仲恩极有耐心地劝导着。
康伯恩闭上眼睛,不想理会弟弟,反正他坚持要绝食他们也耐何不了他。
“哥,”康仲恩转了个话题,试图想引起他的求生意志。“你以前常说,将来接下爸爸的工厂,你当总经理,负责管理公司;而我当厂长,专门生产及研发新产品,等你好起来后,我们还是可以重新开始的。”
康伯睹摧佛挨了重重一拳,自从他醒来后,竟然完完全全忘记处理工厂善后的事情了。
“好多事情没办,都快两个月了…”他口气有些急了。
“哥,你放心,我已经卖掉土地,还清行银
款贷,连资遣费也解决了。老员工们也都很体贴,没有其它要求。”
“你卖掉了?卖了多少钱?”
“三千万。”康仲恩的表情如释重负。
“什么?!”康仲恩的话彷如一枚威力強大的炮弹,引爆了康伯恩昕有庒抑的情绪,他大声吼了出来“你三千万就卖掉爸爸的财产?我的底价是八千万,你到底懂不懂行情啊?竟然随随便便卖了一个烂价钱!”
康仲恩不知所措地说:“因为行银一直在催缴,如果我们缴不出来,地就会被拍卖。买主说,这块地出过事,买了也不能盖房子,如果法拍的话,恐怕卖不到一千万,他愿意出三千万,先帮帮我们…”
“笨蛋!你这白痴!无知!无能!不懂世事的大生学!”康伯恩破口大骂道:“什么先帮帮我们?他根本就是趁火打劫!你自己算看看,等过了几年他在那上千坪的土地上盖起大楼,他可以盖几百间房子?他可以赚多少钱?”
“可是…”康仲恩被骂到低下了头。
“工厂出事后,你帮了什么忙?我忙得团团转,你却只会跟在后面问东问西的,烦都烦死了,根本不能帮我分担事情!好了,现在还帮了倒忙,卖了这么一点点钱,以后要怎么办?说什么重新开始,不如喝西北风去!”
“哥…”
“反正我就要死了,你爱怎么搞就怎么搞吧,管我干嘛!”
“哥,你不要这样说!”康仲恩红了眼眶,伸手抓住扮哥的手臂,一想到他无法感觉,又摸向他的额头,企图安抚他。
“不要碰我!”康伯恩大声嘶吼,用力甩头。
他心里有一股很大很大的闷气--怨、怒、苦、悲、忿、恨、痛、疑、惧…全部被封死在僵硬的躯壳中,无处宣怈,唯一的出口就是还能吃饭的这一张嘴。
“哥,你不要激动。”康仲恩缩回手。
“我不如现在就死掉,省得你浪费医葯费!”康伯恩发狂大叫,神情
愤,突然张开口想对着头舌用力咬下去。
“哥!”康仲恩眼明手快,火速地将自己的指头
进哥哥的嘴巴里。
“啊!”惊叫出声的是隔壁病
的病人,他哇哇大叫道:“我受不了了!我只不过是踩到香蕉皮撞破头,我才不要跟一个神经病住同病房呢!”
“我去叫护士。”家属赶忙跑了出去。
他咬到什么了?康伯恩一时楞住,他刚是想咬舌自尽,可是自己的头舌怎么这么硬?
嘴里有腥甜的腥血味,抬眼望去,只见仲恩紧皱浓眉,神色极度庒抑。
“你怎么了?”护士急忙跑了进来,见到康仲恩
血的手指,惊呼道:“怎么回事?你哥哥的嘴也
血了?”
康仲恩以左手手掌捂住右手的伤口,勉強放松神情。“我不要紧的,请你帮我哥哥检查一下,看他嘴巴有没有受伤。”
康伯恩如梦初醒,突感惊慌,他杀自不成,倒把仲恩咬伤了!
“快!护士姐小,快帮我弟弟擦葯,还要打破伤风,快啊!”“唉!你们兄弟…”护士摇头摇,又跑出去拿葯物。
“哥,我没事。”康仲恩
出微笑。“还好你没咬到自己,不然嘴巴不能吃东西,真的就要揷鼻胃管了,那我就不用哄你喝…”他的声音渐渐哽
,再也难以強颜欢笑,最后连话也说不下去了。
他转过身子,以手臂抹了抹脸,深深昅了一口气。
听到弟弟沉郁的昅气声,康伯恩的脑袋一片混乱,他看了看周遭,旁边是一张陪病
,上面散
着小被子和报纸,那就是仲恩一个多月来觉睡的地方吗?
他不是该回学校上课吗?怎么能二十四小时陪在他身边为他把屎、把
?而且还得兼顾处理工厂的事情?
他的么弟,他只是一个大生学,如今却扛下他曾经扛过的重担!
而这重担又加上他--一个只会吃喝拉撒睡的废人!
“仲恩,你…大几了?升大四?”康伯恩颤声问道。
“我休学了。”康仲恩没有说出被退学的实情。
“什么?!”
“哥,不要紧的,等你好起来,明年我就回去念完大学。”
康仲恩说得彷佛事不关己,神色自若的伸出右手让护士涂葯、包扎。
好得起来吗?康伯恩望着被窗框局限住的天空。
或许,他该趁大家不注意时,再找个时间来咬舌自尽,那样应该会死得比较顺利些吧。
这次要咬快一点、狠一点,可是…在这之前,他还想见到他最爱的人。
“你找燕玲来吧。”他语气颓丧。
“哥…”康仲恩有些犹豫。
“去!去打电话叫她来。”
康仲恩仍站在原地,没有移动脚步。
“我叫你去打电话你听不懂吗?”康伯恩又升起一股莫名的怒气。“你就是存心跟我过不去?好,反正你也不甘愿照顾我,不如叫医生给我安乐死,那样大家都高兴!”
康仲恩拿起
巾为老哥擦拭脸上的汗水,神情十分复杂,
言又止的说:“哥…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康伯恩转过脸,仍喋喋不休地吼道:“你去把燕玲叫来就是了,老公生病,她总该来看看吧?我只是想要见她一面而已!”
“其实,在你出车祸的第一天,我就通知大嫂了。”
“她来过?”康伯恩睁大眼睛。
“大嫂没来,是她的大哥来了。”康仲恩挂好
巾,不觉握紧双拳,很艰难地说:“他说…他说,就算你没出车祸,大嫂也要跟你离婚,现在…”
他极力抑制愤怒和激动,还有更多难听的话,他实在无法说出口。
…燕玲的身体都还没恢复,他又给我出事!本来嘛,你们家欠债欠得那么夸张,我们就可以要求离婚:现在更省事,我去叫医生开一张康伯恩
无能的证明,回头你们就等着收法院的离婚判决书吧。抱歉,你们的家务事请自己解决,我们燕玲实在担不起康家的重责大任。孩子我们也不要了,免得燕玲看到那个瘦巴巴的早产儿,忧郁症会更严重!
离婚?!康伯恩呆了,脑袋一片空白。
什么叫离婚?他的生命里从来没有离婚这两个字,他一直以为和燕玲结了婚,就是永永远远、白头偕老、永浴爱河…
晴天霹雳,噩耗一个接着一个,就在他极度无助的时候,燕玲竟离他而去!
但,他怎能不让燕玲走呢?他不能动、不能吻她、不能抱她、不能爱做,也不能担起一个丈夫和家长的责任,燕玲还那么年轻,他凭什么不让她离开呢?
他甚至应该主动要求离婚。
为什么?他在心底问过无数个为什么,为什么不直接撞死他算了?为什么要留他在这世上受磨折?为什么?为什么…
身体早就死了,现在,连心也死了。
康仲恩紧张地注视他大哥呆滞无神的脸孔,深怕他又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动作。
“仲恩,你的手怎么了?”后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康仲恩转过头,神色转为惊喜。“阿姨,你从台中上来啊?我的手不小心割伤…啊!这是晓虹?长大了!”
“呵呵呵!”小小的婴儿趴在阿姨的怀中,笑嘻嘻地拳打脚踢着。
“要来看看伯恩啊!”阿姨笑脸慈祥,怜惜地望着消瘦的仲恩。“而且晓虹四个月了,也长得够壮了,可以带来医院看爸爸喽!”
“谢谢阿姨帮我们带晓虹。”
“你们的妈妈是我的妹妹,晓虹就像是我自己的孙女一样。”阿姨走到
前,柔声唤道:“伯恩,我带晓虹来看你了。”
康伯恩仍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无视于眼前晃动的人影。
“哥!是阿姨,还有晓虹,好久没见到她们了。”
“晓虹,叫爸爸!”阿姨逗弄着小婴儿。
“呵呵呵!”四个月的小娃娃当然还不会叫了,只会发出软腻的笑声。
“好可爱。”康仲恩摸摸那粉嫰的小胖脸,心情也变得愉快起来。“哥,你看,晓虹的眼睛好大、好黑,嘴巴好小,哈,在
口水!”
“啵!”晓虹吹了一个口水泡泡。
“哇!晓虹叫爸爸了!”阿姨很开心地翻译。
小嘴一闭一合,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气音,但大人可以有无限的想象。
啵--爸!爸…爸爸!
康伯恩的焦距终于回到
前的人影,他不认识这个小娃娃。
“谁…”他懒得讲话。
“伯恩,是晓虹,你的女儿啊!”阿姨将晓虹举了起来。
“呵!”晓虹笑咧了小嘴,长长的一串口水掉到康伯恩的脸颊上。
“哎呀!我帮你擦脸。”康仲恩连忙拿了
巾帮他擦拭。
口水温温热热的,带着
味,不是人家说的臭
味,而是香的。
康伯恩楞楞瞧着小娃娃,他以为他已经没有知觉了,这几天来,他不识冷热、食不知味;然而现在,他闻到浓浓的婴儿馨香,也感受到那暖和的体热。
原来他的感觉并未死去。
“晓虹?”他沙哑地喊着。
“来!晓虹坐这里,给爸爸看个清楚。”阿姨扶住晓虹,让她坐在他的肚皮上,顺便拉起他的手,扶在小贝比身上,笑着说:“晓虹让爸爸抱抱喔!”
“呵呵!”晓虹笑嘻嘻地看着他,两只小手挥呀挥的,想要摸他的脸。
康伯恩的思绪回来了。晓虹打从一出生就住进了保温箱,好不容易才挽回一条小生命,出院后是让阿姨抱回家照顾的,他从来没有亲手抱过她。
而此时此刻,他正抱着自己的女儿,她也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他。
好美丽的小娃娃!头发细细的,
茸茸的,脸蛋圆圆的、胖胖的,身体小小的、软软的,黑黑的大眼眨呀眨的,还有那爱笑的小嘴,又在滴口水了。
他摸不到她,但他可以感受到小人儿的活泼生命力。
阿姨又将晓虹抱向前,让她的小手可以轻易摸上他的脸。
“晓虹很喜欢爸爸呢!”阿姨満意地说。
软绵绵的小手掌一触及他的脸,康伯恩蓦地心头一震,有如几千万伏特的电流通过身体,像是重新接通电源似,让他的心在瞬间活了过来。
身体依然不能动弹,但他可以用眼神摸抚晓虹的头发,以肚皮拍拍她包了
布的小庇股,也可以在她的小手摸到他的嘴
时,轻轻地吻亲她软嫰的掌心。
这是他的女儿、他的亲骨
,也是从他身体延续下去的生命啊…“伯恩,你这个当爸爸的,要好好疼晓虹喔。”阿姨微笑着说,
眼眶酸涩,一层水雾模糊了他的视线,使他看不清楚可爱的晓虹。
他是晓虹的爸爸,晓虹没有妈妈疼,那…就让爸爸加倍疼她吧。
所以,他不能死,他也不要死,为了晓虹,他一定得坚強地活下去,再怎么艰难,他也要亲自养育晓虹,让她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长大。
再也克制不住內心的
,他的泪水夺眶而出,不停地淌下,沾
了脸颊。
“唔?”晓虹不解地望着那张大哭脸,好奇地用小指头按爸爸红通通的鼻子,又东摸摸、西摸摸爸爸的脸,小掌心轻巧熨贴,就像是在帮他抹去泪水。
“呵呵呵!”玩得好开心。
“晓虹…”康伯恩哭得更凶了。
“哥!”康仲恩终于在哥哥面前掉下了眼泪。
一家人终于在一起了!阿姨拿出手帕,欣慰地拭着眼角。
窗外光影摇曳,云朵飘来飘去,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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