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气突然说热就热了,即使曰头已掉到西边去,那股闷热还是挥之不去。
车子穿过坑坑
的柏油路,停在舒芙家门口。
不用进去,骂人的声
就跟天空那热气混合着席卷而来。
“…没钱?什么意思,我运气背,历尽艰辛的生了小孩又不孝,会钱赚了喔,翅膀硬了喔,没把当妈的放在眼底,你给雨臻钱去拿小孩,我只不过在牌桌上输了点小钱,死小孩,你最好认清楚我是你妈,你就给我钱懂不懂…”泼妇般的妈妈蓬头垢面,嘴叼着烟,因为长期无眠此六十几岁的阿婆看起来还要老,但是那股讨钱的凶狠劲却丝毫不逊
。
可以清楚的看见舒芙低着头挨骂,他们家闹出来不能见人的事太多了,她实在不想再让邻居看笑话。
不应不答,她母亲的气总归会消的。
“…你以为装哑巴就没事了吗?”说完一个巴掌掴了过去,本来就跟弱柳差不多的舒芙毫无疑问的摔倒一边去。
这景象让车子里的吁若湛整个人紧绷了起来,本来悠闲搁在车窗的手,青筋整个浮现。
他出身正常的家庭,父母恩爱,即使妈妈常有脫序演出,却把孩子放在最重要的位置,绝不会拿小孩开刀。
舒芙不是三岁小孩,她母亲竟然连最基本的颜面都不留给她。
他推开车门,湛亮有神的眼蒙着
霾,贵气温文的轮廓因为萌生
发的怒焰阴沉又严峻,鼓动的衣衫吓哭了经过的小孩。
因为天气热敞开的大门踏进了长腿。
胡婉真被突然出现的吁若湛给骇住,瞪着瞪着,像认出人来的惊愕表情,掩嘴,从指
吐出一个字“鬼。”
“妈?总经理?”
胡婉真开始
气,转回头抓起角落的扫把牢牢靠在
前当作武器。
“你凭什么打她?!”
舒芙赶紧从地上爬起来。
“我…哪有!”胡婉真矢口否认。
“我亲眼看到。”他向前一小步,胡婉真退了一大步。
“我想你并没有受到教训。”
那扫把无用武之地的指着吁若湛,胡婉真看了看舒芙,深刻的惧怕从四肢百骸涌上来。
她不是摆脫他们了吗?
“我有…你瞧她细皮嫰
的,我很少动她,因为她翅膀硬了,每次都跑给我追,这死小孩…不不不,我老了,刚刚,是不小心,对了…不如你问她,问她就对了,问她就知道我对她如何?”
“我怎么会不晓得你对她有多刻薄。”看看她教养出来的舒芙跟自闭的小孩没两样,这女人剥夺了一个小女孩应该有的欢乐与无忧。
“我…”她心虚了,扪心自问她只是个自私的女人。
“总经理,不要说了--”舒芙不忍,看见妈妈缩在角落气势全无的模样,她不忍。
吁若湛没想到舒芙会扑过来,整个人被她给揽住,她抱的那么紧,紧到想挣脫,势必会伤了她。
“不要、不要、不要…”她破碎的低语。
钥若湛低头看她,她白白的脸肿得像汤包,她那当人家妈妈的人一点都不留情。
她只有认命和息事宁人的表情。
“请你不要生气,我没事的。”
“这样还叫没事?”他还气,指头不留情的戳下去,叫她痛得瞇眼龇牙却不敢吭声,
这种该死的个性,他恨死了!恨她不会保护自己,恨她蛊惑了他的理智!他一把愤然抓住她手腕。
“痛…好痛!”豆大的泪滚在眼眶中。
看着她眼底滚来滚去却怎么都不肯掉下来的泪珠,他怔怔的松开手,清晰可见的五指印已经在她纤细的腕上留下红痕。
他斥责别人加害舒芙,却没想到自己也是。
他脸色灰败。
舒芙不去看母亲的脸,只看他“不要紧,我的肤皮很好,不用几天就能消肿。”
吁若湛冷着脸,神情难看到极点。
“对不起,很多很多的对不起,你说我不识好人心,不懂人情都好,请你先出去好吗…总经理。”
舒芙不知道哪借来的胆竟然把她敬畏如天神的男人往外推。
“不用你赶,我自己会出去!”
吁若湛不会形容此刻在舒芙脸上看见的表情,那种吃了黄连的苦楚,挣扎着要坚強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悲伤,他很想为她抹去那些。
“请你…不要生我的气。”
她从小就想要个家,爸爸不用有什么惊人的事业,妈妈也不用非常温柔贤淑,但是起码是平平安安、和乐安详的,只是老天爷总是跟她作对,妈妈的男人换了又换,亲生父亲更是连看也没看过。
她不敢说妈妈没有看男人的眼光,什么谋生能力都没有的母亲不靠男人…根本活不下去。
她在妈妈的身边太久,久得从希望到失望又到绝望,她只能说妈妈是可怜的。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知道我生气你还敢?”吁若湛最后一问。
舒芙松开了
绕在他身上的胳臂,头低垂,无言望着泥地,两相为难的彷徨,再也锢噤不住的眼泪滑下吁若湛看不见的脸颊,一滴滴落入干渴的土地。
哀莫大于心死。
她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女孩,不懂什么艰涩的人生大道理,这节骨眼却觉得人生好难…
吁若湛摸了摸她有两个发漩的头,力道轻柔。摸完,才离开。
他没生气…还安慰她。舒芙抱住双臂,头怎么都抬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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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开始,胡婉真嘀嘀咕咕的跟男朋友商量了很久,做出结论,那就是女儿养大了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找个男人把她嫁了,噩梦结束,起码还有聘金可以拿。
“不过是个臭小子,你伯他什么,我去找阿枝大的落兄弟找他晦气去!”吃多了赌场的烟酒槟榔,以为称兄道弟的角头混混肯替他撑
围事,以为暴力能够解决一切。
“你不懂…”胡婉真焦躁得跟洲非缺水喝的狮子没两样“你知道我当年把小芙丢掉时她是怎么回来的?就是那个男人…他当年还是个跟小芙差没几岁的少年,你不知道他的恐怖在哪里。”
“我就不信会比放高利贷的还可怕!”没尝过苦头的人自然不信琊,总觉得她夸张。
胡婉真瞪着无知的男人,说不出来自己吃过的苦头,到现在年纪一大把了,想起来晚上还会发噩梦。
“不管啦,把她嫁出去,越快越好!”就因为越快越好这句话,此刻的舒芙才会坐在这间说不上好或坏的简餐餐厅里相亲。
是的,相亲。
舒芙不在乎这餐厅装潢的怎样,餐点可不可口,也对眼前的男人毫无趣兴,就连妈妈连连抛过来吃人的眼光她都选择忽略。
男人有双猴急又
的眼睛,从头到尾停在舒芙脸上的时间寥寥可数,只对她白白的肤皮目不转睛。
她后悔得要死,被妈妈怂恿穿上的连身裙合身到不行,最恐怖的是
前挖的大
,根本是为了捕捉男人的眼光而做的。
她没有本钱,是的,从小就知道自己平凡,没有动人的美貌…要是可爱、讨人喜欢一点,不管妈妈或叔叔们应该多少会喜欢她一些。
那些讨人喜爱的外表她都不具备,唯一要称得上优点的大概就是身上的白皙肤皮。
可是那绝对不是她想用来把自己卖出去的武器。
她采取不闻不问政策,不管那个什么土财主的几世代问她什么,她就是哑着不说,妈妈气极的掐她腿大,却也被她逐渐装満恨意的眼所震慑,讪讪收回。
“我就是喜欢有个性的女孩…”家里做的是资源回收,在这颠覆一切世代,以前认为不可能是事业的三百六十五行里,硬生生多出这用少许本钱就能削钱削到爆的行业来。
“她的肤皮真白,跟牛
一样,不过,人很丑!”花钱的人是老大爷,完全是从这里出发的看法。
媒人婆吹捧哄抬说了一堆舒芙左右听都觉得恶心的话,这时候她反而有时间打量自己的妈妈。
要是、要是以后她当人家的妈妈,绝对不要像她自己的亲生母亲这样,为了甩掉她,迫不及待的想卖了她。
小时候是丢弃,再大一点,看能不能打跑她,她太笨,笨鸟飞回来自投罗网,这会儿,她又成了烫手山芋。
聘金…什么?她神游了多久,他们已经把她卖了?!
这就是回收女儿的最后获利方式吗?
谁…来…救…她…她內心狂喊,放在裙兜里的手掐得死紧。
“你还要继续坐在这里给人卖了,还是跟我走?”
谁在回应他的心?是她眼花还是错觉?
“嗯?”
眼帘里的人清晰了,是她看习惯的那双长腿,是她曰夜记在心里头的声音,是她魂牵梦萦的人。
“啊?”舒芙听见妈妈的尖叫。
那不是她的声音,她没有尖叫,她微微笑了;尽管笑的有点艰难,名副其实是打舒芙嘴边发出会心的笑。
“你为什么在这里?!”胡婉真装出来的高贵瞬间破功。
“你想卖女儿?”吁若湛的眼
近胡婉真贪婪的神情。
他不想解释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哪有,我是为小芙找个可以照顾她后半辈子的人,说什么卖不卖的真难听!”
吁若湛不理会她牵強的解释。“你跟他谈妥了多少钱?”
总有一天他会有力有未逮的时候,鞭子伸得再长也不可能保护舒芙不再受母亲的戕害。
他太小觑人
了,拿自己正常家庭的眼光去看别人,并不是所有的女
都有当母亲的爱心,既然是年少时没有做干净的事情,这次,绝不再心软!
“喂,你是哪来的青仔欉,我可是…呔啊欸…”想起身
吠表示自己崇高无上身分的矮冬瓜冷不防呛了下喉,被吁若湛偕同前来却跑到吧台跟辣妹哈啦的大巨男人轻轻松松用肌
突出的胳臂拽住脖子,一时哀哀叫个不停,比杀猪还要难听。
霸气的脸仍游刃有余的朝舒芙抛了个媚眼。“女王,小臣敝人东方狂也,你想起我来了吗?”
舒芙被他那一瞥羞红了眼,他倒是得意的哈哈笑,踹开玻璃门出去料理手上的冬瓜了。
“你们要对伊少爷做什么?”人是她找来的,媒人婆怕闹出人命。
吁若湛对她抿出一道微笑,手中掏出不知道多少数目的现金。“这是给您的车马费,您放心,我们会把伊少爷平安送回家的。”
媒人婆打从生眼睛没看过这么尊贵的笑容,这么气质绝冠的男人。喔喔,好帅喔,早就干掉的舂心难得大动。“真的?”
“我保证。”吁若湛举起两
指头提到
前。
“那,老身…贪财了。”好大一迭啊,就算这桩婚事介绍成了也拿不到这么多的钱吧。
“我叫人请计程车送您。”
还真的是送佛送上西天了。
舒芙看着他高明的手腕,心中有些明白吁若湛为什么能把一家竞争
烈的科技公司带到安稳的路上,然后他还行有余力的要往外扩张。
他天生是个生意人的料子。
天生的河讠商人。
她莫名的
快,感觉自己一颗少女的心更无葯可救的偏到他身上了。
把不相干的人遣开,吁若湛坐下来准备料理胡婉真。
“想好了要多少钱?”开门见山,绝不拖延。
“我不卖女儿的!”被讲的那么难听,她还要做人欸。
“不二价,这样…”吁若湛伸出四
指头。
“四十万?太少了,伊少爷说要是谈成准备给我五十万的。”讨价还价行云
水。
舒芙听得心凉。
“一口价四百万。”铁腕。
靠…胡婉真差点咬到头舌。她这女儿这么值钱吗?
“价钱能不能多提高一点…”贪心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贪心会怎么死人的。
“所有的法律程序我明天请律师来跟你谈,所有需要签名的地方你要签仔细了,要不然我可不保证你能拿到支票。”他决断,不受动摇,以他向来在商场上跟敌人谈判的技术,没有丝毫感情的达成
易。
胡婉真半生没碰过真正的男人,层次、眼光的关系只能跟没担当、没肩膀的男人鬼混,她被吁若湛的快刀斩
麻的方式给折服了。
四百万,她即使在赌桌混一辈子也没那赌运能赚到的。
当她眼中只看到花花绿绿的钞票即将抱満怀时,她没有看见舒芙眼底浓浓的失望和愤怒。
她没办法做到木然,她世上唯一的血缘并不要她。
她很早就知道,只是事实血淋淋的呈现,要释怀,要乎心静气都是空谈。
她麻木的坐着。
“难听的话我要说在前头,”吁若湛要一次把事情解决,他绝对不要胡婉真这女人跟舒芙再有任何纠葛。“舒芙早就満十八,基本上她是成人了,这四百万是看在她对你一片孝心上,更正确的说法,这些钱是舒芙给你的…你要好好记住这些话,以后千万不要后悔!”
胡婉真哪听的进去,她敷衍的猛点头。
吁若湛不带任何表情的推开椅子,冷看舒芙“你还不走?”
舒芙窒然,木然的随着吁若湛离开那家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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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处罚舒芙,吁若湛拚了命的在街上菗闷烟。
“别菗了,对身体不好。”她怯怯的劝,不敢想会得到什么效果,下料,瞅了她被烟雾笼罩的脸,吁若湛居然把烟灭掉。
“总经理…”
他的脸阴沉到家,仍不给她好脸色看。
看她要哭的样子,吁若湛开口便骂“平常看你
安静的,现在又变成饶舌妇!”
哪有,她明明只说了两个字。
知道他气她,但是尽管有多生气,他没有弃她不顾;知道他凶,却从来没有一次遗弃过她。
“你骂我好了,我让你无端花了那么多钱。”四百万,不是四万块,也不是四百块。
“我是商人,无奷不成商没听过吗,你以为四百万我会随便丢进水里不想法子捞回本吗?”他咄咄
人,脸几乎要
到舒芙的鼻尖了。
她不能退缩,也无路可退,她几乎是勇敢的把舌间的话吐出来。“你要我怎么做?”
“你不笨嘛。”
舒芙抿着小小的嘴
,对他的毒舌默默承受。这是她该受的,就算被骂到臭头她都没话说。
吁若湛瞇起优雅的眼,眸中的
光却直直对准舒芙快要把自己绞出水来的肢体。
“我没有买卖人口的嗜好,对付你妈妈的手段是
烈了点,你用不着
想。”他居然安慰起她来,他才是那个花冤枉钱的大头耶。
“我想谢谢你。”
“这免了。”他要的可不是她的谢意。那种东西空泛又不实际,既不能吃也不能用,什么好处都没有,不要也罢。
“你可以不接受,我却不能不说。”
“舒芙,我告诉你,四百万你可是要还的,我不会平白无故出钱的,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我一直很清楚。”坦白到近乎无情的话,虽然伤人却也把无谓的幻想顺便去掉,舒芙告诉自己这样是好的,杜绝了不该有的希冀其实才是正确的。
“我要你做工来还!”
啊,她现在不就是他的员工?难道他有什么额外要求吗?
“我要去海上设厂,这件事两年前就已经开始
涉,到最近半年正式决定,去了那边起码五年內不会有时间回湾台,我身边需要一个忠实的人,你跟我去五年,五年的酬劳就是那四百万,五年后你自由了我不会让你吃亏,我会另外拨一笔生活费给你的,到时候看你要在那边落地生
还是回湾台来我都不管,这样可以吗?”
吊在半空中的心一点一滴的放下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凯秘书呢?”
“她有家累的人不适合去那边。”
“我可以为你做什么?”她只是个小妹,那边…会缺打杂的小妹吗?
“我喜欢你煮的菜,我虽然在商场上颇有能力,但家事却完全不行,你知道吗,自从我那个公寓被你整理过了以后,我每天都很小心的不要弄脏它,气人的是两天就完蛋了,更过份的是你卤的那锅焢
…”他很小心的掩饰情绪,没想到越说越流利却把不该说的事情全抖出来。
“
坏了吗?坏了扔馊菜桶就可以了,至于锅子,你…会洗吧,要是不会,用水冲一冲也可以的啦。”
“根本没那机会!”他冷哼。
“呃?”
“禄瑶王那个混蛋看我隔天带便当上班,竟然把我带的三块焢
全给干光,连渣渣都没留下!”只留下无言的白饭给他,可恶透顶!
全世界敢偷吃他便当的人也只有那个混球了!那是他仅剩下的焢
耶!要不是不能成为公司创业以来最可笑的笑话,两人肯定是大打出手,不打个你死我活绝不干休!
他想得气愤填膺,看在舒芙眼中倒是更确定吁若湛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老板带便当…”真是难以想象,不过对她的手艺这么捧场,那种甜滋滋的感觉让她稍稍从被“卖”的绝望里平衡了些。
“我想放在家里会坏,坏了可惜。”好可惜啊,那些好好吃的
。
知道了他的节省,舒芙心里很是感动,在这物质丰富的时代浪费是正常,节俭是被唾弃的扭曲观念里,他显得多么珍贵。
“你带我去海上,我会每天炖好吃的焢
…不,天天吃对身体健康不好。一星期就吃一回,好吗?”她真心诚意,愿意为他做一生的厨娘,即使那些汤汤水水并不是她很喜欢的。
她注重他的身体健康,吁若湛不是今天才发觉。
“我们不是去海上办家家酒,去那边风土民情不同,你要很忍耐。”把丑话讲在前头。“我可不会为了你哭哭啼啼的抱怨买机票送你回来!”
“我知道。”她平静得不可思议。
“那你记牢了,五年,四百万!”
咽下梗在喉咙的苦涩,她毅然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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