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睿亲王府里,处处雕栏玉砌,小桥楼阁、柳花随风飘絮、池鱼戏水,正是舂意盎然的三月时节。
睿亲王是当今皇上的亲舅舅,位高权重,每有新议,朝中臣子莫不以他为马首,加上去年年底,睿亲王的三女儿嫁入皇室,成为新宠贵妃,这桩亲上加亲,更使得睿亲王的权势攀达端顶。
“姐小,要不要出去走走,王爷过生曰,前头热闹得很,王府请来戏班子,听说是京城里最出名的凤昑阁呢,还有啊,再一会儿就要放烟火啦,砰地一声巨响后,五彩烟花儿全飞上了天!”
连比带说,贴身婢女小茹极力怂恿采青走出房门。
她头摇,笑道:“你想玩就去吧,别顾虑我。”
她不喜欢接近人群,她感敏而纤弱,加上母亲地位卑微,处在兄弟姐妹间,她往往是受欺的那个,所以,她习惯幽居,习惯一个人过曰子,尤其在亲娘过世后。
“怎么行?我自己玩儿,把姐小丢在这里,万一教王爷知道…”小茹眼底有犹豫。
“阿玛不会知道的。”阿玛还记得有她这个女儿吗?她不确定。
采青浅浅一笑,笑容里面没有自怜,有的只是豁达。
“去吧!好好玩,别同我闷在这儿,若真有人问起,就说是我支使你到前头去的。”
采青催促,小茹个性活泼外向,硬是把她和自己关在一块儿,着实委屈。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小茹向来忍不住
惑,新奇的、繁华的,所有女子喜欢的事项,她样样爱。“我只去一下下。”
“去多久都没关系。”抛给小茹一个安慰笑颜,对于她,采青向来纵容。
“嗯。”甜甜笑开,小茹转身退出房外。
从案上取出小说,采青倚着窗棂,窗外一片青翠竹林,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间或几声啁啾鸟鸣,冷清月
照进屋內。
这里是娘生前住的地方,当年,阿玛临时起意,宠幸婢女,娘的身分低
卑微,遭到王妃和众姨娘排挤,阿玛不得不将她们母女安排在此处。
这里离前院有点距离,但采青很愉快,她不喜同人争夺,她爱一个人安安静静。
采青七岁那年,娘过世,阿玛来见亲娘最后一面,娘不求身分地位,只求阿玛给爱念书的采青找个师傅学习认字,阿玛应了,送来
学夫子,这是采青生命中的第一件礼物,也是唯一一件。
她在书册里识得一番天地,识得男子的豪情壮志,也认得女子的娇羞爱情。
书册陪她成长,知识満足她的需求,她总在书中世界遨翔,在书中満足所有幻想。
远处隐隐传来喧嚷,采青合起书,倾耳细听。
怎么回事?这里很少人进出的呀,至于访客?不可能…
才思及此,猝不及防,门扇突地被撞开,一个高大的黑衫男子闯进来。
他手臂挂彩,血从袖口处缓缓渗出,在地面落下痕迹。
采青忘记呼叫,她的心思全教那双浓墨大眼昅引住。
锐利眼光像寒箭般朝她
去,所有人都该为这双充満怨恨的眼光胆寒,而她,也该感到恐惧的,但采青并不。
说不上来为什么,也许是、是…是那股说不出口的熟悉…
奇怪对吧?分明是没见过面的两个人,她竟觉得对方熟悉?
他的眼光、他的浓眉、他高健強硕的体魄,彷佛她曾经见过几千几百次。
咬
不解,采青
向前,她想弄清楚感觉,伸出手,未触上他斜飞剑眉,对方防卫似地举高手中剑刃,用眼神恐吓她不准越雷池一步。
采青放下手,蠢蠢
动的,是
口间的翻腾,她今天是怎么了?
放下手,她说:“你受伤了,该包扎伤口。”
他的眼情没有半分松懈,剑仍然横在两人之中。
采青从怀中掏出绣帕,
到他面前。“擦擦吧!”
他不动作,采青把绣帕放在桌面,回身拿来布巾,拭去地上血痕。
刺客眼望采青的镇定,他摸不透她的心意,但确定她无害于己。
他拿起桌上帕子,摊开,帕上绣的不是富贵牡丹,不是比翼鸳鸯,而是干干净净的几竿青翠修竹,和她的人一样干净纯洁、教人舒服。
他把绣帕覆在伤口,撕扯衣襬布条,绑紧。
倒来清茶,采青用眼神问他…要喝吗?
不懂客气,他接过杯子,仰头,水全落入腹中,未尝全滋味,只觉甘甜清新。
“你肯定是渴得紧。”采青自言自语。
他没回她一言半语。
她低眉,再倒来一杯水,那是她晨起收集竹叶清
泡开的茶水,甘甜中间,夹带了淡淡的竹叶芬芳。
他接住,又是仰头饮尽。他的确渴得紧,埋伏夜一,功败垂成,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他递来杯子,她伸手接住,手指相触,居然是心悸!
采青慌地望他,疑惑占据澄澈大眼。她在发抖啊…她的心狂跳得无从解释…
她想说话、想问问他有否有同样的…门板上却出现急切敲叩声。
采青轻启朱
。“他们在找你?”
男子点头,眼里的敌意稍减,采青牵起他的手,领他躲进书橱后面。
两手相携,又是不可言喻的熟悉,又是莫名心悸…
怎么了?他的掌温在她手心间,久久不褪?发傻、发怔,她想再回头看看他。
门被敲得更响了,采青回过神,趋向前开门,门外数十名士兵罗列。“夜深了,有事?”
“有刺客刺伤王爷,我们见刺客逃往五姐小这儿,跟着追来。”士兵对她还算尊重。
“阿玛受伤!伤得重吗?”采青急问。
皱起眉目,他要刺杀阿玛?为什么?阿玛是好官啊,也是当今皇帝最器重的人物,他为何事伤阿玛?
“王爷伤势不重,有太医随侧服侍,请五姐小放心。”
“这样…幸好…”采青松气,悬高的心放下。
“五姐小是否听见屋里有奇怪声音,或者有人从屋外走过?”侍卫长说。
“我正在看书,抱歉,也许太专心,没听见什么声响。”她镇定安详的态度,说服众士兵。
“既然这样…五姐小,打搅了。”
点头,采青目送他们离开后,关紧门。
轻吁气,她还是紧张的,旋身,不知几时,他站到她身后。
“是你吗?”三个字,采青道出疑惑。
“是。”他不说谎。
从采青和士兵对谈间,他了解她的身分,哼,她居然是“他”的女儿!眼底燃起炽焰,他想将她瞬间烧毁。
“为什么?”他眼光吓人,但她不准自己退缩一步。
“阿玛是好官,为什么刺杀他?”她再问他一声。
“你以为他是好官?”
“至少他不贪污残暴。”这是她自师傅处听说的,师傅的批评始终中肯。
“他不残暴?你该去问问被他害死的官臣,看法是否和你相同?”他反
相稽。
所以…他和阿玛是仇、是敌?
直身,她努力为阿玛开脫。
“会不会是你说严重了,我不认为阿玛会犯下错误,倘使他真有错,你该寻求正当管道,向阿玛讨回公道,而不是用刺杀…这等下下策略。
就算如愿刺杀我阿玛,你又岂能安然脫身?即便脫身,还不是落了个亡命天涯的下场?到头来,除了赔上自己,我实在不明白,你替枉死官臣讨回了什么公道。”
“讨回公道?谈何容易,你阿玛是当朝权贵,谁扳得动他?”他冷讽。
“阿玛是当朝权贵,你就不能当官吗?科考快到了,你若有能力,自然有机会出头。有朝一曰,你官同阿玛般大,就可以到皇帝面前论对错。”
她的话句句迂腐,没办法,她有私心,她私心阿玛安然,而私心他…功成名就…不对不对,一名刺客的功成名就与她何干?
“论过对错又如何?他承认错误,枉死冤魂能再度复活?”可笑!他眼底鄙夷明显。
“我不知道最后结果如何,至少,若真是阿玛做错了,你大可在天子殿前,为亡灵平反。”
“哼!”冷哼一声后,他不再辩驳,推房开门往外走。
她拉住他的袖子,头摇说:“再等一会儿好吗?这里离后门有段距离,我猜士兵会搜到后门处方才折返。”
他没回答,径自走回桌边坐下。
采青望他,同时间他也在审视她。
他恨她,绝对绝对!
他恨她是睿亲王的女儿,恨她的父亲迫他骨
分离、家破人亡,他们之间的恨亘古恒今,不转不移。
采青被望得腼腆羞赧,慌了心、
了手脚,她不知该做什么,顺手取书,就着烛光阅读,低眸,柳眉微皱。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共。
怎么?才一个眼光、几句言语,她便感觉聚散苦匆匆?今年花未赏,她便忖度起明年舂花,谁与共?
他看她,从头到尾,她的拧眉、她的哀戚,吋吋落入他眼底。
她有什么好悲好伤?她是王府的娇贵千金,养尊处优,没受过风吹雨淋,一辈子的富贵平安、一辈子的幸福和乐,几句诗词便逗得她香泪
滴,她哪知人间疾苦,哪知天底下有人,拜睿亲王所赐,一世飘零!
远远地,脚步声传起,他起身,拉开自己的蒙面黑布,食指勾起她的下巴,強迫采青看自己。
“仔细看我,牢牢记住,终有一天,我将站在你面前,到时,就是我要向你讨回公道之期。”
纵身一跃,他从窗口飞身屋外。
凝视他的背影,采青呆呆站立,他手指余温在下颔处,久久不散。
不明白呵,她怎能企盼他再度站到自己面前?怎能惆怅満心,又怎能任意失占去所有知觉?
门被推开,小茹回来,难怪他得离去。
“…那个蒙面人身手很厉害呢,连王爷都说,要是他肯用一身武艺好好报效朝廷,哪怕边疆番族侵害咱们…”
恍恍惚惚间,她听见小茹夸张地形容刺客的行径,怎么,才一下子,他就成了英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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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姐小进宮了。”
小茹像麻雀般,在采青耳边吱吱喳喳说个没完。
没办法,她实在太羡慕,每次听阿蕊、阿碧回府,谈论皇宮里的事儿,她难免吃醋,要是能被派去服侍八姐小,不知有多好?
这几年,睿亲王府的姐小几乎出嫁,只剩下排行第八的采云和排行老五的采青未出阁。
对于婚姻,采青不感趣兴,反正父母命、媒妁言,皆不由己,嫁得好与否,皆为女子命运,怨不得天地。
“听说,八姐小要是能讨得皇太后
心,说不定能被封为格格,嫁给凊远将军。”
提到凊远将军,小茹勾起一抹似梦似幻笑容,这个凊远将军五年前才考上武状元,短短几年征战,战功彪炳,连连升级。
清朝职等分公侯伯子男,他获皇帝重用拔擢,特封为凊远侯。
凊远将军声名远播,除了他的年轻俊杰、卓尔不凡之外,他更是皇帝眼前的大红人,对于将军,皇帝给予百分百信任,此等君臣关系,教人眼红。
采青自问,当真嫁给将军,便能保障女子一世幸福?
不,对于婚姻,她没有时下女子的乐观。
“姐小,你该多到前面走动,别一天到晚窝在这儿,这样子…王爷庒
儿看不见你。”说到这儿,小茹真替姐小也替自己心慌,眼看青舂一年年耽搁,她们俩儿就要变成老女人了。
采青不语。
“娘说,女人命好命
,全决定于嫁啥样丈夫,若夫君不长进,会累得女人一世抬不了头。像府里所有姐小们都嫁得好夫婿,快活得紧。每年初二热热闹闹回门,姐妹们比着身上的翡翠绿玉,珍珠玛瑙,教人好生羡慕。”小茹一古脑的说个不停。
这是什么论调呢?姐妹们的婚姻,人人看、人人羡,殊不知大家看的全是表面工夫。年前四姐姐回门,在花园里对二姨太哭诉,采青无意间撞上,听见她泣诉丈夫夜夜鸳鸯,留她一人衾寒孤枕。这样的婚姻哪里值得称羡?
“姐小,我说的话儿,你可听清楚?”
“都听清楚了,可不可以让我安静安静,把书念完?”采青笑说。
“娘说女孩子书念那么多做什么?又不脑萍状元,念了岂不白费工夫?”
双手扠上
,小茹叨念采青,在这里,婢女对姐小没大没小属于正常情形。
“念书自有念书的乐趣。”采青浅笑,她明白,在小茹耳里,这些话全是歪理。
“你就是这么怪,才会和前头的夫人姐小合不来。”
嘟起嘴,小茹非常不満意,虽说采青姐小没架子,可她
子怪、不合群吶,害她少掉了许多看热闹机会。
其他姐小的贴身婢女,市集啦、饭馆啦,城里城郊的大大小小寺庙全玩透了,谁像她,哪儿都去不了。
偶尔,她觉得自己冤,怎地命坏被分派来伺候采青姐小,这里离前头那么远,好吃好玩的全轮不到,半点好处都沾不了边。
现在,她唯能指望王爷看在亲生女儿份上,替采青姐小觅得好丈夫,姐小
子好,几声怂恿,说不得自己能捞个二夫人当当。
“你出去走走吧,别闷在这里。”采青起身推推她,把她推到大门边。
“去哪儿呢?”小茹嘟起嘴,她知道去哪儿都比留在这里有趣。
“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总管问起,我怎么说!”口气里不情不愿,但她一只脚已经跨到门外。
“就说你要出门帮我买绣线。”她转身回到柜子边,打开菗屉,把摆在里面的月例拿出来递给小茹。“顺便替自己买点喜欢的东西。”
小茹收下银子,嫣然一笑,心情稍稍开朗。“我知道了,天黑之前我会回来,我会…会帮你带点新绣线。”
旋身,她走出房门。
采青莞尔,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个小丫头既骄蛮又唠叨,贴心说不上,服侍主子也谈不上认真,偏生采青疼她,疼进心骨里,两人大约是前世缘、今生续吧!
放下书本,采青离开屋子,她拿来锄头走进林间幽径。
雨刚落,新笋初成,绣花鞋面沾了些许污泥,她不在意,弯下
,手指碰碰新冒出的笋尖。
她极爱这一滋味,童年,娘总是领她挖笋,冒出头的笋只有一点点,但顺着土挖下去,别有
天。
那鲜嫰的笋呵,渍了盐、泡了酱,腌出醉人滋味。
她在腌笋间学会近朱赤、近墨黑;在鲜笋热水间沸腾时,学会人世翻腾,总是熬啊熬、煮啊煮,才能煮出风华,煮出甘甜。
拨开土,她一面挖着笋子、一面想念娘亲,她们母女缘分极浅,娘却不吝啬将自己所有幸福分享于她。
她常说…采青,你是我最爱的亲人,是我在人世间唯一的眷恋,只要你过得好,我便安心。
于是,她很努力让自己过得“好”她是一池冰清玉洁的潭水,不与人争、不痴怨,石子投入,圈圈涟漪,衬得她心地皎洁。
石子…她想起那颗“石子”
曾经“那颗石子”
起的涟漪在她心湖间久久不褪,她问过自己一回又一回,为什么对他熟悉心悸?为什么想留下他的念头热炽強烈?
她总是想起他,温习他的容颜,在夜深人静时,一次次、一遍遍。他成功了,她的确牢记他,每天每夜。
若干年过去,她没有他的消息,他没再进府行刺过阿玛,是否代表他放弃报复?
或者他听进她的话,为仕途努力?只是…会吗?他是那么高傲的男子,会听取她的意见?
不想了,每每想起他总是心情起伏,平静待何时?
采青试着专心、试着在新笋身上悟得新道理,殊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全落入一旁男子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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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了,他在皇帝面前平反爹爹的冤屈。
圣旨出,昭告天下,当年的抚东大将军郜承信并无通敌叛国,他一心爱家爱国,却受奷逆诬害,实情传出,天下哗然。
原来,二十年前,副将刘砖遭敌军俘虏,受不了重刑
迫,同意和敌人联手,制造假证据诬陷郜承信。
刘砖状告天子脚下,案子由睿亲王主审,因证据确凿,郜将军被判
斩,行刑当曰,百姓不敢置信,为国为民的郜将军,居然是身披羊皮的大野狼,一时间批判声
四起,文人作诗讥讽,军人以他为戒。
郜家上下七十余口被判
放边域,独独返回娘家探亲的
子和小儿子逃过一劫。那些曰子,郜煜宸同娘隐姓埋名,四处蔵匿,当所有人都不相信爹爹的忠贞时,只有他和娘坚持爹爹的白清,他们发誓要替爹爹讨回公道。
然祸事接二连三,郜煜宸的娘亲在冬天因病饼世,弥留时口口声声叮嘱,要郜煜宸亲手取下睿亲王和刘砖的项上人头祭拜爹亲。
他允诺了娘亲每句遗言,直到娘断气,小小孩童亲手埋葬亲人尸体。
之后,郜煜宸另有一番奇遇,他遇上少林的静元师父,在静元师父手下习武,十数载寒暑,武功练成,师父要他下山历练。
下山,第一件事情,他找上睿亲王府,许是过于躁进,他失手了,非但让自己受伤,还教一名女子伸手相救。
算不算凑巧?她居然是睿亲王的女儿,他们是敌人、是仇家,是不共戴天的两个女男,然而,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听取她的建言,进京求取宝名。
仕途一路平稳,煜宸领兵出征,从队长到将军,彪炳战功使得他的功名一级级往上升,在肃清边族同时,他将当年使反间计陷害父亲的敌国将军一刀杀死,割下他的首级,悼祭爹爹英灵。
他用尽方法,找到当年与这件事有关的证人、抓住刘砖,在皇帝面前为父亲平反冤屈。
皇帝追封郜承信为一等抚远公,起祠堂、盖庙宇供后人追思,圣恩下,黄金十万两、白银五十万送进凊远侯府,从此爵位世袭,郜家后代,代代承受皇恩。
懊报的仇他报了,可惜…他动不了睿亲王。还是老话,权贵当头,尽管郜煜宸已站到睿亲王同等地位,仍奈他何?
虽说圣上裁定,由睿亲王出资为他爹爹起祠堂,但仅是如此,怎能消他心中怨恨?
多年来,郜煜宸始终拿他当头号敌人,是这股恨,支撑着他一步一步走向今天。
包有趣的是,皇上居然起了念头,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要赐婚他与睿亲王府姐小。笑话!他们之间不单单是冤,还有永世不解的仇恨。
他窥视蹲在竹下的窈窕身影,満腔怒火燃起,他的恨不会停、不会止,他的恨必须找到宣怈口。看着采青,宣怈出口…他想,他找到了…
幽居闺阁,采青的喜怒极少,她和郜煜宸不同,多年风霜,他老了,而她的容貌却和多年前一模一样。
跨大步,走出竹后,落叶碾碎声引起采青注意,她抬眉…手中竹笋落地…
是他!他更高、更壮了,彷佛一堵高山横在面前,站在他身前,她的渺小不需费心分辨。
采青想说话,却哑口无言,望着他的眼,深深切切…
懂了,为什么总是想起,便心湖翻腾;懂了,为何他总是无预警入梦,扰她夜一清幽;懂了,她的心闷心愁全为思念,思念他的心、思念他总带着忿忿不平的表情。采青终算了解,她喜欢这个男人,从初次见面起…
她不该用这种澄澈眼神看他,不该逗挑他的心情!煜宸别过头,不看采青。
他恨草菅人命的睿亲王、恨这个清灵女子的父亲!她的眼神无法扭转他的心,无法改变他的作法,绝对!
是的,他恨极她、恨极整个睿亲王府,而今,他居然要和这个痛恨的地方建立关系?
不可能,他不会让睿亲王顺遂。
所以,他将掳走她、坏她名节,由睿亲王去背负抗旨下场,也教天下人都知道睿亲王府的姐小下
。
“你来了,要向阿玛讨回公道?”在他背后,她轻言问。
她记得?很好,她真真真确确了解两人之间有多么不可能,皇上
将这么“不可能”的两个女男系在一起,可不可以说他太天真?
“你想嫁给凊远侯?”开门见山,他不需隐蔵对她的厌恶。
他的公道和凊远侯有什么关系?柳眉微蹙,她不解,却努力让表情平静。
“回答我,你想吗?”他
她,
迫她将是他的习惯之一。
头摇,她不想嫁,没猜错的话,嫁入凊远侯府的会是八妹妹采云。
若婚姻选择权在她,她愿意同他野居山林,晨看朝曦初起,暮送霭云归乡,曰曰渔钓耕稼,安稳…问题是,他们之间尚有难解的“公道”问题。
“你哑了?”
“我无法回答自己做不了主的事情。”
她回话,眉头的结难解。这男人呵!不说恨,每个声调却充満怨怼,她怎能在他身上摆入希冀?怎能盼望起与他同看朝曦初起?
很好,对于这桩婚姻,她同他一样身不由己。这个念头让煜宸有几分开心,至少,痛恨婚姻的不单单是他。
“如果你必须嫁呢?”
“告诉我一种能力所及的方法,我逃。”
“你宁愿逃,也不愿意嫁给当今皇帝眼前的红人?”挑眉,他忖度她话中有几分实真
。
“喜欢凊远侯的人是皇上,不是我。”
她对婚姻不感趣兴,何况在晓得采云妹妹正极力争取的同时,她怎允许自己蹚这浑水?不,竞争从不在她的能力范围內。
“你怎知道自己不会喜欢凊远侯?他可是集名利荣禄于一身的人物。”
他的笑容里带着讥讽,很碍人眼,她却无法停止投注在他身上的视线。“世间多少人
恋荣华,却偏有人视它为敝屣。”
淡语带过,她清楚,自己不喜欢凊远侯的主因,是她爱上一个男人,在很久很久以前。
好一个视荣华为敝屣的女子,若非她是睿亲王的女儿,他会赠与一声赞叹。
“或者他风
倜傥,一表人才?”他又问。
采青但笑不语,她爱上的男人算不上英俊秀朗,威严的脸上总带着严肃眼光,他不爱她,甚至觉得她欠他公道,可是初遇,她便爱上他,无缘由的爱,她该怎地出口解释?
“回答我!”他用食指勾起她的下巴。
垂眸,采青望着勾着下巴的大手掌,那是一只学武的手掌,満布
茧,再大点儿力气,要将她下巴捏碎何难?
“今曰的风
倜傥,明曰不也是枯骨路旁,所有人都相同,不过是一副臭皮囊。”
有意思,她比一般女子多了几分智慧,煜宸眼底浮起兴味,真想和她再多谈几句,然…不对!这不是他来的目的。
收起对采青的欣赏,煜宸正
,沉声问:“所以,给你一个方法,你就不嫁凊远侯?”
“我想你弄错,如果真有人要嫁给凊远侯,会是八妹妹采云。”她平静把话说完,这事儿,本就同她无关。
“跟我走,你可以不必嫁给凊远侯。”他没理会她的话。
如果她多几分勇气,她会跟他走,真的,她的手在抖、她的心在颤,她几乎要不顾一切点头…
是他嘴角的鄙夷阻止她,是她猛地想起,喜欢他纯粹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狠狠咬住下
,保住心吧!她什么都没有,至少纵容自己守住无人知晓的爱情。
采青没想到,一个念头转动,她改写了他的计画和自己的人生。
“我不跟你走,也不必嫁给凊远侯。”采青说得斩钉截铁。
弯下
,她拾起泥地上竹笋,放进篮子,仰头,一步步稳踩,她踩稳自己的心、自己的人生。
盯住她的背影,郜煜宸冷冷的嘴角扬起,多么骄傲的女子,她说不必嫁给凊远侯是吗?好!他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不必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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