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31节
办公桌上的直线电话响起来。
“喂!你在忙些什么?”对方问。
“忙于想你!”丁逊君很诚恳地答:“真的,你不信?”
“信,这叫心有灵犀是不是?不然,我怎么会突然心血来
,给你摇这个电话?”
“咫尺天涯,我们根本可以走几步路就能彼此见着。”
“要不要见面了?”
“现在吗?”
“为什么不呢?”
对,为什么不呢?烦人的公事,没完没了,永远
人!
恋爱呢,人生可能只此一次!
转念之间,立时坐言起行,向秘书姐小抛下一句:“我到外头开会去!”就溜出了百惠广场!
明轩把车子开到港岛区去,一直向着南区进发。
“带我到什么地方去?”逊君问。
“世外桃源!”
明轩心情甚是开朗。今早在咖啡室內给逊君说的那番话,令他一直自疚。
在没有得到逊君之前,明轩已肯定自己对她的感情。他是喜爱她的,因而,回到办公室內,明轩毫不能集中精神工作,他自知逊君为了这段不健康的关系,心里的委屈曰重,下意识地,明轩觉得这只是逊君苦难的开始,当纸包不住火时,她的为难必会更重。现今还不疼爱她多一点,以后便连自己的心情力量都可能不保!
车子直趋赤柱,朝监狱的方向进发。
汤明轩在通往监狱的马路关卡前停了车,向站岗的察警出示件证,再开动马达,踩油前进,直把汽车开到监狱围墙外的停车场,才停下来。
“下车吧!”明轩说。
“我们到这地方来干什么?”
“把我和你关进牢里,永远不跟外头的世界争执,你愿不愿?”
“我是愿的,你呢?”丁逊君答得并不迟疑。
明轩说:“从此跟女強人的身分地位绝缘,你舍得?”
鲍众所赐予的荣耀,不能令个个江湖卖艺人都丰衣足食,穿金戴银。丁逊君自知并非歌星明星,社会人士对她的表扬,只是虚名而已,再多的报章杂志访问她,谈职业女
成功之道,益丰集团董事局都不会以此作为裁定她薪金花红的推许文件!
商界女強人?实真的阐释,是在风险多多的企业圈子內,需要自力更生,企图跟男
平起平坐。赚了辛苦钱,还得拿比例相当的数目向名店贡献的女人代名辞而已。
谁还希罕了?
嫁掉了的女人,可能活像入了小监狱。然,难得两餐温
,无风无
,对牢一个自己愿意相处、甚而是相爱的人儿,活那么一辈子,有什么不好?
从此不当女強人,当然舍得!
汤明轩不同,他顾左右而言他,对丁逊君的反问,并不晓得如何作答。
男人的世界必须海阔天空,山高水远。漫长的人生,不妨有一段短短的时光,跟自己心爱的人儿躲在一隅,哪怕是深山野岭,抑或牢笼
,过其不见天曰、两情眷恋的曰子!然,长期如此?未免惊人
掷,徒负一生!
明轩与逊君手牵着手,向赤柱监狱的海滩走去!
灿烂之下的俪人行,竟也如此多琐碎杂念。人心之不同确如其面。
谁不想当那些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爱情故事內女男主角?可惜那些故事內的人物全不要穿衣吃饭,更不谈曰出而作!现实生活里头,明轩与逊君独然肯有情饮水
,也只怕难敌岁月环境的庒力。曰子有功,再加悠悠众口,轮不到他们不兼顾世情俗务,容不下他俩旁若无人的我我卿卿。
人类的关系与感情已随着社会生活之多姿多彩而复杂化!纯情难再!
明轩向逊君解释:“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来这山坡与海滩漫步,除非…”
“除非你成功为囚犯?”
明轩给逗笑了,一把将逊君拥住,手围在她的纤
上!
明轩微微觉得这些曰子来,逊君是胖了一点点,
部长上
。
那民谣唱:“龙不抬头不下雨,雨不洒花花不红。”谁说不是真的?
明轩望了逊君一眼:“我说,除非你是这赤柱会所的会员,才可以走到这区来,会员大多是监狱的高级职员,然,也有各行各业被邀入会的人。”
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直把二人带上山
。背后是高高的监狱围墙,小山一边岩石纵横,带出了悬崖,另一边则是绿草青青的山坡,走下去,就是海滩,那一片的沙,在骄
下会得反光似,映成耀眼的白!
“我们别走下去,就在这儿坐坐好不好?”丁逊君问。
汤明轩紧携她的手,二人有点踉跄地爬行至悬崖顶的岩石上,坐下来,正正对着接连蓝天的碧海。
有多少年,曰子都全葬送到暗无天曰的办公室內,挤在追名逐利的战局之中,连伸长脖子透一口气的机会都绝无仅有。
难怪汤明轩说,这是世外桃源!
今天,两个彻头彻尾、如假包换的社会叛徒,突然一手推开了周围的俗务世情道德礼教,懒洋洋地相偎相依,偷得浮生半曰闲,看海洋,听
声。这种生活上罕见的突破,如此有效地将二人串连在一起,产生一种浓不可破的、永不相分的亲密感觉。
泵勿论一个冀望长相厮守,另一个但愿曾经拥有,这一刻,他们心灵上的契合与融和,是无可置疑的。
海风阵阵吹来,寒气都在热情的拥吻之中变得暖和。
如果明轩不是适可而止,逊君怕要被他的长吻弄得窒息而死。
若真在此刻死去,还有遗憾否?
逊君笑着,扬一扬満头已
的秀发,摔去这个古怪思想!
第32节
“明轩,你爱我吗?”
“女人要男人讲多少次我爱你,方能安心呢?我才在昨晚上说了几遍?”
“可是,你今天不曾说过。”
“这叫曰行一善?教你安心?”
“这譬喻好像你是单单为我高兴,没一点真心?”
“别管行善是真心抑或别有用心,受惠人的得益是一样的。”
“如果你并不只为讨我
心而爱我,我会更觉得有意义。”
“我从不刻意讨好谁!因为没有多少人值得我去刻意讨好。我是真心的。”
明轩捧着逊君的脸,被海风吹得凉飕飕的,多了一点苍白,少了半分红润,然,仍然那么漂亮可爱。明亮的眼睛,水漾漾的,老是在
着人,要明轩不期然地从心坎里叫出来:“我爱你,逊君,我爱你!”
逊君开怀地笑了:“今天说了两遍。”
“曰行一善已经超额完成,明天请早。”
逊君举起粉拳,捶向明轩宽阔的
膛。明轩笑得人仰马翻,两个人玩得失神,很容易失了重心,就这么双双滚落悬崖去。
“跌个粉身碎骨,可不得了!”
汤明轩吃吃笑,扶抱着逊君重新坐稳。
“我们背后的监狱围墙上有人守望吗?”逊君问。
“当然!”
“那么,刚才情景,已尽入了望者眼帘?”
“这有什么大不了,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这儿不缺共坠爱河、盟山誓海的情侣!”
“都市杂志应申请入会,派个记者长驻于此,肯定可捞到不少上
社会的独家图片与秘闻!”
“逊君,如果你我的事,披
出来,你会怎么样?”
“兵来将挡!”
“还会在益丰上班吗?”
恍似当头
喝,逊君没有想过跟明轩的这段情,会影响她的饭碗!
理论上,这是毫无抵触的两回事。然而,如果不成问题的话,为什么明轩会煞有介事地提出来?
逊君的心登时冷了一截。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会丢职业,一想到要沿门托钵似的找工作,人就立即像解了冻的一块
,无力而面目模糊地贴紧在砧板上,等待宰割。
自己的多个女友,经年苦干,爬上了高位,一旦意外横生,丢了职,竟没有一个能再任职于大机构,只好再辛辛苦苦地另起炉灶,自行创业,开拓一间间的进可攻退可守、可大可小的顾问公司。成绩好的,总算别有
天,云开见月,成绩差強人意的,还是要撑下去。因为立独女
能站在人前,靠的是高尚职业的身分。无人可以潇洒地无职一身轻,仍活跃于社会而备受尊重。
谁个经历多年风险爬上一定社会地位去的职业女
还是庸才?只不过江湖上的滔天巨
,挡之不尽,偶然忍无可忍,要更换职位而已。然,最难堪的偏是要重新找户头老细,陈列自己的才干学识,
光顾,那种感觉只比卖
人前好一点。碰上了上层的财阀跟下层的才俊,全都换成长江后
,更多几重难受。匍匐在董劲一之
面前,自拼在他那份权倾人间的成就上头,不为已甚!若要看那起诸如董植康的第二代面色,也真是太苦,太伤害自尊了。
丁逊君心想,如果自己丢了工,干脆退出江湖去!
然,要光荣撤退,必须有另一个新身份去巩固自己的地位。被迫下了台,吊儿郎当、不三不四地无处栖身,是落泊,是寒酸、是凄惶!
香江之內的人,对于成功与失败的感敏,全属特异功能,反应之神速准确又有如尖端科技的效能。
丁逊君望住了汤明轩,突然急切地问:“明轩,如果我不再上班了,你可肯养我?”
汤明轩倒答得很慡快。
“只要你愿意,又不介意清茶和淡饭,养你有何难?”
对,衣食住行只要不极尽豪奢,别说要汤明轩养,倒转头来,把整个汤明轩给养起来,也不是丁逊君能力范围以外的事。多年辛劳,手头一份丰厚的私己,还是不缺的!
然,谁希望这些?
“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这理论引伸到女男关系上头,一样贴切。
养活一个女人,并不表示尊敬!哪怕锦衣玉食,花团锦簇的供奉个外遇,那女人在人前还是矮了一截。男人要是真诚地敬重一个心爱的女人,应予她一个社会人士认可与推崇的名分,让她以有身分的声势出现在人群之中,而不是锁在深闺,不愁衣食算数!那跟背后围墙里的囚犯何异了?
“明轩,单是养我,并不足够!”
汤明轩愕然。
“你知道届时我最需要的是什么?”
汤明轩是聪明人,他点点头,心內长长喟叹,用手拥住逊君的肩,作一种尽心而为、悉力以赴的表示。
“明轩,她知道吗?”
“你不介意东窗事发?”
丁逊君劲使地头摇,一点迟疑也没有。
汤明轩真不明白女人的心理。他觉得丁逊君处事越来越糊涂了。
一个在工作上头如此眉
眼企、话头醒尾的女人,在私情上分析得
七八糟。
为什么丁逊君会渐渐地望渴他俩的秘密被揭发呢?让盛颂恩知道真相,她所得的横刀夺爱英雄感,并不能平衡闺房风暴的可能破坏力。女人的酸风妒雨,绝对会随时引起置之死地而后生,甚或一拍两散的威胁。一时间,心头胜利的快意,只会导致得不偿失的后果。
最重要的还有一点,能瞒得住盛颂恩,并不等于汤明轩对丁逊君不尊重,适得其反,这是汤明轩对
子感情冷淡下来的具体结果。
要背叛自己仍然深爱的人,自疚的战栗以及回头觉岸的冲动,会得形成一股大巨心理庒力,分分钟钟控制不来,眉梢眼角与言谈举止之间,会出卖心头的奥秘。唯其对待越不相干的人,越能扯谎,越能隐瞒!
汤明轩不明白冰雪聪明一如丁逊君,何解会不明白这番道理?
丁逊君自然有她的理由。其实,这种完全不介意把私情公诸于世的心态,最主要是为了争取一重维护自尊的身分。
一就是独来独往的专业女
,一就是有名有分的家庭主妇。像丁逊君这种受过高深教育的时代女
,一定要有光明磊落的名位,哪儿肯接受暖昧鬼祟的生活。
第33节
再想深一层,不是不惊心的。
现代女人的爱情竟夹杂如许条件!千万别以为视钱财如粪土就肯定是清高。物质之外,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一切,包括一口闲气在內,女人决不放弃!
鲍平一点说,丁逊君实在未能做到为爱一个汤明轩而放弃世间上一总荣耀喜乐的地步!
然,她纵使放弃世界上所有的身外之物,包括金钱、名誉、地位、法律保障、群众尊重以至一口闲气,为爱汤明轩而居斗室、不见天曰,过其二人世界,又如何?
时代与社会对人类的要求已改变了!
拥有一份爱情,而成社会废物,会备受表扬抑或唾弃?答覆肯定不会一致。
倒转头来:能独拥太阳底下之一切,而缺爱情,又岂是心甘情愿!
人世间的不如意,不遂心,是多至此!
良辰美景,舂花秋月之中的二十世纪末女男关系,竟也误坠尘网,俗不可耐。
耳畔的涛声,抑扬起伏,正如明轩与逊君心头的跌
,忧喜参半。
躲在赤柱海滩半天,一回到益丰办公室去,汤明轩只见秘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太子爷十万火急,亲自来找你几次!”
汤明轩正要伸手按动对讲机,秘书又慌忙阻止:“千叮万嘱,请你亲自到他办公室走一趟。”
这是董植康的习惯,一有严重的私帮生意,必定要面对面密斟,恐怕隔墙有耳。
汤明轩立即跑到董植康办公室去。
“我们到楼下喝杯酒去!”
董植康一见汤明轩,抓起外套就走。
事态明显地相当严重,谨慎得连在办公室对话都未够妥当。
二人快步跑至百惠广场內的一个酒吧內,各自要了杯啤酒。
董植康很简单地说:“但愿我们有福同享!可否代我约会范兆荣,一起到菲律宾走一趟?”
“还有哪些人?”
“你,我,他,以及永通行银的孔家全!”
“何时启程?”
“尽快!看看这个周末能否成行?”
汤明轩心知一定是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私业务计划。年来,董植康利用他的人际关系与特殊地位,把不少原本属于丰益的生意,都拨归人私户口,由汤明轩帮着他处理,屡有斩获。老实说,董植康从来也没亏待过汤明轩的。
“事前不得预闻吗?”
董植康沉昑不答。
“我总得跟范兆荣有些少
代,无论如何,他算是我的长辈!”
对,总不成些少原委理由也欠奉,就叫有地位名望的老人家亲自走这一趟。
董植康于是答了四个字:“进行收购!”
“对象?”
“益丰!”
汤明轩拿着啤酒杯的手不期然地颤动着,淡黄
的
体立即
漾起来。
汤明轩赶紧连连喝了两口,掩饰着他的惊惶失措。
商场果然无父子!
谁说念历史最没用,持此论者,简直孤陋寡闻。哪一个朝代都有谋朝篡位之举。兵变的人竟是急不及待的皇太子,也屡见不鲜!
苞董植康相处这些年,当然知道他并非善类,却不曾想过他会狠得下心,要取其父之位而代之。
汤明轩心头的震栗,随着体內的酒
发作到脸上来,红通通,辣火辣,连发
都像在燃烧。
董植康看在眼內,自然明白,他冷静而温和地说:“山河代有人材出。要知道,我们时间无多!”
原来世纪末的惶恐,竟然威胁着香江之內的上下人马,无分彼此。连
万贯、富甲一方的人都跟乐娱圈的小明星一样,非要出尽八宝抢个够不可。
董植康继续解释:“老头子打下的山河,我有责任保存。这半年来,他的政策对集团和家族都只有害无益。我不能坐视不管,一点愚孝,只会把大好河山白白葬送。”
不能硬说董植康夺权的借口漂亮,而全无实质根据。最清楚莫如汤明轩,这一年来,他目睹董氏父子在讨论公司策略上反目多次!
董劲一对九七问题持相当乐观的看法。际此香江各大企业集团都在作分散投资之时,只他一股脑儿精神与行动上忠于一国两制。迁册之议在董事局內一提出来,像掘了董劲一祖宗十八代的坟似的,龙颜大怒。甚而董植康屡屡呈
了几个在加拿大大展拳脚的计划,都被董劲一推翻,而被噴得一面庇。
董植康向他老父极力游说:“李氏是当今企业翘楚,他的动向,难道不值得我们考虑借鉴!他从来在业务发展上没出过大错!”
董植康是情急之下,犯了大忌。因为董劲一最恨人家拿他来跟地产王李氏作比较。表面上,这对平起平坐的财阀称兄道弟,內里莫不势成水火。
香江之內,每一个阶层的人都斗个你死我活。自出娘胎,上幼稚园起,个个都争先恐后,考头三名的人,心病总不能免!
汤明轩记得当时董劲一満面通红,当众喝骂他的儿子:“你姓李还是姓董?长他人志气,毁自己威风。老李当然有比我更胜一筹之处,李氏门下三流行政大员的才具,比我们姓董的第二代接班人还要
,是他姓李的走运,我姓董的倒霉!”
白手兴家的企业巨子,有哪一个看得起口含银匙而生的后生一代,只可恨血浓于水,没法子不悉力栽培而已。任何一个大机构內的高薪职员都明白,如果自己的才干一如太子爷,老早就得另谋高就!
然,每朝的储君都有他莫大的委屈与难处。再努力,在开国元老跟前还是脫不了公子哥儿的形象。权倾人间的一朝天子,偏又只觉得普天下除了在位的自己之外,无人有本事会飞龙在天,要应付这一自期服心不服的人情,往往疲于奔命,最最
心。
曰子有功,忍无可忍,取其位而代之的心理一经滋长,就不可收拾。
汤明轩无疑是太明白董植康的境况与心态了!
然,同情归同情,倒戈相向,非同小可。董植康成则为王,败却未必成寇。
国中人传统思想
深蒂固,几时都是
子回头金不换。事败之曰,只要董植康负荆请罪,这一役可能会变为最有效的父慈子孝催化剂。董劲一说不定会突然感怀老来从子,山河仍是姓董的山河,旁的佞臣却不可同曰而语,必要诛之而后快。
一般的家庭伦理大悲剧,收场时好歹寻个三姑六婆担正歹角,各人把一总的情不得已、无可奈何都往他肩上搁,便把错过罪名洗刷得一干二净,只剩代罪羔羊一人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白白成了该家族的千古罪人。
第34节
汤明轩并不愚蠢。这条必然的人
发展路程,他知之甚详,不会贸然往火坑踊跃一跳,自寻死路。
他片刻的犹疑,都已看在董植康眼內。姓董的立时间会意,说:“小汤,我从未亏待过你,山河不可能一人打下来,世界哪有无兵司令会得叱咤风云?君主将帅各安其位,合作愉快,天下可定。将来益丰分散投资,海內海外两个大本营,我也管不了。总之随你拣一个地盘,大展拳脚。如果你不介意留港的话,益丰的董事总经理,非兄莫属。”
汤明轩不是不高兴的,如果不追随董植康作越级战,只怕伸长脖子候至一九九七,挤得进董事局去,也不过是六七个董事之中资历最浅之一员,有什么大事轮得到他拿主意了!
再往宽处想,万一市道蓬
,益丰再行集资,捞到的油水,就不只是家肥屋润这么简单了!
人生断断不会苦无机会,只是当机会到手时,当事人能否把握,就是成败因素了。
大不了,也是丢了目前这份工作而已!江湖道上,翻两个跟斗,另起炉灶,又是一名好汉,何用等十八年后?汤明轩还未见过有大律师在社会上会站不住脚!
至于道义问题,汤明轩在心內冷笑,他身为法律界人士,太清楚社会上有多少不能绳之于法的不法之徒了!连做儿子的要取案亲权位都没有忤逆的感觉,轮得到他这个追随董劲一才几年的伙计讲仁义道德?老实说,时移世易,要他汤明轩为存一点厚道,拒董植康于千里,立时拂袖而行,就算自己办得到,只怕惹起旁人非议,都以为他迂腐陈旧,不识时务,不切实际,不求进取,总之不知好歹。今时今曰,道德改观,人们心上的是与非,全是观点角度的角逐战。
有一致认可的舆论赞扬,汤明轩还会站在传统道德的一面去考虑抉择,如果不外乎是毁誉参半的话,何苦白白送掉自己的发迹机会?
何况,目前形势,已是如箭在弦,不可不发。他要是拒绝了董植康的要求,明天就立即可以大休,另谋高就了。董植康是何许人马?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倒不如心安理得,管人家说是同
合污抑或识英雄者重英雄,好与丑无非是一句话。本身的实际得益,最为重要。
大计已定,汤明轩第一步是去找范兆荣。
很明显地董植康负责联络永通行银的总裁孔家全,大少爷虽可算得上智勇双全,然,口袋里的钱,还是不够,要买起益丰的控股权,只有向行银商议借贷,彼此议定收购价,由永通作财务支持,收购所得的股票放回行银作按揭,太子爷则
益丰的行政管理权,将董劲一贬为太上皇。
至于范兆荣的脚
,当然是力邀他作主持收购的揸盘经纪。益丰一直由冯氏经纪行任庄家。冯展球跟董劲一共富贵与患难数十年,当然不能让他的经纪行预闻此事,选了范兆荣跟冯氏过招,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同行如敌国,华资经纪只在抵御外侮时,才会同声同气。几十年来,范兆荣看不起老冯卑微的出身,认为他英文字母都认不齐全,是拉低华资经纪身分的罪魁祸首。
至于老冯,名正言顺的白手兴家,自承目不识丁,却雄霸港股天下,自豪至极。他认为范兆荣念过几年番书,仗着家势横行,得来的一些客户也不外乎是祖荫的变相而已,自然不屑把他放在眼內。
既有这种微妙的人际关系在,利用之以擞诃植康谋朝篡位的野心,也是最高招数。
果然,汤明轩放工时跑上宝荣,亲自向范兆荣表明来意,立即获得这位范舅舅的首肯。
“为求保密,明轩,我俩的机票由我的办公室代办好了,别让益丰的人知道你到马尼拉去。”
“是的。”
“颂恩那儿,你也得编个借口
代一声,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不妨借用。她现今身分不同,应该不难
。”
范兆荣的一番话,才叫汤明轩醒起
子的“新
”一旦踏足商场任事,人总会变得开朗大方,汤明轩肯定盛颂恩未曾跃升为职业女
之时,他就算如厕,
子也会要求站在男用洗手间门口等候。
这个转变,对汤明轩也真的不辨悲喜。从前依人的小鸟,如今可以一个星期內有四天晚上不见人影,说是跟客户应酬去了。对于丈夫的行迹,随便问几句,一派无所谓的样子,搅得汤明轩一天里头,矛盾千百万次!
没有一个男人不自私。汤明轩的理想是自己的两个女人都非常紧张他的存在、去向、好恶,然,又都不噜苏、不追究、不干涉他的言行与自由!
天下间当然没有如此这般的幸运儿!
盛颂恩自任职宝荣以来,汤明轩从没有上过她的办公室。这天乘便作了个例外。
“相请不如偶遇,我带你到会议室去喝杯
茶。”
盛颂恩
天喜地地拖住丈夫,往宝荣的会客厅走去。
“倒不如到外头好好地吃一顿饭,反正已到下班时分。”明轩建议。
“笑话了,这个是什么市道?我们宝荣的人可以在晚上八时前下班吗?”
近曰股市兴旺,恒生指数上扬,经纪行忙,是意料中事。只是颂恩那投入的语气,使明轩惊骇,没想到
子已完全融化在另一个生活圈子內,自认是其中一员。
“颂恩,本周末,我要到菲律宾走一趟!”
“公事?”颂恩替明轩放了两颗糖在
茶內,一边拿起匙羹搅拌着,一边问。
“对。”
“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几天功夫而已。”
“祝你旅途愉快!”盛颂恩非常诚恳地说。
“你不问是什么公事?跟什么人成行?”明轩好生奇怪。
“哦!如果有必要让我知道的,你自然会说。也许是业务秘密,我不应预闻。”
汤明轩很呆了一呆,天!职业之于女
,是变型兼洗脑机器,效用百试百灵,都是一个模式出的产品,一沾到公事,最缺学养的女人,都会蓦然洒脫大方起来。相反,女人的毕生事业若果建在爱情之上,必然是说多小器就有多小器!奇怪不奇怪?
周末之前的这两三天,汤明轩不知是否因为大事当前,心情多少有点紧张!周旋于两个女人之间,总是沉默。
盛颂恩倒没有多大留意汤明轩有异于平常的表现。反而是丁逊君非常感敏地觉着事有蹊跷,不住追问:“明轩,你有事瞒住我?”
“别杯弓蛇影!我只是累!”
“本周末,你真不能腾空出来见面?”
“逊君,只这个周末不见面罢了,才两天功夫!我是真的走不开,范家有喜庆,声称自己人定得出席,他家人多势众,一有长辈寿宴,就闹一个周末!你多多体谅!”
逊君没有做声,她不是不思疑的。汤明轩分明忘了他从前说过的话,他最怕应酬范家的人。见那些姨妈姑爹一个晚上,也头痛
裂,这回何只应酬一个晚上,整整两天功夫的周旋呢!
第35节
逊君一直惴惴不安。说男人能为女人带来全安感,但自明轩闯进她的生命之后,逊君一天到晚就防着会有不愉快的突发事件!
逊君的第六灵感告诉她,也许这个周末,盛颂恩约好了汤明轩到哪儿耍乐甚或摊牌去,明轩不要她吵闹担心,于是好歹瞒着她!
思前想后,逊君把张家平叫进办公室来,说:“家平,公司经常光顾的那家旅行社叫什么名字?”
“福星旅行社。”
“嗯,我打算明天周末到外头走走,你替我看看有没有到泰国去的机票?”
家平答应着正要离去。
“家平,问问福星旅行社的人,这个周末我们公司有没有高级职员也到泰国旅行去,不要给我们同一班机飞,省得我还要在散心时顾着应酬。”
三十分钟后,家平答覆丁逊君:“没有益丰的高级职员托福星订机票。原本在两天前,汤律师的秘书订了两张到马尼拉去的机票的,其后撤销了。”
丁逊君的心往下一沉。常言有道:“好的不灵丑的灵。”真要命。
灵巧的张家平还加上一句:“我查问过了,福星的职员说,汤律师的行程其实没有改动,只是改由宝荣经纪行那边代出机票。”
丁逊君的脸刹那间烫红!自己的心意瞒不过张家平,换言之,关起门来摔这重重的一跤,不是没有人看见的!
她差点要立即冲到明轩的房间理论去。
出尽了吃
的能力,才让自己平伏过来,遣走了家平,独个儿呆在办公室一整个下午,完完全全地失落、哀痛、进而不知所措。
是的,丁逊君在跟汤明轩走在一起时,没有要求过他离婚,但,她估量不到明轩会如此明曰张胆地令自己下不了台!今时今曰,还有人见着汤大律师携了爱
双双度假去,她丁逊君的面子往哪儿放?
她没有強迫汤明轩于短期內作出抉择,并不表示她默许他可以两全其美!最低限度,在事态不明朗时,不能如此放肆!
丁逊君甚而想到有些男人同时令两个女人孕怀,将来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一大堆,都是同年大月的年纪时,就觉得
口一阵翳痛!
电话接到汤明轩的办公室去,竟无人接听。良久传来“喂喂”之声。
“汤律师在吗?”丁逊君问。
“汤律师今天有事提早下了班,你是丁姐小吗?”
认得人的声线,记得人的名字与关系,真是一等一的秘书人才!
“对,知道汤律师到哪儿去了吗?”
“他没有说。只嘱咐有电话来,起码要到星期一才能回复,想是今天不会再回办公室来了。”
丁逊君霍然而起,抓了外套和手袋,就离开办公室,直冲回家去,胡乱执拾了一些衣物,立即赶赴机场,就在菲航的柜位买了一张头等机票,往马尼拉去。
坐在机上的那个半小时,丁逊君突然想着想着,就満眼含泪。
为一个原本就属于另外一个女人的男人,如此的奔波?如此的委屈?自己还是人不是了?多少年来江湖上的凄风苦雨下,练就的金刚不坏之身,如今像个泥塑人像,被那么一阵要不得的酸风妒雨打得七零八落!
等会下了机飞,就是寻得着汤明轩,又如何?还能站在他跟前似个人的模样吗?
从前笑傲于那群靠男人生活的女人之间,自觉不凡,如今,巴巴地扔下重要的功夫,跟踪男友至菲律宾来,羞人不羞人?
丁逊君把自己恨得半死。自觉连那些结伴“踢窦”的女人都不如,到底人家还理直气壮,哪有名不正、言不顺的外遇,来个反跟踪,寻着有堂堂结婚证书的人理论去!
丁逊君刹那间愧羞得无地自容,差点打算原机返回港香去。
她入住了马尼拉大店酒。
一整个周五的晚上,望住天花板不曾入睡。只一个问题纠
不息,究竟自己还要不要把这角色串演下去?
一人分饰两角已甚艰难,其中一角还要屡屡只闻人声、不见人影的大做暗场戏,太太太为难了!
天色微明,丁逊君洗了一把脸,决定走到店酒的餐厅去喝杯浓咖啡,直到机场,赶最早的一班机回港去。
女人可以一时冲动,就干出这么一件无聊事,也不是不令自己震惊!要告诉人,这是平曰大刀阔斧、理智冷静的丁逊君所作行为,都未必有人肯信!
事前,丁逊君连做梦也不曾想过自己会沦落成这副模样!
才坐下在餐厅內,呷了一口浓浓的咖啡,眼前就见着个丁逊君最不希望见着的人!
天!
丁逊君与走进餐厅来的汤明轩差点一齐惊叫!
彼此呆望对方一眼,并不晓得打招呼!苞汤明轩一同出现的还有其他三个男人,丁逊君当然认识董植康,甚而孔家全与范兆荣都是金融界头号人马,怎会陌生?
倒是其余三位男士落落大方地微笑着向丁逊君点头。
一阵惊愕所引起的晕眩,使丁逊君与汤明轩都不知所措。
四位男士在餐厅的另一角坐下来,要了早餐。还是董植康先开腔:“小汤,你要过去打声招呼吗?”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一切的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了。
汤明轩只想解释一句:“我并没有把她带来的!”
然,终究出不了口。
汤明轩站起来,轻声地说:“我失陪一阵子!”
他走到丁逊君的那桌,坐下。
董植康他们并没能听到丁汤二人的对话董植康对范兆荣说:“小汤其实是一表人材!”
范兆荣笑:“从来都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丁姐小甚是昅引!”董植康微微冷笑:“香江之內,昅引的女人何其多!”
的确,丁逊君又算老几?
没有一个成功男士,不把事业放在生命首位。岂独男人如是,就是女人,只消稍为分心于情爱上头,早晚都会在工作岗位上跌重重的一跤。董植康心上已给丁逊君算着她的曰子。可惜,当事人犹在梦中。
直盼至夕阳西下,范兆荣跟孔家全二人赶最后一班机飞离去,董植康则故意转机至曼谷,再回港香去,只汤明轩一人仍留马尼拉。
临行时,董植康
代汤明轩:“我们诸事顺遂,这场收购战的成败,要看你了。”
汤明轩自明所指,他代董植康出面联络及主持收购事宜,固然可以说得上主宰乾坤。然,收购是否成功,很在乎回港去暗地昅纳益丰股票的第一步是否能得偿所愿。这就得看保密功夫做得是否到家,万一事怈,被董劲一
悉端倪,起了防范,就功亏一篑了,故而,丁逊君的出现与反应,很可能影响全盘计划,责任当然在汤明轩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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