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独孤副将,有件事,我想请教你,不知道…该不该问。”一大清早,甜儿便找到了独孤焰,将他拉到一旁窃窃私语。
“宋将军有事尽管说。”独孤焰点头。
瞧她神神秘秘、
言又止,想必是有事情困扰着她。
“我是在想…”
“嗯?”
“我想问的是,以前考中武状元的人,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家乡去看看爹娘?”
“原来是想家了?”独孤焰了然地笑。
她会这样,也是人之常情。
以往,武状元是会在高中之后回乡小憩一阵,不过这次或许是女武状元和女将军的出现太令大家惊讶了,所以庒
儿就没人想起还要让她回乡这回事。
也亏她憋了这么时曰才提起;换作是他,早已归心似箭。
“嗯。”甜儿有些难过地点点头。
自从中了武举之后,她就一直还没空回小家村去。
虽然皇上早已派了人替她回去通报爹娘,可她真的好想回家一趟,亲自将这样的好消息告诉大家。至少,娘看到她也会安心些。
还有,也应该去探望师父,让他老人家开心一下。
然而,她现在却身负重任,只要皇上一择定良辰吉曰,她就必须立即出兵攻打东突厥了,这样一来,她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去呢?
“焰,你们俩又在商议些什么?”独孤焰还没答话,元朗就已出现在他们身旁。
这个宋甜儿老是把他排拒在外。
本来以为经过昨晚,情况应该会有些不同;但事实上却似乎不是这样。
看见宋甜儿拿焰当自己人对待的模样,他心里就老大不痛快。
若要论
情,分明是他认识她在先。
若要论恩情,也是他亲自挑选她的。
于情于理,她都应该第一个先想到他;但她对焰的信任却明显地大过他,甚至对他提防挑衅。想到这点,他心里就老大不痛快。
他的出现让甜儿一愣,连忙道:“没什么,只是一些人私的小事,跟公事无关。不劳三太子烦心。”
她才不想让他知道她在想家。
甚至,她可以想见当他知道她的想法时,一定会竭尽所能地奚落她。
昨晚才好不容易在他面前建立了一些信誉,她绝不能让他瞧不起。
元朗斜瞥过独孤焰。人私的小事?
焰耸耸肩,不置可否。既然她选择不让元朗知道,必定有她的想法,他可能不宜干涉太多。
这样的反应让元朗恶狠狠地瞪了独孤焰一眼…焰,你最好给我当心点!
焰收到了他的讯号,无奈地笑笑。
“好了,别说这些了。独孤副将,我想尽快颁布这竹简上的新计划。请你替我召集各营主要将士,将这新法颁布下去。”
“是。属下这就去办。”独孤焰接过竹简。“那么,将军还有没有事情需要属下效劳?”
甜儿想了一想。“暂时没事了。等会儿我想到武场去看看将士们
练的情形,你在颁布新法后到那儿跟我会合吧。”
独孤焰稍稍犹豫了一下。“将军要自己一个人去武场吗?”
“那当然,你去忙你的吧,这些天我已经很熟悉营里的位置了,不怕迷路的。”甜儿笑。
不是迷路的问题吧…
元朗与独孤焰
换了个神色。
“我陪你去。”元朗开口。
“你?!”甜儿不自觉地提高了声调。
他要陪她?为什么?
“怎么?不愿意?”元朗挑眉。
甜儿忍不住扁了扁嘴。“我不需要人陪。”有他在,她总觉得浑身不自在,还不如一个人清闲轻松得多。
“够了!闲话少说。焰,你去办你的事,我带她到武场去。”说罢,元朗一把拉住她往后退的身子,硬是将她一块儿带往武场。
看到她的出现,所有人立即停下了动作。
整个武场一片死寂。
嗯?甜儿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她偷偷斜瞥向李元朗,却见他神色凝重,像是不知道在担心些什么。
懊不会…出事了吧?
正在犹豫的当儿,人群突然散开,从中走出一位像是将领的人。
“『威武营』校尉李翼拜见三太子、宋将军。”李翼拱手为礼。
“李…李校尉不必多礼,请问…有什么事吗?”她没料到有人会跑出来跟她说话,一时间有些慌了手脚。
但这样的表现却全落入将士们眼里,引发了一些不満的情绪。
李校尉极不客气地回道:“将军,纪律礼节是军中的铁律,既然身为李家军的将领,礼不可废,这样的道理宋将军该不会不明白吧。”
甜儿愣住了。
“李校尉,注意你的态度。”元朗厉声制止。
他当然知道他一手训练出的李家军很难轻易就接受女人为将,但他也不容许自己的手下有如此无礼犯上的言行。
看样子,事态比他想像的要严重得多。
他担心,她能不能应付接下来的场面。
“不,没关系,李校尉说得没错。”甜儿阻止了他的斥责。“李校尉,你应该是有事要跟我说吧?”
元朗皱起了眉头。真傻!她这样的态度根本收服不了这群兵将。她之前拿来对付他的机智和伶牙俐齿呢?怎么全都派不上用场?
看着眼前的境况,他简直想一把将她扛在肩上带走,省得麻烦。
“既然宋将军如此大量,那李翼就直言不讳了。”李校尉抱拳为礼。“稍早听见独孤副将颁布将军的新令。弟兄们对这新法有些疑虑,是以推派属下前来请教。”
“疑虑?什么样的疑虑,说来听听。”
天!元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还当真以为是弟兄们的疑虑?他真不知要说她是天真还是愚蠢。
“宋将军。李家军向来纪律严明。人人习武自強,以习得全能全才为荣,如今将军颁布新法,说得好听些是让弟兄们适才适任、发挥所长,要是说得不好…很难不让人以为将军是认定了李家军的弟兄们没有那样的能耐?”李翼的语气明显地挑衅。
直到此时,甜儿才终于明白。
原来,这个李校尉是他们推派来砸场子的。所以法令不是问题,礼仪也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就在…她是个女人!
瞧他们充満敌意的眼光,真不愧是李元朗一手教调出来的。
看见他们的反应,她才发现原来李元朗还是有一些容人的雅量。古人说:“取法乎上,得乎其中;取法乎中,得乎其下。”
如果李元朗都必须克服对女人的偏见才能接受她的建议,那么这些兵士们的反抗也是可以想像得到的。
“李…”元朗想开口,却被甜儿一手制止。
她稍稍偏过头,看见他脸上的恼怒,突然令她觉得有些感动。其实,他可以不管她的死活,甚至可以落井下石,可是他却一再地想保护她,这让她怎不动容、窝心?
“李校尉,不知你擅长哪些兵器?”甜儿好整以暇地问。
李校尉一愣,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回答。“我…属下
习各项兵器与兵法。”
“很好。”甜儿点点头。“如果今天你带领威武营三万弟兄出兵作战,面对的是百万突厥大军,倘若兵败,山河易主,而此时可以让你只选用一样兵器杀敌,你会怎么做?”
李校尉犹豫了一下。“当然是拿刀杀他个片甲不留。”
“有志气。”甜儿称赞。
这一句有志气,倒让李翼原先的气焰减低不少。
“请问宋将军问这些问题是什么意思?”
“我想知道的是,李校尉面对那样的困境,拿刀杀敌会更有胜算?”
“没错。”李翼点头。
“那么你的手下们也都跟你一样擅长使刀?”
“这…”他开始有些听懂她的问题了。
“如果为了求胜,你会不会让他们也像你一样,选用最脑扑敌制胜的兵器去杀敌?”甜儿步步进
。
“这…”“回答我。”
李翼迫不得已地点头。
“所以,新法的颁布绝不是在质疑李家军的能耐,而是要引发出你们更強的一面。倘若李校尉在刀法上已臻化境,更锻链出強劲的剑术或箭技,双管齐下,更添胜算。但若是未能先引出自身擅长的绝技便往他处钻研,你们不觉得可惜吗?”
一番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
元朗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个弧度。纵然她是一个女人,他仍然难以掩饰对她的
赏。今天她所做的,甚至可能比任何一个在场的男人都做得好。
他从未曾见过这样多变的女人。
时而像个俊秀的男人、时而像个单纯得近乎愚蠢的女孩,却又往往在他不经意时,展
出慑人的智慧和丰采。甚而,他不得不承认的是,她还是个极其
惑的女人。纵然她身着戎装,以他的经验,战袍底下包裹着的,是曼妙动人的
体。
一旦开始了遐想,就无法停止。
“听将军如此高见,腾风营都尉李然请教将军,您擅长什么样的兵器?”
甜儿扬起一道秀眉。看来,不见识一下她的功夫,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李都尉,看好了。”
话声方落,甜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抄下
间的铁鞭,刷地自李然耳际一寸飞过,笔直扫向他身后一棵五人环抱的老松,将它连
拔起,同时菗出佩剑,在铁鞭尚未收回之前以剑雨切砍松干。
咚!砰!只听得铁鞭握地时两声震耳巨响,掀起満天尘沙。
待尘埃落定后,只见她左手持鞭,右手握剑,原先的树干全成了大小如竹筷的碎片,均匀整齐地环绕在李都尉四周。
鸦雀无声。
“李翼心服口服,誓死追随宋将军!”李校尉首先发难。
众人这才恢复了神智,大声欢呼:“李家军心服口服、誓死追随!”
甜儿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同时,却发现李元朗的手臂搭上了她的肩。“做得好。”
没有第二句话,可他这短短的三个字,却险些让甜儿的泪夺眶而出。所有的庒力、担心和害怕,仿佛在一瞬间崩解。
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元朗扶住她的后肩,头摇低声道;“现在才知道害怕,你的反应也未免太慢了些吧。”
甜儿立即抿
。“我哪里害怕了。”
真是好強的女人!元朗无奈地头摇。虽然佩服她的勇气,但说老实话,他还是有些嫉妒的。他花了这么多的心血建立军纪和军威,然而她却只用了短短的时间就收服了军心。
只能说,她是个天生的将才;而他,至少还有识人的眼光。
“好了,我们走吧,让他们继续练武,将来还有场硬仗要打呢。”元朗催促着。
“嗯。”甜儿正准备转身离去,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騒动。
“纳命来!你这祸国殃民、亵渎李家军的妖女!”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影像发了疯似的冲向甜儿,举刀直刺她的后心。
事出突然,甜儿根本来不及闪避。
“甜儿!”元朗大吼,倏地推开她,转身侧出举剑反击。
只听得一声闷哼,甜儿与刺客同时倒下。
“甜儿?!”元朗的心不由自主地菗痛。“你怎么样了?”他扶起她,只见她左肩満是鲜血,染红了她大半的白雪战袍。
鲜红与白雪…
触目惊心!
元朗立即撕下衣摆,迅速替她止血包扎。“撑住,我带你回宮,御医会治好你的!”
甜儿抬起迅速变得苍白的脸。“我…没事。”幸好他的一推让剑尖失了准头,否则那一剑恐怕要让她这开国第一个女将军成为千古绝响了。
腹中剑的刺客跪倒在地,却仍以仅存的气力不断咒骂。“妖女!柄之将亡,必有妖孽!李家军完了!就要败在这妖女手上了!”
“大胆!来人!将他给我拖出去斩了!”元朗怒火中烧,抱起甜儿就要上马。
“不…别…”甜儿却在这时拉住他的衣袖。
他停下了动作。“你要什么?”
“别…杀人…”甜儿
着气道。
“什么?”他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她要他别杀人?!
“别…”这次,她口中咳出了鲜血。
“该死!”再也顾不得其他,他一跃上马。
她不断地吐出鲜血,却仍用最大的力气捉住他的衣襟,以乞求的眼神看着他。
“你…”读到了她眼中的讯息,他看到了她不肯放弃的坚持。“该死的你!来人!将刺客押入大牢,听候处置!”
这样她应该満意了吧。
然而,她却未仍放手。
“宋甜儿!”他气极。
究竟是她自己的命比较重要,还是刺客的命重要?!
无法违逆她的要求,只听得他大声下令:“还有该死的找个御医替他疗伤!”
话一出口,甜儿才放心地松手。
待他再低头看怀中的她时,她早已昏
不醒,脸上还带着该死的満意的微笑。
“赫!”元朗策马狂奔。
她要是敢就这样死了,他就是找到地府也要将她拖回来!“宋甜儿!你最好给我撑住,别以为死了我就会放过你!”胃部传来的阵阵挛痉,让他疼得皱起眉头。
“元朗?怎么回事?”独孤焰的坐骑自后方赶上。“天!甜儿她…”他伸手想碰触她。
“焰!你最好滚远点!”元朗怒斥。“我自己可以照顾她!”
马匹狂奔,焰缩回了手。“我先走一步,回去让御医做好准备!”事态紧急,他也顾不得元朗的态度了。
甜儿纠结的眉心显
出她的不适。
马蹄过后,黄土地上尽是令人触目的斑斑血痕。
这就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李家军?!
看着
榻上甜儿毫无血
的脸孔,他自责地抱头痛斥。
他曾自负地以为他的李家军是前所未有、史所罕见的強劲军旅;却未料到他的训练只教出一群仅懂得杀人作战、争強斗狠的狂徒!他这才警觉到,有朝一曰,他若不再带领李家军,任何一个接任的将劣诩可能会遭到这样的挑衅和质疑,甚而有生命危险。
甜儿首当其冲,成了他错误下的牺牲品。
如果没有她,他不可能会发现这足以致命的错误,但若这样的发现要用她的生命来换,他宁可死的是他自己。
甜儿!他紧握她冰冷的手心。那些该死的御医竟然说,要是在黎明之前她还没有任何反应,大罗神仙也难救。
他不信,她绝不可能就这样离开!她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她去做!甚至,连他的命运都
在她的手中,她怎么能在还没开始之前就结束!
直到此时,他才察觉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不愿失去她。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在他心中扎了
。所以,他才会那样在乎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神情。
而在这之前,他却甚至以为自己对她深恶痛绝。
李元朗!你这个愚蠢的男人!
想到他对她多次的打击和讥讽,他真不知道她是如何忍受的。
会不会,她因此而对他深恶痛绝?所以,她对他始终不假辞
,处处防备?而她对焰,却又是全然不同的态度。
懊死!她该不会是…爱上了焰?!
不!他绝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他握紧她的手。
“宋甜儿你的对手是我。在还没打败我之前,我不准你就这样放弃!除非你承认自己是个懦夫、承认女人永远当不成将军!”他故意
她。“醒过来!宋甜儿!我等着你向我证明女人的能耐!”
他知道她会听见。
只要她肯醒来,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唔…”甜儿皱紧了眉心,不安地动了动。
“甜儿?!”元朗整个人绷紧。“御医!快叫那些御医给我滚进来!”
他知道!他就知道她会吃这套!
知宋甜儿者莫若李元朗。
他可以确信,不会再有任何人比他更适合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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