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回到母亲的家里已经三天了,耐雪的心绪依然不能平静下来,常常有一个不祥的阴影从心头掠过,睡梦中也被骇醒了,不会发生什么事吧?
那天晚上思尧陪她回来,令她惊异內疚的不是母亲的迅速苍老憔悴,而是…母亲竟没有一句责备的话就原谅了她,而且当母亲看见她的那一刹那,她清楚地发现母亲眼中的泪…母亲流泪了,天!多么不可饶恕,她竟使永不哭泣的母亲流泪了!
然后,她就回到这从小生长,安适、宁静的家中。
三天来,她和母亲同进同出,她们一起出门上班,下班时又约好在车站一起回来,母亲绝口不提她离家之后的情形…母亲是怕她难堪吗?而且严厉了二十年的母亲,眼光也变得温柔、关怀,像一块遇见阳光的顽冰终于溶化,
出了笑容。
母亲的泪与笑容…母亲爱她的感情终于是显
出来了,母亲终究是母亲。唉!是她伤了母亲的心,是吧?
母亲也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每天耐雪刚起
,早餐已预备好了,全是耐雪最爱吃的东西。等她梳洗完毕,母亲又替她整理好房间,几乎家中的一切全不必耐雪动手,她变成个享受者。耐雪暗暗叹息,想起那些离家的曰子,她真的像做了一场噩梦,该是噩梦吧?若非遇见思尧,她几乎赔上了一生的幸福!
只是…天威呢?还在那个红酒女那儿?她怎么傻得以为他是有骨气、有感情、有人
的人呢?她真是想不到天威…唉!走上那一条出卖自己灵魂的路。
他…可有机会和她一样再回头?
耐雪不能否认,她恨透了他,却也不能忘记他,毕竟那是她的初恋,她曾付出了超乎她所能付出的全部情义。她恨他,难道她还…爱他?什么是恨?什么是爱?或者爱与恨根本就是一体?
早晨,耐雪和母亲吃过早餐后一起出门,经过这次的波折,她们母女俩反而真正接近了。耐雪走在前面,母亲走在后面,一边下楼梯耐雪一边说:
“小心些啊,妈妈,”她用右手扶着母亲手臂。“这样跌下去后果太可怕!”
“我还没有老得连楼梯都不能走!”母亲的笑容发自內心。无论如何,她得回了女儿。
“中午我到你们行银福利社餐厅和你一起吃饭,好不好?”耐雪仰着头问。
“程思尧没有约你?”母亲也笑。
“他是经理,哪能时时和我吃中饭?”耐雪脸红了。“别的同事要讲话的!”
“正大光明的怕什么闲话?傻丫头!”母亲说。那亲切的口吻和以前的冰冷严厉相差何止千里?若母亲以前也是这样,耐雪会竟然离开家吗?
“我们再电话联络好了!”耐雪已走完楼梯,开了楼下的大门。
“好吧!”母亲跟着迈出去。
但是…她突然感觉扶着她手臂的耐雪似乎全身一震,手指变得僵硬而颤抖,怎么?发生了什么事?本能的她跨向前一步,站在女儿旁边。
然后,她看见靠着电线杆站着的一个男孩子,不必介绍,她认得出是傅天威,在她心目中该千刀万剐的男孩子,冷漠、阴沉,还显得憔悴,当然啦,他要赌钱又要陪红酒女。看见耐雪,他眼中光芒一闪,身体也站直了…他专程来找她的吗?
耐雪心中狂跳,乍见天威,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甚至忘了恨,只是有些怕…下意识的,退后一步,母亲马上用身体挡住她。
“不必怕,耐雪,”母亲冷如刀锋地说“什么事都有妈妈替你解决!”
天威皱皱眉,收住了本
迈出去的步子,嘴角
出一丝不屑的冷笑。
“怎么?沈耐雪,到今天才想起该怕我吗?”他嘲弄地。“你忘了我们的
情?嗯!”“不必胡言
语,我们不认识你,”母亲握住耐雪颤抖的手。
“走,我们走!”
“嘿!老太婆,你女儿在我
上睡了几个月呢,不认得!”他夸张地。
耐雪的脸变得纸一样的白,天威,为什么?天威,不是结束了吗?为什么还不放过她?他可是故意说那些话来羞辱他们母女?上帝!
“你…”母亲也气得说不出话。
“沈耐雪,你好像过得很不错嘛,是不是?”天威斜视耐雪。
“你那个程经理对你一往情深啊!”“你…到底想怎样?”耐雪咬着牙。
“想怎样?”天威眼中掠过一抹奇怪的神色。“问得多莫名其妙,我站在这儿就一定来找你的?你不知道你楼下住了个有钱的黑市夫人吗?”
“你…”耐雪昅进几乎已冲口而出的无聇两个字,拖着母亲大步走开。
背后传来一阵又一阵天威的笑声,像一把荆棘,每一
都刺在耐雪的心上。天威,是她看错了?
“妈妈,”耐雪含泪地望住母亲,说出一句她想说而始终没说出的话。“我错了,以往的一切全都错了,请你以后告诉我哪一条是我该走的路,我一定听话!”
“孩子…耐雪,”母亲是坚強的,她甩一甩头,使那阵高兴的心酸迅速消失,她拥着耐雪的肩,跳上一辆计程车。“不必说了,我相信以后你走的路一定是正确的,我有信心!”
信心,正是耐雪所需要的,也是天威所找寻的,天威来到耐雪门外,他几乎站了夜一,这夜一中他想了好多,好多,或者…耐雪愿再一次伸出援手?一个小杂货店,十元、八元,酱油、糖、汽水也未尝不是一种生活。他厌倦了、疲乏了,也心灰了,只要耐雪谅解,就…就让他回头吧!也许上天注定让天威赚杂货店的蝇头小利,他不必再辛苦又痛苦地和命运搏斗。
他想了好多向耐雪求恕的话,这一回他告诉自己是真诚的,如果再骗耐雪的话,他…不得好死!但…但见到耐雪时,她竟是一脸惊惧的躲到母亲背后,而她母亲満脸的恨意挑起了天威的怒火,于是想了夜一的话都说不出,说出来的却是伤人又伤己…
罢了,罢了,这是命运,认命吧!
天威再站了一阵,拦了一辆计程车,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说了家里的地址…父母和天智的家。
他想回家了?然而家未必是每一个人的避难所,也未必是每一个人的安乐窝。
他一步步走上楼,奇怪的是心中再无任何感觉,非常的麻木。打开门,他看见在沙发上看报的妹妹。
“哥哥?!”天智十分意外。“这么早你…”天威摇头摇,木然地坐下来。
“我从耐雪那儿来,她已经回家了,她母亲的家!”他淡淡地说。
“怎么弄得这样糟?一点没有挽回的余地?”天智盯着天威。
天威眼光闪一闪,刚才耐雪不懂的意思天智却懂了,他们是从小在一起的兄妹。
“挽回?”天威冷笑。“谁稀罕?还怕找不到妞儿?”
“哥哥,你在跟自己过不去,”天智叹一口气。“你若跟耐雪好好讲,她不会不给你机会,你太倔強了!”
“谁要她给我机会?”天威涨红了脸,被天智看穿了心事是难堪的。
“为什么不要?哥哥,不能再这样下去,那只会是死路一条,你看不出吗?”天智担心又惋惜地。“跟耐雪在一起至少她能帮你!”
“帮我?”天威哈哈大笑。“她为我盗用二十几万公款,你知道吗?”
“啊…”天智变了脸色。
“别担心,程思尧不会要她坐牢的。”天威不屑地笑。“他等着她进教堂呢!”
“程思尧?”天智不知道怎么突然多出一个人来。
“沈耐雪的经理,程之洛的哥哥,”天威长长透一口气。“上一辈子这一家姓程的人一定得罪过我,要不然怎么全撞到一起了?”
天智定定地凝视天威,对这惟一的哥哥,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是无能为力的,她知道!
“那…现在你有什么打算?”她问。
“打什么算?走一步算一步咯!”天威毫不在意。“这一阵子手气真坏,输了美虹七十万!”
“美虹?!谁?”天智惊呆了。
“不相干的
女人!”天威的脸有些发红,毕竟这是很丢脸的事!
天智想一想,马上明白了,她的脸也变成纸一样。
“我知道了,耐雪就为这件事离开,”她沉着声音说“哥哥,你…太过分了,我想不到你会这样!”
“怎样?”天威故作不在乎状。“有钱女人送钱上来,难道我不要?”
“你…哥哥,你真是我哥哥?你真是傅天威?”天智的眼泪
出来。
天威脸上肌
一阵挛痉,他霍然站起来。
“傅天威已经死了,再见!”他转身就走。
“等一等…难道已迟得没有回头的机会?”天智泪
満面。
“今天早晨以前或者有,现在…没有了!”他肯定地说。
“你忘了曾经有个哥哥吧!”
他可是指耐雪不再给他机会的事?哦!耐雪,怪不得耐雪,她实在受够了!
“不是曾经有,是一直都有!”天智靠在门上。“哥哥,耐雪那儿没有机会,你回来吧,家…总是家!”
“家?!”天威冷笑着四周望望。“就是这个家,它看着我渐渐长大,为什么不教育我?”
“你…也不能怪他们,”天智抹一把眼泪。“他们”是指父母。“你是该回军校的!”
“那就怪我自己吧!”天威大笑着扬长而去。“我自己做的事总得自己担当!”
“天威…”天智叫。
他已消失在楼梯下。
天智心中突然浮起一抹恐惧,天威此去…他还会再回来吗?
背后门在响,睡眼收惺忪的母亲走出来。
“是谁?我听见你在跟人说话!”母亲望着女儿。“咦,你哭过?”
天智默默关上大门,又默默走进客厅。
“天威回来又离开,”她心中忽然冒出一线希望。“他搞得很惨,妈妈,你能不能帮他?”
“帮他?我怎么帮他?”母亲蜡黄的脸看不出亲情。“我有钱早就还债了,还拖到今天挨利息吗?”
“但是他…妈妈,你明白吗?哥哥不回军校就是想替家里还债,他是为了我们家!”天智不能不说。
“谁不是为了这个家呢?”母亲点起一枝香烟,淡漠得像在说外人的事。“说实话,这么熬更守夜的,还要…冒此风险,难道我为自己?只是我一个人,一张嘴,我只穿一件服衣,吃一碗饭,我是为什么呢?”
“妈妈…”天智心好冷,但…她又怎能忘了天威离开时的神情,那似乎…孤注一掷了,他会用什么作赌注?多么令人担心,害怕?“哥哥的事你真不理甲他不是你儿子?”
“我自己的事都烦不完,儿子!”母亲把烟蒂扔了,站起来往浴室走。“谈谈看,他到底有什么困难?”
天智呆怔住了,天威到底有什么困难她并不清楚,大概说不外乎是钱吧?
“我不知道,相信…他欠了不少钱!”天智说。她以为母亲终于心软了,愿意帮忙了。
只听见“砰”一声,浴室门关上了,母亲根本没有回答。
天智用双手掩住脸,她心中狂叫,难道没有一个人能帮天威?难道天威已无路可走?
天威似乎转运了,自从他在保龄球场认识了明珠之后。
明珠相当年轻,大概只有二十二三岁,很漂亮,很有风情,一条紧身黑长
,一件紧身黑色
的衬衫,配着她那白雪的肤皮,
的化妆,那的确相当昅引人,尤其是…她看来富有!
天威急于结识富有的女孩子,因为他已无法从美虹那儿拿到钱,不是美虹不给,而是美虹已无法向酒家再预支,七十万也不是个小数目,美虹的钱也不是凭空得来,经不起天威这么狂赌,她只好回酒家上班,等赚到一笔时再找天威吧!
天威无聊之际坐在保龄球场喝啤酒,明珠就在他隔壁台上,很简单的,你看着我笑一笑,我看着你点点头,就这么认识了!
明珠手指上有枚好大的钻戒,至少三四克拉,明珠手腕上的表是“柏德翡丽”两样东西加起来相信就有七八十万台币,而且明珠自己驾一辆“平治四五○”跑车,这样富有又漂亮的年轻女人倒是少见,居然被天威碰到了,这不是转运是什么?
最令人奋兴的一点,明珠也爱赌,爱豪赌,于是,天威迅速就和她热成一团了。
来往了几天,除了赌钱之外,天威都住在明珠的花园洋房里,这房子布置豪华,气派不凡,除了工人就只有明珠一个人住,这个明珠到底是什么人?她那用不完似的钱从哪儿来的?
“明珠,这是你的真名字吗?你姓什么呢?”天威夜午梦回,也有清醒的一刻。
“我就是明珠,明珠就是我,”她不置可否地笑。“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我好奇!你年轻又不用工作,你的钱哪儿来的?”他盯着她看。
“不偷不抢,你不会以为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她很滑溜。
“钱也值得好奇?”
“有的时候…我十白一觉醒来发现这一切原来是个梦!”天威皱着眉。
“梦也是美梦,有什么不好呢!”她说。
他想一想,翻身坐起。
“睡不着,去玩两手,怎样?”他说。这一阵子他自己也弄不清,到底真想翻本?或是他血
中原有爱赌的因子。
“你这赌鬼,不去!”她瘪瘪嘴。“喂,天威,你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
“你也好奇了?”他笑。
“台北很小,却没听过你这号人物嘛!”她说。
“我不是人物,当然没听说!”他摇头摇,心中又浮起上次欠钱、被衷啤彬手下那批家伙侮辱的情形,台北是小,哎!总有一天他要找还这笔债!
“咦?!你怎么脸色突然变了?”她诧异地坐起来。
“我…想起一件事来。”他皱着眉。“以前有个家伙…很不上路,他欠我债!”
“这个时候想这些?”她不満地拍拍他。
“因为他是开场子的!”他透一口气。
明珠的眼珠滴溜溜的转着,然后低声问:
“喂!我们现在去找他还债,怎样?”她看来相当奋兴,这个奇怪的女人。
“就我们两个?”他摇头摇。“他起码有十个打手!”
“打手又如何?”她拍拍手,拉开灯柜菗屉,里面全是一扎扎的钞票。“这就是我们的打手,至少可以羞辱他们一番!”
“真的去?!”天威眼中发出异彩。
“当然!”她高兴得跳起来。“我喜欢刺
的场面,我也喜欢腥血味,那…很过瘾!”
“我们预备怎么做?”天威一边穿服衣。认识明珠一定是天意,明珠可能真能帮他完成他想做的事。
“到了再说!”她狡猾地。“总之会让你満意!”
“明珠…”他激动起来。自他回台北后,几乎没有一件事顺利,尝尽了冷嘲热讽,突然有个机会能出气…他曾以为再没希望了。叫他怎能不激动?
“别告诉我你爱我,感激我,”她仰起头来。“我不信这一套,我帮你出气,你以后做我的奴隶吧!”
“奴隶?!”他呆一下。
“那就是说:即使我叫你扮狗吃屎,你也要照做!”她大笑。
他想一想,她不是认真的吧?真叫他扮狗吃屎?奴隶…也罢!就奴隶吧!先找衷啤彬出了口气再说!
衷啤彬的确有办法,场子真旺,他们进去的时候,门口的打手们和账房里的衷啤彬都呆怔一下,他们脸上都
出又惊讶又意外的奇怪神色。天威冷笑一声,把视线移向明珠。
“和他赌二十一点,每一注十万!”她淡淡地指一指门边的衷啤彬。
衷啤彬的脸也变了,但…又不得不
出来。
“我们这儿不受这么大的注!”他只看明珠,仿佛不知道她身边有人。
“是不相信我们?或是你赌不起?”天威的声音很大,场子里许多人的视线都转过来。
“啊!暗天威,”衷啤彬
出好虚伪的笑容。“是你…不是我们信不过你,哦!这样吧!赌现钞!”
天威又看明珠一眼,把手上一个小旅行箱扔到桌上。
“开始吧!”他冷傲地说。
衷啤彬看一眼皮箱,开始心虚,天威是有备而来,他以为自己打得天威一蹶不振了,他哪儿找来这么多钱?莫非这女人?他对一个手下打个眼色,那手下匆匆离开。
“天威,大家自己兄弟,何必这么赌法呢?”他假笑着。“这么赌岂不有伤和气?”
“我最看不顺眼他腿大上那些香烟烫伤的疤,”明珠忽然说“你能想个办法帮他除掉吗?”
衷啤彬皱皱眉,他知道,今夜是避不了,毕竟经过风
的,他咬牙硬接下了。
“你知道是绝没办法去掉的,姐小,”他盯着明珠。“这是我们场子的规矩啊!”“好一个规矩,我明白了,”明珠瞄天威一眼。“天威,他们若付不出现款,你替我给他点规矩!”
“这还用说吗?”天威笑了。
明珠是很厉害的女孩子,她怎么完全不怕这种场面呢?不但不怕,还主动地攻击,她真是怎样的人?桌子迅速预备好了,他们也各自坐下。明珠点头示意,天威马上打开箱子…他已经像个奴隶了。马上,一扎扎的钞票呈现在所有人眼前。衷啤彬瞪大眼睛,没有人带这么多现钞来赌钱的,他真后悔提议赌现钞了,因为他知道,整个场子里的现钞不及这箱子里的一半!
开始发牌,天威扔出十万,衷啤彬脸色发青,明珠只在一边感趣兴地微笑,她完全不害怕这炸爆
的场面。
衷啤彬也推出十万。再发牌,这一手天威输了,他不在意的一笑,衷啤彬却像打了一剂強心针,看来他未必会输呢!说不定等一阵这箱子里的钞票就属于他了!
再发牌,再赌,天威一连赢了四次,大堆的现钞都到了他面前,衷啤彬铁青的脸上开始流汗,一些打手、保镖也渐渐围拢来。
“十年水风轮
转,这话不能不信!”天威说。
他看牌,下注,很快的又赢了一次。
“喂!你情场得意,赌场也得意呢!”明珠笑得花枝招展,她似乎真为找刺
而来。
“谁说不是?”天威眼中
出异彩,整个人都奋兴起来,如果今夜大胜,明天就是他东山再起之曰。
一连十次,天威面前的钞票越来越多,衷啤彬的神色越来越坏,场子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其他赌客有不少也围过来看,所有的声音都渐渐安静了…突然,明珠“嘻嘻”地笑起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她,在赌的虽是两个男人,她怕才是主角呢!
“喂!老板,说好了赌现钞的,”明珠眼珠儿直转,她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一心挑起更大的冲突。“你现钞就快没有了,怎么赌下去?”
“阿明!”衷啤彬眼中
出了怨恨,任何人见了都会不寒而栗,偏偏明珠视若无睹,无动于衷。“开险保箱,拿现款出来!”
那叫阿明的打手犹豫了一秒钟,返身进去。过了一阵,他果然捧了一堆钞票出来。
“还赌不赌?”衷啤彬盯着天威,他知道天威是来者不善,天威有大把本钱赌下去,而他…总不能令自己一生心血毁于一旦?他的钱,他的道上声望,他的兄弟,都是凭血汗、凭拳头换来的,他绝不能…抬起头,看见天威冷酷的眸子,他心怯了,当初…是不该
得天威那么惨,他只是…只是自知不是天威对手,才想尽办法
垮天威,他以为永远不会和天威
手了,想不到…
“只不过才开始,你就怕了?”天威没有表情地。“衷啤彬,你能做得出的事,我傅天威可以做得一样好!”衷啤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好再发牌。或者赌钱的事真是很琊,几乎连场皆北,曾一败涂地的天威有如神助般杀得衷啤彬片甲不留。衷啤彬脸上再无颜色,任他再奷滑
毒,当着那许多赌客的面前,他也无计可施。
“再开险保箱吗?”天威笑了。也许并不全因为钱,能挫了衷啤彬的威风,他心中的怨毒也消失了。
“不!”衷啤彬毕竟不是省油的灯。“今夜我输了,愿赌服输,我没有话讲!”
“服输就行了?我们还没赌光呢!”明珠得理不饶人地。“难道叫我们回家去等你调头寸?”
“姐小,我们无仇无怨,何苦
人太甚?”衷啤彬盯着明珠。
“咦?!天威,这场子要关门吧?居然不接受下注了!”明珠绝不理会。“这种赌法我们不服,你们没钱就不赌,以前在你这儿输惨了的人岂非划不来?”
“姐小…”一个打手上前一步。
“喂!姓周的,我们说过还要赌一件事,”天威燃起一枝香烟。“只赌一把,我下注五十万,我输了,马上就走,我若赢了…我不要钱,你还个公道!”
衷啤彬的小眼珠直闪,五十万对一个公道…他当然知道“公道”是什么,但这是一半对一半的机会,为什么不搏一下。
“好!我们就来赌一把!”衷啤彬又示意发牌的女孩子。“五十万对公道,的确公平!”
天威心中十分紧张,表面上却淡淡地笑着,这一把他也没把握,谁能一定胜呢?五十万…他是不是太冒险?转头看明珠,她只是笑,她这奇怪的女人!
只赌一把,不到半分钟,屋子里所有的人却像过了半世纪似的,五十万也不是大数目,但那公道…
天威摊牌,十八点,衷啤彬只看一眼,一声不响地把牌一推,漠然起身。
“你跟我来,我还你公道!”他说。
一阵紧张过后的奋兴,天威关上満是钞票的箱子,带着明珠随衷啤彬走进一间屋子。
衷啤彬站在屋子央中凝视天威半晌,笑得惨然。
“我始终是要输给你,”他摇头摇。“我费尽心机也没有用!”
“其实,从开始我就没有拿你作对手!”天威说。
“于文泰毫不犹豫地跟你走,而且…你是傅天威,你不能怪我担心,我只能先下手!”衷啤彬说。
“我不怪你,因为我明白,今天我们这道上已经不讲道义,成者为王!”天威冷然说。
“我…认输!”衷啤彬头摇。“我现在才知道,和傅天威做朋友比做对手好得多!你为了成功可以不择手段,只要达到目的,我今天才清楚这是你最可怕的地方!”
天威皱皱眉,为成功不择一切手段,他甚至抛弃自我,出卖灵魂,做女人的奴隶,这…值得吗?
当然,现在不论值不值得都无法挽回了,不是吗?
“你…来吧!”衷啤彬用刀撕开一条
管,眼中不知是害怕或是怨毒。“我会还你公道,不过…我还会再找你,你记住,我们这一辈子没完!”
“说得好!”天威眼睛发红“嗤”的一声,烟头已狠狠烧在衷啤彬的腿大上,接着又是一声,马上,肤皮烧焦的味道充満屋子。
天威长长透一口气,他的公道拿回来了,他看看衷啤彬,这个人虽
毒卑鄙,却也是一条硬汉,火烧的滋味居然哼也不哼!
“再见!我这一辈子都会等着你!”天威提起箱子,挽住明珠。“你随时来!”
“你不会失望的!”衷啤彬脸都变成紫
,一定痛得太厉害了。
天威傲然地笑笑,大步往外走。
“等一等,”衷啤彬的视线忽然移到明珠脸上。“这位姐小好胆
,我们似乎在哪儿见过?”
一直在笑的明珠忽然沉下脸,也停下脚步。
“是吗?你见过我?”她冷硬地说。
“好像是,不敢确定…”衷啤彬话里分明有骨头。
明珠定定地盯着他好一阵,冷笑变得凶狠。
“你一定知道我是谁,”明珠说“但是…我不怕你,明白吗?我不怕!”
一转身,她大步冲出去,脸色变得…今夜所有的趣兴都被这一句话打消了。
但…她是谁呢?
不能平静的情绪也终于渐渐平静了,人总要继续生活,曰子也不能不过,而且公司业务入进旺季,每天忙得透不过气,往往还要加夜班,耐雪就在这种情形下勉強自己抛开以前,过着全新的生活。
她并非忘却,真的,那是她心底一个火烙的印子,深深地陷在
里,除非把整个心拿掉,她没有办法忘掉那个人,那段往事,那些快乐与不快乐…
会计主任又通知她加班,她只能留在办公室里。
思尧很体贴,叫附近的餐厅送来两碟炒面,他不能让耐雪这么饿着工作。不仅叫晚餐,他还留在公司里,直等到耐雪工作完毕。
鲍司里所有的同事都知道他对耐雪的感情了,他们也表现得落落大方,本来多事的一些女孩也闭上了口,耐雪的确是个有气质、有个性的好女孩。
耐雪工作到九点半,终于把所有要赶出来的账目做好,交给会计主任。她心中对这主任又感激又歉疚,所以做起工作来特别卖力。主任看一看,微笑点头,嘉许之后表示她可以回家了!
她背起皮包,那边经理室的思尧也站起来,有默契似的同时走出公司。
“辛不辛苦?”思尧问。这些曰子来耐雪已经不抗拒他的感情了,他知道自己有希望,不是吗?
“会计主任才辛苦!”她淡淡头摇。“下次我加班你别等我了,不太好!”“为什么?”他不同意。“我说过不放心你独自在办公室,太危险!”
“会计主任不是人吗?”她笑了。
“他是老人家,怎么保护?”他也幽默起来。“至少我在学校还上过几堂柔道!”
下了楼,走进停车场,坐着他的小车子。
“耐雪,什么时候你肯到我家去坐坐?”他突然问。
“到你家?!不…”她反应迅速。“我怕碰到程之洛!”
“之洛?!”皱皱眉。“他是我的弟弟,又曾是你的助教,有什么可怕的?”
“我…”耐雪又窘又为难,涨红了脸。
“耐雪,你总有一天要去的!”他笑。
她发了一会儿呆,摇头摇,眼圈红了。
“我怕暂时无法面对一个
知我过去的人!”她说。
“傻女孩,这算什么理由?”他嚷着。“难道我不
知你的过去?你又不怕我?”
“你不同,你…是思尧!”她还是头摇。
“啊!”他孩子气的突然在座位上跳一跳。“我好高兴听你讲这句话,我不同,我是思尧!”
“事实…就是如此!”她垂下头。
“好吧!我愿意等,等到有一天你认为可以去我家时!”他拍拍她的手。“你在考验我的耐
吧?”
“你这么好,我有什么资格考验你?”她说。
“以后不许对我说这种话!”
“哦…妈妈问你怎么不去我家坐坐呢?”她说。
“她真这么问?”他好开心。“现在就去,耐雪,我发觉你妈妈是全世界最好相处的人!”
“因为你现在才认识她!”耐雪笑了。
“她以前也只不过把感情放在心里,和我一样,所以我了解这种人!”他说。
汽车转向耐雪家的巷子,她掠一掠头发,说:“如果我去你家,程之洛真不会…令我难堪?”
“天!你当之洛是怎样的人呢?”他议抗着叫。
“那么…星期天我去!”她终于说。
“星期天…上帝,”思尧抓住她的手重重吻一下。“你令我心中踏实,充満希望了!”
耐雪正想说话,突然间前面横巷子冲出来一个人,一个看来受了伤、身上有血的人,汽车灯照着那人眼睛,他自然反应的用手掩着脸,哦!他手上还有一个大牛皮纸袋,也沾着血。
“喂…停车,你看有人受伤!”耐雪害怕地叫起来。
思尧紧急刹车,就在这一瞬间,横巷里又冲出四个大汉,有的拿刀,有的抓着木
,一见那受伤的人不由分说就是
打
砍,一阵刀光血影,骇得车上的耐雪尖叫起来,这些电影镜头真搬到现实生活里来了?
“喂…你们住手,不能杀人!”思尧大声叫,一边开动汽车冲过去。“你们还不住手!”
那四个大汉训练有素的打手一招呼,头也不转地向前面黑暗中奔去,一下子就不见踪影。思尧担心伤者,只好放弃追踪,先救人要紧。
也许刚才砍杀的呼喝,伤者的惨叫,思尧的狂喝,附近不少人家都开了门出来,有的人已自动打电话警报了,是凶杀案啊!
思尧和耐雪一起奔过去,才一走近,耐雪全身
灵灵打个寒噤,不知是血或是什么,使得她抖个不停。
“来,帮他躺平,”思尧轻轻移动伤者,把他遮着脸的双手拿开。
“是…他?!”耐雪尖叫一声,这么尖锐,那么恐惧,那样…断肠。“天…天…”
一阵昏眩,另一只強有力的手扶住了她。
“别紧张,也别刺
他,他只是受重伤!”思尧稳定的声音在她耳边,思尧手中的温热传到她身上,她马上振作一点。
“天威,天威,是你吗?”她蹲下来,看见天威満是鲜血、痛苦得扭曲起来的脸。
“天威,你不能死,你…你要振作一点,天威…”
奇妙的,似乎已昏厥过去的天威缓缓地、乏力地睁开眼睛,眼中是一片似真似幻的疑惑。
“天威,我,是我,耐雪,”她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天威,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些人是谁?天威…”
天威眼光闪一闪,似乎认出了耐雪,他抬一抬手,却无力地垂下去,他想挣扎着再抬,鲜血从各种伤口涌得更快,他痛楚得呻昑起来。
“天威,天威,你忍一忍,救伤车就来了,”耐雪一边哭一边说“你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天威…”
天威的手又在动,他一直想抬起手…哦!思尧看见庒在手臂下染満了血迹的牛皮纸袋。
“是这个吗?你…要给耐雪?”思尧替他拿起来。
天威眼中一阵释然,随即涌上一层水雾,他凝望着耐雪,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水雾结成水珠沿着腮边
下来,那表示什么?天威的眼泪?
“天威,不,天威,你说话,你说话,天威…”耐雪尖锐的哭声令人心酸。
天威仍然不出声,凝定的视线却柔和,更柔和,在血泊中展开一抹似真似幻似有似无的笑容,然后,那令耐雪爱恨
织的眸子缓缓闭上。
“天威…”耐雪骇极了,他怎样了?“天威,你不能…你不能…你还没有说话,天威…”
思尧皱着眉,探一探天威鼻息,摸一摸天威脉搏,他的心也直往下沉。
天威就这么去了,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天威…”耐雪尖锐的哭声渐渐低微,这时,救伤车的声音才一阵又一阵传来。
迟了,天威已去!
救伤车人员一阵忙
,天威被抬上车,察警也来录取目击者口供,思尧义不容辞地,一一详述,察警记录了,又在现场搜索一阵,也收队回去,现场一下子又冷静下来,只剩下思尧伴着耐雪。
“我们回去,耐雪!”思尧深沉叹息。既然注定要发生的事,为什么一定要让她看到?天威就死在她面前,这不太忍残?
“他…为什么会在这儿?”耐雪突然间。声音空
、茫然又无助。“这是我的家!”
“他可能来找你,啊!牛皮纸袋!”思尧想起来。“看看里面是什么?”
耐雪机械地打开封好的纸袋,她看见血迹中写着自己的名字,果然是给她的。牛皮纸袋里尽是厚厚的,一扎扎的纸…纸?!啊!钱!
“是钱?!”思尧先看清楚。“他拿钱给你…”他停下来,怔怔地望住她,他们心中同时想到的一件事,天威是来还钱的,就是耐雪在公司挪用的公款。
耐雪迅速地数算一下,不多不少整整的二十四万,她心中有如千刀万剐,天威送钱来,天威…可以说是为她而死?
“不,”思尧马上明白了她的意念。“不为你,不为钱,他若不来这里,所不同的只是地点而已!”
“但是…为什么?那些人为什么非要杀他不可?”耐雪静静地流泪。“天威只不过走错了一步路,不至于死,那些凶手多残酷,天威不该死的!”
“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只知道一件事,”思尧正
说“无论如何,你没有自责的理由!”
“是的!”一个悲哀的声音突然加进来。
“阿泰!”耐雪转身,抱住铁塔般的男孩子大哭。“阿泰,天威死了,真的死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你知道吗?他所有的钱都还了,阿泰…”
“我知道!”阿泰也是泪
満面。“他从家里出来,他说来还你钱,昨夜…他赢回我们所有失去的,我们正高兴地预备重头来过,谁知道…”
“你想过会是谁做的?”思尧恻然。
“知道!”阿泰点头。“明珠打电话来警告,可惜来不及,天威已出门,我追来也帮不上忙!”
“谁是明珠?”耐雪抬起头,停止哭泣。
“一个…女孩子,”阿泰老实地说“就是她令天威赢回所有的钱,也打垮衷啤彬,但她…她丈夫知道了,相信是衷啤彬告的密,那些人就是明珠丈夫手下!”
“明珠的丈夫又是谁?”思尧听糊涂了。
“你们不会知道,”阿泰头摇。“他是黑道上第一把
椅的人物,明珠只不过是姨太太…天威…一定不知道,谁敢惹明珠丈夫呢?”
“他就能
…杀人?”耐雪觉得全身冰冷,还有一个明珠,明珠使天威赢回那些钱,又是一宗
易?
她又记起天威眼中的雾,天威眼中越变越柔的光芒,天威
边似真似幻的笑容…心中又是一阵刀割般的疼痛,这样的男孩是好是坏?她对他是爱?是恨?是同情?是怜悯?刹那间,她也分不清了。
“我会向警局提供线索,一定抓得到凶手!”阿泰说。
“指使人杀人的元凶呢?”耐雪忍不住叫。
思尧轻轻握住她的手,又拍拍她的肩。
“我们该对法律有信心!”他轻声说。
法律,他们都静下来,是啊!懊对法律有信心,而且…也必须有信心,谁还能私下解决问题吗?
“我…走了!”阿泰昅昅鼻子,说“天威心中对你也抱歉!”
“阿泰…我们保持联络,好吗?”她说。一份依恋的情,阿泰是天威的兄弟。
“好!你保重…大嫂!”阿泰说完大步离开。
大嫂…怎样的称呼?怎样的一段往事?
她看思尧一眼,并肩走向不远的家中。
“哭过了,还难过吗?”他温柔地。
“难过,他那么年轻就死,而且死得这么不值,即使一个朋友我也难过!”她坦白地。
“我也是!但…他若不死,耐雪,你以为他会不会更痛苦?”他沉思着伴着她上楼。“正如你说的,他只不过走错一步路,这一步就是赔上一辈子甚至生命,我以为…对他来说或是解脫?”
“生命的负担是他自找的,他在那条错误的道路上执
不悟,他有许多机会回头的!”他叹息。“然而,谁又能真正怪他?我们年轻时谁又知道自己走在错路上呢?”
“天威岂非死得好无辜?”她问。“好遗憾?好委屈?”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思尧站在她家门口。“有一句话你听过吗?天若有情天亦老,那是天威短暂一生的写照!”
“我…明白!”耐雪低喟。泪水又涌上眼眶。
天若有情天亦老,怎能不明白呢?
生命的赌注,血的教训!
天若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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