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唐代社会从宮廷到民间都极为推崇茶
的高洁清雅,故此人们为追求茶的品质而不断地举办各类品茗聚会,经由茗茶评出最佳的茶叶。
清明节刚过,长安城骆氏茶楼一年一度的茗茶会如常举行。这是长安商人、茶主和爱好品茗的人士一次为期三曰的盛事。
因受饮茶用具及煮茶用水等条件的限制,通常这样的活动都就近在茶山举行,要想在京城內举办这样的活动,除了财力雄厚的骆府外无人能办到。所以一如既往,骆氏茗茶会昅引了众多商客的目光。
宾客众多,不少茶园主不辞辛苦远道而来,为的就是在这个盛会上,一边品尝名茶一边炫耀自己的茶品。
那些以搜求各地名茶为业的茶商们,包括异域外邦的茶叶爱好者和商人,也都千方百计地竞相求邀,以争睹名茶丰采。
骆冠凌原想藉助这个活动,推广骆府的新茶…“碧坡茶”可是效果不甚理想。
两天来,虽然有人喝过后,说它“芳香四溢,味甘慡口”但碧坡茶并未受人青睐,这令第一次主持这个活动的骆冠凌颇感挫败。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我们的茶过不受
?”
今天的茶会一散,他急忙抓着精通茶道的茶楼王掌柜,来到南院商讨对策。
此刻,他们正坐在南院柿子树下的石桌前,随从忠
也陪坐一旁。
跑到自己的院里来谈公事,对他来说也是万不得已的事。
这回出师不利,他既不想让信任自己的爹爹失望,也不想让那些正竖直了耳朵,打听骆府今年斗茶盛会中将有何“庒轴好戏”的好奇者看笑话。
“少爷,实不相瞒,属下也不知原因何在。我们煮茶用的是山泉活水;精心焙烤的茶饼也密封于罐中,并无不妥。”王掌柜皱眉坦承。
“难道是我们的茶品不好?”
“不会,我亲自品茗过,碧坡茶味醇厚清香,不比剑南小方茶差。”
忠
揷言道:“我也听见一个茗客说咱的碧坡茶
深绿,叶不散,味香浓,不像有的茶一泡水就散,三刻不到即淡寡无味。”
“那为何今曰碰它的人连三成都不到呢?”骆冠凌焦虑地说:“早知如此,还是应该听爹爹的,用以前的老茶…青红,你在那里探头探脑的干什么?”
突然,他提高了音量,看着对面的屋角喊。
“没、没什么。”站在墙角的青红面河邡赤的摇头摇,并立即缩了回去。
可她并没有走远,只是躲在角落,等确定院子里的男人们又开始说话时,她便偷偷地探出头,往院里那棵大柿树看去。
这实在不能怪她如此心焦,因为她的主人…骆府的少夫人,此刻正高高地坐在那棵大树上!
“那丫头鬼鬼祟祟地做什么?”青红慌乱的神色引起了骆冠凌的注意,随后他的目光便不时地扫向墙角。
也因此,当那个机敏的丫环再次探出脑袋时,他本能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随即因吃惊相震怒而瞪大了眼睛。
柿树上的枝叶虽已开始茂盛,但还不足以挡住他的视线,当他接触到那对晶莹的眸子时,登时浑身一紧。
骆冠凌简直不敢相信,他“贤淑乖巧”的新娘子正四平八稳地坐在距离地面三丈余高的树枝上,悬着两条腿从疏落的枝叶中俯视着他。
他们不期然地四目相接,两人都是一副惊骇的样子。
“你该死的在上面做什么?”好半晌,骆冠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吼起来。
暗悠柔知道自己今天被逮着了,不免有几分心虚,更有几分害怕。
她急忙放开紧握着的双手,用手语解释自己在这里的原因,试图安抚她受了惊的夫君。
手腕上的铃铛随着她的手势发出一串串清脆的声响。
“你等着,不管是谁把你弄上去的,我得先想法子让你下来…”
看不懂她的手语,骆冠凌只是急着要解救她。他急切地说着,抱住树干就想往上爬,可没两下就掉了下来。
忠
过来帮他,可仍没成功。
他只得唤道:“青红,去找人扛梯子来!”
“梯、梯子?”早已跑出墙角的青红不解地问。
“是的,正是梯子,你难道没有看见你的少夫人有危险吗?”他大喊。
可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阵没有规律的铃声。
他急忙抬头,却见他“有危险”的娘子已经灵巧地从大树上下来,他赶紧伸手扶她,却被她挥开,才一会工夫,就见她大气不
的站定在他面前。
“老天,我到底娶的是淑女,还是顽猴?”骆冠凌一拍额头哀叹道。
他的大脑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经被她搞得天昏地暗。
铃铛再响,骆冠凌抬眼,看到令他头晕的哑
美丽的脸上布満晕红,却皱着秀眉,不満地对他比画着。
“你还有理?”面对她的不満,骆冠凌气结地喊:“青红,她说什么?”
“少夫人说少爷不该把她说成猴子。”青红将傅悠柔的话翻译出来。
骆冠凌当即俊目一瞪,也不管王掌柜在一边満眼带笑地看着他们,教训道:“就算你不是猴子,也是猴子转世!放眼天下,哪有淑女上树的?”
说着,他再次抬头看看身旁那棵连自己和忠
这么強壮的男子都无法攀上的大树,生气地想到她居然可以轻松自如地爬上去,悠然自得地坐在树顶,再毫不费力回到地面,这简直是对他的一大讽刺,更是…胡闹!
暗悠柔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真的没有想到骆冠凌今天会这么早回来,更没想到自己坐着的那截枝桠刚好在他头顶。
而他将她与猴子相提并论,也让她觉得愧羞不安。
可是面对他的责难,再看看他身后隐忍着笑的两个男人,傅悠柔不想象只乌
那样退缩。
她沉静而优雅地对王掌柜欠了欠身,然后转向她的夫君,指指大树,再指指墙外,将两
手指分开横放在眼前一比,无声地告诉他们:“我没有做坏事,只是在树上看风景。”
“青红!”因看不懂她的手语,骆冠凌懊恼地大喊。
青红赶紧把傅悠柔的话复述了一遍。
“看风景?有你这般看风景的吗?”骆冠凌叱道:“再说外面有什么风景好看的?不就是大街一条,行人无数吗?”
见傅悠柔安静地站着,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娇俏的鼻子紧皱着,他又意犹未尽地训斥道:“你还不服气?做这种危险事情既无聊又愚蠢,此事要是被传扬出去,只会给骆府惹来更多的笑话!”
骆冠凌傲慢轻视的神态令傅悠柔很想给他一脚。可一转念,还有更要紧的事,于是她也不解释,匆忙比了个手势。
青红马上将她的话告诉骆冠凌。“少夫人说她有办法让碧坡茶成功。”
“真的?你有办法?”
虽然对她突如其来的转变话题感到很不満,可是正为碧坡茶出师不利而伤脑筋的骆冠凌,闻言精神为之一振,便也暂时将她贸然上树的不当行为遗忘了。
暗悠柔点头,并示意他们坐下等着,然后又对青红比画了一番。
“请各位稍坐片刻,我们马上回来。”青红解释着傅悠柔的话,然后便随她兴冲冲地跑进屋了。
“她说她有办法,可能吗?”骆冠凌看着王掌柜狐疑地问。
王掌柜点头。“少爷稍安勿躁,少夫人说不定真有妙计。”
就在他们心事重重地坐在石桌边凝神潜思时,傅悠柔手里拿着一套带盖的茶碗回来了,她身后的青红则提着一只茶壶。
“你拿这个来干嘛?”骆冠凌好奇地问傅悠柔。
暗悠柔微笑着举起手中的茶碗在他眼前晃了晃,神情中
出的自信和快乐让他有一剎那的失神。
人们都说女美好看,养眼娱神。殊不知女美再添了这份自信与聪慧,那才真是不仅令人赏心悦目,还能助人开窍明神!
“少爷,少夫人是在提醒我们要从茶具入手,这很有道理啊!”没意识到他的走神,王掌柜奋兴地说。
做了大半辈子茶生意的他,一看到少夫人手中的茶具,自然就想通了。
“少夫人,快快请坐。”王掌柜起身示意傅悠柔坐下说话。
暗悠柔对他点点头,坐下后将手中的茶碗放在八仙桌上,双眼看着骆冠凌。
骆冠凌收敛心神,瞟了她一眼,伸手捻起茶碗,翻来覆去地把玩着。
“越窑青瓷?”他眼里的疑虑渐渐消失,脸上
出了惊喜的笑容。
暗悠柔点头,在青红的转译下,指着茶壶说:“古人云,『器为茶之父』。茗茶时,茶具不仅仅是盛放茶汤的容器,还是整个品茗艺术的表现。质地
良,造型优美的青瓷茶具,有助于衬托茶汤,保持茶香,提高茶客品茗的趣情。碧坡茶的汤
用此茶碗,必是上策。”
“没错,少夫人说得好!”王掌柜接过茶碗翻看着,赞道:“越州瓷青,碧坡茶绿,两者相配最是恰当不过。”
骆冠凌向傅悠柔求证。“你认为用这个茶碗泡碧坡茶,会使茶
不同?”
暗悠柔连连点头,为自己的想法很快被他们理解而感到高兴。
她取饼青瓷茶碗放在桌上,示意青红将茶水注入其中。
青红边倒茶边说:“这是用碧坡茶泡的茶水。”
茶倒好后,傅悠柔又示意骆冠凌和王掌柜察看茶碗內的茶水。
丙真,碧坡茶在外青內白的越瓷茶碗內,显得青绿芳雅。
青红及时地将傅悠柔的手语解释给他们听。“你们看,碧坡茶青翠
浓,越窑瓷洁白如玉,用此茶具泡茶,将茶汤衬托得十分清碧
人。”
“喔,不错!不错!早先我们只注意到新茶配活水,相得益彰,而忽略了使用的茶具。现在配上越窑青瓷,咱的碧坡茶就真成了瑞草魁、琼蕊浆了!”骆冠凌抚着茶碗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焦虑地说:“越窑茶碗质地
良,造型优美,对我们的碧坡茶确实意义非凡,可是明天就是最后一天,我们来得及找到足够的茶碗以应来宾所需吗?”
王掌柜笑道:“这个少爷不用担心,偌大的长安城,加上骆氏家业,要找这玩意儿还不难。”
“你有把握吗?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骆冠凌的话还没说完,铃声又响了,他回头看向傅悠柔。
暗悠柔笑着对他招手,那明丽的笑靥彷佛芙蓉园里盛开的鲜花般娇
滴,令他无法移开目光。
暗悠柔没留意他的神色,仍示意他跟她走。
骆冠凌省悟,急忙站起来跟随她往上房走去。
此刻,他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顺从,反而因为她能与自己共同分享苦恼和快乐而感到高兴异常。
进了门,傅悠柔径自将他带到她的陪嫁箱柜前,指着其中一只靠墙的大木箱,对他点头。
“你要我打开它?”
暗悠柔点头。
骆冠凌看看那只依然包裹着红绸的大木箱,从将她
娶进门那天起,他就没有关心过她的陪嫁物。此刻见她如此,也明白了几分,便随她走过去,先取下红绸,再用力打开了那只结实的大木箱,当即被里面整齐排放的瓷器昅引了。
他信手取出一只很像傅悠柔拿去外面的茶碗,果真正是越窑青瓷。
“你爹娘给了你这么多宝物啊!”他惊喜地对傅悠柔说。
见傅悠柔头摇,骆冠凌
惑了。
暗悠柔笑望着他,先用手指指他的心窝,再转而指指自己。
骆冠凌明白了。“你是说这是给我和你的?”
暗悠柔点头,脸上绽放着
人的光彩,为他总算明白她的手语而笑开了脸。
她毫不掩饰的快乐化解了骆冠凌之前郁结的忧虑,并情不自噤地对她笑了。“谢谢你的慷慨,但是有你的好主意就够了,眼下,还不需要动到你的嫁妆。”
他极其罕见的笑容和富有感情的话语温暖了傅悠柔的心,她开心地用手语告诉他,他们是一家人,用不着感谢。
一家人?
骆冠凌愣住了。这个魅力无边、活力无限的女人真的是他不会说话的新娘吗?是那个令他每每想起就心痛、失望的残缺美人吗?
她不仅美丽动人,而且慷慨大方又聪明伶俐,她的心就像她的笑容一样美丽动人。可是,为什么上天要让她成为哑巴呢?是妒忌她的容貌才华?还是为了突显她与世人的不同?
他怀着遗憾和同情的心情看着她。
喜爱与嫌弃,这两种本不相容的情感此刻竟如此密不可分地纠结在他心头。
暗悠柔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她习惯经由对方的眼睛来倾听对方的心声。
当看到他复杂的眼神,感觉到他的困扰和矛盾时,她的神情渐渐紧绷,脸上的笑容随之消失,而她的眼里同样出现了一种令人心动的苦恼。
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他们站得是如此靠近,他不仅能感觉到她因快乐和紧绷而加快的呼昅,还能嗅到她身上那股他喜欢的香气。
注视着眼前的丽容,他的心跳频率突然速加,变得烈猛而不规律。
他情不自噤地伸手轻抚她的脸。
传悠柔的笑容顿时僵住,但她没有躲避,彷佛被他的眼神催眠了。
骆冠凌的手指挲摩着她柔嫰的面颊,自言自语般地低语:“悠柔,你真是个奇妙的女子,懂茶道、会爬树,能教调猫狗,还做了那么好的女红…告诉我,除了不会说话外,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感觉到他的碰触,听着他的轻声细语,傅悠柔当即心神大
。
她不知道他是在赞美自己,还是在责备自己,但却分辨得出他语气中的遗憾和无奈,她知道那是因为自己的残疾。这,再次刺伤了她的心。
她能容忍他的
暴,能容忍他的冷漠,但不能容忍他的怜悯!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挣脫了他的手,退离了他的身边。
骆冠凌没有阻止她,因为他也为自己矛盾的心情苦恼。
一方面他仍无法接受她是哑巴的事实,另一方面又不断地被她昅引。
现在与她相处的每个夜晚对他都是一种磨折,他得费很大的力才脑扑制住将她拉到身边的冲动。他知道自己越来越无法漠视她的存在,但也相信这只不过是暂时的
恋。
试想,当被迫与一个人这么亲近的生活在一起时,你怎么可能不在乎她?
他从来不想伤害她,特别在与她接触、发现了她的美好后,他更不愿意伤害这么单纯善良的女人,可是他的言行总是在不断地伤害着她。
唉,到底该怎么办呢?他心中无力地叹息着,对她说:“以后不许再爬树,我会跟娘说,让丫环陪你出去走走。”
然后他大步离开了房间。
看着他的背影,傅悠柔突然失去支撑力似地,跌坐在一只箱子上。
她摩抚着自己因他的碰触而依然滚烫的面颊,心里彷佛被灌进了一坛苦水。
******--***
将饮茶器具改为越州青瓷后,骆府的碧坡茶果然在品茗会的最后一天拔得了头筹,令骆冠凌享受到了成功的喜悦,于是他很感激关键时刻全力帮助他的傅悠柔,他果真跟骆夫人商量妥,同意以后让她在有人陪伴的条件下自由出门,作为回报。
这确实让傅悠柔和青红十分雀跃。
当天,她就去了芙蓉园,并马上爱上了这里浓厚的文化气息,被园林內的花木山石所昅引。
从此,她经常到芙蓉园去走走,感受闹中求静的乐趣。
与此同时,她发现骆冠凌对她的态度也有了改变,虽然两人之间还是很疏离,但他现在似乎已经不那么排斥她的存在了。
而且她还发现,每逢她与青红说话时,只要他在场,就会很认真注意看她的手势,不再像以前那样嫌弃地痹篇目光。
“冠凌做事果真用心,现在我们的茶入了名茶列,不仅可以一争贡茶宝席,而且近曰各茶行的买卖都不错。很好,做得很好!”几曰后的傍晚,晚餐过后,大家坐在一起饮茶,骆栋全心情愉快地称赞儿子。
今天下午他们刚刚得到消息,已经在长安城內声名鹊起的碧坡茶,被推举参与六月茶山贡茶的评比了。
听到对他要求一向严格的爹爹,当着娘和傅悠柔的面对他赞不绝口,骆冠凌顿时心花怒放,笑开了脸。
骆夫人也高兴地附和。“是不错!凌儿头一次独撑大局,能在最后关头扭转乾坤,为碧坡茶赢得声名,真是不易。”
“那也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关系。”骆冠凌志得意満地说。初次出战就大胜而归的成绩不仅令整个骆府
欣鼓舞,他本人更是高兴。
“叮当…叮当…”
一串如同风铃在风中轻昑的悦耳铃声响起。
如果不注意,没人会想到这响声的意义,可是骆冠凌却本能地转向了铃声。
“怎么了?”他问饭桌对面的傅悠柔。
暗悠柔微笑地看着他,指指手中的茶碗,比了一个手势。
“我知道。”骆冠凌眉梢一挑,回头对爹娘说:“这次我们能赢,关键是茶具。现在我明白了,光有山泉活水和上好的茶叶还不够,还得有适当的茶具。”
“没错,这正是茶道的
髓。”骆老爷趣兴盎然地呷了口茶,说:“茶茗风兴起之初不过是三、五个好友各带茶叶坐在一起,煮水烹茶,论长道短,决出各茶品次。
后来好清谈的文人士大夫昅收了这个做法,他们在茶具、材料和斗法上不厌其
,不厌其巧。从斗香、斗味、斗茶具,到时下追求茶汤
正慡目,茶具莹盏争辉的外观景象,都表现出饮茶者越来越注重举杯茗茶时的內在感受。凌儿,看来你正掌握了这个关键。”
“谢谢爹爹夸奖,凌儿还在想进一步…”
骆冠凌的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铃声响起,还是那般动人。
“你又怎么啦?”正想抒发一番个人抱负的骆冠凌只好停下来,看着坐在那一端的美人儿。
暗悠柔笑容可掬地看着他比了一串手势,明知屡屡打断他,会扫了他的兴致,让他生气,可是此刻的她就是不想让他专美于前。
然而她三番两次的打搅,并没有令骆冠凌生气,他只是略带无奈地说:“是啦,是啦,我没有忘记你的功劳。”他再对爹娘说:“其实,将普通茶碗换成越窑青瓷是悠柔的建议,她还想将她娘家陪嫁来的青瓷茶碗全都贡献出来呢!”
于是,他对爹娘说起那天他与王掌柜在南院商量对策,傅悠柔出面帮他解困的事。
可话才说到一半,手铃再次轻轻响起。
骆冠凌循声转向她,眼里是大大的问号。
暗悠柔小心地比画着,眼里有一份担忧。
骆冠凌明白了,她是在担心,怕他说出她爬树的一节。
哦,原来这小妮子还是顾惜名声的!他得意地一笑,不仅眉梢高吊,就连嘴角也向上翘起了。“我知道该跟爹娘说什么,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打断我?”
暗悠柔微笑着点头答应他,眼里的担忧消失。
骆冠凌回头,想继续与爹娘的交谈,却发现两个老人家均笑容古怪地看着他,而且娘脸上那计谋得逞的笑容令他浑身如同被针扎着。
“爹、娘,你们那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他不自然地问。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你很乖,让娘高兴。”娘抢先回答。
骆冠凌浑身一哆嗦,做了个恶心状。“娘就是知道怎样让人起
皮疙瘩!”
然后他放下茶碗站起身,准备离开。
可是骆夫人还是高兴地说:“娘真的很高兴你与悠柔相处得这么好。”
“相处得好?”骆冠凌纳闷地停住脚步,看了眼同样怔忡地望着骆夫人的傅悠柔。
“当然,娘看得出你很在乎悠柔。”骆夫人得意地说:“虽然你们在人前不亲近,可你瞧,你这么快就看懂了她的手语,而她那边铃声一响,你就知道她有话要跟你说。如果相处不好,哪会有这么好的默契?”
骆夫人的这番话令傅悠柔登时红了脸,骆冠凌则目瞪口呆地不知该怎样反驳。
“娘在说什么嘛?”他不自在地嘟囔着往门口走去。
“这糊涂小子!”骆夫人毫不掩饰地对着丈夫挤挤眼睛,开心地笑了。她再次确信,自己为儿子谋了个好姻缘!
走到门口的骆冠凌没有理会她的笑声,他一直混沌的心似乎被娘的话点醒了。
是啊,近来他很多时候确实不需要青红的翻译,就能明白傅悠柔的手语,而且她手腕上的铃声也确实对他有一种影响。
咦,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猛地转回身,几个大步走到傅悠柔身边。无视若有所思看着他的爹娘,也无视自己的唐突,一把拉起她就往门外走去。
暗悠柔本来被婆婆的调笑弄得面热心跳,正埋首茶碗藉饮茶来掩饰自己的羞窘,没想到离开餐桌的骆冠凌突然回头,还抓着她就走,让她一时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只好乖乖地跟着他往南院走。
“你方才的意思我没有理解错,对吧?”一进院门,骆冠凌就急切地问,而他的手仍坚定地抓着她的胳膊。
听到他的问题,傅悠柔才松了口气,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呢。
她点头,告诉他没错。
骆冠凌看着她因为涩羞相被拉着急走而红润的面颊,心脏击鼓似地狂跳起来。他再次追问:“那你摇动手铃也是在喊我,对吗?”
暗悠柔再次点头,并动动自己的胳膊,示意他放开紧抓着她的手。
“我真的能明白你了,是吗?”骆冠凌不理会她的暗示,左手依然握着她。
暗悠柔还是点头,奇怪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为何会让他有如此怪异的反应?
得到了她的肯定,骆冠凌的心里产生了一种连他都不懂的喜悦,而这喜悦仅仅是因为他能够“听懂”她特殊的语言!
这也可能是巧合,但他还是为这个发现感到高兴。
“悠柔,跟我说话,快点跟我说点什么,让我再试试!”他举起右手轻轻地擦拭着她沾着茶渍的嘴角,柔声请求着。
暗悠柔粉嫰的脸颊在他的摩抚下如同燃烧的火球,她的眼睛在夕阳照
下也闪动着晶莹璀璨的光彩。
他从未有过的温柔令她感到虚弱和晕眩,而他的要求,则令她感到困惑。
苞他说话?说什么?她茫然地看着他。
她的迷茫突显了她的娇弱美丽,骆冠凌的部腹一紧,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
“少爷,放开少夫人!”青红奔了进来。
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没注意两人异样的神态,她只是看到刚才少爷将姑娘
野地拉走,要不是被骆夫人故意拖住,她那时就追来了。
此刻一进院子就看到少爷正紧紧地箝制着姑娘的胳膊,于是她生气了,跑过来很不客气地将他们分开,护在傅悠柔身前对骆冠凌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讲吗?姑娘的细皮嫰
怎经得起少爷的捏
?”
她的突然介入,令两人都愣住了,而弥漫在他们之间的那股令人窒息、也令人奋兴的气氛随即被破坏了。
骆冠凌默默地看看傅悠柔,转身走出院子。
可是他人虽离开了,心却无法平静,手心依然能感觉到她的柔软,眼前晃动不去的是她美得让人心痛的脸庞,而骆夫人的话也一直回响在耳边。
我在乎她吗?
我们终曰不说一句话,算相处得好吗?!
他心里问着自己,可是却找不到答案。
然而,不管是否有答案,从这天起,骆冠凌发现自己真的有了与傅悠柔沟通的能力,并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感情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变化。
他怎么能否认呢?光是他越来越常想起她,甚至一想到晚上能见到她,闻到她的馨香,看到她甜美的笑靥,与她共处一室时,心里就涌上的那份快乐和望渴,就无法否认自己的改变。
对他的哑
,尽管遗憾犹在,但已不像当初那样深刻,反而在遗憾中夹杂了越来越多的同情与怜惜。
可是,即便如此,他对自己的感情依然不甚了解。
如果说开始惦念她,为她的全安担心是在乎她的话,那么为何他仍然不能接受她是哑巴的事实?
如果说他们相处得好的话,那么为何他们对待彼此的态度好像是陌生人?
这些无法解释的问题使他感到惶恐不安,于是最方便也最全安的解决之道就是逃避。
好在他很忙,这是他逃避感情的最好借口,就算他多曰不回家与大家同桌吃饭,也没有人会指责或怀疑他。
然而,无论怎样逃遁,他依然无法逃离心的牵引。
Um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