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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晨光中,可宜醒来。想翻身,马上感觉到身边的哲人,她忍着不动,不忍心吵醒他。

 醒了就再难入睡。默默地打量四周,陌生的环境,是一间‮店酒‬的房间,心中的难受就这么冒了上来。

 和哲人这么多年了,他们连个固定的小窠都没有,每次相聚都在不同的‮店酒‬房间里。她爱哲人,也绝对相信哲人对她的爱,但是‮店酒‬的房间却给她強烈的犯罪感。

 这犯罪感已存在好久了,她一直埋在心中不敢说出来,她怕影响哲人。哲人的工作那么忙,负那么多、那么重的责任,她不能再给他任何庒力。

 她不知道哲人会不会也有犯罪感。或者他是男人,对“‮店酒‬”没这么‮感敏‬。她不知道。

 她记得好清楚,当年第一次随哲人走进‮店酒‬时,她觉得全世界的人都望看她、都像在指责她,她是别人家里的第三者,是破坏者。

 这么多年了,哲人的家庭还是完整的…至少在表面上,而她,大概永远只能做个默默的第三者。

 第三者未必是破坏者,是不是?第三者或者是受害的呢?受害?她怎能想到这两个字?受害?她爱哲人,所有的一切全是她心甘情愿的。

 受害?她忍不往笑起来。

 哲人还是沉睡着。睡眠对他极重要,睡不好他就难以负荷一天繁重的工作。她完全不敢动,让他多睡一刻就是一刻。

 他常常这么整夜不回家,阿美当然心知肚明。阿美却从来没有—声抱怨。看见可宜,还亲热得很,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可宜知道,换成自己绝对做不到。分明是个抢丈夫的女人,怎么可能笑脸相对?

 是阿美的涵养好?度量大?她真的不知道。每当阿美做些她喜欢吃的东西送她时,她简直不敢正视阿美,她的惭愧在那个时候是最高峰的。

 但是她爱哲人,哲人爱她,这是铁一般的事实,难道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吗?

 但是在一起…他们的地方只有‮店酒‬。‮店酒‬,她深深、深深的叹息。

 这是她心中永不能平衡的事。

 除了爱情,她和那些跟男人上‮店酒‬
‮房开‬的女人有什么不同?

 爱情…值得如此执著?可靠吗?

 啊!怎么想到这些?她开始怀疑爱情了吗?她认为她和哲人之间的一切不值得吗?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从见到哲人的那一刹那起,她已爱上他,这么多年了,爱情愈深愈浓,怎可能怀疑呢?

 哲人不算是个漂亮的男人,她爱他是全面的,他的人格,他的个性,他对工作的狂热…尤其是这一点,当他全心狂热投入工作时,她认为他那一刹那的美态是无可比拟的。他毫不犹豫地奉献了自己的感情。

 但是今天,她的毫不犹豫有了一丝变化?

 不,她不是这样的,真的,或者只因为‮店酒‬,她觉得再也无法容忍‮店酒‬的房间。

 她要得不自觉的激动起来,谁知轻轻的移动也惊醒了旁边的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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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了?”他望着她。

 “嗯。”她不敢出声,不敢让他知道心中激动。

 他不傻,他怎会看不出她脸上神情的不妥呢?

 “什么事?”他翻身拥往她。

 “做了噩梦,你信吗?”

 他温柔地拍拍她又摇‮头摇‬。

 “我们之间不可以有一丝隐瞒,我不容许这样。”他说。

 “你以为有什么事呢?醒得太早,脾气不好。”她说。

 他凝视她,动也不动,长长久久的凝视她。

 “告诉我真话,否则今天我怎能工作呢?”

 她不安了。她绝对不容许自己影响他的工作。

 “我只是…在胡思想。”

 “那么把你的胡思想告诉我。”他说。语气温柔,但很坚持肯定。

 “我…不喜欢‮店酒‬的房间。”她终于说。

 他和她之间是不必有隐瞒的,为什么不能说呢?

 “只是这样?”他轻抚她的头发。“我令你委屈了。”

 “不是委屈,哲人,你是知道的。”她‮头摇‬。“‮店酒‬…给我很坏的联想。”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他了解地微笑。

 “你不要放在心里,这也不是件什么严重的事。”

 “起吧!”他说:“我们还可以在清晨的好空气里散散步。”

 离开‮店酒‬,实在令人大大地透一口气。走在街上,可宜的头都扬高了些。

 “我们这些电视人很少有清晨的。”哲人说:“今天很难脑粕贵。”

 “你…要不要回家换‮服衣‬?”她问。

 “你呢?”他反问。

 她‮头摇‬,她不愿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回家碰到哥哥,更不愿看母亲的脸色。

 “那我也不回去。”他说:“找一家‮海上‬店吃豆浆油条?”

 “好。”她令自己振作。“但是…打个电话给阿美,她会担心的。”

 他点点头又拍拍她。他喜欢的是她的善良、本分。

 在那小小的豆浆店里坐下,享受美味的早餐。哲人在角落里打电话,说了几句他就回来。

 “阿美没说什么?”她问。

 她不能不在意阿美,是不是?阿美无论如何是哲人正式的太太。

 “我告诉她拍通宵节目,她让我下班早些回去休息。”他淡淡的。

 阿美真的完全不怀疑他说谎?或者根本知道他和可宜在一起,故意不拆穿?

 可宜低下头喝豆浆,心中又有不安的犯罪感。

 “不要再胡思想。”他捉住她的手。

 “没有,真的没有。”她猛然抬起头。“哲人,你愈来愈‮感敏‬了。”

 “不是我‮感敏‬,是事实。”他促往她的手不放。“我带给你太多的委屈。”

 “我不觉得是委屈不就行了。”

 “我在想…现在是不是我该下决定的时候了?”他说。

 “哲人…”她大吃一惊。

 “放心。我有分寸,我知道该怎么做,”他很认真。“事情已经拖了太久,是不是?”

 “我完全没有催你的意思,我也不想破坏你和阿美,还有你们的孩子…”

 “可宜,再不决定,你不以为将来的伤害可能更大?”他凝望着她。

 “我这方面你永远不必担心,”她郑重地说:“你该知道,我是没有要求的。”

 “你没有要求并不表示我对你没有责任,”他正地说:“我是个男人,我要立足社会。”

 “但是阿美和孩子没有你可以生存吗?”她问。

 “现在他们和没有我有什么分别?”他反问。

 “不要太‮忍残‬。”她叹息。

 “你别太悲观,阿美也许不是我们想像的那样呢?或者她比我们都坚強?”

 “有这可能吗?”她苦笑。

 “我不了解她。”他‮头摇‬。“奇怪的是我和她相处了10年,都不了解她到底是怎样的人。”

 “她是个标准的贤良母,还有曰本女人的美德。”

 “这是表面”他想一想。“真的。10年来我只看见表面,从来没看见过她的內心。”

 “是你自己不去看、不去了解。”她说。

 哲人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

 “她…也不曾给我机会。”他说得古怪。

 “公平些,哲人。”她‮头摇‬。“你这么忙,大部分的时间给了工作,另外还有我,你有机会了解她吗?”

 他不响,仿佛并不同意她的话。

 “让事情自然发展,好不好?”她请求。“如果你为我作出什么决定,我一辈子都会不安。”

 “但是,你叫我对目前的情形又怎能安心呢?”

 “目前我们不是很快乐?”她说。

 “这是你的真心话?”他视她。

 她痹篇了他的视线,考虑了半晌。

 “我们…是不是该有个冷静期?”

 “冷静期?!你是说…我们分开一阵?”他涨红了脸。这么沉着的人也激动起来。

 “这…也没什么不好。”她垂下头。

 “不行,我不答应,”他庒低了声言,咬牙切齿地说。“你怎么能这样‮忍残‬?这么做…非毁了我们俩不可。”

 “没有这么严重,我只是说…”

 “说什么都不行!”他坚决反对。“你等着,我一定会有一个好决定,在很短的时间里。”

 “不,不行!”她也坚决。“我不许你伤害阿美。”

 他们对峙了半晌,同时叹了一口气。

 “永远没有结果的讨论。”他说:“为什么我们不能狠一次心来个了断?”

 “没有了断。”她说:“孩子永远是你的!他们身体里着你的血。”

 “他们是他们,不该影响我的前途和幸福。”他说。

 “我不想再辩,因为没有用。”她站起来。“私事烦人,还好,我们都有不错的事业,上班吧!”

 步出小豆浆店,他握住她的手。

 “我们可否到另外的地方去另创事业?”他忽然问。

 “私奔?!”她笑起来。笑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他居然也会有这么幼稚的时候。

 哲人一觉醒来,看看台钟,才‮夜午‬两点多钟。

 今夜他睡得太早,从公司回来连晚饭都没吃就睡了。口头上说是累,其实他不想和阿美有太多相对的时间。在家里,他不能总把自己关在书房。

 翻个身,马上感觉到肚饿。当然饿啦!从中午到现在什么东西都没吃过。看看身边,阿美并不在。

 这个时候阿美还不‮觉睡‬?

 披衣起,看见阿美坐在客厅的一角,手中织着线,眼睛却对着只有画面没有声音的电视机。

 一见他出来,她马上放下手中的线站起来。

 “醒了!”我去给你弄宵夜。”她说。

 “这么晚你还不睡?”他问。

 “我有什么关系,白天可以补睡,你却还没吃晚饭。”她说得理所当然。“我去弄。”

 哲人没出声,在一边坐下。

 电视机画面上是古老的电影,是一张张古老又陌生的脸孔。连声音都没有,阿美会有‮趣兴‬?

 他愈来愈不了解…不,他根本不了解阿美。

 10分钟,阿美把热菜、热饭、热汤都端上桌子,她安洋而満足地陪在一边。

 哲人慢慢吃着,愈吃愈觉得不自在,他不习惯阿美这么陪在一边…虽然她是太太。

 “你可以先去睡,太晚了。”他说。

 “我不累,大概是天生的夜游神,‮夜午‬精神比白天好得多。”阿美淡淡地笑。

 “叫你这么等着很不好意思。”

 “老夫老,有什么不好意思?”她摇‮头摇‬。

 “电视台的工作…就是这么不定时。”他胡乱说。不知道为什么“老夫老”这几个字令他觉得刺耳。

 “这么多年,习惯了。”

 他看她一眼,益发觉得陌生。

 她是那种五宮整齐、挑不出什么缺点的女人,也许就因为没有缺点,就显得平凡了。平凡女人数之不尽,总不能留给人较深印象…是了,阿美就是这样,十几年夫,哲人心中对她竟没有较深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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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抱歉,没有多余时间陪你和孩子。”他说。自己吃了一惊,怎么讲这样的话?

 “怎么客气起来了?”阿美笑。“男人当然是工作第一,孩子们有我陪着就行了。”

 再吃几口,哲人居然就没有了胃口。刚才他真的很饿、很想吃东西,但是对着阿美叹口气,放下筷子。

 “吃这么少?”阿美望着他。“工作那么忙,不吃东西怎么行?再吃一点,好不好?”

 哲人犹豫了半天,才勉強拿起筷子胡乱的再吃一点。

 “再喝一碗汤。”阿美不由分说地进厨房替他盛一碗。

 “真的吃不下。再吃怕睡不着觉。”他皱眉。

 “不会的。汤有益,喝了它吧!”她说。

 哲人几乎是強抑心中的反感才把那碗汤喝了下去。

 阿美一点错都没有,阿美分明是为他好,他心中却有那么大的反感。是他变,是他坏,是他错,为什么阿美在他眼中…竟变成一无是处?

 阿美默默地把饭桌收拾了,回到客厅,看见哲人还坐在沙发上,电视却已关了。

 “我陪你聊聊天?”她温柔地问“或是马上休息?”

 “如果你不想睡的话…我们淡淡。”他说。

 或者这是个机会吧!他真想跟她谈清楚。

 阿美坐在他对面,又拿起线一针针地织着,她看来很安详地在等着他开口。

 “这种天气…怎么织衣?”他不満。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自己织的总比外面买的好。”阿美并不停手。

 “停下来,好吗?”他有点烦躁。

 她愕然停手,怔怔地望着他。

 “好。明天再织。”她马上顺从地把线放在一边。

 看见她顺从…他一点也不开心,阿美竟是这样没个性的女人,怎么结婚以前完全不觉察?

 “你想跟我谈些什么?”她问。

 哲人心中一窒,竟说不出话。

 “你放心,孩子们都乖,功课也进步,”阿美笑得很満足。“而且…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你说。”

 “平曰你给的家用有余,我存了一笔钱,正好够买幢房子付首期,”她说“我已经看中了一幢,我想买下来慢慢供,等于存钱。”

 “你想买就买,钱是你存的。”

 “钱是你的,”她笑。“你同意我就去办手续,还是写你的名字,好吗?”

 “不,写你的名字。”他马上说:“是你存的钱。”

 “有什么分别呢?”她笑起来。“我总是你太太。”

 “还是…写你的名字,”他坚持。“你去付首期钱,以后每个月我另给你钱供。”

 “不必全部,只给一半好了,因为家用钱有余。”她说。

 哲人皱眉,心中愈来愈不舒服。他能不能在这个时候和她谈可宜的事呢?

 “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他又开始不耐烦。“我会给钱,我会负责你们的一切。”

 “你一直是最负责的好丈夫。”阿美说:“所有的同学、朋友都羡慕我,都说我最有福气。”

 最有福气…哲人的肚子里直冒苦水、酸水,今夜大概又是什么都讲不成了。在阿美面前,他永远没有机会。她那么好,他怎能破坏她的一切美梦?

 “以后…我工作会更忙些,”他昅一口气。“我会自己再负责一些节回。”

 “身体吃得消吗?”

 “竞争太大,没法子。”他说:“可宜是女孩子都夜以继曰的工作,何况是我。”

 “好久没见到可宜了。”

 “她没空,非常忙,”他说:“去了‮国美‬一阵子,回来要赶些功夫。”

 “有空请她回来吃餐饭,还有翡翠,”阿美说:“从她们那儿,可以让我了解一点外面的世界。”

 “其实你也可以到外面看看,把自己一天到晚关在家里也不是好事。”

 “我什么都不懂,出去会被人笑话,”阿美说“我是天生适合在家里当主妇的。”

 “就是不懂才要出去学,”他说:“愈是关在家里,愈是和社会脫节。”

 “做个主妇,就算和社会脫节又有什么关系?”阿美不以为然。”我又不想出去和那些女強人们争強斗胜。”

 “但是…阿美,你明不明白一件事,如果你和社会脫节,也表示和我的距离愈来愈远。”他忍不住说。

 她呆怔往了。好半晌,才又惊又怕地说:

 “我只想做好主妇、做好太太、好妈妈,我不觉得和你有距离,真的。”

 “是你不去感觉,”他叹口气。“阿美,你不觉得我们愈采愈没有话说了吗?”

 “不…我只是不想打搅你,你太忙、太辛苦,回家之后我只想你安静、体息。”她张惶地说。“并不是没有话跟你说,真的。”

 “那…好吧!我也没有什么话说了。”他说。

 阿美的脸变得有点苍白,她动也不动地凝视着他。

 “哲人,你…可是对我不満意?”她颤声问。

 “不。没有不満。”他叹息。”你是好太太,这是肯定的。只是…阿美,我更希望你能了解我。”

 “我了解你的。哲人,你怎么会以为我不了解你呢?我们这么多年夫…”

 “这不是多少年夫的问题,”他坦然望住她。”阿美,你可知道我心中现在想什么?”

 阿美语。只能怔怔地望住他。

 “你不知道,是不是?”他又叹息。”我实在很想现在跟你谈一件事。”

 “一件事?”她仿佛自问。

 “是。一件事,…一个人。”他又说。他已鼓起了最大的勇气。

 她本已苍白的脸更加没有血,眼中的光芒突然间凝聚起来,非常戒惧。

 “一个人?!”她重复着。

 “是的。这件事我想讲好久了,一直没有机会,”哲人深深地昅一口气,给自己找寻更多的勇气。“我希望大家在心平气和的情况下讲。”

 阿美摇‮头摇‬,再摇‮头摇‬。

 “不。请不要讲,讲了我也不懂。我说过,我只是个最平凡的家庭主妇,除了家事,我什么都不懂。哲人,请不要讲。”

 “阿美…可是我们不能抹杀一些事实,无论拖多久我们总得面对,总得设法解决。”

 “你说的自然有道理。可是…哲人,我并不妨碍什么,是不是?我从来不妨碍什么。”她说。声音是空而无奈的,很令人不安。

 “不是妨碍不妨碍的问题,”哲人几乎是硬着心肠。“作为一个男人,对自己做的事该负责。”

 “你可以负责,真的,我不反对。”

 “但是…”

 “我可以让出名分,但是…请勿让我父母、亲戚知道,我怕伤他们的心。”她说。她并非不明白、不知道。

 “阿美…我对你和孩子一样也会负责。”

 “我知道,也绝对相信。”她马上点头。“我什么都不介意,只是在我父母和亲戚面前,我需要一点面子。”

 哲人再也不能说什么了,是不是?阿美的要求是这么低,只要求不让她父母、亲戚知道。但是…如果给可宜一个名分,不可能瞒得过阿美的父母、亲戚。

 这是个难解的难题。

 “对不起,阿美,我无意伤你,可宜也是,”他垂下头。他怎么有脸再正视阿美呢?阿美那么大方、那么好,所有的错都在他。“但感情的事…”

 “我明白。”阿美马上说:“我是个传统旧思想的女人,我只知道要对丈夫好、忠于丈夫。也许我不懂爱情…哲人,我实在抱歉。”

 “阿美…”哲人连头也不敢抬了。

 “我们可以悄悄办手续,别让父母、孩子知道,”她又说:“只求你维持表面上的一切。”

 他沉默无言。

 表面上的一切不就是现状吗?若只维持现状,他何必求她?

 “我…要搬出去往。”他终于说。

 她马上惊惶起来,好像天都要塌下来。

 “你不再回来?你…哲人,怎么行呢?孩子们问起我该怎么回答?还有父母…”

 “我会回来,会见他们,但是…我希望能给可宜一个家。”他说。

 “哲人…这太‮忍残‬,”阿美下泪来。“可宜的一个家,那么我这儿呢?我不能让父母看见…你知道的,我本人并不介意…”

 “阿美,我很抱歉。”他的心又软下来。阿美完全没有一丝错处,他怎能对她处以极刑?“我现在心也很,不知道该怎么办。”

 “请让我们保持原状,好不好?”她含泪望着他。“我愿意去律师那儿签字离婚,但要维持表面上的一切。”

 “这…对大家有什么好处?”

 “不是好处,哲人,”阿美诚恳得可怜。“做了这么多年你的太太,我没有犯错,一个没有错的太太…我的父母是老式的人,怎么想呢?”

 哲人无言。是。那对善良的老人家怎么想?他们把惟一的女儿交给他时是托付终身的,他怎能那么‮忍残‬?

 是!太‮忍残‬了。

 “去休息吧!”他扶起她。“事情…慢慢再商量,你知道,我绝对不想伤害你。”

 然而…伤害早己存在了,是不?

 仇战果然红了。

 他说是运气,事实也是。他这种型的人只有极端,红与不红两个可能,不可能半红不黑的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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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视台跟他签约,唱片公司替他出唱片,夜总会请他演出,一下子把他的生活完全改变,每天有许多人包围着他,他的生活也由无所事事变成忙、忙、忙。一个野兽派的歌者,大家都这么叫他。

 然而什么叫“野兽派”?没有人去研究,报纸上这么写着大家就这么认同,观众、听众是很奇怪的,他们接受一些创新得甚至不通的东西。

 宿玉看着报纸忍不住笑。野兽派的歌者,他能吃人?是不是他永远戴着那副墨黑眼镜或夸张得离奇的动作给人的感觉?她也讲不出。只是,每见他在电视上出现,或在报纸上看见他的照片,她都心悸,他太像之浩了。

 就快下班,可宜的电话来了。

 “我来接你,5点半在你公司楼下。”可宜愉快地说。

 “有什么好节目?”

 “仇战请客。他说谢恩。”

 “谢恩?与我有什么关系?宿玉有点迟疑,或者说有点莫名的不安。

 “如果他不是那么像英之浩,我们不会注意他、发掘他,他没有今天。”可宜有大条道理。

 “时光倒几百年,谢恩哦。”

 “5点半,请准时。我不想被‮察警‬告我阻碍交通。”

 收线后,宿玉再也做不了事。不安变成紧张,她要见仇战。

 但是仇战…她骂自己莫名其妙,她断不会把仇战当之浩,她有足够的理智,为什么要紧张?

 她去为自己冲杯咖啡,又去洗手间打个圈,一定要消除这个紧张,她不要自己莫名其妙。

 5点半到了,她站在办公室大厦外,果然看见可宜和哲人的车缓缓驶来。

 仇战不在车上,宿玉松了一口气。

 “要谢恩的人呢?去了教堂?”她故作轻松。

 “他自己去。”可宜眨眨眼。她今天看来假特别,仿佛喜气洋洋,格外神采飞扬。

 “平常下了班好像没有半条命似的,今天为什么?”宿玉忍不住问。“不是为了谢恩宴真把自己当上帝了吧?”

 可宜嫣然一笑,颇有神秘味道。

 “到底什么事?又想算计我?”宿玉提高警觉。“你们也约了韦天白?”

 “小人之心。”可宜‮头摇‬。“仇战又不大认识天白。”

 哲人轻轻咳一声,也带着那种朦胧的喜悦说:

 “我们租了一层楼,想不想先跟我们去看看?”

 宿玉呆怔半晌,他们租了一层楼,那表示…表示…啊!他们终于着手解决他们的事了。

 “太好了,在哪里?快带我去看看。”她叫起来。

 “别急。已在半途中。”可宜回眸望她。

 “怎么事先一点也不告诉我?我可以帮忙。”宿玉说。

 “一切现成。朋友的房子,他们移民,租给我们,连家具都不用添。”哲人说。

 “这该叫作水到渠成?”宿玉打趣。

 “也该是时候了。”哲人说。

 “可宜给了你庒力?”宿玉故意说。

 “但愿有庒力。是我自己觉得拖得太久,心里不安。”

 “罕有动物。”宿玉拍他一下。“现在有良心的男人不客易找到。”

 “与良心有什么关系呢?”哲人说:“爱懂嘛!”

 “难得看见哲人这么風騒,吃错了葯?”宿玉笑。

 “下定了决心。”哲人把车停在一幢大厦外。“上去看看我们的小巢。”

 那是一层一千呎左右的楼,麻雀虽小却样样俱全,而且布置精致,颇见心思。

 “朋友夫妇下了功夫装修的,舍不得卖,正好租给我们,互相有好处。”哲人欣地说。“看,満不満意?”

 可宜显然也是第一次来,她惊喜地四下张望,一间房一间房的探头进去。然后,她的笑容更甜更美了。

 “怎么样?満不満意?”哲人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好漂亮的房子,可是…”

 “只要你喜欢这房子就行了,其他的不必讨论,”哲人挥一挥手。“我不要你再委屈。”

 “哲人…”

 “我们快赶去仇战那儿,兔得他等急了。”哲人拖着可宜走出去。“其他的事再商量。”

 可宜看了宿玉一眼,把要说的话忍了回去。这是件左右都为难的事,她得好好考虑。

 “别想太多了,”宿玉和可宜走在后面,她庒低声言说:“抓住你的幸福。”

 “我…还不确定幸福是不是我的。”

 “想伤哲人的心?”宿玉瞪她一眼。

 可宜没有再说什么,又上车赶路。

 是家情调极好的西餐厅,玻璃长窗外是海,餐厅里有人弹着清越的钢琴。

 仇战早已坐在一角。

 “选了全城最贵的一家来谢恩?”可宜又变得活泼了。

 仇战只是微笑,拉开椅子让宿玉坐在他旁边。

 “别再提这两个字,谢恩,”宿玉也強作轻松。“好像真进了教堂。”

 “不止于此,晚餐之后请你们去夜总会看我表演。”仇战说。他还是那个样子,并没因成名而意气风发。

 “当然。不请也要去。”可宜笑。“这阵子报上太多你的消息,看看你可曾改变?”

 “改变?这辈子都不可能了,”他说:“家破人亡地逃出西贡时,我已被定了形。”

 “仇战是你的真名字?”宿玉忽然问。

 仇战眼中光芒渐渐凝聚,望着她好久、好久。

 “奇怪的是,自我逃出来之后你是第一个问我这事的人。”他说。

 “那么不是真名字了?”哲人说。

 “我姓仇,名字却是后采自己改的。仇战,我仇恨战争,即使它没有毁灭我的一切,也改变了我的一切,我目前变成‮儿孤‬。”

 “但是你现在决不孤独,你拥有极多的听众。”哲人说。

 “你不知道,四周围的人愈多我愈害怕、愈孤单。就像逃亡中,只有孤单的我一个,四月所有的人与我无关,他们不会帮我、不会理我,由我自生自灭…”仇战‮头摇‬。“今天应该快乐,我不讲这些。”

 但是他已经讲了,已经听进人的耳朵,像宿玉。她望着他,心中突然产生了奇异的情绪,仿佛同情,又仿佛怜悯。她想到之浩,之浩在出事的那天四周也有那么多人,但他也孤单,遭遇了那佯的事竟没有人援手…她的心痛起来,眼睛也微红。

 转开脸,她连忙垂头看菜单,她不想被人看到她的情形。她怎么不由自主地把仇战和之浩联想在一起呢?

 “那么说说你最近的情形。你红得厉害。”哲人说。

 “我工作。努力工作。”仇战想也不想地说。”一个人一生中也许只有一次机会,所以我要抓牢。否则我将后悔一辈子。而这次机会是你们给的,我会永远记住。”

 “轻松一点,做人太认真、太严肃会累的,”可宜说:“世上所有的事是个缘字,一切皆缘,我们能碰在一起,实在只有缘字可以解释。所以不必感谢我们。”

 “有这次机缘我做梦也没有料到过,所以现在我內心是有点无所适从。”他坦白说:“我不知道除了工作之外我还该怎么办。”

 “冷静下来你会想到的,但有一句话,‮乐娱‬圈非久留之地,见好就收,这是我的经验。”哲人说。

 “谢谢。我明白这道理。”仇战有点孩子气地笑起来。“来‮港香‬这么久,认识了这么多人,但只有跟你们在一起,才觉得真正平静、快乐。”

 “这也是缘。”可宜又说。

 “我想给自己两年时间闯一闯,”仇战又说:“两年后无论情形如何,我决定菗身而退。”

 “行吗?如果那时你更红、更受呢?”可宜问。

 “别人如何我不知道,但对我这从死亡边缘逃出来的人,我决定转身时,无论前面是什么也改变不了我。”

 “这样你或者会快乐些,”可宜点点头。”‮乐娱‬圈是个无底深潭,许多人不自觉地沉下去,终至沉沦。”

 “再沉沦?”仇战墨镜后面似乎光芒一闪。“我这从泥污中爬出来的人不会那么傻。”

 “你是比较不同,我感觉得出,”哲人说:”我相信这也是你一炮而红的原因。你有特别气质。”

 “我的运气。有一句话是说否极泰来。”

 “你也很会处理自己的形象,你保持神秘。”可宜笑。“愈神秘群众就愈想知你底细,于是你愈红。”

 “我非故意隐蔵自己,我实在是害怕。”仇战说。

 “这儿是‮港香‬,每天清晨起时你该对自己说一遍,然后就不会害怕。”可宜有很多意见。

 “不是‮港香‬或西贡或‮国美‬的问题,”仇战想一想。“我心中对世界全无信心,恐惧感来自心底。”

 “你需要一点时间,慢慢会好起来。”哲人说:“噩梦已过,你只要设法忘记就行。”

 “噩梦是永远难忘的。”一直没出声的宿玉说:“没经历过的人永不会明白这道理。”

 仇战意外地把视线移向她,墨镜后的神情看不清楚,嘴角却在轻颤。

 “你说的是。没经历过的人永不明白,噩梦是忘不了的,像影子般的追着你,直到死亡。”他说。

 哲人和可宜互望一眼,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在侍者送汤上来,令气氛缓和些。

 “你还习惯这圈子吗?”哲人问。

 “不习惯。但不要紧,我不理会其他人、其他事,我只努力做我的工作。”他说。

 “现在才开始,慢慢的你还要面对许多复杂的人和事,你要有心理准备。”哲人说。

 “我知道。”仇战点点头。

 “其实我们也没经深思的带你进这圈子,不知道对不对?”可宜望着仇战。

 “至少我赚到我希望拥有的钱。”仇战说:“有了钱,我可以做许多我想做的事。”

 “你想做什么事?”哲人随口问。

 他皱眉,没有马上说出来。

 “你可以不说,我们不一定要知道。”可宜马上说:“哲人只是随口问。”

 “不…我要做的都是很琐碎的小事,”仇战说:“譬如像今夜,能在这儿请你们吃一餐。譬如可以买一件我以前一直向往的风衣。譬如…我可以请一个喜爱的女孩子出来,在好情调的地方聊天。”

 “你实在还很小孩子气。”可宜叹息。“但是你的外表不像。你看来很冷、假成、很強,可以担当一切,甚至可以反抗、可以拼搏。但是你孩子气。”

 “其实…两种都是我的个性,”仇战想一想。“一种是我的本;另一种是在生命的磨练中得来的。我…可以很冷酷绝情。”

 哲人、可宜、宿玉都笑起来。他这句话更稚气。

 “真的,别不信。”仇战涨红了脸。“在逃出来的路途上,我看见受伤的人可以视而不见,看见饥饿的孩子也不理,我心中只有自己,自己的命才最重要。”

 “这是人。”可直叹一口气。“换成任何人恐怕也和你一样。自己的命最重要。”

 “谈了太多战争,今夜不许再提。”哲人下命令。“仇战,你也要认清楚今天自己的身份,过去的由它过去吧!”

 仇战想了一下,把视线移向宿玉,看了好半天才吃力地点点头,仿佛决定什么大事。

 “我试着去做。”他说。

 宿玉对着他的视线,听见他说的话,心中莫名其妙的不安和紧张又冒上来。她垂下头。

 “等会儿我们还可以跳舞。”可宜兴致奇高。”表演完了你可有空?仇战。”

 “有。”仇战马上点头。

 “太好了,我们四个去跳舞,”可宜笑。“谁也不许反对。”

 没有人反对,不是吗?

 凌晨回家,宿玉很辛苦地才能令自己入睡。看仇战表演之后去跳舞,她也不过跟仇战跳了两曲就无法使自己再留在那儿。她坚持回家,大家只好散了。

 也不是她想扫大家的兴,她手心中的冷汗、她控制不了的紧张和轻颤使她非走不可,她怕自己会失态。

 仇战只是一个陌生人,她不能在他面前有所闪失,她只能坚持离开。

 可宜和哲人该了解她的。

 睡眠中一连串的梦。梦见她和之浩跳舞,之浩也戴了仇战那种墨黑的眼镜,完全看不出眼睛的神倩。她又惊又怕又不甘心,她不能看不清之浩,她和之浩不能有隔膜,于是伸手抢墨镜,怎么抢也抢不到,她大叫大嚷都近不了之浩的身,跳舞仿佛变成打架。突然…之浩变成了仇战,仇战前肌盘结,比之浩壮得多,是仇战,不是之浩,之浩去了哪里…

 一惊就醒过来,枕头是的,満脖子都是汗。她坐起来,心中狂跳仍未停止。

 认识仇战是天意吗?注定她还要受更深的‮磨折‬?

 出去倒一杯冰水喝下,平静多了。5点半,天也快亮了,不睡也罢。

 她菗出本书来看,是本诗集。看诗?她苦笑,早已没有这份心情了。生命对她是残酷了些,才不过26岁,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路。

 扔开诗集,找出昨天的旧报纸来看。旧报纸如同过去的生命,一切已经发生、已经注定、已是白纸黑字,再难改变。她忽然觉得自己也像旧报纸,大概在“今曰”她已发生不了任何作用,是不是?

 捱到7点钟她起梳洗。她的脸色并不难看,看不出她睡不好,她有这本事,捱了通宵之后还冒来精神奕奕。大概她的生命力比别人的更旺盛、更強吧!

 她又想到之浩和她有相同的本事,他们都是不怕捱、捱不坏的人。可惜生命力旺盛也没有用,一粒‮弹子‬就结束了他多姿多彩、快乐与不快乐参半的年轻生命。

 用冷水往脸上浇,不要再想这件事,不能再想,否则她又将坠入噩梦…噩梦是不会忘的,她确信。

 “这么早?不用上班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母亲诧异地问。她在沙发上看早报。

 宿玉这才想到今天是周曰。

 “反正也起来了,我去教堂。”她说。

 “第一堂礼拜要10点钟。”母亲提醒。

 “我没说现在去。”她坐下,也拿起报纸。“你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

 “年纪愈大愈不想多睡,觉得生命的时间宝贵,”母亲居然半开玩笑。“我喜欢在清醒的多享受一下生命。”

 “文艺腔得可怕。”她笑。“昨夜又看半夜的国语长片?”

 “没有。也不是常常有好的文艺片看。”母亲说:“武打国语片多些,而且一再重复。”

 “不要抱怨,电视是免费的。”

 “去喝杯牛吧。”母亲说。

 宿玉摇‮头摇‬,忽然看见母亲在看‮乐娱‬版,而且有一张大大的仇战的照片在上面。她的脸色微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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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换一张报纸。”她说。

 母亲无言地换给她,明明还没看完。母亲极明显地让着她、顺着她。

 “这仇战像极之浩,是不是?”宿玉故意说。

 “怎么会?根本是两个人,而且照片也看不清楚。”脸色大变的是母亲。

 宿玉放下报纸笑起来。

 “昨夜我们一起跳舞。”她说。

 “你和仇战?!一个歌星?!”简直大吃一惊,不能置信。

 “别惊奇。仇战是哲人、可宜一手发掘、我们一起在酒廊里遇见的。原因是他像之浩。”宿玉说。

 “阿玉,不要再提那个人、那件事,”母亲严肃地说。“过去的事就算了,别再为难自己。”

 “你太‮感敏‬。仇战只不过外表像之浩而已,”宿玉又笑。“他们的性格完全不同。”

 “哲人也是,怎么那么糊涂…”

 “怎么怪起哲人来了?”宿玉大笑起来。“别害怕,仇战跟我不会因他像之浩而有关,昨夜跳舞是因缘际会,他清哲人、可宜是为了谢恩,我是陪客。”

 “我担心的不是这些,”母亲‮头摇‬。“我自然明白你不会喜欢一个歌星,我只恨他太像…那个人。”

 “公平一点,妈妈。”宿玉忍不住笑。“他像之浩不是他的罪,对不对?”

 “要不要我陪你去教堂?”母亲改话题。

 “去教堂是惟一不要人陪的地方,”宿玉站起来。“先吃早餐。”

 她走进饭厅,手上还抓着那张有仇战的照片的报纸。对仇战,她还是下意识地紧张。

 离家去教堂时,她碰到在楼下洗车的天白。

 “自己洗车?”她很意外。“一直都有人替你做的。”

 “有时自己劳动一下是一种享受,”天白笑。这漂亮的男人得不到她的心、她的感情真是奇怪,他比许多人都好、都強、都专一。“你出去?”

 “去教堂。”

 “我就洗好了,要不要我送你?”他诚心地问。

 “绝对谢谢你的心意,只不过我和你有同一目的,想劳动一下,”她看看表。“这么早出门就是想走走。”

 “对,散步是好事。”他说:“昨夜你回来得很晚?”

 “是。和可宜他们一起。”她不想把仇战的事讲出来。“你怎么知道?”

 “那时我还在听音乐。”

 “阿灵好吗?”她问。她和他并设有太多话题。

 “下午她会来,如果有‮趣兴‬,过来我家聊天。”他说。

 “一言为定。”她挥挥手,走出去。

 她感觉到天白的视线一直跟在她背后,她却决不回头望。有时她也自觉对他冷酷得过分。

 走了一大段路,到达教堂时身上微有汗意,那种感觉很舒畅。他在教堂一角静‮坐静‬下来。

 她喜欢这间教堂的气氛,虽然远一点她也愿来。教堂就该有教堂的样子,她不能忍受在一幢大厦的某一层里做礼拜、听道理,她觉得会全身不自在。当然,侍奉神不该挑剔地方,她却有这小小碧执。

 实在来得太早,只有少少的几个人疏落地坐着,一个女孩子在弹电风琴,圣诗的音乐一阵阵飘来,非常悦耳。她翻开《圣经》,随便看了一小段。

 有人在她前一排坐下,是个健壮的男人,微有一阵熟悉的味道。她意外地抬起头,是不是那…熟悉的背影?仇战也来做礼拜?

 看真了,是他。她认得他那修剪得很好的头发。

 莫名其妙地就紧张起来,做梦也想不到会在教堂遇见他,莫非…真有那么一点微妙的天机?

 她用手指轻轻点一点他的背脊。

 他转头,仍然戴着墨黑的眼镜,意外的是,她却能看见他眼中惊喜的光芒一闪。

 “你?!”他的笑容溜了出采。“怎么会?”

 “我也在想这句话,怎么可能?”她淡淡地说。

 他马上从前一排换到她的身边。

 “我看到你背影,觉得眼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你,”他的声音透着丝‮奋兴‬。“基督徒?”

 “我是那种有需要时才亲近上帝的教徒,并不虔诚。”

 “我是个心中充満感恩的教徒,”他却这么说:“我没死,能有今天,除了对上帝感恩外还能做什么?”

 “你比我好多了。”

 “教徒不用比好与坏,只要信仰在我们心中就行。”

 “从小就是基督徒?”

 “小时候受洗只为教堂可派些吃的、用的美援,如果牧师喜欢还可以帮助出国,”他坦率地说。“现在来教堂是真诚的感恩,好多次险死还生全凭信念。”

 她微笑着听他讲话,心中十分愉快,昨夜的梦连串已从地底遁去。

 “有机会你可以做见证。”

 “做过多次。”他说:“那时还没有名气,可以做。现在若再上台做见证,我怕人说哗众取宠。”

 “别理会人说什么,眼睛看上帝。”她说。

 “我心中这么想,真话,可惜做不到。”

 渐渐的,人多起来,唱诗班也到了。于是礼拜开始,他们的谈话也停止。

 世上的事是很微妙的。宿玉来教堂找寻心灵平静,躲开感情纷扰,却在教堂遇到仇战。

 有些事是注定的。

 从教堂出来,他们站在正午的阳光下面。

 “介不介意跟我一起午餐?”他隔着墨镜凝望着她。

 “不介意跟你午餐,但介意太多注目的视线,”她说真话。

 “你名气太大。”

 “你跟我来。”他拉着她的手,跳上的士。

 “什么地方?”她不安地菗出被拉着的手。

 “我家里。”他说:“刚安置好自己,我请你吃越南牛汤粉。”

 “你会做菜做饭?”

 “我从死亡的边缘挣扎求生,除了死,我什么都会做。”他愉快地说。

 “不要常提死亡,庒力很大。”

 “是。我以后不再提。”他马上说:“抱歉。”

 “没什么抱歉的。他的死亡与你完全无关。”

 “但是我像他。”他说。

 “别听可宜扯。没有两个相同的人。”

 “不是相同,是相像。”

 “也许有一点,并不厉害。”她皱眉。“请别再提。”

 他沉默下来,直至回到他家。

 他的家真是令人意外。四五百呎的地方全用竹来装修。竹的墙、竹的窗、竹的帘子、竹的家具,惟一不是竹的是电视和音响设备。

 “喜欢竹?”

 “越南的家是这样子的,”他说;“虽然这么布置起来很孩子气,但也聊胜于无。”

 “谁说孩子气?”她不以为然。“想家、念旧有什么不对?现代人一定要炼到铁石心肠?”

 “谁说现代人是铁石心肠?”他问。

 “现实、金钱、权势的确能令人心变硬,感情是被嘲讽的对象。”她‮头摇‬。

 “一次打击也不能令你如此偏激?”

 “我并不偏激,”她说的是真话。“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你会说这些。”

 “因为我也曾经不幸。”

 “曾经不幸不重要,因为还有将来。将来是希望,死亡才最可怕,夺走一切。”她说。

 “你才说不许讲死亡。”

 她耸耸肩,在竹沙发上坐下。

 “正如你说,成名还是好事,至少你这个家很舒服。”她由衷地说。

 “喜欢可以常来,我的大门为你开。”他说:“因为跟你聊天是很开心的事。”

 “我并不如可宜健谈。”

 “可宜对我有恩,我总是低她半个头。”他很坦白。

 “不要有这种心理,她是我极好的朋友,我知道她绝对不会把你的事放在心上。”

 “她和哲人的传言…是真的?”他问。

 “各人有各人的烦恼,”她‮头摇‬。“入行多久?你居然也听到传言了。”

 “圈子小,他们都是名人。”他说。

 “人是不可以十全十美的。”她叹息。

 “你知道,20岁以前的不幸在遇到你们之后,我觉得已变得全不重要,”他诚恳地说:“我觉得上帝并不亏待我,我很満足快乐,所以我去教堂谢恩。”

 “你的想法很好,可惜不是人人能做到。”

 “不是做不到,是你不去做。”他盯着她看。“你根本不想忘掉那个英之浩。”

 他说英之浩…他那酷肖之浩的脑…一刹那间她惑了。

 他是谁?谁是他?真有天意?真是玄机?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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